將軍府是難得一見的人氣旺,還其樂融融。


    可是皇宮裏卻不大太平。


    盛元帝年近中年,居王位帝位,加起來已有十幾年,早養成了君者的霸氣和不動聲色的沉穩。


    隻是現在,他有些沉不住氣,一個人在禦書房裏暴躁不安。


    隨身的喜公公卻是樣樣都不能讓他滿意。奏折怎麽擺放,茶水的溫度,甚至包括這死太監的存在本身,都讓他很厭煩。


    喜公公也注意到了皇上情緒不佳,可是皇後不在宮中就是他暴躁的最大原因。算得上號能讓皇上入得了眼的霍貴妃現在又忙著操辦年宴,不能前來安撫皇上的情緒……


    他隻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戰戰兢兢地等著今天快點過去。


    不多時,門外通傳了一聲:“貴妃娘娘到!”


    隻見霍貴妃一襲盛裝,嫋嫋婷婷入了禦書房,附身給盛元帝請安。


    “皇上。”


    盛元帝倒是收斂了些情緒,道:“你怎麽來了,不是忙著麽?”


    “天大的事兒,還有皇上重要?”霍貴妃帶著暖人的淺笑,也不畏懼君上一臉陰沉,徑自走到他身邊。


    她溫聲道:“皇上,今個兒是過年,這些事兒,您就別忙了。”


    說著,纖纖素手按上了盛元帝的肩膀。


    力道適中,拿捏到位。加上這女子身上天生帶著馥甜的香味,又不突兀,隻讓人聞著就心醉。


    所謂的溫柔鄉,大抵就是如此了。


    盛元帝索性拋下筆,捏了捏眉心。


    她說話吐息,性情裏溫和以及偶爾的大膽,都有些像他的小果果……


    隻不過她比果果更溫柔,更甜蜜。有的時候盛元帝在皇後那裏吃了苦頭,看著霍貴妃,就覺得這好像是他所渴望的那個皇後。


    但也隻是像而已,她畢竟不是他的果果。


    似是漫不經心,他問道:“年宴怎麽樣了?皇後不在,你可會覺得吃力?”


    霍貴妃吐氣如蘭,輕聲道:“往常,皇後在的時候,就恩許臣妾打下手。臣妾也明了了個七七八八。何況宮中,幾位妹妹都很是能幹。臣妾惦記著皇上,便先來瞧瞧。”


    幾句話撩撥得盛元帝又覺得心氣兒不順。


    他不過是埋怨了一句,說她心中隻有責任,從來沒有他這個丈夫!


    她倒好,在這麽重要的日子裏,就把所有的責任連同丈夫一起撇下,帶著他最寵愛的小女兒竟然就這麽跑了!


    盛元帝越想越生氣,隻恨不得那人就在眼前,讓他抓住咬上兩口就好。


    真是,養不熟,養了十幾年了,也還是養不熟!


    霍貴妃的溫柔安撫完全沒有起到作用,反而讓他越來越生氣!


    直到年宴將開的時候,霍貴妃作為主角,一襲彩鳳宮裝隆重登場,正想請太後和皇上,卻被告知,皇上去紫宸殿請安的時候,被太後哭著罵了一頓,氣得出宮了……


    據說當時太後是氣得心口疼,哭著嚷著讓皇上還她她的小果果……


    盛元帝那叫一個怒啊。朕的皇後跑了,朕還找呢!朕找誰哭去!


    所以他索性就蹦躂出宮了……


    麵對諸位誥命,霍貴妃的臉有些僵硬。


    她輕聲對身邊的太監道:“去請太後,太後不來,太妃來也行。”


    總要有一位重量級的人物來壓壓場吧!


    太監為難地道:“太後傷心不能自已……太妃在一邊勸著,說是無心飲宴。請娘娘主持大局,各位都不必拘束。”


    於是霍貴妃就成了個笑柄。


    將軍府。


    楊雲戈和幾個兄弟在一起切磋了一下,發泄了渾身的蠻力,覺得神清氣爽。


    他大聲取笑自己的二弟,道:“你怎麽連三弟都不如?”


    燕明則有些無奈,道:“三弟天賦高些。”


    燕明瑜目中是一如既往溫潤,笑道:“二哥這話錯了。因我先天不足,所以從小養生,專注練武,別的都落下了。二哥,卻是樣樣都學,多而不精罷了。何況二哥貴為世子,以後繼承王位,練武也不過就是為了強身。”


    這個老三最得寵不是沒道理的。趙王妃生他的時候差點把命丟了,還在太後膝下養過好一陣子。偏他生得驚世美貌,性格又不急不躁溫潤可人,從小就是王妃的小棉襖。就連遼南王也說他是所有孩子裏最省心的。


    每個兄弟,和他的關係都非常好。


    這時候,褚鸞站在門邊,笑吟吟地道:“瞧你們,都跟雪球似的。快去換身衣服,來吃年夜飯了。”


    兄弟幾個相視一笑,然後就要回屋。


    偏這個時候,有人大聲通傳道:“皇上駕到!”


