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麽一回事呢?希純同學。」


    在蓮音醫院一角的休息區,我和沙耶香互相緊盯著彼此不放。沙耶香剛剛完成治療,腳上纏著繃帶令人不忍卒睹。雖然傷勢並不嚴重,沒有傷到骨頭或神經,但是醫生還是殷切地叮囑表示盡量不要做激烈的運動。


    萬壽夫和隼人同樣也在休息區。由於出現突發狀況,為了討論今後的護衛體製,因此才聚集於此。


    我選在這個時間點說出口的話讓萬壽夫和隼人紛紛一臉尷尬地啞口無言。就隻有沙耶香眼底蘊藏著一股怒氣,她眼神銳利地瞪視著我。


    我無視沙耶香激昂的情緒,淡淡地說:


    「所以我不是說了嗎?我想終止保鏢契約,我要馬上終止。」


    「你知道你自己現在處於什麽樣的狀況嗎?要是失去了我這個能夠擋在你身前的盾牌,你的生命可就沒有保障了喔?更何況,途中終止契約,就代表著你必須支付一百萬圓的違約金——」


    「可以分期嗎?」


    「咦?」


    「我是在問一百萬圓的部分。雖然沒辦法馬上付清這筆巨款,不過,隻要多打幾份工,在高中畢業之前應該可以付清。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似乎發現到我是認真的,沙耶香一開始顯現的氣憤情緒漸漸消退,代替的是困惑的情緒。我隨口繼續說道:


    「我很謝謝你至今以來保護我的事情。剛才也差點就死掉了。如果你的動作能像之前那樣靈活的話,那麽我也不會說出這種話。可是……」


    我朝沙耶香的腳看去。那令人不忍卒睹的模樣讓人看了就覺得想哭,但我還是壓抑著內心洶湧的情緒,歎了一口氣說道:


    「作為保鏢,你的腳這樣,應該也派不上用場吧?」


    聞言,沙耶香用力地咬緊嘴唇。這也難怪,因為她是個對工作抱持著強烈「專業意識」的人。要她說出可以和以前一樣完美執行工作的謊言可能比登天還難吧。正因為我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故意說出這些話。


    「更何況,我已經看到了幻影的真麵目了。隻要利用蒙太奇的方式拚湊出幻影的容貌,剩下的,就隻需要坐等刑警們追捕犯人到案就好。」


    ……沙耶香,抱歉。


    「我之前也說過吧?為了保護生命安全,首先要把逃走的事情放在最優先級。我對我逃跑的腳力還滿有自信的。雖然是練習時的事情,不過我的學生紀錄還曾經逼近0.1秒過呢。」


    我非常感謝你。


    「在幻影被抓到之前,我會拚命逃跑。這才是最好的辦法。可是,你的腳這樣,要一邊保護我一邊逃走,應該很困難吧?」


    雖然一開始我也想過,自己怎麽聘請了一個這麽可怕的人當保鏢。可是在真的遇到危險的時候,無論何時都會保護我的沙耶香正是我所懂憬的阿進的化身。


    所以,已經夠了。


    倘若是像阿進那樣,為了拯救好人而受傷的話也就算了。但是背負祖父辦事不力所導致的過失,這種事情未免也太愚蠢了。我不想讓你因為被我的楣運所牽連而受傷。


    我轉身背對著沙耶香。因為我沒辦法和她麵對麵地把接下來的這句話說出口。我默默地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後,盡管內心沉浸在自我厭惡的情緒中,我依然丟下了這句話:


    「——我可不想要某人的礙手礙腳而丟了性命。保鏢的契約就到此為止。我走了。」


    說完,我邁開腳步離去。雖然有股衝動想回頭看看沙耶香此刻的表情,然而我卻沒有勇氣這麽做。相反地,我能做的就隻有逃也似地離開現場而已。


    這樣就好。這才是最好的做法。


    隻要終止我和沙耶香之間的契約,萬壽夫就再也不能借口擊退幻影,假裝失手實則報仇地拿槍射擊沙耶香。雖然重新訂定謀殺計劃的可能性很高,但是準備期間卻是致命傷。比如說匿名寫信給沙耶香的祖父來棲源之助,告訴對方說室田刑警想要取你孫女的性命之類的?隻要將降臨在某個高中生身上的厄運以及我有把握的事情全部告知對方,知道孫女陷入危機後,對方想必也會采取對策。


    就連幻影自己也是,要是她得知我脫離了萬壽夫的複仇計劃,想來她應該也會覺得高興吧。既不需要像之前那樣,為了把我抓去當活餌而綁架我,也沒有沙耶香這個麻煩的盾牌在。這麽一來,也無須祭出將我身邊的人抓去當人質這種慢吞吞的手法,隻要直接衝著我來,就不會讓其他人受到我的楣運所牽連。


    身後傳來了一陣腳步聲,有人朝我追了過來。來人並不是沙耶香,而是萬壽夫和隼人。我們接下來將一同前往警察署,協助警方製作嫌疑犯的目擊畫像。


    對於沙耶香沒追過來的事情,我應該要感到放心的。


    可是,不知為何,我卻有種胸口仿佛要被撕裂般的寂寥感。


    *


    真沒想到我也會有在警察署吃豬排丼飯的一天。


    這一切都是因為製作目擊畫像比想象中還要更耗費時間的緣故。因為不管怎麽說,按照我的描述所繪製出來的人物樣貌都是一名年幼的少女。對方在過程中不斷地向我確認我是否真的有看清楚對方樣貌,最後畫好的時候已經是接近中午的時候了。為此,警察叫了外送請我吃午飯,我毫不猶豫地點了豬排丼飯。這是一道犯人在審訊室招供時一定會吃到,然而事後被要求付錢,得知要自費時會讓犯人愕然失色的餐點。


    可惜的是,在審訊室用餐的願望沒能實現,而是在一間空出來的小型會議室用餐。坐在我對麵的萬壽夫吃的是豆皮烏龍麵,另一位「味覺魔術師」隼人則是將拿來喝的優格倒在親子丼飯上吃了起來。真是太讓我佩服了。


    當我默默地大口吃著豬排丼飯時,萬壽夫突然開口對我說道:


    「真是意外哪。沒想到你會辭掉那個小姑娘。因為我一直以為你們這對組合應該很合得來哪。」


    手上的筷子微微一頓,我眼也沒抬地回答道:


    「有嗎?沙耶香有一半是把我當作玩具在戲弄,反過來應該說是迷之組合才對吧。」


    「是嗎?也是啦,保全公司的保鏢說到底,不是一群經驗不足的新人,就是脫離前線的老人。會覺得不值得將自己的性命托付給對方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萬壽夫哼了一聲地批評沙耶香。


    我「咚」地一聲用力放下手上的豬排丼飯。我瞪著萬壽夫,語氣斷然地說道:


    「請不要說出這種無知的話。沒有其他保鏢能比沙耶香還要優秀。」


    聞言,萬壽夫的眉毛微微一動。仿佛是在猶豫著該站在誰那邊似地,坐在他隔壁的隼人在我和萬壽夫之間來回地看著。


    我吐出一口大大的氣,向萬壽夫詢問道:


    「為什麽你會這麽仇視沙耶香?沙耶香很努力地在完成自己的工作。多虧了她,我才能像現在這樣活了下來。」


    「哼,那隻是她運氣好而已。你還不明白嗎?她不過是在自我炒作,抱著幾分遊戲的心態在保護你而已。」


    「和你女兒那時候的情況不同吧?」


    萬壽夫瞪大雙眼,他死死地盯著我不放。


    「為什麽你會知道這件事……」


    過沒多久,萬壽夫將視線轉向身旁的隼人。被他那充滿怒火的眼神一看,隼人連忙站起身。他明顯就是在裝傻地說道:


    「這個親子丼飯的味道還是好淡哪。嗯,我去買可可亞來增添一下風味好了。就這麽辦。」


    說完,隼人連忙從小型會議室落荒而逃。見狀,萬壽夫嘖了一聲。


    「受不了。沒事這麽大嘴巴做什麽。」


    萬壽夫因為憤怒而激動的情緒讓周圍的空氣都像是帶了電


    般,讓人覺得渾身發麻。真不愧是經曆了種種殘酷場麵的刑警。從他身上散發出來一股不容小覷的魄力,讓人備受壓力。


    然而盡管如此,我還是硬著頭皮開口替沙耶香辯駁。


    「我完全不認識來棲源之助這個人,但是就我所知,沙耶香和她爺爺不同。雖然說是在有些亂來的情況下成為我的保鏢,可是那也是因為她有著必然能夠保護我的自信和實力。如果她真的是一個以炒作自我為優先的人,那麽我想,不管她是受傷還是發生其他事情,她應該都不會那麽輕易地放棄和我之間的保鏢契約吧。」


    「誰知道呢。搞不好她是感覺到有危險,所以才退縮了也不一定哪。」


    「你怎麽這樣說……」


    「我女兒——阿咲的肚裏,當時懷了孩子。」


    對方僅僅用一句話就讓我當場愕然無語,再也說不出話來。萬壽夫用一種充滿了負麵情緒—的語氣淡淡地說道:


