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輕輕開合,進來的人腳剛邁出一步,上官月睜開眼醒過來。


    吉祥不由一頓。


    “公子,吵醒了你。”他帶著歉意說。


    上官月看著日光從未關上的門縫裏湧進來,船艙裏變得明亮。


    這已經是黃昏的日光了。


    “沒有,也該醒了。”他說,“昨晚躺了一晚上,今天又躺了一白天,骨頭都躺酸了。”


    晚上一夜,白籬都沒有出現,可能是因為王同在吧。


    他又想到那次是在夢裏夢到白籬,所以當白天樓船空了,他就特意睡著。


    但,空空無夢。


    吉祥端了茶過來,看到上官月坐著發呆,小聲提醒:“公子喝口茶吧。”


    上官月回過神,接過茶,但又看著茶水出神。


    吉祥不解問:“可是茶不對口味?”


    上官月抬起頭對他笑了笑:“沒有,我在想事情。”說罷將茶一飲而盡,遞給吉祥站起來。


    吉祥忙問:“現在還早,公子再歇息會兒。”


    “你去問問,駙馬今日在家嗎?”上官月說。


    吉祥應聲是:“公子要見駙馬啊,我這就去問。”轉身退了出去。


    上官月坐在船艙內,握著茶杯看著日光一點一點傾斜。


    ……


    ……


    冬天天黑的早,日光剛傾斜,下一刻就天黑了。


    東陽侯府內亮起了璀璨的燈火。


    回鄉祭祖已經商議好了,家宴也到了尾聲,帶著醉意的東陽侯正要招呼大家散了,被東陽侯夫人提醒了一句什麽,他恍然想起來喚周景雲。


    “你帶著你媳婦,去祠堂祭拜下。”他說。


    周景雲站起來,莊籬也跟著起身,略有些不解。


    “你們沒在家辦婚禮。”一旁的周二夫人笑說,“雖然上族譜,總要讓祖宗們認識。”


    是了,他們是在外辦的婚禮,東陽侯接到周景雲的信,給莊籬上了族譜,但一是莊籬自己先回來,一直沒拜過祖宗,再者周景雲回來後,畢竟是假成親,兩人也都沒有在意這些。


    “趁著這個大節,把事情補上。”周三夫人在旁笑說。


    這件事周景雲和莊籬事先都不知道,此時不由對視一眼。


    “是,多謝父親母親。”莊籬忙施禮說。


    周景雲便也跟著應聲是。


    “應該再補辦一個婚禮。”周九娘捏著點心說,“讓滿京城的人都認識嫂嫂。”


    東陽侯夫人瞪了她一眼:“不用你操心。”又看了莊籬一眼,“滿京城的人也都認得你嫂嫂了。”


    周二夫人笑著補充一句:“可不是,我娘家嫂子都聽說了,咱們景雲娶了個神醫。”


    莊籬笑著說:“隻是雕蟲小技,不敢稱神醫。”


    東陽侯夫人擺擺手,催促東陽侯:“快帶他們去吧。”


    周景雲和莊籬施禮,東陽侯笑嗬嗬站起來,帶著他們向外去了。


    拜過祖宗祠堂,東陽侯讓他們直接回去,聽仆從們說東陽侯夫人那邊已經散了,二夫人三夫人兩家人都回去了,周景雲和莊籬便也不可客氣,拜別東陽侯回去了。


    “我家是不是人也不多?”周景雲笑說。


    周家祖上是到了大周朝才發家,算不上枝繁葉茂。


    莊籬想著適才在祠堂見到的牌位,說:“比我家人多。”


    以前白家比不過,現在,更比不過。


    這真是個不合適的話題,周景雲心想,忍不住說:“現在,這裏也是你的家。”


