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溜子極力做出耍流氓的正常姿態,但聲音多少有點發虛,其實他已經做好大不了進去五到三十天的準備,卻不知道自己在怕什麽。


    他不知道可是何考知道。


    梅穀雨雖然長得很吸睛,但無形中就有一種生人勿進的清冽氣質,令人下意識地就不太敢接近,中午在餐廳裏她周圍莫名就空出一圈座位,普通人也是有靈覺感應的。


    街溜子的一句話還沒說完,隨即就發出一聲悶哼,捂著胸腹栽倒在地。


    不僅是他,另外兩人也是一樣,蜷著身體側躺在地上,抽搐著就似癲癇發作,感覺很痛苦的樣子卻又發不出太大聲音。


    後麵的何考正準備暗中出手,此刻卻不得不驚歎——好劍法!


    梅穀雨方才看似隻是很隨意地左右揮了一下樹枝,但何考看得清楚,她分別刺出了九下,每名街溜子身上都挨了三下。


    樹枝刺中的位置是左右膝蓋的內側,以及胸腹之間的中膈。尤其是中膈的那一下,令他們當場岔了氣,想大聲喊都喊不出來。


    膝內那兩下其實更狠,以何考的觀身術造詣能看出,至少在接下來的一個月時間,這幾人的氣血運行都會不暢,表麵上沒啥事,但走著走著就會腿一軟莫名跪了。


    但這並不算下重手,因為畢竟是在大街旁邊,也不好下重手。試想一下,假如樹枝點在咽喉軟骨、下陰等位置,他們恐怕不死也殘啊!


    沒有使用任何神通術法的梅穀雨,揮手間就放倒了三名壯漢,扔掉樹枝繼續前行,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


    梅穀雨徑自走了,後麵的何考卻有片刻的遲疑,他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處理地上的三個人,或者要怎樣處理?


    幾位長老曾囑托他,最近須留意棲原一帶出現的可疑人物,尤其是有問題的術士,如有發現要麽直接告訴幾位長老,要麽通過錢固然上報宗法堂。


    這三個混混不僅是可疑,而且直接就自爆了!需要搞清楚他們的身份,並以此為線索查出幕後指使者嗎?


    幕後指使者既然敢這麽做,應該有掩飾手段,認為宗法堂查不出來……


    等等,偌大的術門,不可能什麽破事都指望他何考吧,假如今天他沒有正點下班呢?既然是一個局,術門高層不可能沒有相應的布置。


    想到這裏,何考展開神識環顧左右,果然有了發現,然後便沒有再管閑事,直接從一個混混身上跨過去,仍然走向了芝麻公寓。


    馬路對麵居然有人支了個畫架,搬了凳子擺開調色盤在搞寫生。


    很多風景區裏能看到有人寫生,但這大馬路邊上也有嗎?其實這也說不定,都市中的高樓大廈也,是現代藝術表達的一種重要意向……


    好吧,何考感覺自己都快編不下去了,隻得在心中暗暗吐槽。


    寫生者是一位成年男子,歲數應該不小了,但長得還溜光水滑,說他四、五十到六、七歲好似都可以,總之從形容特征上很難判斷。


    此人留著一頭帶著波浪的披肩黑發,夾雜著幾根銀絲,在腦後紮了根小辮,顯得挺有藝術氣質,也不知是燙出來的波浪還是天生的自來卷。


    他披著一件綠色的軍大衣,敞著懷,裏麵上身是一件蝴蝶花襯衫,下身則是洗得發白的豆腐皮牛仔褲,看似違和的穿搭效果居然還挺潮,經典且刻板的老流氓藝術家形象。


    旁邊還站著一位身材姣好的年輕姑娘,五官很精致應是經過微調,雙手捧在胸前一臉崇拜的神色看著老李……老李這是在幹嘛,借藝術之名泡妞嗎?


    何考居然一眼沒認出來,看到第三眼才發現那人是李修遠!也不能怪他眼拙,實在是沒想到李長老竟會以這種形象、這種方式出現在這個地方。


    旁邊那姑娘隻是個普通人,李修遠身上也察覺不出任何的神氣法力波動,因此何考方才並未留意,此刻認出了他老人家,便越看越覺得炸眼。


    想當初江長老在浦港鎮隱居曆劫,除了李長老與穀長老,並沒有他人知其行蹤,但還有穀椿在暗中保護,並在以那株碧玉梧桐樹為中樞布下了一座大陣。


    如今梅穀雨以身入局,術門不可能沒有安排,也不可能出了狀況就指望錢固然與何考。所以李修遠現身棲原並不奇怪,但他老人家不覺得這個形象太招搖了嗎?