    「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來棲源之助當時錯誤的判斷,也絕對不會認同他那個正打算犯下相同過錯的孫女。……我的話說到這裏。你快吃吧,不然可是會冷掉的。」


    說完,萬壽夫端起碗咕嚕嚕地喝著烏龍麵的湯汁。我也跟著重新動筷子,慢吞吞地吃著味道並不如何的豬排丼飯。


    「……目擊畫像……畫得很好,很像。」


    「啊啊,是嗎。辛苦你了。」


    「畫得這麽像,我想應該很快就能抓到對方了吧,既然如此,應該也能知道委托幻影襲擊我的委托人是誰吧?」


    「委托人?你被盯上的原因不是因為目擊到命案現場的關係嗎?」


    萬壽夫皺起眉毛。不動聲色的模樣完全看不出他正是委托人。


    (這種誘導方式,果然還是無法讓他上當嗎……)


    不過,我已經知道了。


    我佯裝不知情地繼續說道:


    「我指的是在一開始委托幻影殺人的人啦。屍體至今也還沒找到,再這樣下去的話,不就成了一樁懸案了嗎?」


    「……啊啊。你說得對。謝謝你的合作。」


    一番唇槍舌戰後,我和萬壽夫紛紛陷入沉默,專心致誌地用餐。


    接著,大概是算好時間了,隻見隼人突然探出頭來,然後走進小型會議室。隼人刻意用一種活潑的語氣試圖改善現場的氣氛。


    「向同學要不要也試著加可可亞看看呀?一直吃超商或外賣,吃久了也覺得膩了,加了可可亞之後,就會出現戲劇性的變化唷。」


    「……我想也是。我就不用了。謝謝您。」


    盡管對隼人那堪稱黑魔術的味覺感到無言以對,我對自己做的事情依然感到了些許的滿足感。趁目擊畫像製作的休息時間,我寄了一封標明「來棲源之助」的信給musashi,告知對方沙耶香陷入危機的事情。更何況,目擊畫像真的畫得很像。無論我之後會變得如何,優秀的日本警察應該都會將幻影逮捕歸案吧。這和拿刀抵住委托人的喉嚨是一樣的道理。也就是說,我成功留下了最後的線索來證實我的推測。


    剩下的,就隻需要等待和幻影一對一的勝負之爭了。


    在被警察抓到之前,她肯定會找上門來狙殺我吧……


    (很好。我隨時等著你來。)


    雖然心中充滿了豪情壯誌,但我發現自己握著筷子的手正在發抖。我咬緊嘴唇,一邊說服自己我是因為興奮所以才會發抖,一邊一口氣地將剩下的豬排丼飯扒進嘴裏。


    *


    在警察署處理完所有事情後,我搭乘偽裝警車回到學校。萬壽夫和隼人大概還會繼續在我身邊監視一段時間吧。雖然這種自導自演的感覺太強烈,讓人不禁感到有些發噱。


    來到教室門前,我深呼吸一口氣。此時剛好是休息時間,裏麵的氣氛顯得和樂融融,然而我卻猶豫著是否該走進教室。沙耶香應該比我早回到教室,我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她。


    (……在這裏猶豫也沒用,畢竟是我自己選擇這麽做的。)


    好!我鼓起精神,用力打開門。


    有幾名正在開心聊天的班上同學轉頭看向教室門口,發現我回來了。我下意識地看向沙耶香的座位。


    沙耶香應該是發現我的存在了,但是她卻連看都不看我一眼。我似乎讓她感到自尊相當受傷。也是,這也是理所當然的。畢竟,對這個擁有著堪比阿進強悍實力的保鏢,我說出了對方很礙手礙腳的話來。對方因此再也不肯跟我說話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沒事,我不在乎。一直到幾天前我們彼此都還是陌生人呢。現在也不過是回到陌生人與陌生人之間的關係而已。既然都已經終止契約了,那麽沙耶香近期應該也會離開學校,然後成為某人的保鏢吧。這也代表著她將脫離萬壽夫的計劃,這樣不是很好嗎?


    我明明是這麽想的。


    可是,胸口有種仿佛破了一個大洞似的空虛感,又是怎麽一回事呢?


    「希純,你已經沒事了嗎?」


    菜菜美立刻朝我跑了過來,一臉擔憂地看著我。我歪著頭反問:


    「什麽東西沒事了?」


    「咦?你和小沙不是一起被剛才的瓦斯爆炸波及了嗎?小沙說你腦震蕩,所以為了以防萬一,在醫院做過檢查後就會回家。」


    原來如此。原來對外是用這個說法嗎?


    這一切肯定都是為了避免引起多餘的恐慌,所以沙耶香的爺爺在背後動了手腳吧。我點點頭配合地說道:


    「如果你指的是這件事,我沒事啦。沒有任何異狀。」


    「可是,你今天不先早退回家休息嗎?反正也隻剩下第六節課而已。」


    「就說我沒事了!」


    我忍不住口氣很衝地回答。隻見菜菜美露出驚愕的表情,用一種仿佛是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我。


    「啊……」


    一股悔恨的情感折磨著我,我用力握緊拳頭。被幻影盯上的不安以及對沙耶香的罪惡感在不知不覺間刺激著我的內心。原本打算立刻向她道歉,不過我還是在說出口的前一刻打消了這個念頭。我和菜菜美之間最好暫時也不要走得太近。否則,我所選擇的這條「不讓任何人受到牽連」的路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我低下頭,沉默地從菜菜美身旁走了過去。一邊感受著菜菜美在我身後欲言又止地看向我,一邊來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唷~~你還是老樣子,運氣很差哪。」


    我一坐下,身後就馬上傳來了一道聲音。仿佛是在回放今天早上的戲碼般,京也露出他那毫無意義的自信笑容,走到我身旁。不同於今天早上的是,他並沒有擅自在我隔壁的座位上坐下,也沒有坐在水穀的座位,而是就這樣站在那裏。


    這家夥還挺玻璃心的嘛。


    正當我打算像剛才應付菜菜美那樣隨口搪塞他時,京也突然露出完全不同於平時的認真表情對我說道:


    「吶,我說你啊,你是不是隱瞞了什麽天大的秘密?」


    當她說出這句話的那一瞬間,我下意識地微微起身,接著感到懊惱不已。麵對京也時我太大意了。我這麽做不就等於是在告訴對方說「你猜對了」嗎?


    我的反應似乎讓他感到相當滿意,隻見京也點點頭說道:


    「果然是這樣嗎?你也太見外了吧。我們明明這麽熟,可是你都沒來找我商量。」


    「那個,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別裝傻了啦。要不這樣好了,讓我來猜猜看你隱瞞的天大秘密是什麽吧。」


    我不禁開始冒冷汗。雖然不像菜菜美那麽久,但我和京也認識的時間也很長。搞不好他還真的能猜出我目前處於何種窘境也說不定。


    說著,京也湊了過來。


    「我鼻子很靈的。老實說啊,我今天早上就發現到了。」


    ……別說了。拜托,不要說。


    你同樣也是我重要的朋友。我不想再讓更多無辜的人受到牽連了。就當作什麽事情都不知道好嗎?不要靠近我。


    然而事與願違,隻見京也鼻翼一張一合地動了動,接著清楚地說出我的秘密。


    「希純和沙耶香身上散發出一模一樣的肥皂香味。」


    「——好吧,你現在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我太高估這家夥了。他不過就是一個變態。一個鼻子很靈的變態。


    京也就像是站在選舉車上的年輕候選人般態度熱情地大聲說道:


    「幹嘛這樣啊!身上散發出一模一樣的肥皂香味不就代表著你們洗過同一缸洗澡水嗎!?你還不從實招來!連同浴室裏的情景一起詳細說清楚!」


    「話別說得太早了,你這變態。這肯定隻是沙耶香家用的肥皂剛好是同一個牌子而已吧。」


    聞言,京也一臉愕然,接著又露出像是隨時都會哭出來的表情說道:


    「希純,希純啊~~你怎麽可以對一個正值青春期的男高中生說出這麽沒有夢想的話來呢?」


    「別碰我,你這變態。你就是這個樣子,所以才會連水穀都討厭你。」


    說著,我朝京也背後,和今天早上一樣站在窗邊,神色寂寥地眺望窗外景色的水穀看去。


    聽了我的話後,京也的身體微微一抖,接著偷偷地朝水穀的方向看了幾眼,隨即又回頭麵對正前方說道:


    「別、別說傻話了。我隻不過是因為擅自坐了他的位置,所以他才嘖我一聲,但我和他也是很要好的朋友喔!?」


    「騙人的吧……京、京也。我想你應該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不過我還是把剛才發生的事情跟你說吧。水穀他……那個水穀……當你說出你和他是很要好的朋友這句話的瞬間,在地上吐了一口口水耶。」


