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米特?你說的是那個『劍匠』米特嗎?」


    聽到這個名字,上了年紀的矮人鐵匠拉格隻是一瞬停下了打鐵的動作,並這麽回問道。


    這裏是麵向裏昂港口的街道。


    拉格在這裏搭了一間工房,以製作造船所需的五金零件為業。


    他今天也忙著處理熟識的造船工頭所下的零件訂單,不過在工作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三名人族的年輕人找上門來。


    「我們在王宮試圖聯係米特先生的故鄉之際,得知你這邊是與之聯係的管道。」


    「哦……畢竟我是在米特的故鄉出身的啊。應該說,米特就是我的曾祖父。因為這層關係,我確實是在王宮那些家夥的拜托下,幫忙送信到村子裏好幾次。」


    這三名人族的年輕人都相當年輕,看起來都才十來歲,其中兩名是少年,一名則是少女。


    三人身上都配著劍,似乎都是從事在刀尖上打滾的行業。


    依照拉格的個性,在這類客人造訪的時候,他總是會製式地這麽回應:


    『就算想透過我跟米特見上一麵,我也隻能說我辦不到。畢竟就連我這個曾孫,也已經有好幾十年沒和米特老爺子見上一麵了。說起來,我就連米特老爺子是不是還活著都不清楚啊。如果真的那麽想和他交手,就親自爬一趟瑪吉魯山吧。』


    隻要去冒險者公會稍作打聽,就能得知拉格就是「劍匠」米特的後代。因為這層關係,經常會有這種不珍惜小命的傻瓜為了耀武揚威,希望拉格能從中牽線,好和米特來一場決鬥。


    要是一一去應付這些人,那有再多時間也不夠用。


    若是換作平常,拉格應該會用更為尖銳的態度要對方打道回府——


    拉格拿起毛巾擦拭自額頭流下的汗水,站起身子。


    三人組的其中兩人——青年和少女,打從踏入工房起,他們的站姿和動作就顯得全無破綻。就他們展露的身手看來,顯然不是自不量力的泛泛之輩。


    「喂,我和這幾位客人有事要聊。臭小子們,可別因為我不在就偷懶啊!」


    「是!」


    在以讓工房為之顫動的音量大喊後,拉格隨即回望三人,伸手指向屋外。


    「跟我來吧。這裏吵得要命,不適合講事情吧。」


    拉格將三人組帶到距離工房不遠的一間酒館。


    拉格點了啤酒,三人則是點了果汁。


    「所以,你們找米特老爺子有什麽事?你們看起來挺有本事的,但應該不是要找他測試實力的吧?」


    拉格將裝滿了大木杯的啤酒一飲而盡,並這麽開口道。


    聞言,青年輕輕將一件物品放到木桌上。


    「……請看這個。」


    那是一個和拉格拇指指頭大小相仿的一枚金璽。


    「這是……這我有印象,是米特老爺子帶在身上的『劍匠』之證對吧?」


    那是當拉格還待在村子裏的孩提時期,老是吵著要米特拿給他看的金璽。


    世上獨一無二的「劍匠」之證。即使拉格離開村子後已經過了數十年時光,當時在米特厚實的手掌上閃閃發光的金璽,迄今依舊是曆曆在目。


    「小哥,這東西怎會在你手裏……?」


    拉格說著望向三人組,隻見他們全都露出了哀痛的神情。


    其中身穿皮甲,作冒險者打扮的青年,看起來更是隨時都要哭出來似的。


    「是我……都是因為我的關係……米特先生才會……」


    「我把今天的工作都交給徒弟們處理了,時間要多少有多少。就讓我聽聽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吧。對了,我好像還沒自我介紹啊。我的名字是拉格,在這裏昂市鍛造造船所需的金屬零件。」


    「我是維恩,她是蕾媞西亞,這位則是亞伯。」


    拉格在報上名號後伸出了手,而維恩、蕾媞西亞和亞伯則是依序回握了他的手。


    接著,維恩便述說起米特喪命的經緯。


    在預計建造莎拉·菲陸爾大聖堂的海岬前端有座祠堂,當中藏著一條密道,通往封印在海底深處的地下神殿。


    在該處與企圖複活古代破壞神的魔導師交手之際,米特為了掩護亞伯,而受到了對方的攻擊貫體而亡。


    「這樣啊……米特老爺子死了啊……」


    在聽完維恩的說明,以及亞伯夾雜著嗚咽聲的道歉之後,拉格低聲說道:


    「我今年剛好滿六十歲,但在我出生的時候,米特老爺子就已經被稱為『劍匠』了喔。」


    「從六十年前就……?」


    「你們不知道啊?米特老爺子早在超過八十年前就當上了『劍匠』。」


    聽到米特於六十年前就當上「劍匠」的事實,亞伯忍不住發出驚呼,拉格則是又這麽補上一句,並輕輕拎起放在桌上的金璽。


    「老實說,我雖然講了『超過八十年前』,但其實能確實證明米特老爺子是『劍匠』的證據,也頂多隻能追溯到八十年前而已。畢竟他本人也常常說自己活得太久,連自己的歲數都記不得了呢。也就是說,他至少保衛了這個名號八十年,而且實際上還可能以武術高人的身份稱霸了更長的歲月。」


    說著,拉格露出了看似苦笑的笑容。


    「總之,就算是由我這個自家人來看,也隻能說他是個怪物般的老爺子啊……」


    拉格喝著啤酒這麽說道,他的話聲之中隱約帶著幾許自豪。


    「我雖然年紀輕輕就離開故鄉,來到這裏搭建工房,但老爺子在那時就已經不下山了。那個老爺子竟然會萌生下山的念頭,並在那之後喪命,說不定也是預料到自己的命運了吧。」


    「這枚金璽目前寄放在我這裏,若能在未來遇見與這『劍匠』之證相配的高手,我就打算將它轉讓給那人。當然,我如果能達到那樣的境界,那就再好不過了。但是,這同時也是米特先生的遺物,若是遺族希望能收在身邊,那我便會交給拉格先生。」


