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璟然看著她微動的唇,輕輕歎息一聲。


    他知道,她又被自己傷了心。


    人的心髒不過拳頭大小,究竟能承受多少痛楚?


    他真的怕,萬一有一天,他害死了她,該怎麽辦?


    這時候,從門外跑進來一個護士,氣喘籲籲地逮著霍璟然就喊:“霍先生,我終於找到你了……呼,呼……白小姐醒了,現在正在找您呢。”


    郭了了一時恍神,這下連苦笑都擠不出來。白小姐?哪個白小姐?


    她看了霍璟然一眼,還能有哪個白小姐?


    “呃……寒依怎麽了?”


    “急性胃出血。”一說到這個,霍璟然的眉頭立刻皺得死緊,有些擔憂地,“鄭景彥要出緊急任務,她昏倒在家裏。要不是我去找她,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這樣……”郭了了恍然,怪不得,會對她的來電視而不見了。


    她早該想到的,他再忙,公事私事,家庭朋友,全加在一起,也抵不過一個白寒依。


    郭了了能想象,白寒依躺在急救室搶救,而霍璟然隻能垂著頭坐在長椅上,心煩意亂,無能為力。


    那種時候,他怎麽會有心情去接一個無關緊要的電話呢?


    “你別擔心了。她這不是醒了嘛。”郭了了放軟語氣,臉上看不出明顯的表情,隻盲目催促著,“快去看看她吧。”


    “我……”此時此刻,寡言倒成了硬傷,霍璟然看著她的眼睛,想說很多話,卻怎麽也轉不過來。


    一直看好戲的莊然卻忽然擠上前開口了,她好像很激動,頭頂仿佛點著一把烈火,氣勢洶洶地問:“白寒依也在這家醫院?”


    “你想幹什麽?”


    “關你什麽事啊?”莊然不耐煩地瞪了立刻護犢一般發問的霍璟然一眼,“這麽多年了,有筆帳,我早就想問她討回來了!”


    一說完她就急不可耐地去問那個護士,“白寒依在哪個病房?”


    “呃……”


    “你說不說?信不信我去投訴你啊?”莊然咄咄逼人地將滿頭大汗的護士逼到牆角。


    “白……白小姐她在……”


    話沒說完,霍璟然就已經走近掀起她的手腕冷冷警告:“莊然,你最好搞清楚自己的斤量。如果你敢對依依做什麽,後果自負。”


    “怎麽,威脅我啊?霍璟然,沒有你給她撐腰,當年她怎麽會做得那麽絕?你真的忘得一幹二淨了?”


    郭了了突然就聽不下去了,白寒依能對莊然做什麽呢?七年前自己有多屈辱,傷得有多重,她就有多心疼多憤怒。


    她以為她當時說的“報複”隻是氣頭上的胡言亂語而已。白寒依那樣仙氣十足的女人,善良而美好,怎麽可能真的做出什麽傷害旁人的壞事來呢?


    “依依對你做了什麽?”


    “你做夢都想不到這個女人有多狠毒。她派人把我迷暈後然後綁上飛機,丟到了美國。這個瘋女人,她竟然把我扔到了另一個大洋上!那個時候我才幾歲啊,身上一分錢也沒有,緬因州是最暴、動的州,那裏的人活得連狗都不如!是,我是做錯了事,但我情願被退學被勒索被毒打甚至被強、暴都好,起碼這樣我還知道自己是個人!她真厲害,可以讓人生不如死,還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我恨不得、恨不得殺了她!”


