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雜記》中記西漢時的宮人賈佩蘭稱:“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餌,飲菊花酒,雲令人長壽。”相傳自此時起,有了重陽節求壽之俗。


    宮中於八日作重九排當,以待翌日隆重遊樂一番。皇帝率臣工親自上萬歲山登高,抒發秋誌。皇後賜宴上林苑中,邀京中命婦宗婦飲宴。


    秋高氣爽,天朗空闊,薑恪仿古人,著玄黑右衽交領寬袍,大袖翩翩,衣上繡著繁複華麗的暗紋,袖邊鑲著金線密紋,在那萬歲山頂,臨風負手而立,身後臣工分食重陽餅餌,插茱萸,飲菊花酒。山頂平坦處,布置數張書案,置筆墨於其上,數名朱衣內侍侍筆於旁,幾名在詩文詞賦上多有造詣的大臣執筆飛書,相互欣賞切磋,不時發出爽朗快意的笑聲。


    太祖爺建國元年便立下重陽之日,天子親登萬歲山的規矩,先帝病弱,故而在位八年,年年都免了。適逢此次卻是九年來的頭一回。


    “皇上,臣敬您一杯。”滕思成雙手端著酒樽,舉樽道。薑恪微微一笑,端過長安遞上的酒,輕輕一碰,在口中抿了一口,指著那極目中的山巒河川,道:“這錦繡山河,也有國舅一份功勞。”


    北疆之戰,滕思成身先士卒,立下赫赫戰功,薑恪登基後,論功行賞,封他騰遠伯,可享三代世襲,故有此一說。


    滕思成臉色有一刹那的微變,旋即斂神恭謹道:“不過微末功勞,怎比皇上雄才偉略?臣惶恐,萬不敢居功。”


    薑恪淡淡一笑,似有深意的瞥了他一眼,轉頭望著那空闊的遠處,道:“夫人貞烈,朕印象深刻,得妻如此,是國舅的福氣。”


    說起夫人林氏,滕思成剛毅的麵容稍有緩和,發自肺腑的道:“是,內子貞靜剛烈,素日也多有忠言相諫,的確是臣的福氣。”


    林氏十六歲嫁與滕思成,相夫教子,管理庶務,謹守本分,那日不慎落在逆王手中,險遭□,在那千鈞一發之時,竟欲引頸自刎,恰逢薑恪領兵攻來保住一命。自那時,滕夫人貞烈之名便深入人心。


    有此貞烈女子為妻,時時在旁規勸著,滕思捷縱有驕橫,也不致僭越。薑恪微微一笑,轉身道:“走,陪朕去瞧瞧。”滕思成自是欣然隨之。


    那邊已寫出了不少佳詞佳句,見皇上走過來,更是踴躍吟誦,才情激發。


    那廂邊,宮中上林苑中,皇後賜宴,京中命婦三品以上,宗室之婦皆都欣喜持貼而至。


    菊花種類眾多,宋代劉蒙便在《菊譜》中,依色將三十六個品種分為黃十七品、白十五品與雜色四品。


    內務府早早的命花房培育出數係新品種,此時擺在那繽紛花色之中,十分惹眼,引得諸女結伴圍觀,而那些傳統便有的花種,亦是千嬌百媚,不甘冷落。


    “今日托了皇後娘娘的福,見了這許多尋常見不到的珍貴花種呢。”林氏輕輕一福,笑意清爽。林氏為人爽朗真誠,又飽讀詩書,華婉跟這個嫂子有過數麵之緣,也交談過幾次,是很說得來的,此時見她過來,便也握了她的手,相攜著往邊上的亭子走去。


    “嫂嫂喜歡,也不枉內務府忙了這些天。”兩人一起在石凳上坐下,宮女奉上了精心烹製的菊花茶,林氏輕輕撥去茶中的細末花瓣,小小抿了一口,歎道:“果真好茶,今日,臣婦飽了眼福又飽口福,可是大大賺了一番,不枉此行了。”她言語直白,坦率,雙眸溫柔清澈,毫不作偽,華婉陰霾凝重了多日的心思也不由稍稍舒泛了一些,笑容中也更明亮了一點,一旁的菲絮,心直口快,笑著道:“這是娘娘親手所製,自然要比尋常的珍貴。”