    「不,小哥,你就繼續保管它吧,我不在意。」


    聽到維恩的提議,拉格將拎起的金璽滑到了維恩的麵前。


    「這既然是『劍匠』的證明,就不該視為往生者的遺物,而是該托付給下一個世代的武者。就我所見,小哥你也是個身手不錯的劍士吧?你似乎是個相當合適的繼承人喔。」


    身為「劍匠」米特曾孫的拉格,曾在小時候接受過米特親自傳授的武術。


    就是看在拉格的眼裏,他也能明白維恩和蕾媞西亞具備著難以估量的高超身手。


    「關於米特老爺子的死訊,我會跟故鄉通知一聲的。他的墳墓在哪裏?」


    「就位在莎拉·菲陸爾大聖堂建設預定地的海角前端處的一座祠堂。米特先生的墳墓,似乎會由裏亞拉·賽恩大人負責管理的樣子。」


    「裏亞拉·賽恩——是和那名勇者一同打敗魔王的聖女大人啊,那可真是光榮之至,故鄉的族人肯定也都會很開心吧。」


    這時,拉格驀然察覺——


    裏亞拉·賽恩。


    她曾以同伴的身份與「勇者」一同旅行,而那名「勇者」則是一名年幼的人類少女。


    過去勇者拜訪裏昂時,拉格曾在遠處瞥見過她的身姿。


    在與魔物激烈交戰的那段期間,拉格扛起了統領製造軍艦的工頭們的職務。因為有這層身份,他也受邀進入王宮,參加了勇者的迎賓典禮。


    當時,以年輕「劍聖」名聞遐邇的王太子勞爾向蕾媞西亞提出決鬥,並落得敗北的下場。


    就連身為「劍匠」子孫的拉格,也不禁為那年紀約莫十歲的少女施展的駭人劍技奪去目光。


    他在那時所見到的勇者眼眸——那讓人聯想到綠寶石的雙眼,其中蘊含了意誌強烈的光芒,就這麽深深烙印在拉格的心底。


    此刻坐在拉格眼前的少女,眼中也寄宿著和當時勇者的眼眸相同色彩的光輝。


    (這樣啊……這女孩就是那時候的……難怪散發出來的氣勢如此異於常人。而她身旁的這名青年也是……說不定米特老爺子就是為了將金璽托付給這名青年,才特地下山的呢。)


    思及此,拉格望向小心翼翼地收好金璽的維恩這麽說道:


    「你叫維恩是吧?我會期待你以『劍匠』之名轟動於世,就連我和故鄉的族人們都聽得見你事跡的那天到來。」


    這麽說完,拉格便露出了像是深信會有這一天的目光,堅毅地注視著維恩。


    與拉格告別時,已經是接近傍晚時分了。


    天空被染成一片赤紅,長長的影子在大地上拖行。


    與維恩、蕾媞西


    亞和亞伯對談時一直在喝酒的拉格,在對談結束後,似乎打算繼續和做完工作來到酒館的徒弟們還有熟識的工匠們繼續暢飲一番。


    看來,這便是他對米特的吊祭酒會。


    拉格雖然也邀了維恩等人參加,但他們還是拒絕了。


    以維恩等人的能耐,絕對跟不上矮人族的好酒量。


    「該拿這枚金璽怎麽辦呢……」


    維恩從口袋掏出金璽,放在掌心咕噥道。


    「我們還是該找出符合『劍匠』之名的人選,並將這個交給對方比較好吧?」


    在夕陽的照耀之下,金璽反射出帶了點紅色的光芒。


    雖然隻有拇指頭大小,但對維恩來說,這小小的金塊卻讓人感覺到在其本體之上的重量。


    畢竟這枚金璽不止乘載了米特的人生,還蘊藏著無數武者傳承下來的曆史。


    「大哥哥,你直接以『劍匠』自居不就行了?」


    蕾媞西亞對著邊走邊沉思的維恩這麽說。


    「不隻拉格先生,我也覺得大哥哥你相當夠格持有那枚金璽喔。」


    「拉格先生之所以會那麽說,是因為蕾媞在場的關係吧?應該說,如果是蕾媞拿去的話,我想才是不會有人出聲反對吧。」


    「嗯,感覺確實是不會有人說三道四。」


    維恩這麽說完,亞伯也像是附議似的點了點頭。


    「我才不要呢。而且我已經不想再被安上更多稱號,受人隨意叫喚了啦……」


    說著,蕾媞西亞稍稍鼓起臉龐,表達自己的不滿。


    「總覺得我會被素未謀麵的人擅自想象成宛如食人魔一樣的女生……」


    「勇者」、「劍之神姬」、「近乎神者」——蕾媞西亞雖然有著這麽多響亮的稱號,但實際上卻是個手腳纖細,腰肢似柳的纖瘦少女。


    「如果是素未謀麵的人,那任憑他們怎麽想都無所謂吧?」


    「有所謂好嗎!就算是不認識的人,我也不喜歡那樣。」


    「劍術高手啊……那種冒險者公會或是傭兵公會的風雲人物如何?」


    亞伯交抱雙臂,這麽提議道。


    「聽說去過北方回來的冒險者隊伍,實力似乎都比尋常騎士還來得厲害喔。」


    「原來如此。那如果是歐魯托先生,說不定就會認識具備那種實力的人。看來可以去打聽看看呢。」


    歐魯托、路易斯和伊莉莎都是闖出名堂,並在厄茲鎮購入房產的成功冒險者。他們在冒險者的圈子裏應該相當有人脈才是。


    「向身為『劍聖』的勞爾殿下打聽說不定也是個好主意。感覺殿下應該握有不少與強者有關的資訊呢。」


    「也是呢。不過,我還是覺得大哥哥大可直接繼承下來呀……」


    在維恩將金璽慎重地收入口袋後,蕾媞雖然開口表示同意,卻還是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2


    厄斯提德伯爵領地的領都厄茲,是人口約在一萬人上下的城市。


    不過,目前城牆裏卻收容了超過兩萬的領民。


    畢竟所謂「一萬上下的人口」指的是住在高聳外牆裏頭的市民人數,並不包含城牆外頭的居民。在厄茲城牆的外頭也有許多人打造了聚落,並就地生活。


    比方說,在瑪吉魯山的山腳一帶也有幾處由礦工們搭建的聚落,以砍柴或是提供燃料給工房的伐木工們也大量進駐其中。當然,以運送礦石或木材為生的業者也會沿著魯姆河為居,將船隻係在屋外。此外,就連距離厄茲徒步路程不到一刻的近郊,也有種植小麥、蔬菜和畜牧家畜的農村。


    這些住在城牆外頭的居民們,在雷姆路西爾帝國的第二皇子諾伊曼的軍隊壓境之前,紛紛進入城牆之中避難。


    早已預料到此事的厄斯提德伯爵羅伊茲,將在關閉城門之前逃入市內的這些領民全數收容了下來。


    他早在更久之前就儲備好糧食、燃料和戰爭所需的武器,即使加上收容完畢的難民,市內的物資也足以讓厄茲在關閉城門的狀態下撐上三個月。順帶一提,由於領地在幾年前爆發熱病的關係,有相當多數的市民因而喪命,因此厄茲鎮內還有相當多數的空屋。這些空屋都分配給前來避難的老人和婦孺。


    男人們則是做起戰鬥的準備。


    以打獵為業的人們分配到了弓箭。和較為拙劣的士兵相比,每天都深入森林狩獵野獸的他們有著更為高超的射擊技術。不會用弓的人們則是做起苦力活,將大量的鐵礦和木材搬至工房,又或是登上鎮上著名的鍾塔看哨。


    明明眼看人數超過鎮上人口的大軍就要逼近,住在厄斯提德領地的人們卻是出奇冷靜,並專心做好自己被分配到的任務。


    「真是了不起啊。」


    看到厄茲的現況,雷姆路西爾帝國皇太子艾佛列德忍不住感到一陣讚歎和敬畏。


    對於直逼而來的大軍,居民們肯定會抱持著恐懼。


    即使如此,鎮上依然能維持著秩序。這都要歸功於他們對領主羅伊茲的全麵信賴。


    過去,厄斯提德一帶爆發了熱病,還因為天候失調而欠收,這讓領內的多數居民陷入貧困的生活、為病所困,甚至因此喪命。羅伊茲為了能多拯救一些領民,不惜連宅邸都加以變賣,並扛下了巨額的債務,就為了購買高價的特效藥和糧食,免費分發給這些領民。