    「雖然我聽到聲音了,但我才不相信呢!」


    京也死也不肯轉頭看水穀,他硬是將話題拉回我和沙耶香身上。


    「所以你和沙耶香小姐沒有男女混浴是嗎?原來如此原來如此。那我就放心了。這麽一來,我就能毫無怨念地舉辦沙耶香的歡迎會了。」


    「我不是說我不去卡拉ok了嗎?」


    「別這麽說嘛,因為要是你不來,沙耶香也不會來了呀~~」


    「我和沙耶香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所以你現在隻要去約她,就算隻有她一個人她也會去。」


    「咦!?什麽什麽,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事情嗎!?那可真是糟糕哪。你做了什麽事情讓沙耶香生氣了?」


    他這句話刺痛了我的胸口。我感到怒火中燒。雖然大部分的怒氣是針對我自己,然而當我回過神來,才發現我已經怒吼出聲了。


    「吵死了!這跟你沒關係,滾一邊去啦!!」


    聽到我的怒吼聲,班上的同學們紛紛轉頭看向我們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我感覺得到,這些視線之中也有沙耶香的,然而我卻因為害怕而不敢回頭去看。


    我深陷在自我厭惡的漩渦之中,並且感到窒息。就在此時,隻見剛才似乎被我嚇到了的京也忿忿地發出怒吼。


    「你那是什麽態度啊!我是因為擔心你才問你的耶!?」


    這種事情我當然知道。但是,暫時讓我靜一靜好嗎?不要靠近我。


    我僅僅隻是在心中祈求著,表麵上卻是默默地垂下眼。見狀,京也像是滿腔的憤怒無處宣泄似地撂下狠話。


    「是嗎!那就隨便你吧!我說大家啊,我們放學後一起去卡拉ok吧!想去的人舉手!讓你們聽聽我的天籟之音吧!」


    「……」


    「好的,沒有人!難道我要獨唱《多娜多娜》!?是唱《碧草如茵的家園》,唱完第七段,然後變得哀傷咧!?」


    ……唰。


    「咦,騙人的吧。水穀你竟然舉手了……嘿嘿,這樣啊。你果然還是把我當成要好的朋友……」


    抓抓。抓抓抓。


    「原來如此,原來你舉手隻是為了幫腋下抓癢而已嗎!您的抓癢方式還真是獨特哪!?」


    過沒多久,第六堂課的鍾聲響起,開始上古典文學課了。


    沒有看向黑板,我愣愣地盯著窗外看。仿佛是在倒映我此時的心境般,鉛灰色的冬雲靜靜地遊蕩在空中。


    *


    「發生了意料之外的情況。所以我做出了計劃之外的行動。就隻是如此而已。」


    手上拿著手機,幻影站在一處老舊的大樓屋頂上。此時的她取下了麵具,宛如人偶般精致的少女臉孔正暴露在外。帶著濕氣的風預告著風雨即將到來,吹起了鬥篷的下襬。


    聽完通話對象的回應後,少女微微眯起眼睛。


    「我無法認同你的指責。既然決定要利用對方,又何必提什麽牽連不牽連的。你應該搞清楚原先就預估好的風險。」


    少女朝屋頂角落走去,手指勾住金屬圍欄。順著她的視線看去,一片殘留有燒焦痕跡的空地就在眼前。


    「……是嗎。你那邊也發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是嗎?不過,沒問題。我這邊也改變計劃了。接下來,我會開始安排最後的陷阱。若是用這個方法,我想目標對象也不得不出麵了。」


    迅速地打斷對方的回應,少女自顧自地說道:


    「該怎麽做應該已經完全托付給我來決定了才對。我之後不會再跟你聯絡。」


    單方麵地將電話掛斷,少女慢慢地轉移視線。


    寧靜的校園——蓮音高中映入了少女的瞳孔之中。


    *


    一下課,便落荒而逃似地回到家後,等待著我的是猶如幼兒園學童般緊緊握住湯匙和叉子,一副做好準備坐在餐桌前等著用餐的母親。


    「喔,歡迎回來啊!希純!主廚呢!?」


    「什麽主廚啊。如果你指的是沙耶香,她已經不會再來了。」


    緋香裏露出絕望的表情後,整個人趴在餐桌上。她就像是一個撒嬌吵鬧的小學生般,語氣間充滿了怨氣。


    「咦咦~~不是說好了三餐嗎~~飯啊~~好吃的飯啊~~」


    「不是三餐,是一晚才對吧。早餐甚至連同老媽你的份都幫我們準備好了,已經很足夠了吧?」


    「你不懂嗎——吃了剛做好的飯後就去學校的家夥肯定不懂吧。就是因為吃了雖然冷掉,但是還是很好吃的飯,所以才會更加期待晚餐啊~~」


    「那種事情誰知道啊。反正今天輪到我做飯了,雖然時間還早,但我現在就做點吃的吧。這樣總可以了吧?」


    「嗯?你心情好像不是很好耶?」


    「才沒有。」


    將書包丟到一旁,朝廚房走去,接著確認冰箱裏的情況。


    正當我心裏想著大概隻能做炒飯時,不知何時出現在我身旁的緋香裏突然用力扯我的耳朵。猝不及防的疼痛感讓我不禁眼眶泛淚。


    「好痛!你幹嘛啦!快放手!」


    態度坦然地無視我的抗議,緋香裏半睜著眼緊盯著我。過了一會兒之後,緋香裏一臉失望地說道:


    「你看起來還真沒精神哪。我已經很久沒看你露出這種表情了。」


    「好了好了,你快放開我的耳朵——好痛!」


    緋香裏就這樣拉著我的耳朵,用力踩著腳步朝玄關的方向走去。打開門後,她一副像是抓起蟑螂往外丟似地把我扔出家門。


    緋香裏態度敷衍地丟下話:


    「表情這麽難看的家夥煮出來的飯肯定很難吃。好了,在你那張臉


    恢複正常前不準回來。不然你就反過來去沙耶香家過夜,夜襲對方之後再給我回來。」


    「你說什麽鬼話啊!誰會做這種事!」


    「什麽嘛,那如果對象換成菜菜美就ok是嗎?」


    「跟對象是誰沒關係吧!?」


    「哈!嘴上這麽說,但我記得你床底下的收藏好像有這類型的東西不是嗎!?我還記得標題呢!要不要我現在就大聲說出來啊!?」


    「饒了我吧,母親大人。」


    瞥了一眼變得像隻貓一樣乖順的我,緋香裏用手搔了搔臉頰,用一種非常不適合她的語氣訓斥道:


    「啊——那個啊。雖然你運氣差到極點,不過你並沒有長歪,而是正常地長大了。而且就連收藏的色情dvd裏麵也沒有什麽嗜好異常的內容。」


    「母親大人,這件事就別再說了吧……」


    「所以說啊,那什麽……也許你以為你是向前走,但是有時候,也有可能其實你是在倒退呀。這種事情當然要避開才行哪。人生很長,盡管也會有止步不前的時候,但是要是倒退走,不就沒意義了嗎?」


    總覺得話題好像突然變得正經起來了。我垂下眼,低聲地說道:


    「我聽不太懂你在說些什麽。」


    「不用在意。我自己也是隨口亂說而已啦。總之,我想說的是,別讓身邊的人擔心你。雖然我不知道你在煩惱什麽,不過,你還是去冷靜一下腦袋吧,笨兒子。」


    僅隻留下這句話,大門就在我眼前關上了。


    *


    我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平常遇到這種情況,我都會選擇去聚集了電子遊樂中心或是二手書店這類可以打發時間又人多的場所。然而此時的狀況並不允許我這麽做。也為了不讓路人被幻影的襲擊所牽連,所以我隻能選一些毫無生趣、寂寞蕭條的街道走。


    因為現在有很多時間可以思考,所以我試著反複咀嚼緋香裏說過的話。但果然還是有種層層濃霧覆蓋了眼前的迷惘之感,無法準確地掌握她話裏真正的含意。


    我隻覺得非常焦躁。


    並不是因為被訓了一頓的關係,而是其他部分,有種焦躁感不斷累積的感覺。


    靜靜地,猶如雪般不斷飄落在心尖。


    帶著灼熱的高溫——


    「啊啊,混賬,感覺真火大。」


    那就將這份怒氣發泄在幻影身上吧。這麽一來,肯定就會跟在廢棄工廠時一樣讓那名少女大吃一驚。不會錯的。


    「要來的話就快點來啊!」


    我試著這麽說,但是又很快地後悔了。因為我發現自己發出來的聲音就像是別人的聲音般沙啞。


    不管怎麽說,我大概也隻是拚命阻止自己不去正視那股恐懼而已吧。證據就是我會改變路線盡可能地不靠近暗處,每次遇到轉角也一定會回頭確認偽裝警車是否有跟在附近。就算萬壽夫是共犯,但是隻要隼人也在同一台車上,那麽對方應該就不會隨便出手吧。我是這樣想的。


    盡管拒絕了沙耶香、盡管已經做好覺悟了……我卻把自己搞得這麽狼狽。


    這種膽怯的念頭讓我變得更加焦躁。


    我用力咬緊牙。


    「可惡、可惡……」


    我加快腳步。


    「可惡、可惡、可惡……」


    難堪的感覺讓我有種落淚的衝動。


    「可惡、可惡、可惡、可惡……」


    我握緊拳頭。我想揍飛的人是誰?幻影嗎?還是……這個沒出息的自己呢?


