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歡。


    王同深一腳淺一腳離開了樓船。


    都是因為被張擇拉去外地,困居牢獄,太久沒有摸牌,技藝生疏,要不然也不會輸錢,在上官小郎麵前丟了臉。


    王同罵罵咧咧回到聖祖觀。


    觀內早課剛結束,王同跟著師父師兄弟們進了膳堂,一通狼吞虎咽,一通訴苦。


    “你們不知道我在外過的什麽日子,簡直是泡在屍山血海。”


    “真是作孽啊。”


    “我一直被關在牢房裏,每一次審問都要我在旁邊。”


    “說什麽要我看四周是否有鬼怪作祟。”


    “那般酷刑之下,就算是鬼怪也被嚇跑了。”


    膳堂內師兄弟們聽著,有人麵色戚戚,有人低頭默念,氣氛變得安靜。


    直到又有腳步聲傳來。


    “王同回來了?”


    王同忙看去,見是幾個中年道人簇擁著玄陽子走進來,膳堂的人紛紛起身。


    “今早這是剛回來?”一道人皺眉,打量王同。


    當然不是,他昨天就到了,隻是沒有回道觀,而是等到天黑跑去花樓犒勞一下自己。


    “都怪張擇。”王同忙說,“他把我帶過去,又突然急忙忙走了,我被扔在那裏,隻買到一頭驢,長途跋涉,千辛萬苦,風餐露宿,好容易今天早上才到。”


    說到這裏不待道長再問,他忙衝玄陽子奔去。


    “老祖,別再讓我出去了,外邊哪有什麽鬼怪,我一心向道,不想再入紅塵——我祖父願意再給聖祖觀捐香火——”


    玄陽子已經走過去,聽到聲音回頭看了眼,忽地笑了:“外邊是沒有鬼怪,但你在這裏也避不開紅塵,看,你已經帶回來了。”


    什麽帶回來了?


    紅塵?


    王同愣了下,下意識打量自己,他隻好賭,昨夜狂歡並沒有髒亂了衣裳。


    道袍發舊是正常的,腰帶整齊,一邊係著拂塵,一邊掛著三清鈴,這是當初被監事院請出門時玄陽子給他的兩件法器,他始終帶在身上,除此之外幹幹淨淨。


    其他人也跟著端詳,就近的人還要掀起他衣袍。


    玄陽子看諸人不解,便隨手端起桌上的茶水,手指沾了沾,向這邊一彈。


    室內的道士們隻覺得春雨撲麵。


    伴著雨霧散去,視線還落在王同身上,有人忽然啊一聲“花。”


    花?


    諸人怔怔,此時此刻再看王同,灰撲撲一片中,果然點綴著一朵奶白嫩黃的花。


    這朵花係在他的腰帶上。


    王同伸手顫抖著將花托起,不可置信揉揉眼瞪大,花依舊在手裏,能感受到嬌嫩,以及淡淡的香氣。


    “這是哪裏來的!”


    “我的三清鈴呢!”


    ……


    ……


    隨著晨光越來越亮,停靠在岸邊的花樓船也陷入了安靜。


    窗簾尚未拉上,晨光照著白皙的手指,手指裏捏著一隻小三清鈴。


    手搖了搖,鈴鐺也隨之搖動。


    “沒有聲音。”上官月說,“王同好像說過,常人聽不到,隻有妖魔鬼怪能聽到,聽到的也不是鈴聲,什麽如雷貫耳的魔音,然後會魂飛魄散。”


    白籬說:“沒那麽嚇人,這其實是用來自省的,佩戴鈴鐺的人如果入迷障,鈴就會響,人便能驚醒。”


    當然,她昨晚沒有讓王同入迷障,也沒有用惑術,隻是扶著他,偷走了他的鈴鐺,然後才將一朵水仙花係在王同身上,再用惑術讓王同認定花就是三清鈴,他之念,花之念,人人見到此念。


    至於進了聖祖觀肯定會被發現,白籬並不在意。


    王同在外混跡那麽多天,誰知道他在哪裏丟的,本來嘛,就是去外地驅魔除怪了,可能這就是外地的妖魔鬼怪給他的教訓吧。


    除非是玄陽子親自來樓船上搜她。


    玄陽子來她也不怕。


    他給了她姐姐一個三清鈴,她難道不能自己去拿一個三清鈴?


