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唐八年轉眼就到。


    榮安長公主可去尋過李諳,華婉不得而知,剛過了正月,李諳便啟程回去宣同了。


    二月,皇帝病重不朝,升吏部侍郎顧士開為吏部尚書,加文華殿大學士,入內閣任首輔,封國子監祭酒顧士傑為翰林院掌院學士兼少詹士,加文英殿大學士。


    顧家備受隆寵,一時成了炙手可熱的新貴,仿佛回到了顧老爺子在時那般的榮耀。


    顧士開其人,尚穩,在朝中多有好評,且心機頗深,皇帝自己病重,掌不了朝事,擢升他任首輔,撐到薑恪回來,這還有跡可循,可命顧士傑兼任翰林院掌院學士兼少詹士卻是為了什麽?這些個文職既不擔一方主政,也不是關鍵官職,隻占清貴二字,在這關頭來了這讓人摸不著頭腦的一招,趙王等人百思不得其解。


    同樣不解的還有顧士傑本人。


    兄弟兩相對坐著,想了一陣,仍不解聖意,顧士開顧士傑蹙著眉,天上絕不可能掉餡餅,皇上給了如此隆寵,將來勢必要付出對等的代價。國子監祭酒、翰林院掌院學士兼少詹士,三職加身,基本就是天下文人之首了,加之顧家原本在士林的地位,恐怕,無人能出其右。畢竟是浸在書裏的人,顧士傑心有憂慮,卻怎麽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顧士開隱約抓住了什麽似的,腦門兒凸的跳了一下,心底一片冰涼。


    南熏殿中彌漫著濃濃的一股藥味兒,即便隻是聞一聞都口舌發苦。


    皇帝倚在大迎枕上,目光虛浮的望著殿側的青鼎香爐,長久不接陽光的病軀透出一股沉鬱的病氣,他似乎在想著什麽,又似乎什麽也沒想,就這樣坐著,若不是那微微起伏的胸口,幾乎就要以為已然死了。


    “皇上,李禦醫來了。”小路子輕手輕腳的走進來通稟道。皇帝顯得呆滯的眼珠動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啞聲道:“宣。”


    李禦醫提著藥箱,一走進來便先行禮,過了好一會兒,皇帝才嗯了一聲,算是允他起來。皇上今兒像沒了魂似的,出離的沉默,好像沾了渾身的死氣,麵容也十分枯槁。李禦醫恐怕的低頭望向小路子,小路子侍立在龍榻邊上,抬了抬眼皮,又老好人似的一笑,要他盡了本分就是。


    李禦醫跪請了脈息,臉色愈加倉惶,這月餘請脈,脈息竟是一次比一次薄弱,龍體也一日賽一日的衰敗。過了一會兒,皇帝低緩沙啞的問道:“如何?”李禦醫抬手擦了擦額上沁出的細汗,壯了膽子低聲反問道:“臣給皇上開的方子,皇上可照著服用了?”


    皇帝頓了一頓,道:“停了。”


    這……李禦醫更是惶恐難當,叩首道:“皇上病入肌理,不托藥石難以維係體魄,請皇上遵醫囑才是無限誘惑。”


    皇帝搖了搖頭,抬頭撐額,他的手瘦骨凸起,一根根青筋分外紮眼,他已坐了好一會兒,這時倍感體力難支。小路子見了,欲上前服侍他躺下,皇帝卻擺了擺手,再坐起一點,道:


    “你隻需照來請脈照開方子,旁的無需過問。”


    李禦醫驚惶,鬥膽抬頭去望聖顏,隻見皇帝精神疲弱,雙目炯炯如日,內含凜冽鋒利的銳意。他不過一個小小太醫,仗著醫術高明,頭腦清晰做了皇帝的心腹,照料皇上龍體,正因他頭腦清晰,知道什麽能說什麽不能說,哪些不可過問哪些可以稍加問詢,才到今日。皇上既然由此吩咐,必然有其大意。李禦醫再一叩首:“臣遵旨。”


    李禦醫走後,小路子捧著盞參湯來,皇帝接過,飲了一口,道:“這是皇後那兒來的?”小路子回道:“正是適才皇後娘娘親自送來的。”皇帝聞言出了會兒神,接著端著那白瓷映荷燉盅的手便不住的顫起來,垂首將參湯一氣飲盡了,把燉盅遞回給小路子。小路子正要退下,忽聽皇帝緩緩的出聲道:“你到朕身邊當差快要三年了吧?”