    領民們並未忘記這份恩情。


    「看來我等厄斯提德伯爵家的債務又要節節高升啦。」


    「我對此感到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了呢。」


    「請別見怪,反正我們家早就累積了就算到孫輩也還不清的債務,現在就算再多添幾筆,想必也差不了多少吧。」


    羅伊茲對艾佛列德這麽說著,晃著那巨大的肚子笑了笑。


    「哎呀,既然債務多到這種地步,出資的商人們就更沒辦法在此罷手了吧。若是這時與我們家劃清界線,就等於是放棄了他們挹注在這片領地的巨額資金。若是不願眼睜睜看著那筆資金付諸流水,那繼續支援我們還比較有利呢。」


    「你沒想過他們聯手起來推舉新領主的可能性嗎?」


    「那應該是不可能的吧。畢竟正如殿下所知,在下和領民之間的關係相當密切。」


    厄茲雖然曾因爆發流行病而一蹶不振,但不僅近郊有著能采集優質鐵礦的礦山,魯姆河的水量也相當豐沛,河川沿岸更有廣為分布的森林。就是放眼整個雷姆路西爾帝國,厄斯提德也是一片豐饒的寶地。


    隻要看過鎮上的風貌,就能明白羅伊茲所言不假。領主厄斯提德伯爵家和領民們確實構築了相當友好的情誼。若是拋棄羅伊茲這名領主,就極有可能招致領民的反彈。


    為了不讓借出的巨額資金變成冤枉錢,和厄斯提德伯爵家保持良好的關係才能獲益。出資者們之所以會奠定這樣的想法,正是因為羅伊茲從中穿針引線的關係。


    「若想回收投資的資金,讓在下繼續安定治理這片土地才是上策。」


    「不過,這次的事件可是會讓厄斯提德伯爵領化為戰火的中心喔。」


    「是的。正因如此,商人們肯定正笑得合不攏嘴吧。在艾佛列德皇太子打贏這場戰爭後,一直在殿下身邊擔任核心幕僚的在下,肯定會被殿下大力提拔,在您的政權底下位居高位吧。」


    「也就是說,趁早賣你人情並不是壞事嘍。隻不過,我們還不見得能打贏這場戰爭喔。教人扼腕的是,諾伊曼在成功拉攏了中央騎士團團長威魯特後,他的軍隊數量便遠遠淩駕在我方之上。更何況,包圍厄茲的甚至還不是他們的主力部隊。」


    「殿下,那些商人的眼睛可不是裝飾品。他們很清楚我經曆過了多少大大小小的戰役。雖說還遠遠不及蕾媞西亞大人,但是這回就由過去曾被譽為帝國英雄,名聲轟動對魔大陸同盟軍的萬騎長——紮吾納斯左右手之一的在下,為殿下獻上一分顯赫的戰功吧。」


    包圍厄茲鎮的諾伊曼皇子軍,其數量約有三萬。


    這支軍隊的主帥為雷姆路西爾帝國中央騎士團團長——庫拉依弗德魯夫侯爵威魯特,並由隸屬於庫拉依弗德魯夫派係,在南方擁有領地的諸侯所派遣的士兵構成。


    而克雷葛曼子爵軍也是這支諾伊曼皇子軍的成員。統率著三百多名士兵的騎士名為卡爾·雷納姆。


    已經年臻高齡的卡爾,過去曾以傭兵身份參加過對魔大陸同盟軍,是一名借由打倒無數怪物打響名號的強者。


    在對魔大陸同盟軍解散之後,克雷葛曼子爵聽聞了卡爾的事


    跡,遂邀他成為自己的家臣,並封為騎士。而卡爾也深獲子爵的信任,將他任命為這次派往諾伊曼皇子的援軍的指揮官。


    卡爾相當感激子爵將自己收為騎士,也想回報這份信任,便宣誓會在這場內亂之中立下顯赫的戰功。由於有這樣的前因,當克雷葛曼子爵軍沒有被分派到包圍厄茲的軍隊最前線,反而是被踢到與森林相接的最外圍時,幾名和卡爾是同僚身份的騎士忍不住抱怨了一番。


    「混賬,和庫拉依弗德魯夫侯爵走得近的家夥看來是要攬下所有戰果了。在他們眼裏,地方諸侯軍大概隻是來湊數的吧。」


    這支軍隊明明已經包圍厄茲好幾天了,卻遲遲沒有下達全軍攻擊的命令。


    事實上,諾伊曼皇子軍本隊,也就是中央騎士團的主力部隊,目前正致力於壓製帝都和第二都市克蘭納德,幾乎沒有派出多少兵力前來攻略厄茲。不隻如此,這次負責攻略厄茲的中央騎士團指揮官人選,大多都是靠著巴結庫拉依弗德魯夫侯爵爬上來的大貴族子弟,而他們幾乎沒有實戰的經驗。


    這樣的決定背後,其實有著實戰經驗豐富的騎士和士兵,大多都在去年由紮吾納斯將軍引起的政變之中遭到懲處,中央騎士團也為此嚴重缺乏人才的背景。不過,這些指揮官光是決定包圍厄茲的部隊配置就耗費掉超過兩天的時日,看在卡爾一掛平時就勤於應付山賊等敵人的沙場老將眼中,無疑是貽笑大方。


    未受邀出席庫拉依弗德魯夫侯爵主持的軍事會議的地方領主軍指揮官們,開起了隻屬於他們的軍事會議。說是軍事會議,但他們也沒有決定軍隊主要方針的權限,說穿了隻是一群立場接近的武將們的抱怨大會而已。


    「厄茲軍的數量遠不及我軍,要是以眾擊寡都還得曠日費時,就算拿下勝利,終究還是會成為後人的笑柄啊!」


    卡爾這麽說著,將裝滿大杯的啤酒一口飲盡,重重地朝桌麵一放。


    虎背熊腰的卡爾不僅蓄著年紀漸老而摻白的茂密胡子,還有一雙銳利的眼神。要是被他怒目厲喝,個性膽小之人難保不會就此昏厥過去。不過,齊聚於此的十幾名男子皆是率領小領地軍隊的指揮官。雖說這些人沒有像卡爾那樣的傭兵背景,不過,過去勢單力薄的貴族們,都派出了不少麾下的騎士和士兵加入對魔大陸同盟軍,因此他們都有著對抗魔物的豐富經驗。