    眾生平等。


    她正想跟這位老道理論理論。


    白籬將三清鈴係在腰裏。


    “準備睡覺吧。”她說,伸手去拿桌上放著書,眉飛色舞,“今天我給你講一個好聽的故事。”


    上官月要說什麽,門外響起吉祥的聲音:“公子公子。”


    如今上官月又恢複了晝夜顛倒的作息,這個時候來打擾必然是有要緊事,上官月說聲進來吧。


    吉祥拉開門進來,果不其然看到坐在公子身邊的那個婢女,此時沒有珍珠遮麵,杏眼桃腮,滿眼笑意,明媚耀目。


    吉祥忙移開視線,看到這婢女腰裏墜著一朵水仙花。


    他有些恍惚。


    “怎麽了?”上官月的問聲傳來。


    吉祥回過神上前一步:“公子,張擇把楊家圍了。”


    上官月愣了下:“哪個楊家?”


    “皇後楊家。”


    …….


    …….


    “我這就出去找——”


    王同垂頭喪氣,捏著水仙花,從膳堂出來。


    “先去找張擇。”


    “沒錯,這都是因為張擇,如果不是跟他出門,我也不會丟了三清鈴。”


    “沒錯,不用到處找了,這三清鈴肯定是被鬼怪偷了。”


    “張擇在抓鬼怪,這鬼怪是衝他來的,我是池魚之殃,找他就對了。”


    王同罵罵咧咧往外走,張擇這酷吏沒給過他好臉色,總是一副看他是廢物的眼神,這一次去找他,肯定更少不了嘲弄。


    但也沒辦法了,丟了老祖的法寶,祖父肯定賠不起,他可就慘了。


    王同走到門前,拉開門,有人撲進來。


    “哎呀道長可開門了,出大事了。”


    王同嚇了一跳,一腳就要將人踹開,還好看到來人是個內侍——


    內侍來這裏,自然是皇帝差遣,王同沒敢太過分,收住腳,沒好氣問:“什麽事?”又嘀咕一聲,“可不是出大事了,有鬼,我要去找張擇。”


    內侍心神恍惚,聽到這句話,忙跟著說:“張擇說不是鬼,是人,是人禍。”


    王同一愣,旋即急道:“我不管人還是鬼,我的東西丟了他要負責!”


    內侍愣住了:“什麽?”


    這時其他人也過來了,將昏頭昏腦的王同趕開,詢問內侍所來何事。


    內侍恢複了神智,忙忙說:“張擇查了楊家,說先前宮裏的鬼魂作祟是楊家搞的鬼,陛下讓來問玄陽子道長,到底是人還是鬼事?”


    張擇查了楊家?皇後楊家?


    王同在旁瞪圓眼,這酷吏還真是誰都敢查啊,這才多久,皇後家都被圍了…..


    不過看其他道士們神情平靜,顯然見怪不怪。


    也是,先帝在的時候,三天兩頭不是查皇子就是罰公主,太子都能殺了。


    皇室血脈還能如此呢,一個皇後算什麽。


    “請稍候。”他們淡然說,門都沒讓內侍進,隻轉身去詢問玄陽子,不多時就回來了,“老祖說他不問人事,請陛下自己定奪。”


    說罷不待內侍再說什麽,將門關上了。


    內侍在外喊了幾聲,無奈地離開了。


    王同站在門內猶豫,張擇竟然去跟楊家鬧騰了,現在去找張擇,張擇肯定不會理他。


    “王同,你要出去還是進來?”守門的有小道士問,“我等著鎖門呢。”。


    王同忙說:“不出去不出去,我先去殿內思過,點燈吧。”


    楊家可是皇帝的姻親,而且是扶持大恩,張擇對楊家動手,肯定血雨腥風,還是避一避吧。


    ……


    ……


    “李六郎!”


    女聲怒喝從殿外傳來。


    坐在桌案前的皇帝嚇了一跳,下意識站起來。


    “皇後娘娘——您息怒——”


    高十二試圖阻攔,但被皇後推到一邊去。


    她拎著裙子疾步而進,雙眼發紅,氣勢洶洶。


    見她如此,皇帝雖然站在桌案後,還是忍不住退後一步:“阿媛——注意言行舉止,你現在是皇後——”


    “我是皇後,也是你的發妻!”皇後喊道,奔到桌案前,抬手將其上的奏章掃落在地。


    皇帝不由想起了當初在王府的日子,當然那時候桌案上沒有奏章,隻有粗茶淡飯。


    “這飯不想吃就別吃了!”妻子楊媛生氣的時候就會把飯桌掀掉。


    掀的理直氣壯。


    因為這是丈人家送來的米糧。


    這麽多年過去了,他做夢都不再吃那些飯菜了,沒想到還會看到這一幕,皇帝氣得發抖:“荒唐!”