    外頭賞花的諸女見皇後到了這亭子裏,也都紛紛聚了過來,聽了菲絮之言,皆都言道:“能飲皇後娘娘手製之茶,可真是臣婦的福分。”皇帝後宮隻此一人,皇後娘娘賢淑,素來受皇太後喜愛,榮安長公主亦是多有親近,其兄騰遠伯戰功赫赫,乃是朝中新貴,聖上多有倚重,又更有皇帝寵愛,皇後娘娘這中宮之位坐得穩,可謂眾望所歸。這些臣婦是自心中景仰敬重。


    華婉笑意雍容,揮手命人添茶:“菊乃花中四君子,淡泊高潔,本宮很是喜歡,又最是清熱散風,本宮閑暇時,便製上一些,今日,正好與諸位共享。”華婉微微垂眸,菊花味寒甘苦,沒到秋日入寒之時,薑恪也喜歡飲上一盅,名目平肝。不過刹那,她又是淡淡高貴的笑容,聽著臣婦們讚頌賢德之語。


    “菊是君子之花,晉時,陶潛便是愛菊成癡,‘日駐彭澤,夜宿東流’,種菊、賞菊、采菊和賦菊,留下好些佳語佳話呢。”一名少年貴婦顧盼生姿,笑晏晏的道。


    陶潛愛菊,乃是眾人皆知,諸人點點頭,卻有一嬌豔的少女,睜著靈透水靈的大眼睛,稚言稚語:“哪有人真的愛花成癡的?花就長這樣,再好看,看多了,不也厭了?”


    她話音剛落,另一妙齡少女便脫口道:“怎麽沒有?本朝就有一位呢。當初顧府嫡長女顧惜便是愛牡丹成癡,‘紅燭夜照’的佳話可是一度遍傳京城的。”


    說者無意,聽者卻色變,幾名年齡稍大,久居京城的貴婦皆是麵色不安,暗暗相互顧盼了一眼,偷眼往皇後望去,見皇後麵色如常,含著笑聽她們閑語,不由鬆了口氣,皇後娘娘嫁給皇上前,久居臨安,未必知道的清楚。


    顧惜愛牡丹,紅燭夜照是佳話,那時還在潛邸做王爺的皇上親自動手栽植一品洛陽紅送佳人更是京城久為流傳的風流韻事。此事,年紀大些的知道,而及笄花年的少女們幼年時聽過如今大多不記得了,常隨夫婿在野,近年才回宮的夫人們也未必知道的清楚,日月更替,倒是都淡忘了。


    幾位夫人不動聲色的將話岔了開去。這小小的插曲很快過去,大家將話頭轉去了今年京中的時新花種上,皇後娘娘微含笑意,不時的也說上一句。


    卻無人發現,麵上雍容高貴,笑意溫煦的華婉她的手,掩在裙裾下,緊緊的揉捏著手中的絲帕,那手背上一道道細窄的青筋暴起,脆弱的絲帕幾乎要被扯裂了。原來,豫王府那滿園的牡丹……薑恪從未對花草表現出任何喜惡,卻唯獨對牡丹奉若心愛,不僅親手打理,登基後,更是命人將那滿園風景移到上林苑南麵的一個園子中,那園子同樣取名叫隨園,想來,這隨園二字也是有來曆的吧。


    華婉心中酸痛苦澀的無可言表。


    重陽一日是在夜裏的家宴中落下帷幕的。宴至半旬,皇後娘娘便以鳳體違安為由,退席,皇上不過淡淡的嗯了一聲,隨口吩咐宮娥好生伺候。諸人皆是詫異錯愕,皇上皇後曆來舉案齊眉,此時卻為何似有冷淡之意。然而,皇後鳳駕離去不久,皇上便命身邊的太監首領長安親去太醫院,召了禦醫去重華宮。眾人方恍然,怕是帝後間有了小齟齬。皇上召禦醫,以此借勢低頭,皇後通達事理,溫淑賢良,應當能盡早和好如初了。


    眾人想的容易,事實卻並不如此。


    夜色如水,半輪弦月掛在天際,夜風冰涼,薑恪披著件狐皮大氅,倚在玉輦上,正行至前往重華宮與建章宮的分叉口,她抬起手,做了個止的手勢,長安見了,立即高聲拉著腔調道:“停!”