    小路子一個激靈,猛地頓住腳步,垂首回道:“回皇上的話,奴才是雍唐五年六月來的南熏殿。”


    皇帝笑了笑:“吳泰英很會教人,你,很好。”


    小路子忙跪下謝恩:“奴才不敢當。”皇帝笑,扶著榻沿,慢慢的躺了下來氣息微弱而和平。小路子心內因著他一句“很好”而忐忑難定,見此,悄悄的退了出去。吳泰英榮養後,小路子便接了他的班兒,做了禦用監的首領太監,皇上多有重用,隻是從未像今日這般明白的誇讚。君王青眼,未必是福,尤其是風雨不定的關頭,小路子幽幽歎了口氣,吩咐門邊兒上伺候的小太監道:“好生守兒著。”


    逆王十萬大軍,連同蒙古五萬援軍,起先勢如破竹,連下十城,豫王初次帶兵,敗績連連,之後固守雲關,圖謀反擊。


    雍唐八年元月廿一,豫王派奇兵突襲,逆王不備,敗走,戰況自此逆轉。百姓聞之,無不欣喜,紛紛奔走相告。


    雍唐八年六月初七,禦用監首領太監路公公抱著一隻木匣子深夜出宮,坐著一輛尋常百姓家常見的青帷馬車走北門出京。


    雍唐八年六月中午夜,趙王帶兵入宮。


    大正宮正中的宣政殿,地處豫荊城最高處,乃是皇帝臨朝聽政之處,殿宇恢弘,如臨星際,殿中九五寶座上,皇帝身穿青黑色袞服,戴十二旒冠,正坐在寶座之上,就如他當日登極之時,莊重威嚴。


    趙王手握佩劍,快步走來,在殿中站定,他身後跟著一班盔甲整齊的侍衛,個個佩劍。趙王裝模作樣的彎身一揖,道:“皇上萬歲。”


    皇帝輕輕咳了一聲,不慌不忙,側了側身,道:“倒是沒想到你竟能策反了帝雲騎。”趙王站直身子,麵容倨傲,一副小人得誌的嘴臉:“若不是皇上把趙莽給了薑恪,我也沒那麽容易就得逞。”


    “嗬……”皇帝淡淡一笑,坐了許久,身子乏得厲害,輕輕的往後一仰,倚在鋪了層棉的金塑椅背上,“你當這點兵馬就能成事?皇叔怎就如此膚淺了。”


    趙王仰頭大笑,向前邁了一步,眯起鷹隼般銳利的雙眼,道:“是了,你是指望著薑恪的,不過,她如今正與北靜王對著,隻要我成了名正言順的皇帝,多得是辦法讓她回不了豫荊。”


    皇帝輕聲笑道:“那若是朕不給你這個名正言順呢?”


    趙王雙目一凜,逼視著皇帝,冷酷的彎起唇道:“到了眼下的境況,你不給也得給。”正當此時,殿外匆匆走來一名侍衛,附到趙王耳邊低語:“皇太後等人,已不再宮中戀戰星夢。”趙王臉色大變,不複適才的怡然與自若。


    皇帝冷眼看著,已帕捂唇,緊促的咳了兩聲,泛白的雙唇顯出異樣的紅潤。趙王猛一轉頭,憤怒的盯著他,片刻,複又偽善笑道:“不論哪樣,你是落到我手裏了,已是階下之囚,我有的是辦法讓你乖乖開口,不如大家都省些力氣,也免得到時怪我不念叔侄之情。”說罷,朝身後伸手,一名近身侍衛恭敬奉上一隻木匣子,趙王從中取出一封明黃色麵上黑墨謄寫了遺詔字樣的冊子,舉到耳側,道:“我問你,除了小路子,還有誰有遺詔?”


