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麽突然說這個。”


    沈弋鎮定地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抬頭問道。


    祝決似恍然不覺自己說了多麽驚世駭俗的一句話一樣,挑眉反問道:“這不是很自然的進展嗎?”


    沈弋盯著他的臉看,想要找出這張臉上的真實表情,但就像從前他們兩個玩鬼牌遊戲一樣,祝決單用眼角眉梢的些微情緒就能把他騙個團團轉,現如今他也看不出來這個人到底是在開玩笑還是在說真話。


    沈弋按下突然砰砰跳的有些快的心髒,力圖冷靜地說:“不行。”


    祝決微微瞪大了眼,道:“為什麽?”


    這一瞬間有如立場倒置,無理取鬧的變成了沈弋一般,沈弋一邊堅定搖頭,一邊腦海中閃過了一個荒謬的場景,在他慣看的電視劇電影中,經常防不勝防地會蹦出這種場景:


    女主(期盼地):“我們結婚吧。”


    男主(冷漠地):“不行。”


    女主(受傷地):“為什麽?”


    男主(更加冷漠地):“沒有為什麽。”


    女主跑開(嚶嚶嚶地)。


    沈弋忍不住把祝決的形象代入到了腦海女主的角色中,立刻被自己雷得打了個寒顫。


    雖說祝決長相與其說俊,細論五官不如說美,但一個一米八五以上的大男人,寬肩細腰窄臀,肌肉線條優美有力,這樣的祝決嚶嚶嚶著跑開,簡直就是世界末日來臨都不會有的畫麵。


    沈弋把自己雷的心跳都平穩了許多,聲音也變得鎮定自若:“你才剛剛拿了一個金柏華影帝,隻拍了幾部電影?這個時候就爆出跟我的關係,你是想要接下來的日子過的精彩絕倫嗎?”


    身為一個業內巨頭的總裁,沈弋的話說起來特別有真實感:“隻要你一公開,輿論也好媒體也好,不會再關注你的作品,他們會先開挖我的背景——很有可能挖不出來,他們就會換種說法,給我套上各種各樣的身份,接下來你會在八卦貼裏看到你的精彩絕倫的過去,不管怎麽變化,內容都離不開整個社會最灰暗的那部分,總體都在下半身打轉,接下來你每次出席電影宣傳記者也不會關注你的作品,他們隻會問你感情如何?有吵架嗎?要分手嗎?什麽時候結婚?什麽時候□□?你身邊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上頭條,但基本都不會跟你的作品有關——我不覺得你會喜歡這種情況。”


    不知道是沈弋難得的一次長篇大論把祝決驚住了,還是他所描繪的那種場景震懾住了祝決,沈弋緩了口氣,也沒聽到祝決的反駁聲。


    他心裏又是安心又有一縷隱隱的失落,他看著祝決,沉聲道:“所以現在不行,我不同意你拿著自己的前途開玩笑。”


    話一說出口,他又有點後悔,覺得自己的語氣太重,正要再說些什麽補救,他的臉上一熱,抬頭一看,祝決正直起腰來,笑著揉了揉他的腦袋,道:“笨蛋。”


    沒等沈弋領會出這兩個字後的意思,祝決收拾了下東西跟他說了聲就出門了,正值特殊時期,與公與私,祝決覺得自己還是在片場盯牢了比較好。


    #


    事實證明,祝決的隱慮還是很必要的。


    接下來的幾天拍戲,雖然沒有人心惶惶這麽誇張,但工作人員的確沒有之前那麽態度自然了,刷論壇的越來越多,交頭接耳的也越來越多,這不是一個好征兆,謝陽冰發火的幾率也變高了不少。


    “道具呢?!上一場還是紅的,你這場給我換了黃的是幹什麽?!”謝陽冰暴躁地喊了聲cut,指著插在花瓶中疏落落的幾支花吼了起來。


    這花在影片裏還算是一個重要道具,花來自陶子時,出身優渥的他雖然跟著自己的好友來到了這氣候惡劣的貧瘠之地,身上從小養成的一些習慣卻也沒拋棄,他的房間裏從小就會插著花,來了這裏以後,雖然沒處找之前那種名貴花種,但他也隨遇而安地每天插著從一個小時以外小鎮子裏采購來的鄉間野花,不僅在他自己房間裏擺著,還侵占到了關見的房間裏,關見的房間裏遍布書籍和各類工具,冷冰冰的色彩裏唯有這一點亮色柔化了整個畫麵,就算關見和陶子時開始意見不合,這束花也依然沒有消失過它的蹤影,直到他們二人徹底分道揚鑣。


    這是一個隱性道具,從頭到尾沒有被鏡頭強調,但有心的觀眾自然能發現,拍戲的時候難免是淆亂了時間線來拍,但以往道具組不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可見這件事對他們的影響有多大。


    這也是難免的。


    這個劇組本身就不是由那些經驗老道的工作人員組成。


    謝陽冰這個班底拉扯地磕磕絆絆,自從開拍前資金鏈出過問題後他就更小心了,這個劇組裏有一大半都是剛入行不久的新人,平時看不出什麽事來,畢竟站在重要樞紐崗位的還是老手,但一旦出了什麽問題,這些人的情緒又很容易互相傳染——趙宜年的名頭在觀眾眼裏有難以忽視的一部分是由他的彪悍腦殘粉構成,但在業內人士看來,是粉肖星形,趙宜年本人也不是什麽善茬,越是業內人士越能想到這個名字背後代表的能量,膽子稍微小點的,單單晚上做的有關自己開罪了趙宜年的噩夢就能把他們嚇個半死。


