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餘慶堂堂旁邊的宅院裏,安安靜靜。


    上官月拉開屋門,對著院落伸個懶腰,深吸一口凜冽的寒氣。


    其實睡覺也蠻累的。


    尤其是對他這個晝伏夜出的人來說,陡然改變時間入睡也很困難。


    那天在章家醫館,附身在東陽侯少夫人身上的白籬向他借人去登州。


    白籬沒有透露這個莊夫人怎麽了,與她什麽關係,他也不問,隻表明這是一件小事,甚至可以把人直接綁來。


    “不用不用,什麽都不用做。”白籬叮囑,“就看著,用眼睛看就行。”


    然後將一塊香交給上官月,讓那人隨身帶著,估計了到登州以及能看到人的時間,便約定那一晚三人同時入睡。


    為了避免被打擾,這一晚他沒有回樓船,就在這邊的私宅入睡。


    如果不是蔡掌櫃攔著,他還想用上迷香。


    “不至於不至於,公子不就是想睡好覺嗎?喝點酒就行。”蔡掌櫃給他拿來一碗酒。


    上官月抬起袖子嗅了嗅,覺得現在身上還有酒味。


    “來人來人。”他喊。


    有小廝跑出來。


    “我要沐浴。”上官月對他吩咐。


    小廝應聲是自去準備。


    蔡掌櫃從隔壁走進來了,含笑點頭:“再拿一身華麗的衣服,再過兩日就是上元節,今日該去見駙馬了,好給公主向駙馬開口的機會。”


    這樣的話,公主就能帶著上官月參加宮中的上元節宴席。


    他說著話見上官月進去洗漱了,隔著窗傳來一句“好,我知道了,但我一會兒先去章家醫館。”


    蔡掌櫃心裏咯噔一下,又要去章家醫館!


    怎麽回事?東陽侯世子又不在家嗎?


    …….


    …….


    “世子自去忙。”章士林對周景雲笑說,“少夫人在我這裏也方便,我可以專為少夫人準備一間炮製坊,租用的錢從驅毒香分成裏扣就行。”


    周景雲和莊籬都被逗笑了。


    周景雲再看莊籬:“今日不知忙到什麽時候,你自先回家去。”


    莊籬點頭。


    周景雲又看留下的五個護衛:“好好守著少夫人,年節人多,別讓閑雜人等靠近。”


    護衛們應聲是。


    周景雲這才翻身上馬,帶著一個侍從離開了。


    莊籬的視線落在那個侍從身上,想到了在莊夫人夢境中見到的江雲。


    他想怎麽處置莊夫人?斷絕消息來往還不夠嗎?


    莊籬收回視線。


    “少夫人,天冷,進去吧。”章大夫說,“別的衙門正月裏都清閑,世子所在的戶部不能,吃穿嚼用都靠他們呢。”


    莊籬帶著春月進去了,護衛們散開,兩個守在醫館外,兩個守在院落裏,最後一個跟在莊籬身邊。


    醫館的弟子們你看我看你,小聲議論。


    “世子少夫人如今排場真大,這麽多護衛,以前來的時候可沒有。”


    “你懂什麽,這叫夫妻情深,世子關愛少夫人。”


    ……


    ……


    上官月掠上屋頂的時候,看到東陽侯少夫人坐在炮製坊內似乎在發呆。


    雖然視線裏還是麵容模糊,但總感覺整個人蒙上一層憂傷。


    該不會事情沒辦好吧?


    隻可惜他隻能睡覺,也不知道其他的該怎麽幫忙。


    上官月再不遲疑,從屋頂上躍下,院子裏守著的護衛也都呆呆,無人理會他。


    “白籬,你的事怎麽樣?可幫到你了?”他問。


    莊籬起身對他鄭重一禮:“多謝公子救命大恩。”


    上官月頓時笑了,看來昨晚沒有白睡:“我也沒做什麽就是睡了一覺。”說到這裏也鄭重一禮,“如果非要謝,那也是你自己謝自己,是你先救了我,我才能幫到你。”


    日光下,年輕公子一身緋色衣袍,十分耀目。


    但神情坦然又真誠。


    莊籬突然想起最初見他的模樣,第一次應該是花小仙的夢裏,浮誇又驕縱。


    說起來,不管有意無意,他幫了她好幾次了。


    莊籬看著他一笑:“我原本覺得我運氣很不好,非常不好,但世上的事果然是福禍相依,我遇到了公子你。”


    那次探皇宮遇到帝鍾,極其凶險,是她運氣不好,但也正是那次遇險,發現了這個無夢之境。


    後來更是借此發現了自己的異樣,能及時去偽存真。


    否則,她可能已經不存在了。


    “還是你先救了我,才有我能救你。”


    雖然看不到她臉上的神情,但上官月能感受到女子的感激以及些許憂傷。


    被人救是幸運的,是值得高興的事。


    但被人救也說明遇到了危險,艱難,痛苦。


    如果可以,誰願意要這個好運氣,寧願無福無禍。


    上官月心裏輕歎一聲,不再讓她想這些,挑眉一笑:“好,那我卻之不恭,做白小娘子你的救命恩人。”


    莊籬看著他一笑,伸手:“恩公請坐。”


    上官月忍著笑坐下來,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昨晚,很凶險嗎?”


    他不了解她們鬼界爭鬥,這幾天也找了很多誌怪看,都是人寫的,看起來沒什麽有用的。


    莊籬看著麵前燃著的線香。


    凶險嗎?是很凶險,她沒想到她的體內原來真藏著另外一個人。


    而這另外一人還是莊先生親手放進去的。


    為了這個人,莊先生還將她打飛——


    莊先生,竟然,舍棄了她。


    想到夢中那一幕,莊籬低下頭,用力將酸澀的眼淚堵回去,又自嘲一笑,是啊,她算什麽東西,值得莊先生為了她耗盡心神舍出性命。


    她不過是他們在山林間撿到的一個怪物而已。


    說不定,之所以肯撿她,就是為了他人。


    原以為的萍水相逢,細心嗬護,原來都是處心積慮別有所圖。


    劃痕遍布粗糙簡陋的桌麵上跌下兩滴眼淚,濺起水花。


    “給你看這個。”


    上官月的聲音傳來。


    莊籬抬起頭,淚眼朦朧中,看到坐在對麵的上官月鬥篷裏拿出一個花燈。


    一個小小的月牙燈。


    “我做的。”他似乎沒看到女子眼中的淚水,隻看著手中的月牙燈,帶著幾分追憶,“我生在十五,月圓時分,我阿娘說,月滿則虧,所以給我起了餘這個名字,讓我總有餘遺。”


    “日中則昃,月盈則食,天地盈虛,與時消息。”


    “白籬,我們受過苦了,就會過好日子了,有過好日子了,難免要受苦。”


    “你也說了,福兮禍兮,最重要的是,還活著,苦過了,還能等下一次甜的時候。”


    說著,將月牙燈遞過來。


    “送給你,你此時拿了月牙燈,似有缺憾,但接下來就會迎來月圓了。”


    莊籬伸手接過月牙燈,眼裏的淚水滴落,視線變得清晰。


    上官月想到什麽又問:“是不是該,燒了,給你?”


    她現在是附身東陽侯少夫人,這燈相當於給了東陽侯少夫人。


    等她離開東陽侯少夫人的身體,就拿不到了啊。


    是不是應該燒了,就像上墳那樣……


    莊籬愕然,旋即明白他的意思,提著燈哈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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