    毋寧說,比起被世人評為雷姆路西爾帝國精銳的中央騎士團,他們更自負自己才是真正的精銳。


    正因為是一群曆經風浪的人物,因此在場的人們都沒被卡爾的怒吼聲嚇暈。


    不隻如此,還紛紛傳出了讚同卡爾的意見。


    「敵軍當前卻遲遲不進攻,也會影響士兵的士氣。那些大人物都不明白,士氣一旦低迷下去,想重振起來究竟是多麽費神的一件事情。」


    「還有,補給方麵也是個問題。我們諸侯軍雖然自備了糧食部隊,卻不是以長時間行軍為前提。就算想向鄰近的村落征收物資,那些村子也早就人去樓空了。沒有補給的部隊,就隻是一批烏合之眾罷了。明明事關重大,上頭那些家夥卻還是沒把補給計劃或是作戰內容傳達給我們知道。這下子豈不是沒辦法鼓舞士兵們的士氣嗎?」


    卡爾這些諸侯軍指揮官目前最感頭痛的,就是補給方麵的問題。


    在這次行動中,隸屬於庫拉依弗德魯派係的諸侯們並非受到雷姆路西爾皇帝阿列克謝的昭示出兵。他們不是以帝國正規軍的身份參戰,而是響應了諾伊曼皇子的號召派遣私人軍隊。為此,諸侯們必須自掏腰包。


    雖說支付麾下騎士和士兵的薪餉、糧食、武具、馬匹、飼料和拖車等費用相當驚人,但為了讓諾伊曼皇子和派係頭頭庫拉依弗德魯夫侯爵留下印象,諸侯們不能不派遣軍隊,這也隻能視為必要的花費了。


    但因為不是屬於正規軍,他們沒辦法接受帝國中央騎士團輜重部隊的補給。


    當時,諸侯軍的大半成員都打算向厄斯提德領的村落征收物資。


    雖說這次的事件是肇於領主厄斯提德伯爵的叛亂,但要打劫同是帝國臣民的厄斯提德領民,還是讓諸侯軍的指揮官感到有些過意不去。


    豈料,在軍隊進入厄斯提德領內後,不管是哪一座村莊或城鎮,全都處於空無一人,甚至連家畜都一隻不剩的狀況。居民理應有諸多備存的穀物、保存食品、家畜飼料以及能在征收時派上用場的拖車等等,也是全部消失得一幹二淨。


    鎮上工匠的工房就不用說了,就連食堂的爐灶都熄了火,柴薪也被全部帶走,做得可說是極為徹底。


    從這些動作當中就可以看出厄斯提德伯爵早已預料到會有這種狀況,並事先為領民們做了安排。


    「我聽說厄斯提德伯爵是個惡評不絕的人物,但從他能在緊急狀況下迅速統率領民的手腕來看,怎麽想都不像是與風評相符的人物。看來他是個不能大意的對手啊。」


    「況且雖說是帝國領內,我方對地理有些許了解,但仍然遠遠不及厄斯提德領地的人們。我方雖然在數量上占了優勢,但敵方可是穩占了地利之便。正因如此,才該在敵寡我眾,士氣高昂的現在發動總攻擊才是。我還聽說裏昂願意發兵支援敵方的消息,要是再給厄斯提德伯爵更多時間,我方的優勢可就要遭到顛覆了!」


    然而,就算卡爾等人為現況感到憂心忡忡,他們也不具備調度戰場的權限。


    會議就在與會人士無不感到空虛,一邊喝酒一邊抱怨的狀況下結束了。


    和鎮上不同,森林裏的夜晚極為深邃。


    雖說高掛夜空的明月向地麵投以冷冽的藍色光芒,但這片月光反而加深了林木的影子,讓露營的士兵們感到毛骨悚然。


    「勇者」蕾媞西亞消滅魔王不過數年。


    夜晚的森林本是野獸的地盤,魔物至今也仍在各處肆虐,或許下一秒就會從黑暗之中竄出凶暴的魔物來。這也難怪站哨的士兵們大多站在篝火旁邊,極力避免讓自己靠向黑暗。


    以軍事會議為名目的不吐不快飲酒會散會後,卡爾便朝向克雷葛曼子爵領軍的紮營處前進。


    為了向守在厄茲裏的艾佛列德皇太子軍示威,數量上占盡優勢的諾伊曼皇子軍焚燒了超乎必要的篝火。雖說糧食的補給堪慮,但厄茲近郊有著廣大的森林,因此在柴薪方麵倒是無需擔心。


    也拜此之賜,道路被照得通明,就算喝得醉醺醺的,也不至於被夜路絆倒。


    營地裏不時傳來歡呼聲和笑聲。


    (士氣似乎有些太鬆懈了,這真是讓人無法忍受!)


    在從以煙草一類的東西為籌碼賭博的士兵們身旁經過時,卡爾浮現了這樣的念頭。


    身為指揮官之一,他雖然有義務出聲警告,但這些士兵是屬於其他諸侯麾下,因此卡爾默不作聲,僅是皺起臉龐。


    若是對於其他諸侯軍士兵的行出言幹涉,就成了越權之舉。況且,如果該名士兵是隸屬於治理大規模領地的諸侯麾下,卡爾就有可能給自己的主君克雷葛曼子爵添上一筆麻煩。


    萬一演變至此,可就大為不妙了。


    話雖如此,卡爾還是暗自決定,若是在回到克雷葛曼子爵軍的營地時,看到自己的部下們也一樣毫無規矩的話,就要斥責他們一番。


    就在這時——


    「失禮了。請問您是率領克雷葛曼閣下部隊的卡爾千騎長嗎?」


    向卡爾搭話的,是一名看起來三十來歲的男子。那人身材高挑,有著一雙眯細的眼,看起來相當英俊。他的嘴角露出了友善的微笑。


    「正是。請問閣下是?」


    「在下是莫爾德男爵麾下,名為凱倫的百騎長。為響應諾伊曼皇子的號召,在不久前率領了莫爾德男爵騎士團三十騎馳援。聽聞過去在對魔大陸同盟軍名聲響亮的卡爾千騎長是此行友軍後,在下便希望能與您打個照麵。」


    「莫爾德男爵領啊……這還真是遠道而來呢。」


    之所以在說完「莫爾德男爵領」這六個字之後就打住了須臾,是因為卡爾從未聽說過莫爾德男爵領這個地名的關係。


    帝國當中有無數的貴族家係,就算其中有卡爾不識其名的男爵家也並非怪事。


    不過,卡爾當然沒有不識相地說「我沒聽說過莫爾德這號男爵」,而是語帶曖昧地慰勞凱倫百騎長。


    之所以會猜測對方「


    遠道而來」,是因為卡爾雖然沒有記下所有貴族的家族名,但對於所屬領地的周遭地區,也就是在偏西南方擁有領地的諸侯相當熟悉,而關於化為戰場的厄斯提德伯爵領,以及庫拉依弗德魯夫侯爵領所在的南部諸侯的資訊,他也在戰前做過了一番調查。


