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行路難,何況趕屍是見不得生人的勾當,要挑偏僻難行之路,爺孫兩人加快腳程,一夜也未走多遠,方巍的鞋襪早就被雨雪浸透,凍得雙腳麻木,但第一走屍,他不希望被方歌吟看低,雙手平端著那碗水,不敢有絲毫閃失。


    方歌吟終於停了腳步,看著前路,道:“前方好像有廟,我們可以在那裏休息一下,換雙鞋襪,如果順利的話,我們能在天亮之前,趕到你三叔的趕屍客棧。”


    方巍強打起精神,緊隨爺爺,向前方的廟宇走去。


    很快,兩人就來到了廟宇之前,但方歌吟卻站在廟宇之前愣住了,望著廟宇前麵門上懸著的黑字的牌匾,微微有些猶豫。


    這種荒山野地的廟宇,自然是不會有香火的,廟宇破敗了很多年了,梁間布滿了灰塵和蛛網。


    方歌吟喃喃地道:“原來是座應公廟。”


    方巍嘴裏含著棗核,含含糊糊地問:“爺爺,什麽是應公廟啊?”


    “應公廟就是陰廟,供奉著無主孤魂,經年累月,陰氣過甚,如果我們在此歇腳的話,恐對喜神不利。”


    方巍接口道:“既然是這樣,我們不進去就是了,再走兩三個小時,也能趕到三叔的客棧。”


    方歌吟心疼孫兒,眼瞅著方巍渾身發抖,寒夜的冷風,吹得他嘴唇烏青,若不在此換衣換鞋的話,方巍的雙腳怕是會被凍傷。


    正是因為他自幼體弱多病,方歌吟才遲遲沒有傳他祝由道法。


    “應公廟又如何,我們隻是路過片刻,有爺爺在,孤魂野鬼近不得你的身。”方歌吟打定主意,將喜神在廟門前麵停了下來,帶著往裏走去。


    因為是雪天,月光從破窗中照進來,也能模模糊糊這破廟看個大概。


    這廟果然破敗不堪,神龕都跌到了地上,匪夷所思的是,在廟宇的一角,還停了一副薄皮棺木!


    方歌吟似乎對這副棺木並不在意,反倒嘲正中供奉多看了幾眼,忽然失笑,“原來是個姑娘廟!方巍,這裏供奉的可都是沒有出嫁就死掉的小姑娘,你們男孩子如果隨便進來就拜,驚動了她們,就會一直纏著你,直到你和她完了冥婚才會放過你。切記切記,不要見佛就燒香,見廟就跪拜,會惹下麻煩的。”


    方巍連連點頭,和爺爺一起收拾了一些柴禾,點燃一簇火光,空氣頓時溫暖了許多。方巍褪下鞋襪放在火上烘幹,借著火光,破廟裏也亮堂了不少。此時,方巍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在偏僻角落裏的那副棺木,想起昨日‘夢’裏的總總,方巍有些後怕,指了指那副棺木,小聲道:“爺爺,那裏……”


    方歌吟頭也不回:“該說的就說,該問的就問,旁人勿管,閑事莫問。”


    方巍看著,心裏怎麽也不舒服,他雖然不懂道法,但民間傳說還是聽過不少,陽人有陽宅,陰人有陰宅,就算是無主無名之屍,也還有義莊可以棲身,廟內停棺,已經犯了大忌諱。若是屍體在廟中停留,一日兩日也罷,時日長久,導致陰司勾魂之人因此不能進廟,魂魄不能下地府,就會變成無主的孤魂野鬼,長年累月,又受廟中香火折磨,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十分痛苦。


    牆角的棺材上布滿了灰塵,顯然已在這裏停了多年,說不定是某個用心歹毒的人故意為之,用來折磨這副棺木的主人。方巍心生憐憫,想上前看看,但被方歌吟幹脆利落地拒絕了。


    他有些失望,想再勸爺爺幾句,方歌吟先開口:“鞋襪烤幹了沒有,時間不早了,要是我們還不啟程,天亮前就趕不到喜神客棧了。”


    方巍點頭,將鞋襪穿好,忽然跑到了棺木前倒頭叩了三個響頭,道:“我雖與你素不相識,但也不忍心見你在此受苦,等我回來,一定請爺爺助你移靈,逃離苦海。我方巍對天發誓,一定會來救你。”


    方歌吟沒有阻止他,隻是微微搖頭,道:“傻孩子,有時太過仁慈會害死人的,陽人不欠陰債,你今日既然許了助它脫身之願,一定要說到做到啊!”


    “嗯,我一定會的!”


    方歌吟這才領著方巍出了門,喜神還老老實實呆在門檻的角落旁邊,鬥笠的正中央,被方歌吟用辰州符鎮住,和他們進廟時,沒有半分異樣。


    但是方歌吟看到辰州符的瞬間,臉色大變,道:“糟了,剛才有人動過喜神!”


    祝由趕屍規矩,喜神不住宅、堂、殿、廟,即便是在趕屍客棧,喜神也隻能站立門後,這也是為何方歌吟沒有將喜神帶入應公廟的原故。


    方巍問:“爺爺你怎麽知道有人動過?”


    “你看這辰州符”,方歌吟道,“辰州符以辰砂繪製,上麵隱藏著我們祝由符道的雲篆,現在雲篆消失,顯然是有人將這辰州符揭開,然後再蓋上。”


    “可我怎麽沒有聽見聲響。”


    不僅方巍沒有聽見,方歌吟都沒有聽到,要知道這方圓數裏,皆是荒山野嶺,在這樣寂靜的夜晚,莫說有人來過,就是雪花落地的聲音,以方歌吟的修為都能聽見,喜神與他不過隔著一張門板,他居然沒有發現有人來過,可見來人道法之高!


    方歌吟眉頭大皺,來人到底有何企圖?為何來了卻僅將喜神的符咒揭開了便走,難道是在警告自己?還是……


    方歌吟腦海中快速盤點著當今道門幾大巨頭,要知道,他方歌吟好歹是祝由四脈中方家的家主,浸淫祝由道法多年,道門中比他道法高強的人,是有不少,但能夠悄無聲息地靠近他,並且在他毫不察覺的情況下揭開喜神的符咒,這等高人,屈指可數,他,到底是誰呢?


    “爺爺,未必是人。”方巍忽然道。


    “怎麽說?”


    “是人就會留下腳印,可這雪地上除了我們三‘人’之外,並沒有其他腳印。難不成,道門中已有達到踏雪無痕境界的人?”


    不錯,方巍說的不錯,方歌吟盤算著當今道門中最頂尖的人物,即便是他們,在雪夜麵行走,至少會留下一層淺淺的足印,方歌吟不信世間真有‘踏雪無痕’這樣的世外高人。


    方歌吟讚許地看了一眼前心細如發的孫子,如果不是人,那麽這荒郊野嶺的,隻剩另外一種可能了。


    方歌吟舉目四望,在遠處的山嶺,果然出現一個朦朧的身影,個子很小,仿佛四、五歲孩子的向量,月光不亮,小孩子模樣看不得那麽真切,但方歌吟似乎已經斷定是誰接觸過喜神了。


    他的嘴角泛出一抹微笑,搖頭苦笑道:“難怪,世間也隻有它才會這般無聊了。”


    方巍也看到了山頭上的小黑影,不過他從未修行道法,目力不及方歌吟,隻看得到一團模糊的黑影,忙問道:“爺爺,到底是誰?”


    “柳靈郎。”方歌吟笑道,“能夠見到他,也是福氣,莫要錯過了,你在這裏守護喜神,我這就去把它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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