    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已經邁開腳步跑了起來。我用我引以為傲的腳速在狹窄的巷弄問飛也似地奔跑著。買完東西正要回家的大嬸按下腳踏車的喇叭發出尖銳的聲響,對著我不知道喊了什麽。牆垣上的黑貓興味索然地抬起頭,一臉漫不經心地看向我。從後方傳來慌忙的汽車喇叭聲。把我跟丟的隼人為了尋找我的身影,不斷地按下喇叭。


    將一切拋諸於腦後,我拚命奔跑著。過沒多久,來到高架橋下後,我在電車經過時所發出的轟然聲響中發泄似地大叫:


    「我在這裏啊!有種放馬過來,混蛋——!」


    *


    已經不記得我是怎麽來到這裏的了。當我回過神來,就發現自己來到了醫院附近的霧川神社鳥居前。


    霧川神社位於山腳下,沿著老舊的石階往上看就能看到前殿,是一間小型神社。雖然是一家隻有住在附近的年長者偶爾才會來參拜的冷清場所,不過,從我的親身經驗來說,這裏意外地相當靈驗。


    我已經很久沒來這裏了。是下意識來到這裏嗎?還是冥冥之中有什麽東西指引我來到這裏呢?當我穿過鳥居,沿著長了青苔的石階往上走的時候,天上開始下起了冰冷的雨滴。從下午開始就一直是烏雲密布,直到此刻,天空終究猶如破了一個大洞似地開始下起雨了。


    「喂喂喂,這裏離我家很遠耶。我的運氣還是跟以前一樣差到不行哪。」


    當爬完整座石階,來到雖然樸素卻別有一番雅趣的前殿前方時,雨勢變得非常大。我很快地來到屋簷下,在鋪了木板的階梯上坐下。由於現在已經是黃昏時刻了,所以周邊顯得相當昏暗。耳邊傳來街道的喧囂聲聽起來十分遙遠。這個仿佛和我居住的世界切割開來的空間和以前沒什麽兩樣。茂密的樹冠遮蓋了前殿,綠意盎然。


    我閉上眼傾聽雨聲。雖然我並不是什麽在曆史上留名的宗教大師,也沒有因此變得不再迷惘,但是我覺得很平靜。陷入無我狀態後過沒多久,耳邊傳來一陣有別於雨滴滴落地麵的


    「叩、叩、叩」聲響。當我察覺到那是某人舍階而上的腳步聲時,我感到渾身僵硬。


    (終於來了……)


    盡管是一開始就能預見的事情,然而實際過上了這種情況,我卻變得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我像個傻子動也不動地等待著腳步聲的主人現身。


    沿著石階走上來的人影從一處比暗夜更深沉的黑暗之處浮現。對方沿著僅僅不到幾公尺的石板道路朝我慢慢地靠近,最後在前殿的前方停下腳步。


    代替連呼吸都辦不到的我,來人大大地呼出一口氣。接著,對方鬆了口氣似地低聲說道:


    「太好了。希純,原來你跑到這裏來了。」


    來人的聲音我很熟悉。與其說我是整個放心,不如說我隻是放下了半顆心而已。


    「菜菜美?為什麽你會在這裏……」


    出現在我麵前的正是從頭到腳整個被淋濕的菜菜美。即使處於這種狼狽的狀態,菜菜美依然露出靦腆的笑容,語氣明快地對我說道:


    「哪有為什麽呀。因為你在學校的時候樣子不太對勁,所以社團結束後,我就順路繞去你家了。結果緋香裏阿姨說什麽『那是假的希純,所以我把他趕出去了』之類的話,害我嚇了一跳。打電話也不接,所以我就隻能邊猜邊找呀。你在這種地方做什麽?」


    「你問我做什麽……」


    我怎麽可能說得出口。不對,比起這件事,更重要的是萬一幻影選在這個時候襲擊我的話,連菜菜美都會有危險。畢竟這裏人煙罕至,可以說是絕佳的狩獵場。


    我放棄回答對方的疑問,決定直接離開這裏。雙腳一個用力,我抬起腰打算從前殿的階梯上站起身。就在這一剎那,菜菜美冷不防地動了。她伸出雙手,緊緊地抱住我的頭。胸部自然而然地因此形成一種受到擠壓的形狀,隻靠目測無法得知的彈力和超乎目測所預估的豐滿質感溫柔地包覆住我的臉。甜美的香氣中夾雜了些許的雨滴氣味,並且刺激著我的腦髓——


    即使有約莫一秒半的時間任由自己陷入了桃源鄉之中,但是我隨即連忙揚聲喊道:


    「你做


    什麽……唔噗!」


    環抱著我的腦袋的雙手一個用力。菜菜美用一種細如蚊蚋的聲音低聲說道:


    「……不可以。因為要是我放手了,希純就會消失不見呀。」


    透過擠壓著我的胸部,我可以感覺得到菜菜美此時正在顫抖著。也許這之中也有被雨淋濕身體的原因在裏頭,然而,她殷切的語氣讓我明白,她顫抖的原因並不隻是如此。


    我放棄了硬是把身體拉開的念頭,轉而開口問道:


    「為什麽你會這麽認為?」


    「因為這次和以前一樣呀。和我以前在河邊溺水時的情況一樣。」


    雨水所帶來的冰冷觸感成了誘因,河邊的情景鮮明地重現在我的腦中。


    年幼的我穿著一條海灘褲呆立在河灘。


    在我眼前的是臉色蒼白,躺在擔架上的菜菜美。


    救護車的警示燈倒映在水麵上,顯得異常刺眼。圍觀者語帶擔憂的聲音。有人用毯子將我蓋住。


    不是的。我想要的並不是溫暖的毯子。


    拜托你們罵我好嗎?對我說,都是因為你才會變成這樣。對我說,你這個瘟神。


    「那次意外發生後,希純有一陣子完全不和任何人說話,也不肯和任何人玩,對吧?明明害怕寂寞,但是你還是想藉由讓自己變成一個人,以防同樣的事情再次發生對吧?我呀,出院後看到希純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樣子時,老實說當時我很害怕。我甚至還想說,真正的希純被ufo帶走了,現在的希純肯定是外星人假扮的呢。」


    即使抽著鼻子,菜菜美依然表現得十分堅毅。明明一臉泫然欲泣的模樣,她卻「阿哈」的一聲笑了出來。


    「希純你呀,真的很沒用呢。遊泳遊到一半,結果隻有自己不小心陷進水深的地方……這種事情不是很常發生嗎?明明自己都不太會遊泳,卻還跳進水裏想救你是我的錯。可是你卻擅自背起責任……現在的希純跟那時候簡直一模一樣呢。所以呀,我很擔心你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什麽危險,也很害怕萬一你變不回以前的希純的話,那我該怎麽辦。」


    這家夥的直覺還是一樣準哪。我在河邊溺水的時候也是,那時候隻有菜菜美馬上就發現了我的異狀。.


    完全無法否定的我隻能選擇用這種有些卑鄙的迂回說法解釋。


    「不用擔心啦。你隻是因為聯想到可怕的回憶,所以才會有這種消極的想法嘛。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嘛。畢竟當時差點就死掉了。你不用勉強自己回想起當時的事情啊。我不會再讓你遇到那種事情了。所以你先把手鬆開吧。」


    那是瀕臨死亡的可怕回憶。一旦重新去正視這個事實,我肯定會忍不住別開眼不敢去看。就如同我虛假的謊言般,一切不過就是因為這可怕的回憶,所以才會反應過度——我期待她這麽認為。


    然而,菜菜美卻說出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話來。


    「希純果然誤會了。那次的事情對我而言是很棒的回憶喔?」


    「咦……?」


    到了此時,菜菜美終於鬆開抱緊我的雙手。她筆直地凝視著我,像是在努力忍耐想哭的衝動,微微揚起顫抖的嘴唇,對我露出一抹笨拙的笑容。


    「我是這麽認為的。所謂的回憶呀,指的並不是當時的心情,而是當我試著去回憶時,會有什麽樣的感覺才是重點。能不能在想起『還以為我會死掉呢』的時候笑出來。如果那時候希純沒有恢複原狀,那麽那次的意外就會變成除了差點死掉之外,還會無法和重要的人相見的糟糕回憶。可是,希純回到原本的樣子了呀,而且我從爸爸和媽媽那邊得知,在我住院期間,你一直在這間神社替我祈禱。所以呀,那次的意外雖然讓我很害怕,但是回想起來的時候,我都會忍不住微笑呢。」


    說著,菜菜美臉上的笑容變得扭曲起來。她仿佛再也無法忍耐地發出抽噎聲,然而盡管語不成聲,卻像是一定要將這件事告訴我似地拚命擠出聲音對我說:


    「雖然我不知道希純在煩惱些什麽,雖然我不知道我能做什麽……可是,一定會有好辦法的。一定會有那麽一個之後回想起來的時候,還能笑著說『那時候真是辛苦呢』。所以、所以呀——」


