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先生待我恩重如山,父親臨終前讓我隨先生姓氏。”


    “先生一生教學,無兒無女,養了無數弟子,如今又養了我,我為他們侍奉香火,也報答不了恩情。”


    廳內年輕的女孩子講述自己的來曆,她的聲音不大,但吐字清晰,並無半點嬌怯。


    東陽侯夫人點點頭:“這是應該的。”又回想了下兒子信上的內容,“你叫莊籬?”


    年輕的女孩子垂目,長長的睫毛微微抖動:“母親喚我籬娘就好。”


    東陽侯夫人默念了籬娘兩字。


    “你與景雲…..”她遲疑一下說。


    莊籬抬起頭,對東陽侯夫人深深一禮:“世子對我恩重如山。”


    恩重如山,夫妻之間可不能論這個,她也不覺得一個隻聽過幾天課的老師,能讓她兒子恩重到以身相報。


    東陽侯夫人看著這年輕女孩,她很想直白的問,是不是你們師祖孫設了局,讓景雲無可奈何。


    但又想,兒子年紀不大的時候,在喜怒無常的先帝,行事詭異的妖後麵前也能全身而退,怎能在一個偏遠之地的書院老師手裏翻船?


    更何況,有什麽能威脅到東陽侯世子?


    要說色迷心竅……東陽侯夫人再看一眼這年輕女孩兒,覺得說她被景雲色迷心竅還差不多。


    罷了,還是等周景雲回來再問吧,自己的兒子什麽都能問什麽難聽話都能說,媳婦麽,到底是外人。


    東陽侯夫人說:“百年修得同船渡,這也是緣分,景雲信上說了,他還有事務要忙,暫時回不來,先送你回來,你也別怕,家裏有我。”


    莊籬再次施禮垂首:“有世子安排我安心。”


    雖然短短幾句,東陽侯夫人也看出來了,這女子的確不怕,她的言語雖然恭敬,但也很疏離,沒有卑微討好也沒有戰戰兢兢。


    不像是做人家媳婦來了,倒像是做客。


    東陽侯夫人莫名想起先前的兒媳,定安伯家的小姐,那才是媳婦,想到定安伯,她的頭隱隱疼了疼,這莫名其妙的續弦進了門,少不了要跟定安伯家說一聲,也少不了一通麻煩。


    定安伯一直想要再續親,嫁過來一個女兒。


    這些年她一直咬著景雲對三小姐情深難忘,拒絕議親,現在周景雲突然帶回個續弦,怎麽跟定安伯家解釋?


    “景雲還沒回來,你是現在見家裏人,還是等他回來一起?”東陽侯夫人也不想多寒暄了,直接問。


    莊籬道:“我回來已經驚動家裏人了,不見不合禮數。”


    想到這個東陽侯夫人再次抱怨兒子,何止驚動家裏人,他自己不回來,但讓這女子沿途落腳都是打著東陽侯府世子夫人的旗號,整個京城都驚動了。


    多少人家急著看熱鬧。


    東陽侯夫人站起來:“好,那就跟我來見見吧。”


    ……


    ……


    桂芳齋是東陽侯夫人的書房以及處理家事的所在,日常的住處則是在隔壁。


    這裏五間上房,黑漆落地柱,雕花窗欞,院落裏有參天大樹,藤曼花架,廊下養著五六隻鳥兒跳躍鳴叫。


    東陽侯夫人帶著莊籬走進來,接過婢女紅杏捧來的錦帕擦手,再喝一口熱茶,擺手拒絕了捧來的點心。


    “侯爺呢?”她問。


    許媽媽忙答:“先前已經去問過了,在齊家吃酒,晚間才能回來。”說罷再看一眼旁邊的莊籬,“侯爺說知道了,讓今日先好好休息,明早再見吧。”


    當許媽媽看向她的時候,莊籬就垂下頭,待聽了這話,屈身施禮:“是。”