    莊然雙目猩紅,卻強忍著不落淚,如果現在給她一把刀,她保不準就真的衝到白寒依的病房把她捅成馬蜂窩了。


    郭了了也很震驚,那件事以後,莊然就銷聲匿跡了,她的那些狐朋狗友也仿佛在一夜之間就全部消失了。


    她以為,是他們統統遭報應了,但現在看來,世界上沒有這麽天真的巧合。


    郭了了忽然就覺得很害怕,白寒依竟然在暗地裏做過這麽幹淨利落的狠事。原來世界上,不隻有霍璟然才能殺人於無形。


    那一天,如果不是白寒依覺得天太冷,想跑到另一條街去買兩杯自己最愛喝的奶茶,讓郭了了在原地等的話,那麽遭殃的就是她了。


    白寒依是如此幸運,不用被十幾人圍著,被扒光衣服,被澆冷水,被拳打腳踢,被猥褻,被拍裸、體秀……


    那是她一生中最無顏去麵對的三十分鍾,一千八百秒,一分一秒都是無藥可救的毒,浸入骨髓,讓她千瘡百孔,裂肺撕心。


    郭了了不過是個悲慘的替死鬼而已,她永遠忘不了,淩、辱開始之前,莊然居高臨下地蔑視著她,用鬼魅一般的嗓音幽幽地說,“堵錯人了?啊,也沒事,你們盡管動手吧。哼,就當給白寒依一個教訓好了。”


    這就是所謂的殺雞儆猴。她唯一的價值,就隻是“教訓”二字而已。


    白寒依會盛怒是必然的,那個時候她們形影不離,她是她最好的朋友兼夥伴。盡管在外人看來可能用忠犬和主人來形容她們的關係更為貼切。


    但是,她想不到,白寒依竟然會用這麽極端的方式,就像捏死一隻螞蟻一樣,僅差一步就將莊然整個人都抹殺掉了。


    該是有多恨,多難以容忍……還是說,別人刺她一刀,哪怕是未遂,她就要千刀萬刀地討回來?


    不、不會的……郭了了抹了一把冷汗,白寒依絕不是那種人。


    她肯定是有分寸的,任一個活生生的人在異國自生自滅,這往大了說,可是草菅人命,這需要太多的勇氣,冒太大的風險!


    你看,莊然不是還活得好好的嘛,肯定還有後續,隻是她沒有說罷了。她們那時候都還是未成年的小女生,怎麽可能隨隨便便就喊打喊殺呢?她如此單純地一味往好的地方想,顯然忘記自己差點死在莊然手上。


    郭了了沉浸在洶湧的想法裏,而霍璟然擰住眉心,沉聲問:“依依從沒有和我說過……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她當然不會告訴你!如果你知道了她究竟是什麽樣的女人,你還會這麽喜歡她嗎?”莊然有些歇斯底裏,惡狠狠地說。


    讓郭了了詫異的是,霍璟然並沒有說什麽“她怎麽樣我都喜歡她”的情深似海的話,他隻是冷靜而淡漠地悠悠念出一句,“我不會信毫無根據的話。”


    “好,你要知道真相是不是?!我……”


    “別說了!”郭了了猛地捂住耳朵,大聲喊,“莊然,我求求你別說了!”


    “璟然,你也別問了,好不好?”她包住頭,表情痛苦,“都那麽久以前的事了,現在問,一點意義都沒有了……什麽都改變不了,也什麽都挽回不了了。”


    霍璟然聽她嗓音顫抖,心都快停跳了,連忙上前握住她的手以做安撫,“了了,你怎麽了?不要哭……”


    “霍璟然,你是真不知道還是裝傻?因為了了她是受害者啊……高一的那個寒假,我害得她進了醫院。”莊然很內疚地看了郭了了一眼,就見她瑟縮著抓緊霍璟然的手臂,閉上眼睛,緊咬著牙一言不發。


    “你說什麽?那個時候,了了不是因為腰撞斷了才住院的嗎?”


    “嗬,那是白寒依告訴你的吧?腰被撞斷了?虧她想得出來,還有你,你竟然也會相信,真可笑。”


    郭了了回想起那一天,白寒依心急火燎地將她送進醫院。她渾身青紫,身上有的地方結了凍,還有的部位已經開裂,慘不忍睹。


    驗完傷之後,她不顧醫護人員的反對,執意要洗澡。


    走進單人浴室,緊緊關上門,脫下病服,然後將花灑開到最大。這一連串動作做起來一點空隙都不留,但如果你能看到當時她的雙眸,就知道她其實連自己在幹什麽都不知道。


    郭了了站在旁邊,還在不停地發著抖,卻連雙手擁緊身體取暖都不願意。她嫌髒,她嫌自己髒,於是她用力搓用力刮,想把自己弄幹淨。


    破了皮,流出血,她也感覺不到痛,更加不在乎,盼不得就這樣疼死才好!