    他是利用消去法,推測出莫爾德男爵的領地應該位在北部或是東部一帶。


    而卡爾的推測似乎是正確的。隻見凱倫百騎長露出了帶點倦意的神情點了點頭。


    「能從閣下口中聽到這般慰勞的話語……實在是感激不盡。」


    被對方稱為閣下的卡爾,登時忘了剛才對高層貴族的不滿,心情為之好轉。


    「老實說,在下的領地盛產葡萄酒,若是閣下方便的話,不妨一同小酌一番?」


    「哦,葡萄酒啊。不過……」


    雖說並非隸屬領地的部隊,但在看過賭博助興的士兵們後,卡爾還是有紀律鬆懈的自覺。若是連身為指揮官的自己都在營地裏飲酒作樂,就沒有臉去責備做出不正經事的部下們了。


    「不然,您是否願意移駕到敝人的營地呢?」


    看到卡爾有些糾結的模樣,凱倫像是摸透了他的心思一般這麽提議。


    「在下所屬的男爵領部隊,是在森林之中紮營的。由於抵達的時間略晚,已經沒有好位子可占了呢。」


    晚到又人數少的諸侯部隊勉強在森林開闊地紮營的光景,並不是什麽特別稀奇的情形。


    適合紮營的場地,像是被包圍的鎮前廣場、街道兩側和河堤等等,早就被先抵達的部隊依序占滿了。


    當然,後方還留有不少適合露營的地點,然而一旦戰事開打,要衝往前線就得花上更多時間,也有可能失去立下功績,好讓諾伊曼皇子以及庫拉依弗德魯夫侯爵留下印象的機會。


    為此,也有不少諸侯強行在不適合露營的森林裏頭紮營。


    「其實,在下也向幾名隸屬於不同諸侯的武將發出了邀約。若是待在森林裏,那各位就不用顧慮惱人的高階貴族大人和部下們的目光了。不知道您意下如何?」


    「嗯……不過,就我一個人前去喝酒似乎也不妥啊。」


    「那麽,在下就一並邀約閣下的部下吧。」


    「我的部下?」


    「是的。老實說,這些葡萄酒是在下的主君要送給尊爵大人物們的伴手禮,硬要在下帶過來的。在下弄了好幾桶酒搬上拖車,一路拉了過來,豈料,在剛才抵達後,在下雖然造訪了某位人士,並帶了酒作為禮物,卻被對方怒斥『這種鄉下貴族的酒豈能入我的口!』,然後就吃了一頓閉門羹呢。由於是吾主親自交代要帶來的東西,我等也無法擅自處分,正為此大傷腦筋啊。不過,若能辦一場酒宴,借此與閣下等各地諸侯的重臣們加深羈絆的話,就能向吾主做個交代了。毋寧說,若您願意參加的話,才真是幫了在下大忙呢。」


    「哈哈哈,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啊。的確,要是帶來的伴手禮遭到拒收的話,就還得在戰後帶回去啊。」


    「是的,在下實在是傷透了腦筋。其實在下之所以會向閣下搭話,確實是因為閣下是一位名聞遐邇的武者,在下也是發自內心想向您做個問候。但同時也認為這是個處分那些葡萄酒……不不,在下是說可以促進彼此情誼的好機會。」


    「哈哈哈,我明白你的難處了。好吧,那就交給我們來處理那些讓你頭痛不已的累贅吧!」


    卡爾找來了擁有騎士頭銜的部下們,並在凱倫百騎長的帶領下,抵達了他們駐紮在森林之中的營地。


    而在卡爾到達之前,已經有幾名其他諸侯的武將先一步受邀,正倒著葡萄酒暢飲。其中也包括了先前參加軍事會議的成員。


    「每次貴族出了什麽愚蠢的難題,最後總是要由我們去解決啊。」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我們老是被迫幫那些家夥擦屁股啊。」


    「哎,不過若是這種類型的『擦屁股』,我倒是喜聞樂見就是了。」


    一人舉起注了滿杯的葡萄酒這麽說道,聚集在場內的人們隨即哄堂大笑。


    老實說,這葡萄酒的品質相當上乘,而且喝起來也很是美味。


    雖然高階貴族們可能看不上眼,但對於隻有騎士身份的卡爾等人來說,已經是屬於伸手不及的逸品了。


    「來,請用、請用。葡萄酒還多的是呢,請各位不要客氣,多喝幾杯吧。」


    況且這莫爾德男爵領的營地跟其他部隊的營地之間有著一段距離,就算出聲埋怨高階貴族們的蠻不講理,也不用擔心被其他人聽見。


    在抱怨上級的時候,酒是不可或缺的良伴。


    此外,雖然身處戰場,但和躲在厄茲裏的敵軍相比,己方擁有壓倒性兵力一事,也讓他們多少鬆懈了下來。


    在杯觥交錯之中,酒宴顯得熱鬧非凡。


    大多數的參加者都喝得爛醉,神智不清。


    而到了隔天早上——


    在克雷葛曼子爵領的營地裏,居然遍尋不著卡爾千騎長和其幕僚們的身影。


    不隻是克雷葛曼子爵領而已。


    受邀參與莫爾德男爵領的諸侯武將們,都沒有回到各自的營地之中。


    即使到了中午,指揮官們還是沒有回來的跡象。士兵們雖然慌慌張張地動員查找,還是完全找不到指揮官們的所在之處。


    因為沒有任何人知道莫爾德男爵領的營地位於何處。


    然而,各諸侯領軍的士兵們並沒有將他們的指揮官集體失蹤一事上報給諾伊曼皇子軍麾下的將軍們。


    因為士兵們害怕指揮官失蹤這種怪事一旦見了光,會讓他們受到懲處。


    而隱瞞上級的這個決定,終將對諾伊曼皇子軍的戰況帶來重大的影響。


    「計劃順利到這種地步,反而讓人有些掃興呢。」


    「這是因為同為我國同胞的諸侯們為了功績,爭先恐後地派兵入領呀。另外,這個國家特有的高階貴族派閥意識,也起了相當關鍵的作用。」


    聽到部下的對話,自稱是莫爾德男爵領的凱倫百騎長——也就是凱文,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若是偽裝成友軍接觸,那不僅是說的語言和風俗相同,甚至連裝備都很相似,再加上偏遠領地的貴族們多半對彼此並不熟識。有了這些前提,才能實行這樣的戰術。」


    凱文率領了三百多名部下潛伏在厄茲外圍的廣大森林之中。


    這些部下是由對這一帶的地理知之甚詳的厄茲冒險者公會的老練成員,以及自西姆路克一路同行的精銳冒險者組成的。他們也具備豐富的實戰經驗,在森林裏發起的小規模戰鬥方麵,他們比尋常士兵還要優異許多。


    凱文等人事先知會過確實存在,而且處於同一陣線的盟友——也就是位於北方的低階貴族,自稱是他們的家臣,並邀名聲顯赫的武將們赴宴,為這些人送上酒和菜肴。接著在眾人酩酊大醉之際,他們便在酒菜裏下藥使其陷入昏睡,綁走了這些武將。


    「不過,為什麽要多花功夫弄睡他們?若加的不是安眠藥而是毒藥,就可以更輕鬆地幹掉他們了啊。」


    「他們也是帝國人,而且還是參加過對魔大陸同盟軍和各地的剿匪行動,累積了不少功績的強者。若是在這種無聊的戰役中讓他們送命,就是嚴重的人才折損問題。要是優秀的人才真的因此流失,隻會讓躲在暗處觀賞這場內亂的沛特西亞拍手叫好罷了。」