    這樣看還是懂禮數的,東陽侯夫人心想,但旋即又自嘲,她現在已經隻求這點了。


    “讓其他人都過來吧。”她對許媽媽吩咐。


    東陽侯府家裏人丁很興旺,這是莊籬看著屋子裏的人的第一個念頭。


    東陽侯夫人身邊站了五個年紀不等的婦人,這些是東陽侯的妾室,另有三男四女,是東陽侯還未成親子女。


    在許媽媽的指引下,莊籬一一與諸人見禮。


    東陽侯夫人隻生了一兒一女,女兒出嫁了,另外還有兩個庶子一個庶女也成家了,不在侯府。


    “他們都在外地,消息太突然,一時也趕不過來,我已經給他們去信了,等過年的時候回來再見。”東陽侯夫人給莊籬說。


    聽到這裏時,有女聲響起“啊,母親,那世子哥哥和新嫂嫂不舉辦婚禮了嗎?”


    莊籬看過去,見是最小的那位庶小姐,今年七歲,喚九娘。


    周九娘話出口,就被身後的妾母拉住示意不要多嘴。


    東陽侯夫人倒沒有發脾氣,對周九娘笑了笑:“要等伱哥哥回來再商議,他不回來,新娘子一個人也不能辦婚禮啊。”


    周九娘便高興地點頭:“我等著吃哥哥的酒席。”


    妾母再次捶了她一下,嗔怪“家裏也不缺你席麵吃。”


    東陽侯夫人沒有再接這個話題:“人到了家,慢慢熟悉吧。”示意大家散了。


    妾室們帶著子女們施禮告退。


    一行人走出去院子裏腳步雜亂,夾雜著周九娘的聲音“新嫂嫂怎麽沒給我見麵禮?”


    屋子裏的婢女仆婦臉上神情古怪,莊籬神情依舊,並沒有絲毫尷尬。


    東陽侯夫人心裏略有些尷尬,也是她疏忽了,但誰能想到這女子什麽都沒有,就算是客人也知道帶著見麵禮吧。


    也不能怪她疏忽,突然送回來一個媳婦,她疏忽也是應該的。


    當婆婆的能讓她進門已經算是給臉了。


    其他的臉麵當媳婦的自己掙吧。


    “讓景雲屋子裏的人進來吧。”東陽侯夫人說。


    腳步響動,有一個挽著婦人鬢的女子帶著一個婢女走了進來。


    “見過夫人。”她恭敬施禮。


    東陽侯夫人道:“這是你的新夫人。”又給莊籬說,“這是景雲的姨娘,梅姨娘。”


    梅姨娘忙對著莊籬跪下,許媽媽捧來茶。


    莊籬看到梅姨娘大約三十歲,圓臉富態。


    “是景雲自小身邊服侍的,成親之後抬了姨娘。”許媽媽在旁笑說。


    莊籬沒有說話接過茶喝了,依舊沒有禮物。


    梅姨娘當然不會像九歲的孩子那樣追問禮物,站起來安靜侍立。


    東陽侯夫人問許媽媽:“住處都收拾好了嗎?”


    許媽媽說聲收拾好了。


    這是要逐客了,站在梅姨娘身邊的那個婢女笑盈盈說:“夫人您放心,我們會好好侍奉少夫人。”


    雖然是個婢女,東陽侯夫人聽到她說話,臉上浮現笑,還點頭說:“你做事我放心。”


    莊籬不由看了眼那婢女,見她二十三四年紀,細眉瓜仁臉,清秀俏麗。


    察覺到莊籬視線,她看過來,眼神毫不畏怯,含笑說:“少夫人我們過去吧。”


    莊籬垂目對東陽侯夫人施禮:“媳婦告退了。”


    東陽侯夫人點點頭,讓許媽媽代她送出去,看著人離開了,她靠在椅背上吐口氣。


    黃媽媽忙給她捶打肩頭。


    “人我是接了,但接下來日子怎麽過,我可不管。”東陽侯夫人說。


    黃媽媽連連點頭:“不管不管,日子本來就是靠自己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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