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


    張擇坐直了身子。


    他其實隻是隨口一問,沒指望周景雲能回答什麽。


    竟然真的有?


    “我不知道這算不算異常。”周景雲遲疑說,“我和妻子在賞梅的時候,她突然不舒服,犯了舊疾。”


    這莊小娘子瘦瘦小小的確單薄,張擇心裏想。


    “她先前是病了,但已經好了,或者說,我以為已經好多了,或者這不算什麽異常,是我想多了。”周景雲說,突然自己也覺得有些說不清。


    張擇笑了,神情感歎:“別人麵對我張擇,恨不得變成啞巴,唯恐多說話惹來禍事,唯有世子,對我如此坦然。”


    周景雲笑了:“中丞是為朝廷辦事,再細微的事也有可能牽涉到大事,我自當坦然。”


    張擇滿意的點頭,停頓一下:“如果少夫人在其他時候沒有犯病,偏偏在那個時候,或許真是異常。”他看著周景雲,“那天金玉公主離開後,靈泉寺的僧人都睡著了,不管是在門前迎客的,佛殿守香火的,院子裏打掃的,所有的僧人,就地陷入了沉睡,直到被上山來的香客發現,叫醒。”


    雖然適才已經聽到官員們議論的事,但跟他們口中的荒唐讓人一笑而過相比,張擇說出的話則讓人震驚。


    全部,同時,睡著,這絕不是什麽侍奉公主累了,周景雲神情凝重:“中丞可查出原因了?”


    他說著站起來,眼中幾分焦急擔憂。


    “所以我夫人是受了影響,是了,她大病初愈,身體還不好。”


    “不知道有沒有後續的影響?”


    張擇安撫周景雲:“應該沒事,靈泉寺的僧人,金玉公主,包括上官家的兩個公子,我都讓太醫們查了,身體沒有異常。”


    周景雲起身一禮:“中丞如果後續查出原因,告訴我一聲。”說到這裏又似自言自語,“我應該再帶她去找大夫看看。”


    張擇看他已經歸心似箭,笑著點頭說聲好,便起身離開了。


    周景雲對圍過來關切的官員們簡單說了是問東山靈泉寺的情況,便急急回家來。


    “僧人們都睡了?”


    聽完周景雲的講述,莊籬也很驚訝。


    周景雲端詳著莊籬:“你晚上睡得如何?”又想到莊籬總是在他讀三頁書就睡著了,原本以為是睡得好,現在不得不懷疑是不是也受了不好的影響,“還是去請章大夫看看。”


    但張擇說那些僧人都被太醫們檢查過了,沒有查出任何問題,可見這是醫術查不出的詭異。


    那去燒香拜佛?


    也不對,靈泉寺就是佛寺,佛祖所在都沒有能阻止這種事發生。


    找個江湖術士?


    看著周景雲蹙著眉頭沉默,莊籬知道他心裏在胡思亂想。


    “我真沒事。”她笑說,又認真跟周景雲分析,“我覺得這件怪事隻是針對寺廟的僧人,我隻是因為身體不好,當時受了一點影響,你看,你和其他人都沒事,後來離開那裏,我也就沒事了。”


    周景雲稍微鬆口氣:“我會關注著張擇查問的進展。”又看著莊籬,“你如果覺得不舒服,一定要說。”


    莊籬笑著點頭:“我知道,我不會瞞著世子的。”


    周景雲終於露出一絲笑,他能感受到她對他是信賴的,或者,依賴的。


    “我去母親那邊看看。”他說,“一會兒就回來吃飯。”


    莊籬說聲好,目送周景雲離開,臉上的笑沉寂下來。


    說沒事,的確是在安撫周景雲。


    她也知道靈泉寺的僧人是怎麽回事。


    是有人在編織夢境,讓他們同時入睡。


    不僅如此,還將她也拉了進去。


    原來如此。


    她原本也以為賞梅那天是自己舊疾發作,身體不好,所以才出現了幻聽幻視。


    原來是入了別人的夢境。


    她知道,這世上不止她一個怪物,必然有類似她這樣的人。


    現在的問題是,這人是針對僧人的,還是是針對她而來的?


    ……


    ……


    夜色籠罩大地,監事院裏依舊燈火通明。


    張擇看著桌案上鋪著的紙張,上麵密密麻麻寫滿了出現在靈泉寺附近的人名。


    排查下來,除了靈泉寺的和尚外,隻有東陽侯少夫人有些許異常。


    這個,也不算什麽異常,周世子是愛妻心切,想多了。


    很明顯那莊小娘子是自己大病初愈身體不好罷了。


    另外也還有一個…..


