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傾盆而下的雨水落在車上,雨刮器不斷刮著玻璃。


    車內也是黑乎乎的,坐著三個人。


    “媽,你怎麽在這啊。”


    “我看路口沒找到你,就轉回來慢慢找,好歹算是找到了,對了,你們中午出門怎麽也不帶傘?”


    “出門急,走一半才想起來,又想著不會下雨來著,結果下這麽大,差點都沒法回家了,最後還是跟王老師借的傘。”


    伊依坐在後排正中間,和開車的王慧賢聊天埋怨。


    她們母女聊著天,江小鬆就坐在後座最右邊。


    他望著黑漆漆什麽也看不清的窗外,雙目無神,把書包抱在胸前,明明旁邊就有人,她還在快活地聊天,他卻像跟個抱著鬆果的小鬆鼠一樣,躲角落裏孤零零的一小隻。


    一上車他就不自在了,他在王慧賢麵前總是有些拘謹,不過接觸多了也就逐漸適應。


    本來這種情況慢慢都快好了,可是現在這種拘謹的感覺又上來了,原因也比較簡單。


    畢竟他剛才可是牽了人家女兒的小手牽了一路啊......誰背地裏拱了人家的好白菜,心裏不慌啊。


    江小鬆一想到這一路他跟伊依都是牽手走過來的,而人家母親就坐在旁邊,他這心裏就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悄悄瞄一眼開著車的王慧賢,他心裏說不出的緊張,嗓子裏都冒著忐忑。


    要不是輸給了她,江小鬆其實想著自己走回家就好了,但還是拗不過伊依,就隻好揣測不安地上車了。


    先前他還打算直接走回去,稍微避一避王慧賢,結果伊依這家夥搶先冒著雨去給他開門了,那江小鬆隻能舉著傘也跟過去,硬著頭皮坐下了。


    因為剛才幹了壞事,現在又在人家媽媽眼皮子底下,此刻他的心情不可不不煎熬。


    剛才,阿姨沒看到我們的動作吧?應該是沒看到,要是看到了......


    “咕咚。”江小鬆重重地咽了一口唾沫。


    他這一發聲,本來在和女兒聊天的王慧賢就被吸引注意了。


    “小鬆啊,你媽媽沒來接你嗎?”


    “啊,她給老師說讓我打車回,她有點事接不了我了,應該是工地上的事,以前下雨天偶爾也這樣。”


    江小鬆被她突然問話,心裏一緊張,不免多說了一些。


    好在王慧賢專注地看著車,也沒發現什麽端倪,隻是又隨意問起。


    “那你們就是舉著傘一路走到現在的啊?”


    “是,是的。”


    “天下著雨,還有點黑,我剛開車的時候到處找,找了好半天才看到兩個走在一塊的學生,車靠近了才看清楚你們。”


    “......”


    糟糕,剛才的確是有車燈打到他們身上,而那個時候他們還在牽手。


    難道她剛才看到了我跟伊依牽著手!?


    江小鬆把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她發現他跟伊依之間有一些超越正常友誼的行為。


    王慧賢隻是隨意家常聊天,可是江小鬆卻總是覺得她的話裏有什麽別的特殊含義,弄得他緊張兮兮,胳膊環著懷裏的書包,忍不住多用了一些勁,企圖勒死一個可憐的書包。


    雖然車裏也有點黑,但伊依就坐在他旁邊,這樣的情形她自然是看得到的。


    她瞅著江小鬆臉上好玩的表情和緊張的動作,嘴角不住地微抿上翹,就快笑出來了。


    悄悄用大拇指指甲戳了戳食指指節,伊依好歹算是忍住了笑意。


    她是知道的江小鬆在擔心和緊張些什麽,也知道王慧賢不可能在視線模糊的雨夜中看到他們在中間牽著的手,要不然媽媽肯定不是現在這個反應。


    不過,知道歸知道,聰明的少女不止是聰明,還好捉弄。


    伊依小手撐著車座,從中間前傾一點身子,漫不經心地和她母親聊天。


    “媽,你應該來的慢一點才好,我們走的挺好的,你突然出來壞事了。”


    聽到這句話,江小鬆的瞳孔一縮,脖子僵硬著努力朝伊依的方向轉動。


    你瘋了嗎!