    頓時兄弟幾個剛提起的腳,又掉了回去,頭也來不及抬就噗通噗通下跪。


    “參見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盛元帝一臉煞氣,直接越過了他們,衝進了有火光的房間裏。


    楊雲戈想到了大肚子的鄭蠻蠻,頓時頭疼地皺眉,也起身就進屋。


    果然屋子剛剛還高高興興守著桌子的女眷們這時候都傻了眼,等反應過來,就都下跪行禮。


    楊雲戈硬是擠了進去,不動聲色地跪在一臉苦不堪言的鄭蠻蠻身邊。


    皇後是最後一個請安的。她似乎先愣了一下,才神色有些冷淡地給君上見了半禮。


    盛元帝看著那一桌子熱氣騰騰的飯菜,和神色冷淡的皇後,頓時就覺得心裏堵得無以複加。


    他也不叫人起身,而是冷笑道:“皇後撇下宮宴,撇開自己的丈夫兒子,這個年過得倒也滋潤得很。”


    要是別人聽到,估計就嚇傻了……


    可燕皇後隻是冷冷道:“皇上身邊能人多,臣妾不敢再越俎代庖。”


    “燕景平!”


    燕皇後二話不說,雙膝下跪。


    “是,皇上。”


    頓時盛元帝後頭一塞。


    這時候,小公主似乎也感覺到父親母親之間的火氣,哇哇大哭起來。


    皇後依然跪著,冷淡不出聲。


    最終,還是盛元帝自己先歎了一聲,道:“把公主給朕。”


    聲音已經溫柔了大半。


    老嬤嬤戰戰兢兢地把孩子遞給了他。


    他竟然非常老道,抱著孩子搖了幾下,孩子就不哭了。


    “皇後,跟朕回宮。”聽口氣,是徹底軟和下來了。


    燕皇後看了他一眼,不說話。


    盛元帝頓時就來了火氣:“你還不願意?”


    燕皇後低聲道:“霍貴妃主持年宴,臣妾這個時候回宮,隻會讓她麵上不好看。”


    “你……”盛元帝頓時就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過了半晌,他道:“你先起來,你們都起來。”


    “是,謝皇上恩典。”


    楊雲戈慢慢把鄭蠻蠻給扶了起來。


    鄭蠻蠻也鬆了一口氣。別說,被這麽一嚇,再加上腿本來就有些水腫,她整個人都有些站不住了,腿麻得很。


    盛元帝看皇後的神色,就知道這事兒今天是絕對沒完了。


    他沉默了半晌,道:“其他人先退出去吧。朕有話對皇後說。”


    “是。”


    鄭蠻蠻戀戀不舍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年夜飯,最終還是讓楊雲戈給扶走了。


    出門的時候,她低聲道:“不會吵起來吧?”


    楊雲戈不屑地回頭看了一眼。心想等那做皇帝的吵得過他媳婦再說吧!


    屋子裏烤了半天火,整個身子都暖洋洋的。走到院子裏也不覺得冷。


    又下雪了。


    鄭蠻蠻突然就不肯走了。


    楊雲戈低聲道:“怎麽?”


    她笑道:“你說過,要帶我來京城看雪,看半人高的雪。可是你府裏的人太勤快,每天都把積雪掃得幹幹淨淨的。”


    他皺了皺眉,低頭看了她的肚子一眼,道:“等你生了……明年雪天,我帶你到郊區看雪,好不好?”


    “嗯。”雖然是心理安慰,但是聊勝於無吧。


    兩人索性也不進屋,就坐在亭子裏。楊雲戈給她披上了厚厚的大氅,腳邊還有火爐,兩人依偎在一起看雪說話。


    皇後在窗邊看著他們的身影,笑道:“我原覺得他們不相配。”


    盛元帝低聲道:“他們原也覺得我們不相配。”


    她當初……太小了。性子又倔得要命。他隻覺得用心養著,捂著她,總能把她捂得滾燙滾燙,讓她成為專屬於他一人的貼心小棉襖。


    可誰知道,事與願違……


    “皇後。”


    “嗯?”


    “其實朕頂頂討厭你每個月一本正經地排侍寢的日子,頂頂討厭你那一副公事公辦的嘴臉。”


    “……”燕皇後的眼圈兒就有些發紅。


    可是盛元帝似乎不打算放過她,繼續道:“你那樣做,讓朕覺得,你一丁點兒也不在乎朕。”


    燕皇後低聲道:“是,臣妾知錯。日後,皇上夜間想去哪裏過夜,便去哪裏吧。”


    “……”


    盛元帝長歎了一聲,道:“算了,你這樣小,朕還和你計較什麽呢?”


    燕皇後其實不小了。她今年已經三十歲了。隻是在他麵前,她永遠嫌小。


    她回過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丈夫。


    盛元帝望著她,半晌,道:“木木他們那樣,讓我想起當年,你不顧一切跟了我的時候……”


    “……皇上。”


    “跟朕回宮吧,果果。宮裏若沒有你……”


    便空落落的,冷冷清清的。便是與你鬥氣也好,隻要你在。


    他握住她的手,十幾年來第一次放低了姿態,道:“跟朕回宮。日後若是生氣,要怎麽樣都容易。隻不要再走了。”


    “你還小,朕卻老了。”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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