    皇後沒有半點懼怕,豎眉冷笑:“荒唐?可不是荒唐嗎?共患難同富貴,共患難十幾年都熬過來,同富貴這才沒幾年,你就要除掉我這個糟糠妻了。”


    說罷又向四周看。


    “白瑛呢?給我滾出來!”


    她一邊說,一邊到處走。


    “賤人,不是說我害你,滾出來,我現在就殺了你!”


    高十二以及皇後的宮女此時都衝過來,抱住皇後的腿腳手,又是叩頭又是哭勸“娘娘不可。”


    皇後到底抵不過被這麽多人圍住,走也走不得。


    “娘娘,罪妾惶恐——”白瑛這時候才從殿外進來,臉色慘白,人就要下跪。


    雖然腹部隆高,但臉依舊巴掌大,看上去越發單薄,此時更是顫顫欲墜,皇帝急著奔過來:“不要跪,別傷了孩子。”


    王德貴忙托住白瑛,讓皇帝在白瑛跪下來的那一刻,及時將人攬在懷裏。


    皇後再次氣得甩袖:“賤人害我——”


    “楊媛!是朕讓查的,與白妃無關。”皇帝怒喝,“朕還沒去問罪你,你倒來鬧了,你這算什麽?做賊心虛嗎?”


    她還沒做賊呢,何來心虛?她的確要白瑛的命,但不是現在,也還沒動手,沒想到被這賤人先下手,皇後沒有半點心虛,隻有氣得發狂。


    而且,來鬧也更顯得理直氣壯。


    皇帝的性子一向是多疑,你越卑微他就越不信你。


    看,這樣氣勢洶洶進殿,皇帝也沒有讓禁衛將她拖走。


    “是我安排她去結鄰樓的,我怎麽會在結鄰樓害她?豈不是人人皆知?”皇後跺腳喊道,“六郎,你是不是傻!”


    皇帝皺眉。


    高十二急道:“娘娘,你誤會了,陛下沒有說你害白妃,監事院是在查國舅…..”


    皇後啐了他一臉:“我與國舅是兄妹,查他不就是查我?”說罷看向皇帝,看著倚在皇帝懷裏顫顫發抖的白瑛,“六郎,你怎麽能信這麽荒唐的話,你明知道,我想要這個孩兒,我怎麽會這個時候來害她?就算要害,也是等生下來啊。”


    高十二忙叩頭:“娘娘不要亂說。”


    皇帝倒是沒有生氣,皺起的眉頭放鬆,有些無奈,他當然知道結發妻的性情,這還真不是亂說,動這個心思很正常,所以,這樣的話,的確沒必要在生孩子之前動手……


    皇後看皇帝臉色緩和了,委屈說:“六郎,那張擇什麽人你還不清楚嗎?構陷捏造….”


    皇帝再次皺眉,神情不悅,皇後這話很不好聽,他很不喜歡聽,但張擇此人曆來的行事,的確…..


    “陛下!”


    張擇的聲音從外傳來,人也走進來。


    “皇後娘娘或許想要這個孩子,但楊家不一定想要。”


    皇後見到他,怒不可遏,冷笑一聲:“你還敢胡說,我就是楊家,楊家就是我,有我才有楊家如今,我兄長父親自來以我為重,我想要的就是楊家想要的。”


    這倒是,當初楊媛嫁給他,楊家全力供給他,就是想要富貴前程,皇帝對楊家的心思還是很明白的。


    “中丞,此事….”他要說話。


    張擇已經先開口,看著皇後:“娘娘錯了,楊家可不是以你為重,而是以蔣後為重。”


    蔣後!


    這個名字響起,殿內氣息一滯。


    皇帝的臉色也變了:“張擇,你這是什麽意思?”


    張擇視線看向皇帝,低頭施禮:“陛下,臣查出楊家與蔣後曾有往來。”


    他又抬起頭,看了眼一旁呆住的皇後。


    “在與陛下您結親之前。”


    如同剛開書的時候,字數少,更新少,新篇章也是徐徐展開,大家看的不痛快的時候,可以攢文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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