    抬輦的內侍即刻停了下來,一行人便停在了這道路中,先頭那十名內侍提著宮燈,將道路照的通明如白晝。薑恪望了望重華宮那處,眉眼沉鬱,手指在玉輦上的扶手時不時的點一下,半晌方道:“去重華宮。”


    長安道了聲諾,高聲下令道:“去重華宮~~”


    那日,華婉語氣決絕的說了“不會有那一天。”後,她也冷下來,這接連數日,除了每晚同寢而眠,竟再無半點交集。她生氣,不說話,華婉也不理她,任她自身自滅,好似是真的惱了她,是真的不願再與她多說一句。本想今晚不去了,誰想走到這一步,她仍是放不下她。


    薑恪頭疼得厲害,晚宴佳肴美味,歌舞升平,她卻因阿婉半路離席而心不在焉,她是真的身子不適還是隻想離她遠遠的?她的氣色瞧上去委實有些難看,派了禦醫去看,散宴後,又親自叫來禦醫仔細問了,皇後娘娘有些氣虛,好生調養便好,旁的並無不妥。


    阿婉究竟是怎麽了,她又做錯了什麽?一整日未進米糧,薑恪感覺到胃一陣陣尖銳的痛意,抽搐著,翻攪著。


    重華宮轉眼便到了。她到底是放不下她的,隻顧賭氣總是不行,阿婉不理她,阿婉冷落她,不論在哪,她的心都如缺了一塊,空落無所依。那就平心靜氣的談一談,這麽多天,阿婉再大的氣性也該平息了。


    “你們都下去吧,不必跟著了。”薑恪負著手,自己慢慢的走了進去。


    有宮女內侍見了她,正欲行禮,薑恪擺擺手,示意都退下去。不一會,重華宮中的宮人便都退到了外殿。


    寢殿中有著淡淡的馨香,是屬於華婉的氣味,並不濃鬱,卻十分的舒服,那種自然的香味不是世上任何一種珍貴香料所能描摹的。原本就想要好好談談的心更是堅定,隻要阿婉能消氣,她低聲下氣些,就讓她罵兩句,也沒什麽打緊。


    薑恪輕手輕腳的摸進去,榻上的帳子已經放了下來。薑恪掀起帳子的一邊,華婉正已安睡了,麵容清秀而安然,雙眸合起,秀長的纖眉顯得分外細致而柔順,她呼吸平穩,絲毫不知身邊已闖進了另一個人。


    薑恪低頭俯身,清淺的吻著她朱紅水潤的紅唇,一想到自己糾結至此,而這人卻心安理得的睡著了,便不禁心酸,牙齒用力的咬了一下,頂開她的牙關,長驅直入。


    是阿婉的味道!薑恪瞬間沉迷,不知不覺便整個人壓了上去,唇間越發深入。多久沒嚐到了?薑恪不禁長歎一氣,睜開眼,卻見華婉淡淡的漠然的看著她。


    “還沒睡?”偷吻被發現,薑恪不由心虛,訕訕然的分開一些距離,卻並不從她身上起來,溫軟著聲道:“我以為你睡著了。身子還好麽?還有哪裏不適?”


    “臣妾身子好不好,禦醫沒有稟報給皇上麽?”華婉淡淡的說。


    又碰了個軟釘子,薑恪討好的笑了笑,在她臉上親了兩下,軟軟的說:“禦醫說的是禦醫說的,我要親耳聽到你說好,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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