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唐橋所言,關鬱是個話很少的人,安排工作時更是沒一句多餘的廢話。這一點跟林空很像。另外一點讓石決明感到滿意的是,關鬱下命令之後他就可以幹活去了,如果他不去主動詢問,唐橋通常不會多加幹預。不像“賀星”的秘書部,除了大領導林空之外,還有一個二領導白蜜在旁邊指手畫腳,每次都要把林空的指令撕碎掰開地再三解釋,好像除了她之外,所有人都是智障一樣。


    果然精簡機構有利於提高工作效率。石決明跟著關鬱跑了幾天,漸漸摸清了關鬱的生活習慣:他通常自己開車上班,如果有事情需要助理接他去公司,時間通常在八點一刻左右;作為貼身助理,石決明要自己動手整理關鬱的辦公室,早上上班的時候要給他泡一壺黑咖啡,糖和奶要備在一邊,他會自己加。


    下班的時間通常是七點左右,關鬱活動不多,大多數時間都是自己開車回關家。偶爾兩次帶著石決明去應酬,也不讓他替自己擋酒。石決明要做的隻是坐在一邊把他自己喂飽,等應酬結束的時候開車把他送回關家。


    總的來說,石決明對自己的新任上司還是感到滿意的,有能力、性格不龜毛還體貼下屬,工資待遇也比之前有所上浮,而且為了保證他能隨叫隨到,還讓唐橋幫他申請了一輛車,雖然隻是一輛不知被哪個高層淘汰下來的舊車,對石決明來說,這已經是很好的待遇了。有了這輛二手帕薩特,他家石遠誌早上也可以多睡半個小時,不必為了趕著擠公交去學校而早早出門了。尤其天氣不好的情況下,這一點便利就更加凸顯出來了。


    所謂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當石遠誌再一次抱著書包鑽進石決明車裏的時候,看著車窗外幾乎變成了池塘的小區廣場,忍不住感歎了一句,“不用穿著雨靴出門,真好啊。”


    石決明啞然失笑。


    平安巷這一帶都是老式的居民區,排水什麽的自然要差一點。平時還好說,一到雨天小區裏就會積水,包括外麵的巷子裏也跟池塘一樣,而且雨水裏漂著各式的垃圾雜物,看著別提有多膈應人了。所以每逢這種天氣石遠誌都要穿著雨靴出門。但出門時方便,到了學校之後就有些難受了,悶熱不說,活動也不方便。


    石遠誌喜滋滋的給自己係好安全帶,“你這個新領導真不錯。哥,好好工作啊。”


    石決明懶得理會他抽風,“錢收好,吃飯別省錢。”


    石遠誌笑嘻嘻的說:“我知道。”


    石遠誌一般都在學校食堂解決午飯,他上的是市重點高中,學校的各項設施都挺先進,食堂也不錯,要求不高的情況下填飽肚子還是沒問題的。


    “晚上想吃什麽?”


    石遠誌想了想說:“紅燒排骨,醬爆五花肉。”


    石決明說:“太油膩了,容易上火。給你燉個老鴨湯吧。”


    石遠誌,“……”


    當家長的就是這麽討厭,明明心裏已經有決定了,偏偏還要假裝民|主地問問你,好像你的意見他真的會聽一樣。


    “你一摸的成績出來了,還不錯。”石決明說:“你班主任給我打電話了。你想好要報考哪個學校了嗎?”


    石遠誌說:“就報l大的醫學院吧。”


    石決明愣了一下,“怎麽想起醫學院了?”


    石遠誌沒吭聲,隻是側著頭,出神地望著劈裏啪啦砸在玻璃窗上的雨滴。石決明以為他在思考理由,然而片刻之後卻聽他低聲說了句,“要是當初姥爺能搶救過來,咱們倆就不會那麽小就被趕出來,你也不用這麽辛苦了。”


    石決明的心忽然空了一下,一種叫不出名字的酸酸軟軟的東西從心底裏悄悄冒了出來。


    石遠誌甕聲甕氣的說:“別的同學都是被爸媽養著,隻有我……其實哥你也不大,你看樓上的大明哥,整天打遊戲,要不就帶著女朋友去外麵玩。你比他還小呢,結果整天忙著掙錢,下了班還要畫圖畫到半夜,要做飯做家務……像個老頭子一樣。”


    石決明開著車很小心地繞過街上的一個水坑,抽空伸出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知道我辛苦就每天好好吃飯,好好鍛煉身體,不要生病給我添麻煩。還有,不要沒事瞎想,你要是想多了變成精神病,我還要帶你去治,到時候日子就過得更辛苦了。”


    石遠誌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我才不會變成精神病。”


    “這就對了嘛,”石決明笑著說:“年紀輕輕的,瞎想什麽。我倒覺得這樣的日子挺好的,挺充實。”


    石遠誌不大確定地看著他。他知道鄰居家那些想要給石決明介紹女朋友的阿婆都在暗中嘀咕,說他是拖油瓶,耽誤了他哥哥的終身大事。


    雨天的光線是陰沉的,然而這陰沉裏又透著一絲月光似的清冷素淨的白。石決明的臉在這樣的光線之下顯出一種迥異於平常的沉寂,像是陷入了某種心事裏,連眼神都是溫和又疲憊的。


