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籬看著放下的車簾。


    想著適才擦肩而過的那位,上官月。


    感覺有些熟悉。


    不過,這也不奇怪,畢竟隔著夜色夢境見過。


    日光下看,比花小娘夢境中更耀眼。


    “那個上官月….”周景雲的聲音傳來,“怎麽又跟薛四郎混一起?故意的還是無意的?”


    聽到這裏莊籬抬起頭:“故意?他要誘薛四郎賭的傾家蕩產嗎?”


    倒也不是,他的意思是上官月是不是故意接近他,周景雲心想,但這一次上官月並沒有像先前那般刻意與他攀談,反而有禮貌地回避,不聽他和薛四郎說家中長輩病情。


    也沒有攔著不讓走。


    疏離又客氣。


    雖然他也曾是少年人,但少年人的心思真不好猜,周景雲笑了笑。


    “以前還有些擔心,現在姨母病了一場醒來,跟以前不一樣了。”他接過莊籬的話,說,“我反而沒那麽擔心。”


    莊籬含笑點頭:“姨母如今視薛家為自己家,會處理好自己的事,不用擔心。”


    她這話的意思,先前姨母沒把薛家當自己家啊,周景雲想,又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女子為媳嫁進來,說是成了一家人,其實還是帶著幾分畏怯,把自己當外人,一心要融入夫家,反而失了自我。


    當低頭兒媳和當理直氣壯的主人,心境和做事是截然不同的。


    想著適才薛夫人一邊喝藥一邊處置家事的樣子,是不一樣了,他是不擔心了。


    “母親留了黃媽媽在姨母身邊幫忙,每隔三日也會親自去探望。”周景雲說,看著莊籬,“到時候還要你受累跟著去。”


    莊籬笑說:“姨母對我好這是我應該做的,世子可別跟我客氣。”


    周景雲笑了笑,又輕歎一聲:“如果沒帶你回來,現在的我可怎麽辦。”


    沒帶她回來,不會引來抄家滅族的危險。


    但他會先失去姨母,母親失去了姐姐。


    以母親對姐姐的依賴,不知道能不能承受住,說不定他要立刻麵臨和母親的離別。


    “這就是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莊籬一笑,微微抬起下巴,“所以我理直氣壯,在你家半點委屈不受。”


    周景雲噗嗤笑了。


    看著她在車廂內做出的趾高氣揚的模樣,整個人都變得靈動。


    其實,和春月也沒那麽像,周景雲想,她更清麗脫俗明媚…..


    念頭閃過馬車猛地一頓,街上突然嘈雜。


    馬蹄踏踏,地麵顫動。


    這是怎麽了?


    “世子,監事院辦案。”江雲的聲音傳來。


    周景雲掀起車簾看到街上一群黑壓壓的兵衛,民眾驚恐四散,眨眼間就空出半條街。


    隨著為首的穿著官袍臉上帶著一道傷疤的男子一擺手,兵衛們圍住一家店鋪。


    店鋪裏響起哭喊聲。


    有不少人跑出來,但被攔住。


    “監事院辦案!在場者皆是嫌犯,一概不得走脫!”


    “官爺我隻是進來買東西——”被攔住的一個倒黴的客人努力的解釋,想要把紙包打開給兵衛看,“我給我女兒買些吃食,我女兒等著我,我要快點回去——”


    他的話沒說完,刀疤臉官員拔出刀,毫不留情的砍了過來,客人慘叫一聲倒在地上,紙包跌落在,一隻手猶自緊緊攥在其上。


    這一幕讓街上喧鬧瞬時冰封,有膽子小的客人暈了過去,更多的人連滾帶爬向後退去。


    刀疤臉官員將刀上的血在死屍身上擦了擦,冷冷說:“蔣後餘黨妄圖衝逃,殺無赦。”


    周景雲將車簾按下,看著莊籬有些凝滯的神情。


    “監事院就是這般猖狂。”他低聲說,“張擇養了八條惡犬,這是其中一個,名叫朱善。”


    莊籬忍不住說:“這名字起的…..”