    郭了了冷眼看著氤氳的霧氣一點一點從底部積聚,漸漸彌滿整個浴室,直衝而下的水流嘩啦啦地擊打著瓷磚,有種與世隔絕的嘈雜。她終於忍不住,脫力倒地,痛哭失聲。


    好不容易洗完了澡,從浴室出來,白寒依卻告訴她,霍璟然知道她住院了,正在趕來的途中。


    當時嚇得她立刻頂著濕漉漉的頭發就鑽進了病床裏,扯過被子埋過頭頂,聲音顫得讓人聽不清她在說什麽,“不……不要!我、我不要見他……”


    “了了,你先出來,別蒙著自己。”白寒依輕輕地抖動著她的被子,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背,“你別緊張。放心,我絕對不會把這件事告訴他的……我去和他說。你安心睡一覺吧。”


    至於後來,白寒依究竟對霍璟然說了什麽,她是不知道的。


    每次霍璟然來看她,白寒依必然會在。一對小情侶一麵忙著照顧她,一麵忙著談戀愛,別提有多愜意。


    郭了了看得真真切切,兩人其實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再後來,她索性也不要他們整天陪著了,光看都膩味,何必逼著自己泛胃酸呢?


    恍惚中,郭了了從自己的回憶中走了出來,莊然也差不多把該說的故事說完了。


    她或許是真的為當年所做的事後悔,拿手撐著臉頰,似乎是不想讓他們看到她臉上的醜態,眼淚卻還是不斷從指縫中漏出來,漂亮的妝花得一塌糊塗。


    郭了了側過頭看著她,緊抿的唇鬆了一些,她想開口說話,卻發現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在她的印象裏,高傲的莊然何曾哭得這樣慘烈過。她和白寒依一樣耀眼,卻遠遠沒有她那麽受歡迎。就算同時當上副班長,卻從來不曾有過相同的待遇。


    或許,就是在這樣日積月累的強烈的對比之下,她的思想才會扭曲,白寒依就像一根紮在她腳心的刺,每走一步,就往裏一分。稍一動,就痛徹心扉。


    而霍璟然害怕白寒依受到傷害,竟然暗中使手段逼莊然退學。那時候誰不知道莊然迷戀他迷戀到癡狂的地步,他這油澆的,就差沒燎了整個s中。


    到了最後,這根刺,非拔不可。


    然而遭殃的,卻偏偏是她。


    郭了了頓覺無力,她其實很難去恨一個人,或許就算恨了,也很難長久。


    對莊然,她頂多是出於潛意識裏的一種自我保護,她僅僅知道的就是,這個女人很危險,她傷害過自己,所以不是好人。


    但是,郭了了看到她哭紅的眼睛,聽了她真心懺悔的嗓音,卻還是會於心不忍。這種近乎愚蠢的善良,在今後的日子裏,幾乎害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莊然狠狠吸了吸鼻子,然後快步跑了出去。


    郭了了愣了片刻才明白過來,她大概是嫌哭得太醜了,想去洗把臉。美女就是美女,一刻也鬆懈不得。


    突然少了一個人,氣氛也漸漸變得非常詭異。剛才還有莊然哭哭啼啼的聲音,讓郭了了有餘裕分神。然而現在,仿佛整個世界安靜到隻有她自己的呼吸聲,一張一弛,卻一點都不平穩。


