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唉,唉。”


    第四節課是數學課,一下課,難得西裝革履的魯兵看著學生們臉上笑得跟花一樣地往門外走,他就唉聲歎氣得不行。


    “這麽緊張的時期,這麽好的時間欸!”


    他怨氣濃濃地捶了一拳無辜的講桌,樂壞了路過他身邊的李聖傑。


    “哎呦老師,你這是怎麽了,休息一下不挺好的嗎?上這麽多數學課,我們不累您也肯定累得王八搬家——鱉(憋)不住了吧。”


    “你以為我願意占你們體育課,我想給你們多上課是吧!”


    魯兵恨恨地想把他揪過來給一點愛的撫慰,不過還是被油嘴滑舌的李聖傑逃脫了。


    這一幕被不少同學看到了,大家都樂得不行。


    難得有領導到學校視察,老師們不僅得全體穿正裝,打領帶,帶工牌,而且除了出差的,一個都不能缺勤。


    更重要的是,課也不能亂調亂占了,該上什麽課就上什麽課。


    第四節課是數學,他們已經上完下課了,而下一節課是體育,按照以往來說都是連著上數學,大家也從沒抱過希望。


    結果這下好了,大老爺一到這公平公正立馬就有了,下一節還真就上體育課了。


    這一下子,不知道多久都沒上過體育課的同學們就跟過了年似得,一個個興高采烈地往樓道裏站隊。


    大夥未必見得是是喜歡上體育課,但肯定喜歡不上數學課或者其他什麽課。


    樓道裏都是九班學生,五十近六十人給從前班門到後班門的位置站滿了,一片喧嚷。


    “都安靜,站好隊,今天隊得重新排,按個子大小。”


    體委在站在最前麵整隊,班裏的隊伍位置一直沒有變動過,但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出現第一個不小心或者故意站錯位置的學生,而也沒有人管他時,大家逐漸都開始亂站了。


    隻要不是個頭差距太大,大家都和自己關係好的同學站一塊,當然了為數不多的男生都是站後邊的。


    “你太高了,往後站。”


    “你這麽矮,站這麽後麵幹什麽,去和唐詩換個位子吧。”


    後邊隊伍站的都是男生,從前往後挨著排的是江小鬆,李聖傑,劉樂。


    “李聖傑,你往前站啊,你明顯沒有江小鬆高。”


    “我承認我沒有他高,但把你的‘明顯"兩個字給我咽回去,我一米八!”


    李聖傑不服地叫喚,站他後麵的劉樂卻把手一平,從鼻子橫著手掌比劃到李聖傑的腦袋頂。


    “你有一米八,等會體育課我跑十圈。”


    “我也陪一個。”江小鬆摻和。


    “咋了,一米七七不算一米八了?四舍五入懂不懂。江小鬆,你多高!”


    “啊,我一米八五。”


    “屁,上次體檢單子上寫的你一米八三,我偷偷挨個把班裏所有人體檢單都看了一遍,還想騙我。”


    “那你還問,而且是你說的四舍五入啊。”


    “大哥,再入下去你就一米九了,你咋幹脆不入到兩米算了。”


    幾個男生在後麵嘻嘻哈哈的,卻沒注意周圍同學的目光越來越不善,都是朝著李聖傑的。


    “小李子,你說偷看啥了?”一個女生陰惻惻地詢問。


    “小李啊,有些東西可不興看喲。”


    於是氣氛忽然變得激烈起來,群情激奮之下小李子抱頭鼠竄,跑到後麵才免了一頓審問拷打,不過體委又給他揪回來站好了。


    於是後麵的隊伍先前往後的順序,從一開始的江李劉變成了李劉江,調整完隊伍後九班全班蹭蹭蹭地下樓。


    “都不要有太多動靜!”體委警告著幾個揪著李聖傑臉不放的女生,她們這才放下手。


    江小鬆站在最後麵,看的倒是一清二楚,看樂子似得嗬嗬嗬地發笑,還有和劉樂打趣。


    “劉兒,你不四舍五入有多高。”


    “我不到啊。”


    男生的身高,女生的體重,都是不可知不可聽不可探的東西,江小鬆知道劉樂應該也是一米八以上,跟他一樣或者比他還高,隻是人胖了就看不太出來。


    “哈哈哈,你不應該在意體重嗎?怎麽也在乎身高。”


    “切,哥們都無所謂的。”


    劉樂忽然發現一件事,砸吧砸吧嘴,斜回頭看向笑哈哈的江小鬆。


    “小鬆,你好像變了一些。”


    “變了?”