    皇帝微微往前傾了身子,露出些微驚訝的神情,旋即靠回椅背上,閉上眼,一語不發。趙王本沒有指望他回答,即便他說了,他也是不信,往身後一揮手,一名太監垂首捧著一封相同的遺詔匆匆走上來,趙王對著寶座方向抬了抬下巴,道:“請皇上加璽。”


    皇帝看也沒看那所謂的遺詔一眼,微微的正了身子,溫潤的眸子驟然冷若冰雪,居高望著他,順著氣,一字一句沉若萬鈞:“朕是天子,天下萬物都是朕的,朕給你,就是你的,朕不給,你不能搶。這遺詔,加了璽也不會是真。趙王何必白忙活一場!”他語氣冷凝卻極為平靜,讓人不得不信服,冷靜銳利的雙眸掃過殿上眾人,眾人不由心顫,十二旒冠冕微微搖著,即便隻是病入膏肓的軀體,也掩不下他渾然天成的皇者之氣。


    趙王斂下似笑非笑的唇角,露出隱隱的怒意,額角驟然青筋暴起,殿中氣氛如黑雲壓山。皇帝風輕雲淡的笑了笑,閉了眼,隔開這一切紛擾。


    當夜,皇帝崩,次日,趙王掌帝雲騎,持大行皇帝矯詔登基,史稱“穆偽帝”。


    京郊一戶殷實的小富之家。門邊拴著的大黃狗衝著一隊帝雲騎猛吠,一老實巴交的老農民凶巴巴的斥道:“大黃!不許叫!”大黃狗低低嗚咽了聲,搖著尾巴,伏到地上。小隊長從鼻孔裏哼了聲,斜眼看著老農民,拿出數張畫像,道:“見過這幾個人麽?”


    那老農民湊上前,仔細的看,一麵誇道:“喲,這幾個姑娘可真是跟天仙似的漂亮。沒,老漢沒見過。”小隊長冷笑道:“這可是朝廷侵犯,老頭兒你可瞧仔細了,見過沒見過?”老農民又仔細的看了又看,篤定道:“沒見過。”又憨憨的笑了笑:“這麽好看的姑娘怎麽會到這鄉下地方來。”


    “若是看到了,隱瞞不報,就要拿你問罪。你想清楚了,見過沒有?”小隊長再問道。老農惶恐,連連擺手:“小的真沒見過,小的祖上三代都在這村裏住,左鄰右舍的都曉得小的是個實誠人,可不敢騙大人們啊。”極是怕事的模樣,連著說了好幾遍。


    那小隊長不耐煩的皺皺眉,又瞥了他幾眼,往他身後的大門看了看,正想說“搜”,身後那小兵上前低聲道:“上頭吩咐了不可大肆宣揚,大人謹慎為好,還是別搜了。”小隊長沉思片刻,扭頭對身後的人道:“走。”


    一隊人又往下一戶人家去。


    待人走遠了,老農漸漸斂了笑,低身摸了摸大黃的頭,道:“好好兒的看門。”轉身進了院子。


    一農婦迎了上來,探頭往外看了看,道:“都走了?”


    老農笑了笑道:“走了,他們哪敢入門來搜?事情弄大了,朝裏還有的是事讓趙王頭疼。”先帝剛駕崩,皇太後和長公主都不見了蹤影,趙王何敢大張旗鼓的來搜查?


    農婦鄙夷一笑:“大行皇帝一封假遺詔逼得他按捺不住逼宮,千頭萬緒,恐怕王爺凱旋,京城還是亂得一鍋粥。”


    老農微微一笑,將門閂上了,快步往裏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沒有主角的過渡章,王爺快要凱旋了。


    趙王是被皇帝逼的,他逮到了個小路子,但不曉得是不是還有千千萬萬個小路子,他要趕在王爺得到傳說中的遺詔前先一步登基,否則是真的沒機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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