    不知道為什麽,霍璟然是屏住呼吸的,他麵上的表情很複雜,糾纏在一起,乍一看卻什麽也看不出來。


    良久,霍璟然才輕輕舒了一口氣,郭了了的手還抓著他的手臂,西裝料子已經皺起,但他隻是寵溺地看了她一眼,然後,做了一個郭了了做夢都想不到的舉動。


    霍璟然小心翼翼地放鬆她的手背,然後攬過她的肩頭,一把攬進自己懷裏。他俯下頭,輕輕在她額上印下一吻。


    郭了了整個人都僵住了,也不知道心髒是停跳了還是跳得太快,竟然絲毫感知不到。


    她覺得霍璟然是病了,而且病得不輕。他們兩個,本就不該有類似親吻、擁抱的舉措。但……她又舍不得推開,就像沉浸在一個求而不得的美夢裏,非要等到夢醒,她才會告訴自己一切不過是個夢而已。


    “了了,那件事,你為什麽要瞞著我呢?為什麽寧可受那麽大的委屈,也不願意告訴我?”


    郭了了有些怔忪:不願意?不、不是的……我本來是想說的,我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你啊,但是,你沒有給我機會。


    那些向你求救的電話,耗盡了我所有的勇氣。你知道的,我是個很沒用的膽小鬼,而天意是個頑皮的小孩子,他愛捉弄人,但實話實說不做作。錯過,終究就是錯過了。


    沒有必要再提……


    “璟然。”


    “嗯?”


    “門外那個護士,等了你好久了。寒依見不到你,或許會很著急……”


    “了了,她是有丈夫的人。”霍璟然從未用這麽溫柔的語氣說過話,宛如念詩一般,“以後陪在她身邊的,都該是鄭景彥,而不是我。”


    “可是……”郭了了眨眨眼睛,似乎有什麽話準備呼之欲出,但她發現腦中混亂的思緒根本組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你真的感覺不出來麽?非要讓我明說?”


    “什麽?”郭了了揚起臉,幹淨的眸光默默注視著他。


    霍璟然莞爾,忽然就想低頭吻住她的唇。這種衝動太過強烈,他緊緊抿住嘴唇,隻好利用更多的理智將其壓製下去。


    現在還不是時候,他如果貿然這麽做了,這傻丫頭一定還是不明白。隻會睜著無辜的眼睛看著自己,動著嘴唇欲言又止,卻不會主動問上一問。


    “我是想告訴你……”


    莊然卻在這當口急匆匆跑了回來,風一般掠到他們麵前。她的臉洗幹淨了,妝也補好了,隻是眼睛還紅通通的。但這些都不是重點,看著她累得大口喘氣,滿頭大汗的模樣,似乎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


    郭了了將霍璟然推開一段距離,輕聲開口:“莊然,你怎麽了?”


    被郭了了這麽一問,她的目光立刻掃過來,滿臉的無法置信,用力順著胸口,結巴著說,“我、我剛剛……回來的時候,正好碰到你的主治醫師,我……我就問了一下你的情況。”


    “然後?”


    “了了,你……你懷孕了!”


    莊然喊得很響,郭了了想聽不清都難,但是,這句話無異於忽然從天而降劈下一道悶雷,她整個人瞬間就焦了。


    “你說什麽?”


    “你不知道?”莊然尖叫一聲,立刻黑起臉數落她,“怎麽會有你這種糊塗的媽媽啊!我說你有小寶寶了啊。幸好你昨晚沒有被打中小腹,否則這孩子準沒有啦!”


    郭了了繼續呆坐著,木偶一樣,隔三四秒眨一下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又或者是什麽都沒想。


    “嘿,你還發呆幹嘛?這是好消息啊!”相比郭了了的木訥,莊然則顯得又激動又開心,自顧自說開,“快打電話告訴你老公!還是男朋友?誒喲,隨便啦,總之快讓男方知道吧!這是兩個人的事啊!”


    郭了了的臉紅得快要滴血,她很想讓莊然別再說了,但緊張得說不出話來,身邊杵著一言不發的像尊雕像似的霍璟然,讓她非常非常的不自在。


    “莊然,你可以先出去一下麽?好吵。”


    “幹嘛?了了都還沒趕我呢……”


    “我就是孩子的父親。所以麻煩莊小姐,能給我們倆一個獨處的空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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