    “是變了,臉上的笑多了,比以前開心多了,以前的你又總是沉默寡言的,整天心裏有事一樣,現在樂天多了,話也多了。”


    聊到這的時候,下樓的高二九班和正在上樓的高一某班擦肩而過。


    江小鬆看著他們,看著這群青澀而又開心的麵孔,看樣子他們是剛上完體育課。


    平日繁瑣枯燥的學習有多沉悶,現在學生們上體育課的興奮和快樂就有多強烈,哪怕課上完了餘樂也未消,上著樓也忙不迭地聊天歡笑。


    當然也有內向的學生,沉悶地走著,在歡聲笑語的隊伍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哪怕在人群裏也像一個孤零零的小蘑菇。


    “開心點。”


    江小鬆與這名小蘑菇擦肩而過時,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沒反應過來愣了,等回過頭時,江小鬆已經下了樓梯,出了教學樓。


    “認識?”劉樂問。


    江小鬆搖搖頭:“不認識。”


    他的確不認識那個沉默的小蘑菇,但從某種程度來講,江小鬆應該又是最了解他的。


    因為曾經的江小鬆,也是這樣的小蘑菇。


    曾經的他有些內向,不算沉默寡言,但在日常生活中話語的確也很少,麵對老師和長輩也總是畏畏縮縮不敢抬頭,在外人麵前也不敢表達自己的情緒,長久以來就自我封閉了。


    別人歡天喜地地慶祝下節課換課上了另一節課時,他心中卻毫無波瀾,渾渾噩噩地不能體會到他們的心情。別人哄笑著打趣班裏某人時,他沒一點觸動,也摻和不進去,也隻有當著全班麵被批評的時候,他的心情才有起伏,哪怕其實大家都沒在關注他,他也是極度沮喪,唯唯諾諾地低頭咬緊嘴唇上的死皮。


    仔細回想起來,曾經的江小鬆就連他自己都覺


    得很無趣,讓人喜歡不起來。


    帶著那樣的性格,他過完了剩下的學業生涯,進入職場,但也隻是換了一個新的地方當蘑菇,聽同事的抱怨,聽領導的詰難,每天都是麻木無趣,每天都不知不覺地過去,每天都在虛度光陰。


    可以說,上一輩子的江小鬆就是在空耗歲月,哪怕無數人告訴他他的前程遠大,可他自己打心裏覺得他的人生極為失敗。


    人生應該是什麽顏色?


    江小鬆覺得,上輩子他的回答一定會是灰色,一片灰蒙蒙,整天的情緒也低落平乏,這就是他的回答,他的人生。


    直到遇見了伊依,他的人生才終於有了第一線不一樣的色彩,接觸越多色彩越多,一直到現在,世界似乎變得......


    隊伍出了教學樓,江小鬆抬頭望天。


    正是晴空萬裏,雲彩都在遠天之際的蔚藍之邊,熾白的太陽高懸空中,視線拉遠的兩邊又是橘色和湛藍色的樓棟。


    現在,如果江小鬆現在回答人生的顏色,他卻有種眼前有景道不得的停滯。


    “劉兒,你覺得人生該是什麽顏色。”


    “不知道啊,可能會是粉色的吧。”


    “為什麽?”


    “我同桌嘛,她喜歡粉色,發帶是粉的,筆袋是粉的,姥姥的塞給我的信也是粉的。”


    “啥信?”


    似乎說了些不該說的,劉樂沒有再回答他的疑問。


    不過江小鬆也沒深究,他也從中得到了自己的答案。


    目光眺遠,前麵人頭攢動,哪怕江小鬆人高馬大他也沒看著想看的那個人。


    不過也不用,因為她,他的世界以及他的人生都有了顏色,甚至是五彩繽紛的顏色。


    人的人生總會多姿多彩的,隻要有那個ta,整個世界就會很精彩了。


    江小鬆回過頭,望了一眼湛藍裱黃的教學樓,望了眼樓梯。


    希望所有曾經和他一樣的小蘑菇,都能從陰暗沉悶的土裏鑽出來,悄悄長大,看到明亮的太陽,看到繽彩紛呈的世界,體驗和感悟更加豐富的人生。


    隊伍向小操場進發,體委帶著隊伍走在最前麵,沒有看到最後麵有兩個男生落到後麵去了。


    “小鬆,其實我好奇一個事,你們到底怎麽好上的?”


    “呃.....”


    “算了,當我沒說,你就給我說伊依這人怎麽樣,你又是怎麽看她的。”


    當著背後評價別人如何,是一種不好的行為。


    江小鬆本來不想回答的,但是當他看到前麵隊伍裏某個女生往回抬頭,疑惑地看向他並且朝他招手時,江小鬆釋懷一笑。


    “我這一生,就是為了她啊。”


    一向沉默內斂的江小鬆突然說出這種中二的話,劉樂莫名其妙地很想笑,但是看著他臉上平靜又認真的樣子,他還是笑了,但卻是寬慰的笑。


    “這話別跟我說,要跟人家說。”


    “那,沒戲......我不敢。”


    “?你得支棱起來啊。”


    “支棱不了一點,你不懂她......”