    「不過,留他們一命,難道不會種下禍根嗎?」


    「隻要我們獲勝,他們所侍奉的地方貴族應該會轉而向我們投誠吧。他們之所以會跟隨看似強大的庫拉依弗德魯夫侯爵,為的也隻是保住領地的平安。而且,他們若想對我展開報複——」


    凱文說到這裏頓了頓,回頭望向暫時是他部下的冒險者。


    「那也沒什麽關係,想必可以帶來不少樂子吧。」


    那對自微睜的眼皮底下露出的眸子,閃過了一絲危險而銳利的光芒,他的嘴角也微微扭曲出一絲笑意。


    看到他這幅模樣的冒險者,瞬間感到背脊竄過一道冷顫。在那之後,回到同伴身旁的他,對其他人這麽表示:


    「那個叫凱文隊長的人啊,可不隻是個不妙的家夥而已啊。做我這一行的,偶爾會遇到所謂的『戰鬥狂』,不過這種家夥大多都不長命,而且雖然好戰,也不代表他們有多高超的本事。說老實話,就我至今遇過的戰鬥狂來說,還真沒一個人會讓我覺得技不如人的。


    不過,那個叫凱文的家夥可不一樣。除了喜好戰鬥的個性之外,他有著使劍的長才,甚至還置自己的生死於度外。我想,那應該可以說是一種怪物了吧。」


    卡爾千騎長失蹤五天了。在這段期間雖然還是出現了幾支指揮官失蹤的部隊,但這類消息都沒從那些部隊口中走漏出去。


    在這樣的態勢下,守在厄茲的艾佛列德皇太子軍,終於和諾伊曼皇子軍爆發了第一次衝突。


    雖然厄茲鎮受到城牆包圍,但在兵力差上數倍之多的懸殊比數下,諾伊曼皇子軍顯然有著壓倒性的優勢。豈料,最後卻是以諾伊曼皇子軍損失慘重地撤退作收。


    因為森林裏忽然冒出一支敵方部隊,自諾伊曼皇子軍的側腹展開衝殺,造成了極大損失。


    與森林接壤的諾伊曼皇子軍外圍,配置了由地方諸侯軍所構成的混合軍。


    然而,由於混合軍的指揮官級武將都失蹤了,因此這些部隊等同一盤散沙,讓凱文十騎長率領的由三百多名冒險者組成的部隊如入無人之境,盡情肆虐了一番。


    凱文和冒險者們的部隊並沒有受到稱得上是打擊的損失,僅在數人負傷的狀況下就成功撤回了森林之中。


    勃然大怒的庫拉依弗德魯夫侯爵威魯特,立刻下令派兵追擊凱文等人,但實際執行命令的,卻是那些地方諸侯軍。


    想當然耳,在沒有指揮官的狀態下,這些部隊當然無法有秩序地展開行動,而在熟知地理的厄茲冒險者們的帶領下,凱文等人得以悠悠哉哉地繼續藏身在森林之中。


    在地方諸侯軍的指揮官其實已然失蹤一事東窗事發前,凱文就已經率領冒險者繞到後方,襲擊了諾伊曼皇子軍的輜重部隊。


    經此一役,艾佛列德皇子軍成功對自恃數量上有壓倒性優勢的諾伊曼皇子軍造成重大打擊。


    3


    駐紮在厄茲的艾佛列德的軍隊,終於和諾伊曼軍爆發了武力衝突。


    在軍事會議上,珂妮莉亞聽到了這個由裏昂王國斥侯部隊捎來的消息。


    「那麽,厄茲的狀況如何?兄長是否安然無恙?」


    「艾佛列德皇太子事先在鎮外安排了伏兵,在這支部隊的奇襲之下,戰況似乎是以優勢作收。城鎮依然平安,你大可放心。」


    「這……這樣啊。」


    勞爾說著點了點頭,像是要她不必操心似的,至此,珂妮莉亞才終於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自珂妮莉亞為了求援而來到裏昂王國之後,已經過了相當久的一段日子。


    在勞爾和裏昂王國政府的安排下,帝國內部的情勢逐一送進了珂妮莉亞耳中,由於她也會參與軍事會議,因此珂妮莉亞早已預見艾佛列德和諾伊曼這兩名兄長將會舉兵相向。


    珂妮莉亞將盈滿胸口的不安化為歎息,輕輕呼出了口。


    「雖然讓皇女殿下等候許久,但我軍終於也整頓完畢,預計將自後天起按照順序派出部隊。在此,我有一事相求——希望皇女殿下能與先發部隊同行。」


    「您是要我擔任帶隊者一職吧?畢竟帝國的西方騎士團就駐守在我國與裏昂王國的國境線上,此外,雖說是同盟國,但鄰國的軍隊越境一事,也不該讓治理西方領土的諸侯和百姓們負擔無謂的不安。」


    「能請你擔待嗎?」


    「我國本是這起騷動的起因,擔任此職樂意之至。」


    說完,珂妮莉亞站起身子,向勞爾以及共席的裏昂王國軍高官點頭致意。


    在珂妮莉亞皇女的領軍下,裏昂王國軍開始朝向帝國展開進軍。


    「這樣啊~~果然要打仗了呢~~不曉得爸爸媽媽他們好不好啊~~」


    雖說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在聽聞壓製了帝都的諾伊曼皇子軍對厄茲鎮展開進攻的消息後,黎諾還是擔心地這麽嘟嚷道。


    「肯定沒事的。」


    威吉將手搭上黎諾的肩,這麽為她打氣。


    維恩、蕾媞西亞、洛克、威吉、黎諾——這幾名珂妮莉亞皇女隨扈隊的成員們,想必已經被諾伊曼皇子派視為謀殺皇太子擁立偽主的羅伊茲·梵·厄斯提德伯爵的屬下。


    而隨扈隊留在帝都的親朋好友們,說不定已經受到了他們的嚴厲監控。


    「不曉得我家老爸、老媽和老哥他們是否平安,說不定已經被抓起來了啊。」


    洛克的老家馬林商會也有對厄斯提德領地提供融資。事實上,在次男以騎士身份成為皇女的貼身隨扈後,馬林商會融資的金額也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當然,和傳聞不同,羅伊茲本人是個相當優秀的人物,而厄斯提德領地原本就是一片資源豐沛的土地。馬林商會之所以會提供援助,也許是著眼於這些部分,認為最終可以回收超乎融資額的利益。然而,這樣的事實說不定會讓馬林商會被視為艾佛列德的重要金援。