    善名不做善事啊。


    周景雲原本隻是在街上偶然遇到監事院殺人,沒想到第二天又遇到了。


    這次是在戶部。


    一大早走到禦街上時候就察覺氣氛不對,到了戶部衙門外,一眼便看到圍著黑壓壓的驍衛。


    一個五十多歲的官員被推搡著扯出來。


    “別拉我我自己能走!”那官員喝道。


    周景雲站在兵衛格擋之外認出那是金部郎中王豐。


    站在門口的監事院官員則是昨日見過的,當街殺人的那位朱善。


    他冷冷一笑“讓王郎中自己走,雖然做了不體麵的事,一把年紀給他留個體麵。”


    兵衛們鬆開手,被扭送的王豐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袍,又整整官帽最後捋了捋白胡須。


    “體麵?”他看著朱善,“你們這些東西也配說體麵?”


    他神情嘲諷不屑啐了口。


    “你們這些東西,在蔣娘娘眼裏狗屁不是!”


    蔣娘娘!


    在場的人臉色頓變。


    朱善臉上的刀疤跳躍幾下“王豐,你倒是聰明,承認自己是蔣後餘黨,可以少受些拷問,多活幾天!”


    王豐哈哈一笑“我何必在意多活幾天?娘娘重新歸來,四海將清明,老夫無憾事!”


    朱善罵了句“你這老東西—”


    話音未落,就見王豐舉起的手從袖子拿出一把匕首。


    “不好!”朱善的罵聲變成喊聲,“攔住—”


    他字還沒出口,王豐的匕首已經刺入心口。


    驚呼聲四起。


    王豐身前湧出了血,但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痛苦,隻有歡喜。


    “哈,哈,娘娘,臣來迎您歸來——”


    伴著這句話,王豐倒在地上血泊中。


    朱善奔了過去,翻過王豐的身體看到已經氣息全無。


    被兵衛簇擁的張擇此時也走了過來,看著血泊中王豐,譏嘲一笑。


    “聽到蔣後回來的消息,果然瘋了。”


    ……


    ……


    安靜的室內,一縷香嫋嫋而起,正提筆寫字的莊籬手微微一頓。


    她似乎聽到了心咚地一聲。


    聲音大的宛如不是她的心跳。


    她伸手按了按心口。


    心跳咚咚如常。


    幻聽了?


    “少夫人,怎麽了?”在一旁研墨的春月忙問。


    莊籬對她笑了笑:“沒事,走神了。”對春月示意,“墨夠用了,你下去吧。”


    春月知道莊籬的習慣,含笑應聲是退了出去。


    莊籬深吸一口氣,凝神沾墨提筆寫字。


    ……


    ……


    深秋的含涼殿內並無半點涼意。


    地龍已經燒了起來,四麵窗大開,殿外擺滿了四季花木,讓人一時分不清此時是什麽季節。


    白瑛斜坐在胡床上,身在這繁華仙境,神情扭捏,帶著幾分與奢華不容的卑怯。


    宮女們捧來的蒸糕,做成了各種花的模樣,栩栩如生,一一擺在她的麵前。


    她並沒有立刻就吃,而是看一旁站著的兩個女官。


    “這是陛下讓禦膳新送來的。”她帶著幾分緊張,問,“你們看,我可能吃?對小皇子可有影響?”


    一個女官臉上浮現笑意:“可以,送來前,已經報過皇後娘娘了。”


    白瑛鬆口氣:“那就好。”她伸手撫依舊平坦的腹部,“不會影響小皇子就好。”


    她撚起一塊蒸糕咬下去。


    另一個女官帶著幾分倨傲:“白妃不用如此小心,戰戰兢兢的,別讓小皇子也染上這毛病,這可是皇後嫡子。”


    白瑛忙應聲是,下一刻又端正身形,鄭重說:“白氏謹記娘娘教誨。”


    守在門外的王德貴看讓皇後派來的宮女該看的看了,該說的也說了,便高聲喊“張中丞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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