    剛在心裏吐槽了幾句,何考隨即意識到自己陷入了一個誤區,並非人人都需要像他這樣時刻注意隱藏某種身份,也並非人人都認識各大術門掌門啊。


    絕大多數人別說沒見過宗法堂長老,甚至連他們的名字都搞不清。


    宗法堂七位長老中,大家最熟悉的就是地師大人穀椿。除了穀椿之外,康如林和宗正的名字也是眾人熟知的,因為其自幼出身來曆很清晰。


    但其他四位長老江算師、李花子、野鳳凰、梅花仙,具體都叫什麽名字,大多數普通弟子並不知曉,很多人見了麵也認不出來。


    何考與李修遠這麽熟,今天冷不丁看見,也是第三眼才認出來。假如真有人能認出李修遠,哪怕隻是在這附近好奇地觀察他,恐怕早就被李修遠察覺到了吧?


    像這種高人,你注意打量他的時候,也幾乎必然會被他發現,興神門的術士尤其擅長此道,更何況李大掌門呢。


    李長老既然在這裏,那三個混混的事肯定會有人接手跟進,所以何考也沒管閑事徑自離開,卻暗中記住了那三個混混的樣子及神氣特征。


    何考有陰神離體的手段,隻要在神識所及的範圍內便可以追蹤,先留個記號吧。


    李修遠方才連眼皮都沒抬,想必很清楚梅穀雨能輕鬆搞定。


    何考此時才對“梅劍仙”這個稱呼有了相對清晰的認識。


    身為六階巔峰修士,梅穀雨哪怕失去了神通法力,但身體素質、感官及神經反應皆遠超常人,更何況還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劍術。


    方才梅穀雨隻是順手摘了根樹枝,還沒動真家夥呢。


    何考注意到她背了一個雙肩包,就是很多上班族用來裝筆記本電腦的那種,側麵還可以插雨傘或水杯,但她的包側插了一根不鏽鋼尺。


    何考出現場時經常也會帶著鋼尺、卷尺和皮尺,家夥事齊全顯得很專業的樣子,但大部分時候用的都是智能測距儀,尺隻是偶爾校準用的。


    隨身帶著這東西一點都不突兀,也能通過各種安檢,但它在梅穀雨手中就是一件大殺器,別說普通人,就連尋常的低階術士也不是對手。


    可是何考仍有疑惑,站在幕後指使者的角度,派那三個小混混來試探的意義又何在呢?走著走著,他忽然又想明白了。


    很多人並不認識梅穀雨,總要試探她是不是傳說中的梅劍仙?那麽剛才的試探或許是成功的,這個年紀這個形象的姑娘,還能有此等劍術,大概率就是梅花仙本人!


    試探出的第二個結果,就是梅花仙很可能已失去神通法力。否則對付三個混混,她居然還能讓對方近身,並且親手動用了樹枝。


    難怪總有人說何考的心思太細,或者說他小心思太重,走回芝麻公寓的路上,除了梅穀雨不到一秒鍾的動作戲,剩下的全是何考的內心戲。


    眼看前麵的梅穀雨已走到芝麻公寓的大門口,她卻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道:“何考,剛才要謝謝你!”


    何考一愣:“謝我什麽?我並沒有幫上忙!”


    梅穀雨:“你已經出手了,多謝!”


    何考剛才的確已經出手了,他展開了神識,路邊有三枚小石子飄浮了起來,隻是還沒來得及打出去……就算梅穀雨不動手,那三個混混也會被他放倒。


    何考的動作之所以慢了點,就因為想看看梅穀雨折下樹枝究竟想幹啥?梅穀雨顯然也察覺到了,所以盡管沒用上他幫忙但也開口致謝,倒是個講究人。


    隻是她說謝謝的時候怎麽也不笑呢,就這麽不愛笑嗎?


    見何考發愣,梅穀雨又開口道:“你用不著這樣,不必刻意如此。我能照顧自己,而且有的事情與你也沒有關係,真的隻當我是同事就好。”


    一聽這話,何考就知道她可能是誤會了,以為他方才是刻意“護送”她下班呢,其實他隻是趕巧了。


    何考也不好解釋,隻得很不好意思地答道:“別說是同事了,就算不認識的熱心好市民,遇到剛才那狀況也不會袖手旁觀。”


    梅穀雨:“普通的熱心好市民,可沒有那麽精妙的禦物神通。”


    何考:“我這點小本事,在你麵前哪敢稱精妙?你方才的劍法,倒是令我歎為觀止!”


    梅穀雨:“以你方才的禦物精微,倒是可以修習劍術,你想學嗎?”


    何考又愣住了,一時不知如何回答。梅穀雨也不多話,就用詢問的眼神看著他。


    何考旋即回過神來,意識到與梅穀雨這種人交流,最好不要拐彎抹角客套太多,對方仿佛能看出他內心中想或者不想,否則也不會問。


    何考很誠實地答道:“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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