    鬥大的淚珠從菜菜美的眼眶滑落。同時流露的,還有她發自內心的哀求。


    「不要做出這種像是要推開大家的事情好嗎?我想要平常的希純回來呀……」


    菜菜美半靠在我的胸口,仿佛回到小時候般抽抽噎噎地哭著。她發出絲毫不輸給雨聲的聲音大聲地嚎啕著。


    我動也不動地等了一陣子,過沒多久,我輕輕地抬起手。仿佛是在哄小孩,我不停地溫柔撫摸著菜菜美被雨淋濕的腦袋。


    「……是我不對。是我錯了。菜菜美說得對,我不會再讓你擔心了。好了,別哭了好嗎?吶?」


    雖然身上背了一個龐大的課題,然而雨卻在不知不覺間停了。


    *


    「吶,真的不繞過去看看嗎?爸爸和媽媽對那次的意外真的完全不在意唷。自從希純不來了之後,他們反而覺得很可惜呢。我跟他們說你有來家裏看《流浪大鏢客》之後,他們還很生氣地問我為什麽不請你留下來吃晚餐呢。明明我有問你的說……」


    在歌川家的玄關前,菜菜美纏著我想把我留下來。一邊苦笑著心想對方應該還有些懷疑吧,我一邊對她笑了笑想讓她放心。


    「我不是因為這個才不肯留下來啦。菜菜美你現在也全身濕答答的,比起顧慮我的心情,你應該先去洗澡暖和一下才對。我並沒有要疏離你的意思,所以你不用擔心。」


    「可是……你看嘛,希純你不也全身都淋濕了嗎?因為全身濕答答的我抱住你——」


    話才說到一半,她似乎是清楚地回想起在霧川神社發生的事情。隻見菜菜美雙頰發紅,慌慌張張地揮舞著雙手重新說道:


    「我、我隻是不小心把你的頭挾在腋下而已!」


    「這種掩飾害羞的方式不好喔,身為一個女高中生怎麽可以這樣子呢~~」


    我一針見血地說完這句話後,菜菜美不禁發出了「啊啊」的哀嚎聲。她一臉努力地思考著有沒有其他敷衍方法的模樣,但是過沒多久似乎還是放棄了,隻見她沮喪地垂下肩膀。


    「唔唔。那我還是老實說好了……我全身濕淋淋地用胸部貼著你和你相擁——」


    「抱歉,先等一下。這句話被你爸爸聽到的話,我可是會被殺死的。把我的頭挾在腋下是吧。就當作你是把我的頭抉在腋下好了。」


    菜菜美一臉搞不清楚狀況地歪著腦袋。我戰戰兢兢地朝菜菜美的父親應該已經回到家的歌川家看去,發現沒有任何異狀後,我拍了拍胸口。


    「我的部分沒關係啦。剛才走一走就幹得差不多了。好了,你快去洗澡吧。等到明天在學校見麵的時候,我就會恢複平常的樣子了。」


    「真的嗎?」


    「真的。我答應你。謝謝你啊,菜菜美。」


    菜菜美露出一抹燦爛如花的笑容後,便精神奕奕地走進屋裏。我微微一笑,接著轉身離開。走沒幾步,嘴裏自然而然地脫口說出了雖然好像很積極,但是其實很不著邊際的話。


    「……接下來,該怎麽做才好呢。」


    「這種事用不著煩惱吧。」


    耳邊突然傳來回答,讓我嚇了一跳,我猛地回頭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隻見沙耶香就靠在我剛才經過的四角牆垣上。


    「沙耶香,為什麽你知道我在這裏……」


    「你忘了嗎?透過智能型手機的gps就能追蹤到希純同學的位置。」


    「啊……」


    因為太多事情弄得我焦頭爛額,所以我


    完全忘了。我刻意板起臉孔,然而沙耶香對此卻毫不在意,她自顧自地走向我。右腳雖然受傷,不過似乎不影響步行。沙耶香站在我麵前繼續說道:


    「昨晚在廢棄工廠的事情也好,想到你那不按常理出牌的舉動,原來是因為曾經發生過這種事情讓你留下陰影了。你異常恐懼降臨在自己身上的不幸會波及到其他人。雖然我原本還想說如果隻是因為一時興起才做出這種舉動,我就要淩虐你讓你留下新的陰影,不過,這件事就算了。」


    「你跟蹤我?什麽時候開始的?」


    「就從床底下的收藏品還有夜襲那邊……」


    「啊,好的,不用說了。我知道了。」


    雖然在打掃時被母親發現色情收藏的藏匿地點對男孩子來說是常有的事情,但是被同年級的女孩子得知這種事情,已經超越了不幸的範疇了。


    ——殺了我吧!


    雖然很想這樣大喊,但我還是假裝自己很冷靜地繼續說道:


    「你剛才說這種事用不著煩惱,對吧?這是什麽意思?」


    就因為找不到其他方法,所以我才下定決心獨自奮戰的啊。難道說還有什麽方法可以走出這條死路嗎?


    麵對我的疑問,沙耶香隱隱一笑。接著,她露出一副「你是笨蛋嗎」的表情,幹脆地說道:


    「很簡單呀。隻要像之前一樣,讓我跟在你身旁繼續當你的保鏢就好了。」


    「可是……」


    「我可不會敗給你的厄運。隻要是我保護對象的敵人,就算是掌管不幸的女神不吉祥天女,我也會打敗對方。我會一邊哼歌一邊掃除從天而降的厄運,讓你安穩地繼續過著平凡無奇的日子。你還記得菜菜美同學說過的話吧?回過頭再去回憶過往時,是否笑得出來才是回憶對吧?既然已經知道我該保護的對象是什麽,那麽對我來說一切都不是難事。」


    沙耶香朝我伸出手。接著,她露出一抹絕豔的笑容,態度毅然地放聲說道:


    「——就讓我來守護你的笑容吧。」


    心髒顫動了起來。


    我想,我是受到感動了。


    沙耶香說出口的那句話仿佛重現了阿進的經典台詞。給予人絕對的安全感,是一名保鏢的真摯表白。


    我接下來的選擇也已經確定了。我伸出手,緊緊地握住沙耶香的手——


    *


    我知道我自己在最開始的時候該做的事情是什麽。隔天早上一到學校,我第一件事就是朝京也的座位走去。我站在他的課桌前,深呼吸了一口氣後開口說道:


    「那個……昨天突然對你大聲怒吼,是我不對。」


    說完,我清了清喉嚨,等待他的回應。


    ……完了。他坐在他的位子上連頭也不肯抬。不知道是因為太閑還是怎樣,他隻顧著拿筆尖不斷地挖課桌上的洞。


    我一臉尷尬,眼神四處遊移著。雖然大家依然清楚地記得昨天發生的事情,不過似乎有感受到我正在反省,教室裏的班上同學仿佛是在為我加油,紛紛用一種溫暖的眼神在一旁觀看著。而這其中也包括了一臉擔憂地看著我們的菜菜美在內。


    (畢竟我已經答應菜菜美我會恢複原本的樣子了,當然不能在這種時候退縮哪。)


    我鼓起勇氣,再一次地向他訴說我的歉意。


    「也許讓你感到不快了,所以你會生氣也是正常的。可是,我還是把你當朋友。所以希望你能原諒我。就這樣。」


    我當場低下頭。動也不動地過了一段時間後,眼角瞥見對方拿筆挖桌子的動作停了下來。過沒多久,隻見那隻握著筆的手豎起了大拇指,像是在說「我已經不介意了」。


    見狀,我不禁鬆了口氣。在一旁觀看的同學們也紛紛放下心,緊張的氣氛頓時變得輕鬆。


    「……太好了。謝謝你願意原諒我。那就先這樣啦……水穀。」


    對著坐在京也座位上的水穀說完這句話後,我一臉輕鬆地轉頭打算回自己座位。結果——


    「給我——等一下——!」


    教室門口附近傳來一陣猶如怪鳥的叫聲。來人正是不知何時來到學校的京也本人。隻見京也氣勢洶洶地朝我衝了過來,口沫橫飛地對我說道:


    「剛才的事情我都看到了,不覺得哪裏不對勁嗎!?你確定你沒搞錯道歉對象嗎!?」


    「咦?因為昨天我突然大吼,想說可能讓水穀覺得不舒服了……」


    「也許是那樣沒錯啦,可是被吼的人是我耶!我知道你有在反省了,但你應該先跟我道歉吧!?」


    「我?跟京也?道歉……?」


    「你那是什麽反應啊!?我才要覺得意外吧!話說啊,為什麽水穀你會坐在我的座位上啊?啊啊,不是啦,我也坐了你的座位,所以你要坐我位子也沒差啦,可是你怎麽在我座位弄東弄西——哇!我拚命用橡皮擦屑塞滿的洞被鑽出一個洞了耶。考試的時候,隻要自動鉛筆的筆尖剛好碰到洞的上麵,就會不小心把考卷戳出一個洞,所以我才特地用橡皮擦屑埋起來的說。我好不容易才埋得那麽整齊的說。」


    「哈哈哈,水穀真是調皮呢。」


    「調皮!?日文裏還有其他像是惡作劇或是騷擾這類更貼切的單字吧!?」


    就在我們和平常一樣鬥嘴的時候。


    ——嘰哩哩哩哩哩哩哩!