    張擇視線落在一個名字上,上官月。


    因為當天在靈泉寺和上官可久打架,也被問詢,當問到有沒有異常時候,那小子也說有。


    “不知道為什麽,我看著靈泉寺哭了。”


    “我以前從未哭過,中丞大人,我懷疑我被上官可久打傷了頭。”


    “上官可久害我如此,我的父親和家裏人一樣來訓斥我,還威脅要把我趕出京城。”


    “中丞大人,你可要為我做主。”


    想到這些話,張擇甩了甩頭,這個惹人厭的外室子,的確腦子壞掉了,還想用他來對付上官家。


    他張擇又不是傻子。


    張擇的視線從這些名字上移開。


    “金玉公主身邊人怎麽說?”他問。


    一個隨從說:“公主帶了二十個仆從進了靈泉寺,一共住了三天,其間閉門謝客,專心禮佛,除了邀請過一次東陽侯世子,被拒絕,沒有其他人進出靈泉寺。”


    另一個隨從補充:“公主在寺內作息跟在府內一樣,多數是白日睡覺,晚上禮佛,其間沒有察覺任何異常。”


    張擇沉默一刻,公主的作息是白日睡覺,莫非這些和尚是被公主的作息影響了?


    不不,他再次甩去這個想法,一兩個人可以說是被影響,但那麽多人一起是不可能的。


    井水沒有被下過藥,寺內也沒有迷香的殘留。


    “中丞,中丞,有消息了。”一個隨從疾步奔進來,“有人知道怎麽能讓很多人同時入睡。”


    張擇視線一凝。


    ……


    ……


    或許是廳內的燈火太亮,又或許是監事院黑壓壓的官服太嚇人,被帶進來的中年男人佝僂著身形,眼神躲閃。


    這是一個在街市上賣藝的男人。


    因為不相信是鬼魂作怪,認定是蔣後黨用見不得光的手段,既然是見不得光不為人知,張擇就吩咐往下三濫市井江湖中去查。


    果然,當被詢問有什麽手段能讓很多人同時入眠而不察覺時,除了給出迷藥迷香這些慣用的手段外,有人說了一個不常見的。


    祝由術。


    “祝由。”張擇眯了眯眼,念了遍這兩個字。


    他知道什麽是祝由。


    巫術嘛。


    “巫術也是一種醫術,也不是那麽不堪。”那男人陪笑說,“日常也能用來治病,拔牙啊,小兒夜驚啊…..”


    張擇沒興趣聽他囉嗦,直接問:“你會嗎?你讓我睡著試試。”


    那男人苦笑說:“這,這,大人,心誌堅定,也,也先有了戒備,老兒是做不到的,這種事,必須要趁人不備……”


    “那我怎麽知道你說的是真的?”張擇問。


    男人眼神閃爍一下,忽地伸手摸向胸口。


    剛一抬手,四周的兵衛齊刷刷的拔刀圍住了他。


    “饒命。”男人嚇得跪在地上,舉起手大喊,“我,我隻是,帶著一樣器具,想給中丞展示,一下,跟讓人入睡是差不多的意思。”


    張擇對兵衛們示意退後一些,但依舊擋在自己身前護著,兵衛手中的刀也沒有收起來。


    “展示吧。”張擇說。


    男人看著四周明晃晃的刀尖,默念著那句富貴險中求,咽了口口水,結結巴巴說:“祝由術是需要借物,畢竟移精變氣,才能祝由….所以我帶來了一隻我養的一隻鳥雀,來給大家展示一下,怎麽,移精變氣。”


    隨著說話他的手伸向胸口。


    兵衛們緊緊盯著男人的動作,張擇也認真地看著,感覺男人的動作格外慢,似乎怕他們誤會,又似乎小心翼翼怕傷了懷中的鳥雀。


    男人的手慢慢拿出來,張擇聽到了一聲鳥鳴,然後看到毛茸茸的麻雀腦袋。


    這隻麻雀被男人緊緊攥在手中,啾啾叫了兩聲。


    “然後呢?”張擇問,“它能做什麽?”


    男人臉上浮現古怪的笑:“它能,飛——”


    伴著這句話他將手一揚。


    四周的兵衛一驚,下意識發出喝止,張擇在後微微躲避,然後看到男人手中的麻雀飛了起來,伴著啾啾的叫,在室內撲棱飛舞,落在了房梁上。


    “這有什麽好展示的!”一個兵衛喝道,帶著幾分被戲弄的惱火。


    這些該死的街頭雜耍人,把他們當無知的孩童嗎?


    一隻麻雀而已,出去隨便伸手就能捉一隻。


    張擇沒說話,隻是看著那男人,很顯然,得不到合理的解釋,這個雜耍人就要和他的麻雀一起被擰斷腦袋。


    男人被室內的殺意激的打個寒戰,忙伸手指著房梁:“不,不,中丞,您仔細看,它不是麻雀。”


    不是麻雀?是其他的鳥?有什麽區別?張擇依言看去,原本有些昏暗的房梁變得清晰,然後看到一隻鳥掛在上麵。


    這不是他們剛才看到麻雀,而是一隻草編的,鳥。


    張擇瞬間睜大了眼,四周的兵士也響起嘈雜聲,伴著嘈雜以及注視,那隻草編的鳥從房梁上跌落下來。


    啪嗒一聲,在地上滾了滾,翻轉著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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