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內點亮燈火,周景雲看四周,茶壺茶杯在哪裏?這裏準備了什麽茶?可有熱水?


    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他隻是將莊夫人關在這裏,由江雲看守,另外買了一個老嫗做飯。


    此時老嫗還在睡。


    他也是第一次進這間屋子。


    這裏肯定也沒什麽好茶。


    “我聽說你把她帶走了,但不知道你把人帶來京城了。”女聲在身後響起,“…你坐吧,我們坐下說話。”


    周景雲深吸一口氣,茶水都是小事,她從不在意這些。


    “好。”他說,走過去,在她旁邊坐下。


    他看向她。


    她穿著宮女的衣裙,十七八歲年紀,身形纖細瘦弱,麵色白皙,眉眼清麗。


    見他看過來,她一笑,站起身來,屈膝一禮:“周世子,初次見麵,小女白籬。”


    初次見麵。


    周景雲想,的確,他們此時此刻是初次見麵。


    當初在莊蜚子那裏,第一次見麵她就頂著塑造出來的一張臉,並不是真正的她。


    適才在宮裏,那種場合慌張緊張匆匆忙忙,當然不算正式的見麵。


    周景雲不由一笑,站起來:“久聞白小娘子大名,今日得見,實屬榮幸。”


    久聞嗎?白籬看著他,似乎先前他說過,莊夫人剛遇到她的時候給他寫信提過。


    想到先前,白籬笑了:“世子,坐下說話吧,畢竟我們也不算真不認識。”


    他們分開也才不過一個多月,周景雲一笑,看著她:“出來還算順利吧?”


    白籬點點頭撫著胸口長長吐口氣:“順利。”說著眉眼綻開笑意,“尤其是遇到你,要不然我這次可不一定能順利脫身。”


    周景雲含笑搖頭:“一定能,你做這件事的時候,本就不知道我會在。”


    眼神又幾分關切。


    她一個人,這段日子很辛苦吧。


    “你一直在盯著白瑛和張擇他們嗎?”


    白籬點點頭,又笑著說:“不止呢,我還盯著沈青,現在的沈青已經聽我號令了。”


    或許是因為沒有隔著一層假麵,與當時莊籬那種冷靜的神態不同,她的神情十分靈動,有輕快,有喜悅,還有毫不掩飾的得意。


    沈青,竟然她還敢去接觸,看她的神態,似乎毫不在意沈青了。


    是了,剛才她就說了,知道莊夫人被帶走了,應該是從沈青那邊知道的。


    周景雲看著她,真心實意感歎:“厲害。”


    白籬一笑,又想到什麽,問:“母親,咳,不是,東陽侯夫人還好吧?”


    周景雲心想,當初在一起的生活也給她留下印記,並沒有如同一場夢,醒了毫無痕跡,徹底的拋棄,她還會脫口稱呼母親。


    他放在膝頭的手輕輕握了握,說:“一開始母親是很傷心。”


    白籬帶著歉意:“太突然了,為了不引人懷疑,沒提前告訴她真相,對她的打擊太大了。”


    “不用擔心,我告訴她了。”周景雲忙說,將跟東陽侯夫人坦白的事講了,又一笑,“所以她現在不傷心了,養足了力氣來恨我。”


    這有什麽不用擔心的,白籬嗔怪看他,又不是什麽高興的事,不過也沒辦法,她歎口氣:“有機會我親自跟她解釋道歉。”


    話說到這裏時,門外響起腳步聲和問候聲:“世子,煮好茶湯了。”


    這是那個老仆的聲音,估計是被江雲喚起來了。


    周景雲打開門,老仆婦送進來熱茶,又問:“世子和娘子想吃點什麽?老婦去做。”


    此時夜色已褪,晨光漸亮。


    周景雲看白籬,想到什麽:“昨晚沒吃飯吧?”


    白籬點頭:“還真沒顧上吃飯。”看那仆婦,“有什麽就吃什麽,我都可…..”


    以字還沒說出來,周景雲已經接過話對仆婦說:“不用了。”說罷對白籬說,“我出去買一些,這邊臨近張家鋪子,他們家的煎餅很好吃,你嚐嚐。”


    白籬要說什麽,周景雲已經拿著鬥篷大步走出去了。


    “等一下。”白籬忙說。


    周景雲在院子裏站住回頭,見白籬從老仆婦手裏接過茶壺,倒了一碗茶湯,捧著疾步出來。


    “你喝碗熱茶湯再去。”她說,看著晨光裏周景雲略有些蒼白的臉,“在宮裏守靈,你也凍餓一晚上了。”


    周景雲笑了:“在宮裏也有喝過。”


    話雖然這樣說,他還是接過茶湯碗一飲而盡,或許是因為太燙了,白皙的臉上泛起紅暈,將碗遞給白籬,剛轉過身,看到站在門洞裏已經醒過來的江雲。


    江雲瞪圓眼:“這是……”


    他的話沒問出來,被周景雲胳膊一拉帶著出了門,低低切切的聲音被門板擋住。


    白籬忍不住抿嘴笑,他要怎麽跟江雲解釋?是少夫人死而複生還是又有了新歡?