    石遠誌眨了眨眼,發現石決明臉上那種仿佛是脆弱的神色又不見了。石決明依然是他記憶裏開朗灑脫的青年,無論什麽時候都像一棵灑滿了陽光的挺拔的樹。


    “哥……”


    石決明在路口的紅燈前麵停了下來,轉過頭看著他。


    石遠誌覺得他哥一直都是一個忙忙碌碌的人,他要買菜做飯,要做家務,要加班,加完班還要自己擠時間去完成他在網上接的那些活兒……時間永遠不夠用,所以石決明的神氣裏總是帶著一點兒不耐煩,一絲被層層掩藏起來的、對於未知生活的惶恐。


    然而此刻,石決明的眼神卻是安靜的,石遠誌甚至能從裏麵看到一絲發自內心的愉悅,他說:“小誌,你知道麽,我特別特別慶幸當初被舅媽趕出來的時候身邊還有一個你。雖然那時候你還小小的,愛哭,愛鬧,每天晚上都要哄很久才肯睡覺……但若是沒有你,我都不敢想日子會過成什麽樣兒。”


    石遠誌的眼圈紅了一下。


    石決明暗想,要不要告訴這小子,其實在他心裏,石遠誌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最強有力的支柱呢?石決明思索了一下,覺得這話說出來有點兒太肉麻。他不自在地輕輕咳嗽了一聲,“所以你沒事兒別瞎想了。我又當爹又當媽的,可不是為了聽你說這些沒營養的廢話。晚上回家把你的臭球鞋刷了,都泡了兩天了,又等著老子給你洗?!”


    石遠誌,“……”


    綠燈亮了起來,後麵的汽車開始按喇叭催促。


    石決明難得的感性了一下,一眨眼又現了原形,拍著方向盤罵道:“催催催,催個p啊,有本事你飛一個給老子看!”


    石遠誌,“……”


    算了,他哥還是就這麽神經著吧,剛才那副煽情的樣子現在想想還真有點兒不習慣呢。


    入夏以來的第一場大雨一直下到快下班的時候才收住。稀薄的陽光穿透了厚厚的雲層,給滿街的水光鍍上了一層亮色,空氣裏滿是濕潤潤的水汽,令人心曠神怡。


    石決明坐在車裏等關鬱,一邊拿著手機琢磨時間。關鬱隻說讓他跟著出去一趟,並沒說要去哪裏,這會兒已經四點多了,也不知夠不夠時間讓他準點兒下班?石遠誌今天想吃蔥燒鯽魚,他還想趕著市場收攤之前去買幾條魚呢。


    關鬱順著停車場之間的通道過來,直接拉開副駕駛側的車門坐了進來,“去天錦大廈。”


    他說的這個地方在市中心商圈的南街,差不多是臨海市最早的高檔寫字樓。石決明知道這個地方,但從來沒進去過。


    關鬱對他說:“等下到了天錦大廈,你幫我上去取一份資料。九零一五房間,找一位姓元的先生。”


    石決明點點頭,“好的。”


    關鬱係好安全帶,打開手裏的資料夾低頭看。石決明用眼角的餘光偷瞟了兩眼,覺得關鬱其實是擺著姿勢在出神,因為資料夾抱在手裏,一路上他連一頁都沒翻過。車開到天錦大廈樓下的時候,關鬱說:“我在車裏等你。”


    石決明答應了一聲,開門下車。轉身的時候,他注意到關鬱坐在車裏正看著他,眉頭皺著,神色裏帶著一絲顯而易見的緊張。


    石決明心裏微微一動。


    但也僅僅是動了一下,石決明便理智的把這一點好奇心又壓了回去。他隻是一個助理,很多事,他隻要去做就好了。前因後果都與他無關。


    石決明搭電梯上九樓,一出電梯就看見對麵牆上掛著一塊牌子:梅格信息谘詢。旁邊還畫著一個大大的箭頭。石決明看了看電梯旁邊掛著的樓層分布圖,沿著箭頭所指的方向往前走。這一層樓大多是律師事務所、涉外培訓之類的單位,石決明很容易就找到了掛著“梅格信息谘詢”標牌的九零一五房間。辦公室的門開著,一個穿著格紋襯衫的男人背對著門口正在整理一個文件箱。


    辦公室大概一百平左右,靠近門口的這一側擺著兩張桌椅,桌子上是筆記本電腦和一些常見的辦公用品,旁邊靠窗的地方還擺了兩盆高大的綠植。辦公室其他的部分被玻璃隔斷擋開,站在門口隻能看見灰蒙蒙的光線打在噴砂的玻璃牆上,影影綽綽的露出裏麵暗色的桌椅的輪廓,似乎是有人的,不過看的並不真切。


    石決明剛站住,那男人就很警覺地回身看了過來,“有事?”


    竟然還是個外國人。


    石決明看不出他到底是哪國人,他見過的外國男人大多都是這個類型的:身材高大結實,五官輪廓立體,眼睛深邃……視線相對的瞬間,石決明陡然間有一種汗毛豎起的感覺,就像小時候在鄉下的山坡上看到了一頭黑黃花紋的山貓,雖然它頂著一身毛茸茸的毛皮,有一副可愛的外表,但他仍然從它的眼神裏感受到了某種潛在的危險。


    年輕的男人上下打量他,臉上露出很和氣的微笑,“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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