    「不過,以我老爸的手腕,應該是不會那麽容易被抓起來啦……」


    馬林商會受過皇家認證,乃帝國首屈一指的大型商會,對於帝國經濟圈的影響力,甚至不在高階貴族之下。而且,雖然沒有公諸於世,但馬林商會也有著相當傲人的自衛戰力。


    洛克換了個角度思考,認為諾伊曼皇子眼前已經有艾佛列德皇子軍這個頭號大敵,應當是不會在眼皮底下的帝都樹立另一支強敵才對。


    「我去揮揮劍。」


    這麽說著起身的維恩,表情也是不太好看。


    「大哥哥,等等我。」


    感到擔心的蕾媞西亞追在維恩的身後。


    維恩和蕾媞西亞也為「候鳥之宿木亭」的眾人感到擔憂。


    他們在帝都有相當多的熟人。包括暌違數年不見的蘿拉、伊菲莉娜、波拉特夫婦,以及頗有交情的冒險者們等等。


    除此之外,維恩還抱著許多煩惱。


    像是米特遺留下來的「劍匠」金璽。


    以及和裏滋貝特一同前往精靈之都埃爾納莎的賽莉。


    若是心懷懸念踏上戰場,難保不會讓自己出現致命的破綻。


    不過,在看到維恩開始訓練的模樣後,蕾媞西亞隨即明白自己是在杞人憂天。


    維恩獲得了「劍匠」的金璽一事,已經傳遍了整個裏昂的王宮。在消息傳開之後,希望能和維恩對練的人也變得蜂擁而至。


    也許是戰局當前,讓這些騎士們心癢難耐吧。


    現在也是。剛剛還在中庭鍛煉的五名騎士在看到維恩現身後,便表示希望能和他來場對練。


    維恩爽快地接受了他們的挑戰。


    維恩自己也因為即將出陣,希望能多加鍛煉自己的實力。


    接著,他和五名騎士展開對峙。


    這是一場五對一的比試。


    在這段日子裏,維恩像這樣進行多對一比試的次數逐漸增加了。


    一開始雖然是一對一的形式,但維恩漸漸感到略有不足。


    聽到維恩要以一敵多,長於武藝的裏昂騎士們起初也感到不甘和憤怒,但他們卻接連在一對一的對打之中敗下陣來,因此最近也變得願意老實接受維恩的要求了。


    五人之中的兩人站到維恩身前,朝著不同的方向揮出長劍。繞到左右兩側的其中一人企圖對維恩施展掃腿,另一人則是瞄準維恩持劍的肩頭劈下劍刃。而繞到後方的最後一人,則是瞄準了維恩的背部祭出了淩厲的突刺。


    這五人都是身手了得的騎士。


    他們是被與「劍匠」並駕齊驅的頂尖戰士「劍聖」勞爾一路鍛煉上來的。五人以一般騎士無從應對的速度攻了過去。


    然而,即使這波聯手攻擊仿佛同時出招,但維恩還是看出了極其微小的時間差。


    維恩麵對自正麵展開攻勢的兩人,對準右手邊騎士的劍猛力一擊,使對方失去平衡,並讓他撞上自左側揮出長劍的騎士。接著利用打偏長劍的反作用力,側過身子躲開來自背後的突刺。


    趁著餘下兩人因為感到動搖而緩下動作的瞬間,維恩朝著使出掃腿的騎士一踢,並揮出木劍,朝著攻勢受挫而焦急不已的四人接連出招。


    (好厲害……他以前就在判讀對手動作和反射神經方麵有著超乎常人的造詣,但現在的反應卻又更上一層樓了。)


    五名騎士都用了魔法提升身體的能力。因為這是騎士最為基礎的戰法。


    至於無法使用魔法的維恩,則是為了跟上對手以魔力提升的速度,而判讀對手的視線和身法等動作,讓自己以最小限度的動作製敵機先。


    比起過去,維恩現在更少了許多無謂的動作。


    那仿佛不是在預測對手的舉動


    ,而是在預知——透見了未來似的。


    就連蕾媞西亞都沒能料到,維恩竟能將自身的動作升華成如此俐落的身法。


    在海岬祠堂的地下深處那座海底神殿戰鬥之際,維恩讓蕾媞西亞的魔力流入自己身體,讓自己的動作超越了身體原本的極限。或許是那場體驗成了某種契機,讓他打破了一直沒能突破的某種障礙。


    「既有那種身手,若是能再多擁有些魔力,哪怕隻與常人無異也罷,都不知會化身為多麽強悍的戰士呢。想到這裏,總覺得有些遺憾啊。」


    回過神來,蕾媞西亞才發現勞爾和珂妮莉亞也待在現場。


    大概是軍事會議結束,剛從會議室裏出來吧。


    在珂妮莉亞的身旁,也能看到以護衛身份隨行的洛克。


    「很難說喔。也許正是因為缺乏魔力,大哥哥才能鍛煉出那麽厲害的劍技呢。」


    維恩的劍讓蕾媞西亞看得入迷,甚至沒察覺三人的氣息。


    由於拜自己強大的魔力所賜,蕾媞西亞不用像維恩那樣,必須拚了命追求比對手更快的速度。她本身的劍術可說是和維恩的劍別無二致,見識過她使劍之人,甚至會給予「劍之神姬」這般至高無上的讚美。


    然而,像這樣就近觀看後,蕾媞西亞不禁認為自己的技巧僅是維恩的劣質仿品,在練度方麵終究還是有著雲泥之差。


    「啊,勞爾殿下,向您借中庭一用。」


    在技壓五名騎士後,原本正在和他們做比試後檢討的維恩察覺了眾人,並走了過來說道。


    「對上我家的五名騎士,居然還能輕鬆獲勝啊。我說,要不要再和我打上一場啊?」


    「請、請饒了在下吧。在下認為,目前的自己還遠不及勞爾殿下的本領。」


    「目前的自己……是吧。也就是說總有一天會打敗我啊。」


    對於勞爾的這般發言,維恩並沒有出言回應。


    不過,他的視線卻沒有從勞爾身上挪開。看到維恩器宇軒昂的這般神采,讓在旁觀看的珂妮莉亞和洛克的心中也為之一熱。他們相信,憑借維恩的本事,在未來某一天是真能超越那個「劍聖」勞爾。


    「我倒是覺得,現在也能打出一場相當精彩的戰鬥就是了。」


    「要是指揮官在出陣前於一對一的比試中敗下陣來,可是會影響到全軍士氣的,你還是自重一點吧。」


    「蕾媞,你是認為維恩會打贏我啊……」


    看到蕾媞西亞露出了一副感到理所當然的臉孔,勞爾不禁微微苦笑。


    「算了,等下次有機會再來想比試的事吧。對了,維恩。」


    「在。」


    「關於你之前和我談過的,希望能幫你介紹適合繼承『劍匠』的人物一事,我覺得不如就由你自己來繼承『劍匠』吧?看你剛才對練的過程,我就覺得你已經當之無愧了。」


    「您過獎了。比起在下,這世上應該還有更多人適合繼承這個名號才是。」


    維恩這麽說完,擦去了滴落的汗水。


    若是談起身手似乎比維恩更為高明的人類——


    維恩最先想到的,就是凱文副隊長。


    若是限定在劍技上的對決,維恩有自信絕對不會落於凱文的下風。


    然而,擁有大量實戰經驗的凱文,總是能在戰鬥中冒出許多突發奇想的念頭。


    雖然在羅伊茲小隊的訓練之中交手過幾次,但維恩迄今依舊沒看透凱文的本事。


    「雖然自稱『劍聖』的我沒什麽立場說這些話,不過,我固然認為『劍聖』、『劍神』和『劍匠』的稱號應由強者繼承,卻也不覺得那是需要證明自己是最強之後再去承擔的名號。說起來,這個世界這麽大,要怎麽做才能證明自己是最強的呢?」


