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在船尾蔓延。


    與此同時,更多宛如黑魚一般的人從船側跳上船板。


    篤篤篤,箭矢的破空聲密集響起,沒有防備的船工,打著哈欠走過的仆從,正說笑的護衛,瞬間數人被擊中,要麽撲倒在地,要麽跌下河水。


    “有刺客——”


    船上響起呼喝聲。


    同時,刀劍擊打聲起,反應過來的樓船護衛們將潛來的敵人一刀砍翻,三樓高處的護衛也舉起弓弩。


    嗡嗡嗡,伴著犀利的破空聲,不少黑色的人影跌入河水中。


    這一切發生在眨眼間。


    尖叫聲,哭喊聲,廝殺聲,打破了清晨的安靜。


    “進船艙—”


    “快走啊—”


    慌亂的船工們想要躲進船艙,但又有喊聲傳來。


    “船漏了—”


    “快下船—”


    船艙裏沉睡的人們驚醒,急急忙忙衝出來。


    河水裏還有源源不斷的黑衣人冒出來。


    刀劍箭矢亂飛,亂成一團。


    在混亂起的一開始,周景雲拉著白籬就向船下奔,還好攻擊是從另一側開始的,江雲也察覺不對從遠處跑過來相護。


    “官兵!那邊有官兵!”周景雲喊。


    大路上官兵已經過去,但尚未走遠,隻要大聲呼喝就能驚動他們。


    “你去告訴他們—”白籬說,“我去接囡囡和莊夫人——”


    太危險了!這些人明顯有備而來,但白籬的確不會拋下囡囡莊夫人——


    “我去找她們!”周景雲說,“你先離開!”


    但白籬搖頭“我能讓他們看不見我!周景雲你快躲開——”


    說罷掙開他向樓船跑去。


    “世子,我跟著她!”江雲喊道,跟上白籬。


    周景雲恨不得也跟上去,但他知道自己的身手,去了也是添亂,再看樓船上,廝殺在一起的人們動作突然變得凝滯,他的視線也開始昏昏,唯有那女子的身影清晰又快速穿梭在一片混沌中——


    這是她讓人入幻的本事。


    是了,樓船上還有沈青。


    他們也有常人沒有的身手!


    他現在要做的是快找來幫手,驚動官兵!


    周景雲收回視線,向前方大路奔去。


    “快來人——”


    “有賊人行凶——”


    “我是周景雲,東陽侯府周景雲——”


    適才過兵,大路上沒有行人,此時他的聲音回蕩,引得前方的官兵回頭看過來。


    “你們是京營哪位將軍旗下?”周景雲大聲喊,招手,“速來——”


    那些官兵看著他一動不動。


    難道他們也被拉入幻境?不應該啊,太遠了,周景雲閃過念頭,正要再喊,斜刺裏有一隊十幾人的官兵忽的衝出來。


    “周世子!”


    “你發現了逃兵?!”


    “逃兵在樓船上!”


    “來人,速速捉拿逃兵——”


    伴著喊聲,為首的官兵一揮手,帶著十幾人向碼頭這邊衝來。


    糟了,周景雲站在大路上一瞬間渾身發冷,突然明白了什麽。


    大清早突然經過的官兵。


    被清空戒嚴的大路。


    口口聲聲宣告的緝捕逃兵。


    都是假的。


    他們的目標是樓船。


    是什麽人如此大膽?竟然敢青天白日動用官兵殺戮楚王的產業?!


    周景雲轉身就要往回跑,但已經晚了。


    身後馬蹄急促,眨眼十幾人就衝過來。


    “校尉!樓船上逃兵們在殺人!”


    “該死的賊子!竟然如此凶惡!來人,將這些逃兵殺無赦!”


    聽著此起彼伏的叫囂聲,周景雲臉色鐵青,有三個兵衛騎在馬上圍住他。


    那校尉在旁似笑非笑說:“保護好世子,莫讓他被賊人害了!”


    周景雲看著他:“好大膽的賊人,你知道你在做什麽!”


    那校尉哈哈一笑:“世子別擔心,我們一定不會放過這些賊人!不會讓民眾白死!”


    此人的答非所問,周景雲聽懂了,他們一定不會放過船上的人,而最後也一定有逃兵被抓住,樓船上遇難的人都是遭受了逃兵的屠戮……


    惡毒!是誰這麽惡毒!周景雲看向樓船,十幾兵馬已經擺出陣形,舉著弓弩,擋住了視線……


    “校尉,你看船上,似乎有些奇怪!”