    “希望祖宗們不要生氣。”莊籬對他低聲笑說。


    是啊,他們是假成親,周景雲心想,神情再次頓了頓,他有時候都忘記是假成親。


    他遲疑一下。


    “其實…..”他說。


    莊籬看向他。


    春月和春紅一前一後提著燈,給他們夫妻留出說話的距離,燈火有些昏昏,但莊籬的一雙眼格外清晰。


    她看著他,在認真聽他說話。


    周景雲的聲音再次一頓。


    “…..不會。”他說,“因為我是在做好事,祖宗們會很高興。”


    莊籬笑了:“能養出世子這樣清正君子,先祖們也以為傲。”


    周景雲笑著點頭,忽地看著燈影,伸出手,有晶瑩的雪粒飄落。


    “下雪了。”他說。


    今年的第一場雪啊,莊籬仰頭看天,夜空下冰冰涼涼的濕意撲麵,前後的婢女們也響起歡悅聲,將手中的燈籠舉高,照出飄落的雪。


    周景雲含笑放緩腳步,看著走在前方不時伸手接雪的莊籬。


    其實,他剛才想說,一直這樣過下去,似乎也挺好的。


    ……


    …….


    夜色沉沉的時候,散落在肩頭雪粒已經變成雪花,輕飄飄很快就鋪滿一層。


    後門輕輕打開,阿菊急匆匆奔出來,帶起的風讓飄落的雪亂飛。


    “公子。”她看著站在雪中裹著鬥篷的上官月,聲音有些哽咽,說著屈膝就要跪下。


    上官月忙伸手扶住她:“阿菊姐姐,你這是做什麽。”


    阿菊含淚看著他:“我真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上官月知道她說的什麽:“殺人是密事,怎麽可能人人都知道,我知道阿菊姐姐真的不知道。”說到這裏又一笑,“就算阿菊姐姐知道,我也不會怪你,就如同我也不怪曲童,都是可憐人,命不由己,大家各憑本事,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


    紛紛雪下少年公子臉上笑意璀璨,阿菊眼淚垂落。


    是啊,就算上官月真怪罪又如何?上頭的吩咐,他們做人奴婢的能拒絕嗎?


    說對不起對得起有什麽用。


    阿菊收起這些沒用的情緒,抬起頭一笑:“公子是來見駙馬的嗎?駙馬今日不在家。”


    上官月搖頭:“我是來見公主的。”


    阿菊神情一驚,下意識打量他:“公子,不可…..”


    上官月將鬥篷展開,笑著讓阿菊看:“我不是來跟公主拚命的。”


    阿菊搖頭:“我知道小郎君不是那種蠢人,但,就算我去稟告,公主也不會見你的。”


    上官月含笑說:“阿菊姐姐別為難,你隻管去稟告,我有必須見公主的理由,我都不怕,公主難道不敢見我嗎?”


    阿菊滿臉不讚同搖頭,還要再勸。


    上官月抬袖子掩口咳嗽兩聲:“不見公主,我也會死,還不如見公主搏一搏出路。”


    阿菊心裏歎口氣,這一次公主的發難出人意料,也不知道怎麽了,突然就真動了殺心。


    上官駙馬來質問,並拂袖而去,公主臉色都沒變一下。


    公主似乎跟先前不一樣了。


    “好。”阿菊說,“公子稍等,我去稟告。”


    上官月對她一笑施禮,看著阿菊走進去。


    當雪片重新在肩頭鋪上一層的時候,阿菊回來了,神情複雜。


    她適才順著上官月的意思,故意用話挑釁公主,問公主敢不敢見,金玉公主自然不會害怕見上官月。


    在她眼裏這不過是一個能隨手捏死的蟻蟲。


    雖然這次沒捏死,不表示下一次捏不死。


    “公主讓你進去。”阿菊說,先一步邁進去,又回頭,輕聲說,“你現在走,還來得及。”


    上官月垂下視線:“我如果真是駙馬的兒子就好了。”


    阿菊沒聽清他的自言自語,問“小郎君說什麽?要去告知駙馬一聲嗎?”


    可惜他不是。


    上官月抬起頭對她一笑:“不用。”說罷邁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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