    說出這樣曖昧不清的話,伊依本人神情自若,好像就是家常便飯,對他瘋狂使的眼神也視若不見。


    至於江小鬆,他手抓著書包背麵的纖維部分抓得更緊,都快抓碎了,心已經不是嗓子眼了,而是就在嘴裏砰砰砰的,馬上快跳出來了。


    王慧賢也是一愣,一時間沒搞明白女兒的話到底什麽意思,正想問時,伊依自己又說。


    “哎呀,我們都快走到家了,媽,你這才來,幹脆讓我們就這樣走回去就好了嘛。”


    這嗔怪似的話語帶著濃濃的抱怨氣,為她上句語意不明的話做了注腳。


    聽完伊依這樣一句表麵上是在埋怨的話,江小鬆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不禁用手腕抹了抹額頭。


    不過,先前假裝沒看到他眼神的伊依,這時候悄然偏頭看他。


    車燈昏暗,視線不是很好,但憑借外邊馬路上的光線,她還是能看到他擦了把汗的動作,也能看到他一下子放下心來的表情。


    跟變臉似得。


    少女嘴角上翹,望著劫後餘生的江小鬆,露出又壞又快樂的笑容。


    江小鬆自然也是看到了,所以嘴角不免有些抽搐。


    她這含義再明顯不過了,他剛又被捉弄了,她又得逞了,而且是在她母親麵前。


    姑奶奶啊,能不能別捉弄我了,要捉弄也別在你媽麵前啊!


    江小鬆迅速收斂方才局促的神情,把頭轉到車窗那邊,繼續欣賞啥也看不清楚的夜色了。


    開車的王慧賢毫無察覺,完全不知道車裏她女兒跟江小鬆之間發生的事,隻是聽著女兒的抱怨,她哼了一聲。


    “誰知道這麽堵,少埋怨,要不是看家裏的傘一把沒少,我都不想接你。”


    “媽最好了~”伊依笑嘻嘻地跟她撒嬌,一副乖乖女的樣子,聽得江小鬆直撇嘴。


    雨愈發得大了,雨刮器怎麽努力地刮,車玻璃還是會在間隙中又淋滿了雨,讓人視線受阻,因此車開的一直很慢。


    車頂也有噠噠噠的聲響,在都不說話的時候,這樣的聲音就更明顯了。


    江小鬆


    透過車窗,偶爾也能從路邊看透幾個披著雨衣,騎行車的學生,他們的雨衣都撇咧的擋不住雨了。


    還有少許打著傘的,在一場暴雨中努力地往前走,偶爾刮一陣風的話,衣服和書包估計都會濕掉的。


    比起他們,在車裏就好多了,除了走得慢,淋不著一點雨,江小鬆心中感慨。


    不過待會他還得跟他們一樣,打著傘趕緊回去,今天提前放學,作業多著呢。


    車內安靜無聲,正在開車的王慧賢開口。


    “小鬆,你家具體住哪,雨太大了,我把你送到樓下去。”


    “不用了阿姨,待會......”江小鬆剛想說把他放到小區門口,他自己打傘回去就行,但伊依忽然搶斷了他的話。


    “不用了媽,李阿姨今天有點事都接不了他,那飯肯定也沒法做,剛才我跟他說先到我們家吃完晚飯再走,剛好我們一塊寫作業,他也答應了。”


    “?”


    江小鬆心裏緩緩冒出一個問號,伊依好像是有說過晚上讓他去她家吃飯,但他啥時候答應了?


    “也是,這麽晚了剛好一塊吃飯。”


    王慧賢點點頭,準備驅車直接往小區南門走,不去江小鬆他家小區了。


    可江小鬆急了,怎麽聊著聊著他被莫名其妙地要拐走了。


    “欸,我......”


    著急要辯解的話還沒說出口,伊依就笑著擺手。


    “你就不要不好意思啦,再說了,剛才你不都答應我了?”


    “......?”


    剛才我答應啥了?


    江小鬆一臉茫然,望著她笑眯眯的神情,他仔細想了想。


    剛才的確沒答應說要跟她一起回家吃飯,但是他答應了另一件事。


    ‘輸了的話,以後都聽我的哦。"


    “......”


    刹那間,江小鬆一下醒悟,緊接著表情悲苦。


    可惡,她說的原來是這件事!


    那我真得聽她的話嗎?我以後的家庭地位啊!