    謝陽冰吼完道具,揮了揮手讓他們去重新布置,無奈地坐回到了自己的監視器前。


    “這樣下去不行。”夏天寧坐在他身邊道。


    謝陽冰搖了搖頭,誰不知道呢?問題就在於知道了沒有用,得有辦法解決才行。


    事情一發他就下令禁止劇組成員回應網上所有言論,但也沒影響到那群人自h,本來《希望地》和《明君傳》兩部電影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卻被網上的觀眾捏成了直麵對抗的兩部電影,電影上映的檔期不是秘密,隻要電影方不跳票——出於成本考慮,這是很少發生的事,《希望地》和《明君傳》預計上映的時間剛好在一個檔期——但那是一個大熱檔期,一年有很多的大片和想要取得好票房的影片都會選擇這樣的檔期上映,就目前放出消息的,跟他們在一個檔期的電影就有差不多六部,《希望地》從開拍至今壓根就沒想過把自己抬高到《明君傳》的對手這個地位上,但在現在觀眾和接連報道的媒體口中,他們就成了王必見王的格局,就好像其他六部電影突然都被審核給閹了一樣。


    沒有電影劇組希望在還沒上映前沾惹上這種問題。


    能量相當倒也好,偏偏明擺著就是個以小擊大的局麵。


    之前也不是沒發生過這種事,下場就是那部本來還可以的電影,在強大的對手麵前到處都是紕漏,網上搜索影評,都是以各種口吻嘲諷不自量力的,口碑慘敗,票房不必說,更是一塌糊塗。


    夏天寧擔憂地問道:“祝決的經紀人那邊怎麽樣?水軍啊推手什麽的取得效果了沒?”


    謝陽冰眉頭緊鎖:“效果沒那麽快,起碼要過幾天才能看到,趙宜年的粉絲蟄伏了這麽久,難得遇到一個可以宣泄的機會,沒這麽容易被引走的。”


    夏天寧咬牙切齒:“都是趙宜年的錯——”


    謝陽冰歎了口氣:“無妄之災,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麽用,現在隻能盡量把片子拍好,用質量說話了。最近進度不好,說不定還要趕戲,沒精力在這些雜七雜八的事上了。”


    夏天寧噤口不語。


    “謝導,下一場戲我們換一條來拍吧。”


    正在兩人難掩憂慮的時候,身後卻傳來一句話來,這聲音他們再熟悉不過,扭頭一看,果然是笑吟吟的祝決,他身邊還站著麵無表情的趙影。


    謝陽冰驚訝地站起來:“下午沒你們的戲呀,你們怎麽來了。”


    祝決攤開了劇本,指著其中一段說:“拍這段,下午就有我們的戲了。”


    #


    等謝陽冰注意到的時候,片場周圍已經圍了超過常態的數量的人。


    除了劇組的工作人員,原本下午有戲的其他演員也無聲地占據了一個位置。


    他的視線從那些人臉上滑走,落在了在場中等候的人身上。


    祝決和趙影。


    隻要有經驗的人,就能看出兩人站位的蹊蹺。


    接下來要拍的是一場獨角戲。


    電影中很多雙人乃至多人對峙的場景往往不是一條戲拍完的,而是靠剪輯完成。在這條戲之前和之後,都有趙影和祝決兩人入鏡的畫麵,但此時此刻,趙影的存在隻是為了給祝決一個情緒定點而已,鏡頭隻對著祝決。


    謝陽冰透過監視器看著祝決,鏡頭中的祝決看起來一點都不像祝決,他的眉眼變得更加鋒銳,又似披上一層塵灰,這層塵灰經年已久,似乎本身就帶著壓彎脊背的力量,他眼中的光亮變得暗淡而又飄忽,像是一叢火埋藏在土裏一樣。


    場記板敲響。


    祝決衝著鏡頭斜過一個視線。


    他的身體隨著這個動作也正向了鏡頭,但不知道為什麽,在場的人都無法注意到他的這一動作。


    他低低地開口:“勝利與失敗,從無妥協,隻有生死,不要心存妄想。”他身軀微微前傾,聲音像是被壓到了極致,柔軟中帶著緊繃,輕輕地彈在了所有人的耳朵裏:“我從未忘記我是誰,我從未忘記世界的名字,如果你信任的公平當真存在——看看!看看!看看外麵那群人!那群人隻為了渴求一日三餐,就願意為我匍匐在地下,永遠直不起腰,為我挖掘他們想都不敢想的財寶!這世上如有公平,公平為何從未照拂他們!當你的麵前有兩條路,一條通往墳墓——我絕不會因為畏懼荊棘,就不去摘取我應得的果實!沒人能阻止我,包括你。”


    聲音落在空氣中,猶有餘波。


    世界像是被拋棄在了真空之外,連“cut”都顯得綿軟無力。


    所有人眼睜睜地看著祝決閉了閉眼,將剛剛統率全場的神秘力量收了回去,露出了一個屬於“祝決”的笑容。


    不管之前有多少人吐槽說臨時改戲來激勵人是一個多麽中二的主意——在絕對的事實麵前,再不靠譜再滑稽的主意都顯得那麽壯絕。


    他們似乎是第一次意識到他們擁有怎樣的演員一樣,從震驚中艱難地收回了心神。


    有些勝利不需要激昂的叫囂,甚至不需要數量的優勢,隻需要它本身難以戰勝,就足夠了,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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