    一陣震耳欲聾的尖銳聲響貫穿耳膜。由於昨天才聽過相同的聲音,所以我馬上就反應過來了。那是警報器響起的聲音。


    京也皺起臉,滿臉厭煩地說道:


    「什麽啊,又是誰在惡作劇嗎?要是被抓到的話可是會被停學處分的耶,還真敢做哪。」


    我知道大家都以為昨天警報器之所以會響是有人在惡作劇。但是其實那是幻影為了將我和沙耶香引誘到z2旁邊,所以才故意按響警報器。既然如此,這次也一樣……


    「希純同學。」


    沙耶香悄然無聲地來到我身旁。在警報器鈴聲響起的時候,我們借機在暗地裏對話。


    「沙耶香,這個該不會是……」


    「嗯。肯定是幻影做的。」


    「那就按照昨天討論的那樣,就算幻影出手襲擊,隻要不會將周圍的人卷進來,就不逃跑——就按照這個方案行事就好,對吧?」


    沙耶香昨天晚上也留宿在我家。當時我們針對今後該怎麽對付幻影討論了許久,最後得到了一個結論。那就是抓到幻影,把她綁住。


    這麽做的風險很高,當然也清楚明白這和保鏢正常該做的事情相距甚遠。但是為了不讓周圍的人遭受波及,我勉強說服了沙耶香,告訴她隻能把賭注放在這個方法了。


    沙耶香聳聳肩回答道:


    「那就這麽做吧。反正就算我說不行,希純同學肯定還是會奮不顧身地衝上去。真受不了,和保護對象一起勇闖虎穴的保鏢真是前所未聞哪。」


    「是這樣嗎?我倒覺得你讓我遇到滿多次危險情況的。」


    「那是因為我知道那些都是沒有殺傷力的陷阱呀。現在這個狀況可不同。不過,也罷,如果真的像希純同學猜測的那樣,這一切都是室田刑警在暗地裏牽線所導致的,那麽就隻能抓到幻影,想辦法讓她如實招來了。我答應你的計劃。剩下的就隻是等待對方接下來會如何出手而已。」


    響了一段時間的警報器停了下來,緊接著,擴音器發出一聲「噗嚕」的雜音後,一道聲音從擴音器流瀉而出。


    『致所有親愛的蓮音高中學生們,以及眾相關人士。』


    以這句話作為開頭的校內廣播聽在耳裏,讓我感到一陣悚然。那道利用變聲器改變過的刺耳嗓音,毫無疑問地正是幻影的聲音。


    幻


    影自顧自地繼續說道:


    『我已經在校內設置了炸彈。不想死的話就按照我的要求去做。』


    聽完這怪異的校內廣播,班上同學紛紛麵麵相覦。那反應就像是不知道該笑還是該發出驚慌的叫聲一樣。


    這種時候,最強的還是單純的笨蛋。京也很快地下結論,直爽地笑了


    「啊哈哈,這是什麽奇怪的廣播啊!?我們學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會在避難訓練的時候開玩笑啊!?什麽炸彈……」


    那一剎那,一陣震耳欲聾的爆炸聲轟然響起。所有人同時下意識地蹲下身。慘叫聲、震動的窗戶玻璃——隻有沙耶香為了保護我,將身體覆蓋在我身上。


    和剛才截然不同的寂靜降臨。當所有人都陷入輕微恐慌時,就看到菜菜美用手指著窗外,聲音沙啞地說道:


    「舊、舊校舍……」


    我和沙耶香跳起身,朝窗邊衝了過去。隻見位於和其他建築物有段距離的舊校舍正冒出陣陣黑煙。雖然建築物本身看起來沒什麽嚴重的損毀,但是位於三樓一角的窗戶玻璃幾乎都裂開來了。除了從那裏冒出來的黑煙,還能隱約看到猶如赤紅的火焰。舊校舍裏遲來的火災警報器響起,令人感到十分不安。


    班上的同學們也聚集在窗邊目瞪口呆地看著舊校舍。眾人紛紛不敢置信地低聲喃喃自語了起來。


    「喂……真的假的啊……」


    「這是怎麽一回事呀?吶,那是什麽情況呀?」


    「要、要趕快報警才行。」


    在眾人內心都受到動搖時,沙耶香簡短地向我問道:


    「那邊的教室應該沒有用來上課吧?」


    「是、是啊,那邊隻有用來放東西而已。」


    「想必幻影也是考慮到這一點才做出這次的示威舉動吧。想來,這次應該是沒有出現受害人。冷靜下來,希純同學。」


    我困難地點點頭。接著,原本陷入沉默的廣播器再度傳來幻影的聲音。


    『藉由這件事,應該已經證明了我的話並非隻是單純的惡作劇。我的要求隻有一個。那就是讓反抗我的兩人參加遊戲,時間三十分鍾。如果你們在時間結束前可以找到我,就算你們贏了。到時候我會老實地將引爆開關交給你們。相反地,如果你們無法在時間之內找到我,那麽一切將化為塵土。當然,就算校內人士在遊戲期間試圖逃到外麵也是一樣。我不會阻止其他人在這期間進入校內,但是,要是有人膽敢試圖逃出去,我會讓他受到懲罰。』


    ——祝兩位幸運。


    說完這句話後,廣播便結束了。就連沙耶香聽了之後,也愕然無語地冒冷汗。


    「真受不了。竟然拿全校學生當作人質對我們下挑戰書……看來,希純同學摸了她的胸部這件事讓她很惱火呢。」


    「咦?是、是這樣嗎?」


    「你真笨耶,我是開玩笑的啦。你不是想和她正麵做一個了結嗎?希純同學之前提到室田刑警是幻影的委托人的說法也突然變得可靠了呢。幻影加上了『不會阻止其他人進入校內』的條件,這麽一來,就連室田刑警也能大搖大擺地進到校內。有可能就會趁機襲擊我了。」


    一切就像沙耶香所說的那樣。幻影特地敞開校門肯定是為了讓身在校外的同夥進來。這麽一來,所有「玩家」將齊聚於這場瘋狂的遊戲。


    「事情已經到了最高潮了是嗎……不管怎麽說,得先找出幻影才行。首先先去廣播室……」


    「你是認真在說這句話嗎?邀請函不是早就送來了嗎?應該有什麽地方是暫時驅離其他人,讓外人無法靠近的吧?」


    「啊!」


    我朝窗外看過去。黑煙不斷地從舊校舍升起。如果是這個曾經發生過一次爆炸的場所,在炸彈處理班到達現場處理前,即使是消防隊員也會提高警戒,不會輕易靠近才對。作為遊戲的舞台是再適合不過的了。


    雖然照理說我現在應該要馬上趕過去才對,但是留在這裏的菜菜美和班上同學也讓我很不放心。萬一引起恐慌,發生眾人湧向校門之類的事情,那麽我們就等於是不戰而敗了。沙耶香似乎也是在擔心這件事,所以沒有馬上采取下一步行動。


    就在此時,有人下達了準確的指令。


    「各位,總之現在先按照避難訓練的內容到學校中庭避難吧!鬧得這麽大,肯定會有人來救我們的!在那之前我們要冷靜行動才行!」


    聽了京也的話,眾人紛紛回過神來,陷入一種「雖然這家夥說的話很有道理,可是真不想照他說的話去做」的微妙氣氛。


    然而京也卻沒有察覺到眾人的異樣,繼續對眾人下達指令。


    「記得也要通知其他班級這件事!打開窗戶下達避難指令!有沒有誰可以跑到廣播室——啊,那裏不行。有可能會撞見犯人。各位,反正你們應該都違反校規把手機帶來學校了吧!?用手機聯絡位在其他校舍的熟人,讓他們馬上采取避難行動!聽好了,千萬不要引起恐慌!要冷靜地處理!……幹嘛啦,現在人手不足,還不快點行動!你們想死嗎!!」


    聽到京也拚命地催促後,有一部分的人開始行動了。仔細一看,那些人正是跑馬拉鬆的時候把京也奉為隊長的人。其中有幾個人跑到京也身旁對他說:


    「對不起啊,隊長。看到隊長跑馬拉鬆跑到吐了的時候,我忍不住在心裏想說這家夥才不配當隊長……」


    「我、我要跟隨隊長!雖然隻有偶爾啦。」


    「隊長,我們該做些什麽?請下命令!」


    麵對猶如鮭魚回遊般歸來的隊員們,京也滿臉感動地濕潤了眼眶。他哽咽地環視一圈聚集在自己周圍的隊員。


    「你們!這才是……這才是京也隊的成員!我愛你們!」


    京也猛地敞開雙臂,擺出一副「來吧,投奔到我懷裏來吧!」的姿勢。見狀,京也隊的成員們紛紛大喊。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情的時候啦!」