    “啊?我看你還是臉皮薄了。”


    劉樂笑江小鬆不懂厚臉皮,江小鬆笑劉樂不懂伊依。


    一路笑笑鬧鬧,江小鬆又趕緊拉著他跟上隊伍,畢竟剛才伊依都回頭提醒了。


    從教學樓出來一直到小操場南邊入口,一路上,不管是綠茵茵一片落葉一點垃圾都沒有的草坪草地,還是地麵上幹淨得連一個石子都沒有的路麵,這些都讓大家差點落淚。


    讓一個平常悶在教室裏,下樓出樓機會都少的高中生心情變好的辦法很多,最簡單的就是在下課時間能去外邊透透氣,看看外邊鳥語花香,綠草如茵的世界。


    當學生們進入操場後,這種好心情就更強烈了。


    操場廣闊,此時也有其他個別班級在另一個半場集合。


    中間是綠油油的假草坪,草坪南北兩側中間是兩座足球球門。


    四周是深紅劃白的跑道,再四周就都是活動區,有乒乓球桌,球網,各種活動器材,還有籃球場。


    哪怕是小操場沒有那麽大的地方,學生們也都足夠滿足了,一個個都高興壞了,要知道平常隻有課間操的時候才到操場來,而且跑完兩三圈就得回去聽年級組的開會,也就是領導們的訓話。


    而像這樣自由自在地到來,讓大家都很高興。


    “蕪湖!”


    最興奮的是幾個狂熱的運動分子,幾個男生一下越出隊伍,跟猴子似得蕪蕪蕪,衝進籃球場就跟一群高一的學弟打球。


    體委喊都喊不住,拉也拉不回,十分無奈。


    而更無奈地是,當他回過頭看隊伍時,卻發現後邊的隊伍也躁動不安,每一個人交頭接耳的聊天,望著空曠操場的一切,眼睛裏都冒著小星星。


    “老師還沒來,那你們先自由活動一會吧。”


    體委當了一次好人,頂著可能會被批評的風險,就地解散了大家。


    這一下學生們一哄而散,去往了四麵八方,每個人去的地方還不一樣。


    如今剛剛入秋,可今天的氣溫依舊很高,烈日炎炎,打球的男生沒一會就激情四溢,額頭冒汗,一些女生則三五成群地躲在陰涼處,有的看他們打球,有的悄悄地說著一些小話。


    伊依有些倒黴,解散的時候原本要好的閨蜜們一股腦地鑽陰涼地去了,把她一個人丟原地。


    等她孤零零地走過去時,陰涼地是一點都沒了,就連偏僻的牆根角落都被占據。


    那她就隻好蹲到毫無遮擋的牆邊去了,兩手平放在額頭上擋著太陽,勉強也還行,就是被直愣愣地曬著背有點炙烤的感覺。


    伊依這樣擋太陽就像在用望遠鏡似得。


    盡管她這會麵對的方向也的確是籃球場,可她的目光可不在上麵。


    少女脖子左右微扭,手做的望遠鏡不停變換著位置找某人,可惜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不知道江小鬆是不是到別的地方跟別的男生玩了,嗐。


    其實伊依找江小鬆也不幹什麽,就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她自己都有些莫名其妙的。


    不過馬上她就不用找了。


    一道


    長長的影子不偏不倚地正好遮擋住了她,江小鬆高大的身材給她完完全全地擋住了陽光。


    “你幹啥呢?”伊依放下手,看著背對著他的江小鬆,笑著明知故問。


    “看比賽呢。”


    江小鬆抱著胳膊,說出一個他們倆誰都不信的答案。


    也許他的頭,他的視線確實是朝著籃球場中間的,可他關注點卻都在身後遮擋住的陰涼地。


    “嘻嘻嘻嘻~~”


    伊依開心死了,也沒有多說話,笑嘻嘻地享受了他的蔭蔽。


    她輕輕抬起頭,看著高大的江小鬆,他就像一棵參天大樹為她遮風避雨,除了跟她在對話上還有些收斂,但在其他方麵江小鬆完全沒有了從前的局促和不安。


    以前,他就像一個小蘑菇,下了雨的時候他探出頭,太陽一出來他就又悶聲不吭地鑽回土裏了。


    伊依覺得這樣不好,所以給他挖出來了,而他也順理成章地變成了大樹。


    少女眯縫著眼睛,斜望著太陽。


    熾白的光芒在暗暗的眼縫中被分解成許多光圈光暈,相互套在一起,有不同的,豐富的顏色。


    在少女的眸裏,小蘑菇已經長成大樹啦。


    而陽光也成了彩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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