    就算要模仿卡西亞特王國打造競技場,辦一場武術大會,並給冠軍授與名號,但也不是全世界的武者都會前來參加。


    冠軍就隻是這場大會的勝利者,要稱作最強顯然還差得遠。


    「總而言之,要繼承這三個名號,其實都沒有什麽明確的限製。硬要說的話,就是要『強』和『知名』這兩項條件吧。過去也有國王隻為了宣揚權勢,而要世人這麽稱呼。已有『勇者之師』這個身份的你,已經合乎了期望英雄出世的民眾標準,若再加上有身為『劍聖』的我事後承認,維恩以『劍匠』自居一事應該會顯得更有公信力吧。正因為現在是與魔物的戰爭告一段落,百廢待舉的時期,民眾更冀望能多些讓他們安心的英雄。你不妨朝著樂觀的方向多想想吧。」


    在勞爾離去後,維恩和蕾媞西亞便與正要回房的珂妮莉亞同行。


    「維恩,我也覺得你適合繼承『劍匠』的名號喔。」


    走在維恩身旁的洛克說道。


    「我想,就算你這麽自稱,應該也不會有人出聲撻伐吧。」


    「沒這麽簡單吧。我的確是拜蕾媞所賜,獲得『勇者之師』這個讓人有些摸不著頭緒的身份,但在蕾媞回來前,我隻是個默默無聞的平民罷了。西姆路克不僅有著知名的傭兵、冒險者、騎士和士兵,也有以這些人為對象教導劍術的大型劍術道館,他們都對自己的劍技很有自信。要是沒知會過這些人一聲,擅自出頭表示自己是窮究劍技的『劍匠』,那不惹人非議才怪。」


    「要是惹人非議,那透過比試把對方打趴在地不就好了?」


    「你說的倒是容易……啊,對喔。要是有人在比試中打贏我,那把金璽讓給那個人就好了嘛。」


    不過,若是以輕率的態度自稱「劍匠」,又在敗退之後乖乖將稱號拱手讓人,反而會讓推薦維恩成為「劍匠」的勞爾臉上無光。


    「大哥哥才不會輸呢。」


    「是是是,我覺得每次隻要提到和我有關的事,蕾媞做出的保證就一點憑據都沒有。」


    維恩看著和珂妮莉亞並肩走在前方的蕾媞西亞,輕輕撫摸著她的馬尾苦笑道。


    「對了!不然你就以伯德流劍術的開山祖師身份開個道館吧?」


    「啊?」


    「這樣頭號弟子就是蕾媞西亞大人了。若是有人上門踢館,不是常有弟子代替師傅出戰的狀況嗎?若想和道館的師傅維恩一戰,就得先和徒弟蕾媞西亞大人過招才行。以蕾媞西亞大人的能耐,不管遇上什麽樣的對手,應該都能一招定勝負吧?如此一來,維恩就是穩勝不敗啦!」


    「不不不,若是真照你所說的去做,這回就會多出一大堆為了要和蕾媞比試而找上門來的人了啦。」


    一瞬間,維恩覺得自己好像看見了喜孜孜地衝上門來要求比試的凱文的幻影。


    「如果維恩要開個道館,我也是可以去跟老爸交涉,要他讚助點資金的說。我覺得絕對會有很多人聚集過來,肯定生意興隆。」


    「是這樣嗎?」


    「不過,我總覺得維恩和蕾媞西亞大人的劍術,並不是那麽容易就能傳授給別人的技巧呢。」


    珂妮莉亞說著,稍稍偏過了頭。


    「該怎麽說呢……我想,兩位是因為從小開始就相互砥礪磨練,才會進一步提升彼此的身手,並造就現在的實力。」


    看到維恩和蕾媞西亞麵麵相覷,珂妮莉亞露出了柔和的笑容。


    「在和維恩對打的時候,我總是覺得自己的思考模式似乎都被你看穿了呢。」


    「哦,這點我也有同感。」


    洛克交抱雙臂,感觸良多地點了點頭。


    「大概是因為他老是從我的動作預判出行動,才會有這樣的印象吧。不過,對於我的下一步,維恩總是以有點離譜的速度跟上,甚至還早一步展開反製呢。」


    「要是不這麽做,就沒辦法及時攻擊或防禦了吧?我和洛克不一樣,沒辦法靠魔法強化身體嘛。」


    「維恩,還有蕾媞西亞大人,你們認為這種方法是一般人學得會的嗎?」


    「被你這麽一說……我想大概是不行吧。我在和大哥哥學劍的時候,滿腦子隻想著該怎麽做才能先一步攻擊到大哥哥而已。」


    「這麽說來,我也是一樣呢。我揮劍的時候,也是一直在想該怎麽擋住蕾媞的劍,以及該怎麽穿過蕾媞的守勢。」


    「對吧?」


    珂妮莉亞點了點頭。


    「這樣啊。維恩是因為有蕾媞西亞大人作為鍛煉的對象,才能練就判讀對手動向的技藝,而這絕非能夠傳授他人的技巧。換個角度來說,光是要跟上蕾媞西亞大人的劍,就不是凡夫俗子所能辦得到的事了。」


    「你把我說得不像個平常人一樣……」


    「我覺得道館這個點子還不


    錯就是了。」


    洛克沒注意蕾媞西亞露出了五味雜陳的神情,搔了搔自己的頭發。


    「教人習劍啊……」


    維恩將手貼在係在腰際的長劍上,低頭看著走在前方的蕾媞西亞的頭頂。


    想成為帥氣的騎士——


    小時候,自己以騎士作為目標之際,懷抱的不過事這般念頭而已。


    曾幾何時,成為騎士的動機,已經轉化為想以騎士的身份揮劍,借以守護重要的人們了。


    這個心願得以實現,維恩以珂妮莉亞隨扈的身份當上了騎士。不過,他最想守護的重要存在,也就是曆經了討伐魔王的嚴酷旅程,從重重戰火之中凱旋歸來的蕾媞西亞,也因為他當上騎士的關係,再次被卷入戰爭的世界之中。


    若是自己辭去騎士一職,蕾媞西亞說不定就能度過安穩平和的日子。


    洛克方才的突發奇想,提到了開創流派建立道館這個點子。


    在失去騎士身份之後,他所擁有的,就隻剩下被評為足以自稱「劍匠」的使劍技術。


    他雖然認為自己還不夠格承擔「劍匠」這個名號,但將自己練就出來的技術和理念傳承給後人,似乎也是個不錯的工作。


    維恩迄今都沒想過這方麵的事,但今天的談話成了契機,讓他開始萌生了思考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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