    “小鬆,怎麽了?”王慧賢還以為他有些難為情,於是笑著開口。


    “不用不好意思,你中午都在我們家吃的,晚上多吃一頓也沒什麽的,不用不好意思。”


    “好......好的,謝謝阿姨。”


    江小鬆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不過王慧賢是看不到的。


    不過一直頻繁關注他臉上表情的少女自然是看得清楚噠。


    “不用跟我媽這麽客氣。”


    伊依正大光明地說著這話,在王慧賢耳中倒是沒什麽,她也點頭附和。


    但這句話在江小鬆耳朵裏,就又多了某些別的含義,於是他的臉不禁微微發熱,低著頭牢牢地抱著書包,一下又有些不自然了。


    伊依看著他樣子不由心地暗笑,從後麵戳了戳他的後腦勺。


    等到江小鬆不滿地回過頭看她時,伊依又報之一笑,並向他投去一個開心的眼神。


    她現在開心沒有太多理由,無非就是又能和他多待一會了。


    能和喜歡的人多待一會是一種很幸福的事。


    但伊依這樣開心的樣子,到了江小鬆的眼中自動就讀取成了得意。


    江小鬆轉回去不想看她,稍微偏頭,見王慧賢一直開著車倒也啥都沒發現的樣子,他也就沒那麽緊張了。


    右手扶著臉觀望著窗外的夜色,左手則隨意在大腿上耷拉著,他神色鬱悶。


    可惡啊,她是在得意莪以後都得聽她的嗎?


    哼,大丈夫生於天地間,豈能鬱鬱久居人下!


    他憤憤不平地想著要不要戳穿伊依這脆弱的謊言。


    然而,他算盤珠子還沒開打,嘴也都還沒張開,眼珠子卻睜大了。


    一隻小手,一隻手溫潤如玉的小手,還是從他左邊探了出來。


    少女的小手涼涼的,還滑膩膩的,摸與被摸的感覺都很奇妙。


    似乎是因為頭朝著前麵看不到他的具體位置,伊依的小手胡亂摸索了一下,先是摸到了他的胳膊,像是釋放了電流一樣讓江小鬆胳膊哆嗦了一下,往回縮縮。


    摸到了他的胳膊,就像找到了地標,伊依微曲著手掌,從江小鬆的上胳膊一直慢慢往下,又撫又滑溜地一直往下。


    小手滑涼,曲著且並攏的手指跟琴鍵一樣,在車裏,在座位上,悄無聲息地撥動著江小鬆的心弦,發出了悅耳卻又無聲的弦音。


    一直往下,直到摸到了他的手,她才自然地把手放在他的手上。


    江小鬆的手在下,手心朝上,而伊依的手在上,手心朝下。


    肌膚相觸,兩手觸碰,這種感覺有些溫暖,有些似曾相識,剛才他們一路上牽手時就是這個感覺。


    江小鬆眼睛睜得大的不能再大,再反應過來後臉就跟煮開了似得。


    這個女人,她的膽子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嗎!


    你媽就在旁邊啊!


    黑暗中,江小鬆麵色通紅,他下意識就想抽回手。


    這個壞女人,她的膽子到底是什麽做的,什麽膽包天啊!


    現在江小鬆的心極其緊張,偷偷摸摸往前看一眼在開車的王慧賢,又視線往下,看了一眼她伊依自然而然放在他左手上的右手。


    他心中情緒極其多樣,擔心,害怕,緊張,種種情緒都有。


    但是,還有一種很羞恥的興奮感。


    一想到伊依當著她母親的麵,把手放在他手上,江小鬆的呼吸都變得粗重了,頭頂都快冒蒸汽了。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此刻伊依臉上洋溢著何等的笑容。


    這家夥,膽子為什麽可以這麽大啊。


    江小鬆麵上通紅,心中腹誹。


    如果他要是抽手,隻要像剛才那樣抱著書包,就完全可以掙脫她的手。


    但他沒有這麽幹。


    不同於先前他們緊緊牽彼此的手,現在伊依隻是輕輕把手放在他的手上。


    手貼得不像先前那樣緊密,手心也互相觸著,足以感受著彼此的體溫。


    比起牽手,眼下這樣簡單地放著手,少了幾分濃情似蜜的熱戀,卻多了幾分平淡的溫和。


    江小鬆不知道


    他更喜歡哪一個,對於手心中那香膩的溫度,他十分迷戀。


    但性格與觀念導致的羞恥也是難免的,坐在車上,他的臉一直發熱。


    可惡的伊依啊。


    你最好......


    一輩子都跟我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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