    「情況很緊急,你搞清楚狀況好不好!」


    「你把責任都丟給其他人了,還不快點做些事情!像拉馬車的馬一樣!」


    充滿怒氣的吼聲襲向京也。維持著像是耶穌被釘在十字架上的姿勢,京也猛然睜開眼睛說道:


    「你們肯定是害羞了對吧——!!」


    ……那個……這到底是在幹嘛啊……


    雖然搞不清楚現在狀況是怎樣,不過,這裏似乎可以放心交給京也他們去安排。我對沙耶香使眼色,兩人朝教室門口走去。這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道聲音。


    「希純,你要去哪裏!?」


    轉頭一看,隻見菜菜美一臉哀痛地看著我們。加上昨晚的事情,也許她是發現了我被迫處於窘境中的事實。


    「廣播裏提到的兩人,指的難道是希純和小沙?你們現在要去找剛才廣播的人是嗎?」


    菜菜美、京也、水穀,班上所有人的視線聚集在我和沙耶香身上,朝我們投來了充滿期待的眼神。


    一個月前搭飛機時發生的事情從我腦中一閃而過。當時的我並不是拯救緊急病患的英雄,隻是一名敗給尿意的高中生。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現在的我被允許從座位上站起身。現在的我是背負著眾人性命,猶如阿進般的存在。


    我毅然決然地說道:


    「不是我,抱歉讓大家期待了!我隻是要陪沙耶香去廁所而已!」


    聞言,沙耶香想也沒想地猛然朝我看了過來。


    「咦!?你、你亂說什麽啊!?」


    沙耶香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焦急的情緒。雙頰也微微發紅,在眾人麵前一直戴在臉上的偽裝麵具微微裂開,露出殺氣。


    菜菜美一副自己是當事人似地慌張了起來。


    「等、等等。說這種事情的時候要委婉一點才對呀……」


    「現在可沒有時間在那邊思考哪種說法比較委婉。沙耶香腳受傷了,所以為了在緊急時刻能夠背著她逃難,我也會跟她一起去。菜菜美你先去避難。京也,引導大家避難的事情就交給你了。」


    「喔喔!夥伴們,出發啦!排~好~隊~形~!」


    京也伸出手臂擺出的手勢。那一瞬間,京也隊的成員們從教室散開到走廊。每個人都動作流暢地揮舞著手臂,在想法一致的情況下下達指示。


    「好的,請排成一排。不要推擠!」


    「因為有可能會有瓦礫碎片飛過來,所以請大家拿起書包保護頭部!」


    「不用急沒關係,請不要用跑的。這邊是隊伍的最後方。」


    在樸實而牢靠的引導之下,人潮漸漸變多。菜菜美雖然也對我們這邊的動向感到很在意,但是過沒多久,她還是加入了人潮中開始避難。


    我點點頭,對沙耶香說道:


    「很好,那我們走吧。」


    「一點都不好。你剛才是怎麽回事?是在報複平常被我捉弄嗎?」


    她眯起眼逼問道。我猜她搞不好是那種滿會記恨的類型。


    「我、我也沒辦法啊。不這麽說的話,感覺沒辦法說服他們。」


    「應該還有其他方法吧。用點腦袋好嗎?話說回來,在這種重要場合,會突然尿急的角色不是應該由你來扮演才對嗎?」


    盡管很想反駁這種過分的評論,但是因為有發生過在飛機上的前例而沒能反駁她。


    沙耶香露出一副了然於心的模樣,歎了口氣後繼續說道:


    「算了。比起這個,你真的無所謂嗎?這樣你就沒機會成為像阿進那樣的英雄了唷?」


    「那不是我的風格,不是嗎?我光是當瘟神就把自己搞得一個頭兩個大了。」


    「嗬嗬。你說得也對。嗯,聊天就先到此為止吧。」


    「啊啊,趕快走吧。」


    我朝和避難人群反方向的舊校舍邁開腳步。沙耶香也跟在一旁,用一種看不出有受傷的輕快腳步大步前進。


    「接下來就靠你囉,保鏢小姐。」


    「放心吧,瘟神先生。」


    充滿侰賴的言語在兩人之間流轉。


    *


    是因為知道那裏如今成了幻影居住的城堡的關係嗎?古色古香的舊校舍用一種猶如魔窟般的威嚴樣貌聳立在我們麵前。


    我繃緊臉頰,低聲喃喃道:


    「喔喔喔,我們學校的舊校舍原來是這麽一棟給人龐大壓力的建築物嗎?」


    「光是站在這裏也沒意義,讓我們勇闖虎穴吧。跟緊我不要落單。因為不知道對方會使用什麽樣的陷阱,所以記得不要亂碰任何東西。」


    我跟在沙耶香身後走進舊校舍裏。也許是因為這裏除了打掃時間以外,很少有人會走進這裏的關係吧?校舍裏充斥著一股黴臭味,空氣中也充滿了灰塵,感覺十分滯悶。


    我謹慎地環視四周的情況。我們是從東邊的玄關走進校舍的,隻見一路朝西側延伸而去的走廊在途中就陷入一片漆黑看不到盡頭。校舍的西側剛好緊鄰著後山,後山倒映的影子緩緩吞噬了舊校舍,導致校舍裏的采光非常差。整齊並排的所有教室大門緊閉,保持沉默不語。假設幻影躲藏在這其中一間教室裏,那麽要把她找出來將會是一件困難至極的事情。


    (可惡。隻剩下二十分鍾左右的時間了,要完成任務應該很難吧。)


    似乎是察覺到我焦慮的心情,沙耶香諄諄教誨道:


    「冷靜一點。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幻影應該也沒打算繼續玩躲貓貓吧?最終boss在城堡最上層不是常識嗎?所以幻影肯定會在屋頂上等我們。剩下的,就是我們能不能在時間之內穿過所有陷阱到達屋頂而已了。」


    說著,沙耶香朝位於校舍玄關旁的東側樓梯走去,小心翼翼地走上樓梯。我也連忙跟著走過去,結果沙耶香卻馬上伸出手臂製止我。


    「腳邊有鋼索。如果隻是單純要殺人的話,明明隻需要遠距離操作設下炸彈之類的陷阱就能輕易殺死人了說……這算是幻影特有的美學嗎?我來解除陷阱,你在這邊等著。」


    「啊啊,我知道了。」


    真是可靠的保鏢。如果隻有我一個人來,此時肯定已經誤觸陷阱了。


    隻要不搶在沙耶香前麵走,感覺應該很安全。我靠近樓梯扶手,靜靜地抬頭仰望樓上。盡管我原本就不抱期待,但是一路朝三樓延伸向上的樓梯扶手看起來卻很蜿蜒曲折,根本看不到幻影的身影——


    「希純同學!」


    沙耶香猛地拉住我的手臂。才想說發生什麽事了,下一秒,就看到一塊被割得斜斜的玻璃急速墜落在我剛才探出頭的地方。那片玻璃猛地撞上地麵,發出「磅」的一聲碎了一地。


    「什麽!?」


    我愕然地瞪大雙眼。特意切割成刀刃形狀的玻璃正是瞄準我探出去的頭往下拋擲的。要是我剛才就那樣像個傻子似地繼續抬頭看的話——


    不不不,我不行了。要是繼續在腦中想象那種可怕的畫麵,我會失去繼續往前走的勇氣——


    「嘿……玻璃做成的斷頭台還真是讓人不敢恭維哪。因為是透明的刀刃,所以也有可能會發生察覺時,頭已經被切斷的情況呢。扶手的外側該不會有設置感測器之類的東西吧?希純同學,真是太好了呢。要是我晚個一秒鍾才救你,你的腦袋此時大概已經像是足球般滾落在地……唔,因為你腦袋不是很好,所以應該會像籃球一樣彈起來呢。真是滑稽呀!」


    「好過分!我剛才差點就死掉了耶!」


    「這都是因為希純同學那不應該有的好奇心,所以才會發生這種事呀。原來鋼索隻是一個誘餌。對方把我在解除陷阱時,閑得發慌的波奇會做出什麽樣的舉動都計算進去了呢。」


    沙耶香不經意地稱呼我「波奇」,然後再度沿著樓梯往上走。穿過樓梯平台來到了二樓,接著就在我們要繼續往上走的時候,沙耶香一臉無奈地歎了口氣。


    「真是沒轍呢。要走最快的快捷方式到達對方那裏似乎有困難呢。」


    一開始我沒聽懂她在說什麽,但是當我走到沙耶香身旁後,頓時明白她的意思了。沙耶香抬頭看去的前方——通往三樓的樓梯被堆積如山的桌子和椅子所形成的路障給堵住了。


    「如果要一個個搬開的話,八成會趕不上時間吧。雖然很不想從沒有遮蔽物,而且光線昏暗又看不清楚路的走廊走過去,不過現在這樣也沒辦法了。從走廊繞到西側的樓梯吧。」


    「既然這樣,要不要直接下樓,從外麵繞去西側的樓梯?」


    「真不愧是籃球。對方都特地將這裏堵住了,那麽西側的一樓樓梯肯定也被堵住了。要是走回去從外麵繞過去,就等於要花費兩倍的力氣去做一件事。快走吧,雜種狗。」


    「好過分!」


    徹底無視我的不滿,沙耶香沿著二樓的走廊往前走。看了一眼手表,發現隻剩十七分鍾了。


    「糟了。時間隻剩一半了。」


    「我知道啦。可以的話,我也想快點啊……」


    沙耶香停下腳步,順著她皺起眉頭緊盯不放的方向看去,就看天花板上滿是塵埃的老舊日光燈。


    「日光燈有一部分上麵沒有灰塵。看來應該是有人在最近曾經碰觸過所留下的痕跡呢。不要隨便從正下方走過去會比較好。」


    「你竟然連那種地方都能發現。」


    「那是希純同學的觀察力太差的關係而已。我需要墊腳台,這樣才方便我調查。」


    「就算你說你需要墊


    腳台,我也……」


    我環視周圍。頂多隻有灰塵掉落在走廊上,完全找不到可以拿來當墊腳台的東西。緊閉的教室裏雖然應該有桌子之類的東西,但是在毫不設防的情況下打開門實在是太危險了。


    沙耶香催促道:


    「你沒聽到我說的話嗎?我需要墊腳台。」


    「我知道啦。啊,回到剛才的樓梯那邊有被拿來當作路障的桌子。」


    「你在說什麽傻話呀。有兩隻手跟兩隻腳的動物隻要四肢著地趴在地上,不就能成為一個很棒的墊腳台了嗎?」


    「咦?我才要問你在說什麽鬼話吧。」


    墊腳台指的難道是我?


    應該是指我吧。


    「已經沒時間了!快給我跪下來,你這個蠢貨!!」


    「好、好的!」


    被沙耶香喝斥一聲,我下意識地趴下來四肢著地。一個不小心就跪下來了……總覺得自己好像失去了什麽重要的東西一樣,黏膩的汗水滴答滴答地滑落在地。


    「很好。」


    頭上傳來沙耶香聽起來十分滿意的聲音。接著,她的重量壓在我的背上。她的體重並沒有重到讓我無法忍耐的地步。相反地,比我想象的還要輕。雖然我應該要感謝她的體重不重才對……


    「你不脫掉靴子嗎?」


    「不穿靴子的話,你就不會感到痛了不是嗎?」


    「啊啊,嗯。……嗯?」


    靴子的腳踝處踩在肩胛骨和腰椎骨附近,甚至還扭轉腳踝狠狠地蹂躪我。


    好痛啊——有必要做這個動作嗎!


    正當我胡思亂想之際,這次變成在我身上輕輕地跳了起來。我忍不住發出「嗚哇」的聲音,忍無可忍地回過頭往上看。


    「喂,你剛才那個動作毫無疑問地根本是多餘的——」


    我看到了。


    從這個角度完全遮掩不住的裙底風光。美麗的臀部曲線以及鑲有精致蕾絲邊的鮮紅色內褲就這樣刺痛了我的雙眼。沙耶香一邊用腳折磨我,一邊充滿熱忱地做她該做的事,所以似乎沒有發現內褲被我看光的事情。為了用力踩我,每當她扭動她那雙纖長的腿時,她的臀部就會色情地晃動起來。


    「唔哇!?」


    我飛速地移開視線,但是由於內心受到動搖,導致我不小心維持趴在地上的動作往前邁出一步。而站在我身上的沙耶香也理所當然地失去了平衡。盡管靠她絕佳的平衡感勉強沒有摔下來,但是我聽到遠在頭頂上的日光燈所在的位置周邊發出了「喀擦」的聲音。


    「啊……」


    心裏想著糟了,但是已經太遲了。沙耶香那低於冰點的嗓音猶如尖銳的冰柱般從天而降。


    「……希純同學,你這是在做什麽?」


    「對、對不起……」


    一片昏黑的走廊遠處傳來「叩叩叩叩」的低沉聲響。趴在地上的兩手傳來微微的震動。心中湧現一股不好的預感,我凝神看向走廊。大概是被放在這棟變成倉庫的舊校舍裏保管吧?體育祭的滾大球競賽所使用的紅色大球朝我們的方向滾了過來。


    沙耶香從我背上走下來,一邊扶起我一邊說道:


    「雖然隻是紙紮的道具,不過也不知道裏麵是不是有設下什麽機關。先退到樓梯那邊吧。」


    「喔、喔喔。」


    然而下一瞬間,位於我們後方的教室大門卻猛然飛向走廊處。從教室裏麵往外撞破大門的東西正是一麵用圓木組成的牆壁,阻斷了我們的退路。到目前為止出現的這些陷阱似乎是一套的。


    紅球加快速度朝我們逼近,球的尺寸就像是事先量過一樣,寬度剛好可以整個卡住走廊,完全找不到可以逃跑的空隙。


    感覺隻有探險家才會遇到的龐大陷阱讓我亂了陣腳。焦躁和緊張的情緒讓我感到一陣口渴,我語無倫次地詢問沙耶香。—


    「該該、該怎麽辦啊!?」


    沙耶香突然牽住我的手。接著,她緊盯著朝我們步步逼近的紅球自顧自地說道:


    「球的上麵有空隙。就利用三角跳的訣竅衝到牆上,然後躲過去。我往右邊,希純同學你則是往左邊的牆上衝。」


    「這太亂來了!我可不是忍者耶!?」


    「按照你的體能,你辦得到的。就讓我們牽著手跑吧,要是希純同學失敗了,那麽我也會和你遭遇相同的命運。接下來就拜托你了。」


    「不不不不不,不行不行不行!話說回來,沙耶香你的腳不是也受傷了嗎!?」


    「我會加油的。」


    敷衍地說完唯心論之後,沙耶香隨即朝紅球跑了過去。手被對方緊緊握住的我也不得不跟著向前和沙耶香肩並肩地奔跑著。腳下的速度越來越快,身體和風融為一體。


    「啊啊,可惡!我要上了!我現在就上!!」


    和紅球之間的距離一口氣縮短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退縮了。緊張的情緒達到頂峰,在我們撞上紅球的前一刻——


    「就是現在!」


    氣勢洶洶地朝地板用力一踩,然後跳了起來。我往左邊跳,沙耶香向右跳。緊握著彼此的手,我們衝上牆壁。 )


    那畫麵就像是在跳舞般。步驟完全一致的速度、刻印在左右牆上的步伐。鮮豔的紅球就這樣從緊密地連係在一起的拱橋下方穿了過去。


    仿佛從重力的桎梏被解放般,一邊在牆上奔跑,一邊「抬頭凝視彼此」這種奇幻的舞會即將落幕。那一剎那,我和沙耶香互相交換了一抹燦爛的笑容。


    當我一著地,我們回頭看向連擦都沒擦過我們身上的紅球,做出勝利的手勢。


    「幹得好!」


    紅球撞上凸出的圓木後,霎那間就被大火吞噬了。看來,裏麵應該是設置了什麽可燃物質。紙紮的紅球很快地燃燒殆盡,此時冒出的黑煙觸發了舊校舍裏原本好不容易才安靜下來的火災警報器,再度發出尖銳的聲響。


    「……這是代表決賽倒數的鑼聲嗎?」


    我朝一旁自言自語的沙耶香看去,接著驚愕地瞪大雙眼。沙耶香按住原本就受傷的右腳,蹲在原地。


    「你怎麽了,沒事吧!?」


    我連忙蹲下來確認她的狀況。似乎是因為剛才的動作讓傷口裂開了,一直到剛才為止都還是白色的繃帶滲出血來。沙耶香的額頭微微冒汗,訴說著疼痛的程度。


    盡管如此,沙耶香卻依然一臉剛強地揚起嘴角。


    「不用擔心我。隻是傷口有點裂開而已,沒事。」


    「我說啊……你不要一個人逞強嘛。保鏢和雇用人是缺一不可的命運共同體呀。」


    「唉呀,你這句話聽起來真像是愛的告白呢。」


    「不要取笑我,我可是很認真的。」


    似乎是感覺到我的怒意,沙耶香難得垂下雙眸露出困惑的情緒。趁對方這時候暴露的破綻,讓沙耶香的手臂環抱住我的肩膀後,我站起身。


    「等等,希純同學!?」


    「雖然我知道身為保鏢,你有你的尊嚴在,不過,讓你靠著我的肩膀這種事應該沒什麽大不了的吧?」


    「可是……」


    「啊啊煩死了,好了好了,沙耶香你就認真找陷阱吧。這段期間就讓我暫時當你的右腳吧。」


    聽到了沒?


    我將她轉向我的方向,打算好好念她,結果一轉過來,我頓時僵硬在原地。沙耶香和我之間的距離比我想象中還要近。彼此的臉近得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的呼吸,雖然說因為讓她靠著我的肩膀,所以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的,但是我卻能直接感受到緊緊貼合在一起的身體傳遞過來的體溫。


    全身頓時像火燒般地發燙。雖然我已經做好一半的覺悟肯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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