    一個兵衛走在最前方忽的喊道。


    什麽奇怪?校尉看去,樓船上到處都是人,似乎在對戰,在奔走,在叫喊……


    說是似乎是因為一眼看去的場麵,但其實刀劍沒有刺向對方,也沒有動作,沒有喊聲,隻有動作……


    就好像一幅畫。


    “搞什麽!”校尉莫名汗毛倒豎,下意識舉手手裏的弓弩,一箭射了出去。


    他的臂力出眾,再加上船上的人一動不動,這麽遠的距離穩穩射中一人。


    那人發出一聲喊從船頭跌入河水中,在河水中掙紮叫喊,讓畫麵動了一下。


    “射箭射箭!”校尉喊到,催馬向前。


    其他的兵衛們也紛紛拉弓射箭。


    但隨著向前,他們的動作越來越緩慢,直到握著弓,不再拉動,隻有臉上露出凶惡或者狂喜,似乎箭無虛發……


    看到這一幕被三個兵衛圍著的周景雲,想到了什麽,稍微鬆口氣。


    那三個兵衛也看到了,神情不解,其中一人催馬要向前去問,但剛勒住韁繩,馬和人都凝滯不動了,下一刻另外兩人,包括周景雲都僵住了身形。


    眼前箭矢亂飛。


    耳邊是兵衛們的狂笑。


    周景雲看著眼前,樓船上無數人混戰,有人倒下,跌入河水,有婢女仆從奔走,也有婢女舉著酒壺砸向黑衣人,有黑衣人被打中,頭上血花四濺……


    周景雲向樓船跑去,有兵衛阻攔,他回手一甩,手中不知何時握著一把長劍,那兵衛猝不及防,被刺中胳膊,哀嚎一聲倒在地上。


    周景雲不再理會奔向樓船,有箭矢從身後襲來,擦著耳邊飛過。


    “都去死都去死吧!”身後是校尉的狂喊。


    周景雲沒有回頭,舉著劍刺退一個黑衣人,急切的尋找白籬的身影。


    看不到白籬,也看不到莊夫人,囡囡……


    在哪裏啊!


    都還好嗎?


    “船要沉了——”


    忽的有嘈雜的喊聲,周景雲看過去,見原本高大的樓船不知何時傾斜。


    不斷有人從樓船上跳下去,金水河濺起水花,隨著樓船徹底栽倒,河水掀起巨浪向岸邊湧來。


    周景雲瞬間窒息,他不由猛的吸口氣,再睜開眼,看到沒有巨浪滾滾,自己也還站在原地。


    身邊圍著的兵衛也發出一聲低呼,有些慌亂的左右揮手,似乎要擋住什麽,在他們前方擺著陣型的兵衛們亦是混亂,看著自己手中的弓箭,看看眼前,沒有成堆的死屍,他們的箭囊也幾乎還滿著……


    “怎麽回事?”


    “我剛才不是已經衝過去了?”


    校尉更是驚駭,怎麽回事,剛才竟然沒有廝殺?這不是浪費了?


    “快動手!”他喊道,扔下弓弩,拔出刀,就要催馬衝過去。


    有喊聲傳來“船要沉了——”


    伴著喊聲已經浸入水中一層的樓船緩緩傾斜,其上凝滯的人們也跟隨著傾倒,瞬間喊聲四起。


    有人猝不及防無法控製從船上跌落,有人則慌張向岸邊衝來,刀劍聲,廝殺聲,落水聲,伴著樓船徹底栽倒在河水中,喧聲如雷。


    這麽大的動靜,金水河上行駛的大小船隻都緩緩向這邊駛來。


    與此同時大路上也響起馬蹄嘈雜聲,又有人馬奔來。


    “金吾衛緝凶!”


    周景雲抬眼看去,看到一隊金吾衛衝過來,為首的是李餘。


    河麵上四麵八方有十幾隻船聚攏而來。


    大路上負責戒嚴的兵衛明顯慌亂,周景雲身邊的兵衛更是奔到那校尉身邊。


    “校尉怎麽辦?”


    校尉看著前方碼頭湖水裏亂亂的人,黑衣人和樓船的人還在廝殺,但沒有太大意義了。


    他罵了一句髒話,嘀咕:“怎麽廝殺半天隻是一眨眼?”


    結果時間白浪費了!


    這件事本就是要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現在對方已經反應過來了。


    校尉將手裏的刀一會揮:“還不快去捉拿逃兵!”


    這邊兵衛們還沒動,身邊有人已經衝了過去,是周景雲,不過現在他們也顧不得管他了。


    ……


    ……


    “莊夫人!”


    周景雲看著從一條小船上下來的黃茹,忙迎過去。


    黃茹已經換下了濕衣服,隻是臉色還蒼白。


    “我沒事,我沒掉下去,我踩在窗戶上,小船來的及時,我隻打濕了一點衣服。”她安撫說。


    周景雲看她身後,奶娘也正走出來,毫發無損。


    隻是看不到白籬。


    “阿籬呢?”他問。


    莊夫人神情擔憂,搖搖頭:“我沒有見到她。”


    奶娘在旁說:“囡囡和沈郎君也沒看到。”


    李餘從一旁衝過來,神情焦急:“找遍了,沒有她和囡囡。”


    周景雲看著他,有句話他不想說,但……


    “屍首都看過了嗎?”他啞聲說。


    李餘臉色瞬間慘白,張口要說什麽,又什麽都沒說,轉身奔走。


    周景雲看向金水河,見樓船最後一角屋頂也被河水吞沒。


    ……


    ……


    縱然天氣已經有些炎熱,在河水裏泡久了陡然上岸,還是有些冷。


    白籬抱著肩頭抖了抖,聽著身後的水聲,看到沈青一手劃水靠岸,另一手裏托著嬰童,嬰童裹著一件外袍,隻是略微打濕。


    白籬忙伸手接過,因為自己身上濕了,沒有繼續抱著,將孩子放在草地上。


    孩子歪著頭睡得正香。


    “你倒是無憂無慮。”白籬說,感覺身後沒有水聲,轉頭看,見沈青還在水中。


    “沒力氣了?”她說,伸出手,“看在共同禦敵的份上,我拉你一把吧。”


    沈青冷哼一聲,沒理會她的手,自己雙手一撐爬上岸。


    白籬本要說什麽,忽的眼神一怔,看向沈青的身前。


    他的衣袍也濕透了,但青色的衣袍染了片片鮮紅,最豔的一片鮮紅在胸口。


    胸口上插著一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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