    “許阿婆。”身後傳來婦人的聲音。


    白籬身子一僵,這個聲音她再熟悉不過,不用回頭就似乎能看到莊夫人的樣子。


    她現在不想看到。


    白籬肩背挺直一動不動,那仆婦應聲過去了,擋住了視線,隻聽低聲說話。


    “…..東市上有羊奶…..”


    “是,夫人。”


    是了,白籬想,她剛才都忘記了,還有個孩子呢。


    那個孩子,她應該看一眼吧。


    周景雲也是,怎麽把孩子帶給她…..


    “囡囡還在睡,我一會兒再吃,你且不用忙茶飯。”莊夫人的聲音再次傳來。


    伴著仆婦應聲是,門輕輕關上,莊夫人的視線也消失了。


    孩子還在睡啊,那暫時別看了,白籬放鬆了肩背,走回先前的屋子,進門前看了眼,莊夫人所在悄無聲息。


    ……


    ……


    周景雲很快從街市上奔了回來,心裏有些高興當初選了這裏安置莊夫人,原本想的是鬧市之中也更能藏人,現在看來,也更方便給白籬買東西吃。


    但進了院門,仆婦攔住他,對著屋子裏示意:“那位小娘子睡著了。”


    說著將一床被子遞過來。


    “夫人說,讓你給蓋上。”


    莊夫人這是知道白籬現在抗拒她,不見她,所以不去打擾…..周景雲看了眼莊夫人所在,見屋門開著,莊夫人坐在堂內,抱著嬰兒正喂什麽。


    “買了羊奶。”仆婦低聲說,“夫人說,公子最好尋一個奶娘來。”


    周景雲嗯了聲:“明日就送來。”說罷將買的吃食遞給仆婦,自己接過被子,“等醒了再熱熱。”


    仆婦應聲是,周景雲抱著被子進了屋子,一眼看到那女子歪倒在羅漢床上,手裏抱著引枕,一旁的小桌子上茶水喝了一半。


    看來是困極了。


    在陌生的地方竟然也睡著,還睡得這麽沉,外邊低聲說話,以及他進門的腳步聲都沒驚醒她。


    周景雲看著沉睡的白籬,又或者,也不是陌生的地方,有他在呢。


    念頭閃過,不由伸手撫上鼻頭,轉開視線。


    的確,這裏也算是他的宅院,她曾經當過他的妻子,所以,作為妻子來丈夫的宅院,當然不陌生,當然安心。


    周景雲深吸一口氣輕輕走過去,將被子蓋上,感覺到被打擾的女子動了動身子,睜開眼。


    “周景雲。”她看著俯身靠近的人,嘀咕說,“你先喝茶。”


    醒了嗎?周景雲站直身子,看桌上的茶水:“好,我喝….”再抬眼見白籬鬆開懷裏的抱枕,抱住被子翻個身向內再次睡去了。


    沒醒啊,周景雲失笑,半睡半醒間也惦記著讓他喝熱茶?


    他看著眼前被被子遮蓋住,隻露出烏黑發髻的人,笑容在眼底散開。


    他坐下來,從小炭爐上取下溫著的水壺,倒了一杯茶水,捧在手心裏慢慢地一口一口的喝,隻覺得從頭到腳都暖意濃濃。


    ……


    ……


    日光大亮,莊夫人將洗好的尿布在院子裏晾曬起來。


    “夫人,夫人。”仆婦對她小聲招手,指了指這邊的房間。


    莊夫人走過來低聲問:“怎麽了?別去打擾他們,有事,公子會說話。”


    仆婦小聲說:“都睡著了。”


    都….莊夫人靠近一些,透過窗縫向內看去,見窗邊的羅漢床上躺著兩人,一人裹著被子睡在這頭,而周景雲則搭著鬥篷睡在另一邊,兩人中間隔著一張小茶桌。


    “給公子蓋個被子吧。”仆婦小聲問。


    莊夫人對她擺手,低聲說:“屋子裏沒那麽冷,凍就凍一下,不礙事,別吵醒了,讓他們好好地歇一歇吧。”


    ……


    ……


    暮色籠罩皇陵。


    李餘緩緩走出宮門,看到站在門外等候的除了蔡鬆年,還多了一個人。


    “吉祥。”李餘說,“你怎麽來了?”


    蔡鬆年搶先說:“白妃生了個皇子。”


    李餘哦了聲:“不是男就是女,也在意料中。”


    說著笑了,感覺這個話還挺好笑,等回去了見到白籬也跟她說一遍。


    說罷再看吉祥。


    “你怎麽來了?”


    “就是來說這個新消息。”蔡鬆年說,又帶著幾分喜悅,“生了皇子,陛下很高興,你的封號應該也會定好。”


    李餘停下腳步,臉上的笑散去,隻看著吉祥,問:“白小娘子有什麽事?”


    吉祥再忍不住了,結結巴巴說:“她,她不見了。”


    不見了?是什麽意思?


    “一天一夜都沒回來了。”吉祥說。


    蔡鬆年沉著臉喝斥:“她本來就不是樓船上的人,以往也是神出鬼沒,一天一夜不回來,或許是忙自己的事了,或者你們去找,跑來皇陵跟公子說什麽,難道要公子親自去找人?養著你們做什麽——哎公子,你去哪裏——”


    李餘大步向皇陵外奔去,轉眼就消失在夕陽的餘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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