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決明回到家的時候天都黑了,石遠誌坐在餐桌旁邊做卷子,聽見門響,頭也不抬地問他,“怎麽才回來?又加班了?”


    石決明鎖好防盜門,裏麵的那道木門卻留了一條巴掌寬的縫隙。臨海氣候濕熱,一入夏天氣就悶熱了起來。他們租住的一樓通風條件要差一些,開著門窗通通風可以稍微涼爽一些。


    “米飯我已經燜上了,”石遠誌揉揉肚子,“要洗菜麽?”


    “我來弄,你做作業吧。”石決明今天回來的晚了,半路上在餐館裏打包了紅燒雞塊和海帶排骨湯,路上沒怎麽耽誤時間,菜還是熱的,直接裝盤就行。從營養均衡的角度考慮,青菜也是必須要吃的,他家院子裏有絲瓜、豆角和生菜,時間有點兒晚了,做別的石決明也嫌麻煩,隨便拔了幾顆生菜洗幹淨了裝在小筐子裏端上來,再弄點兒大醬蘸著吃。這還是小時候在姥爺家學來的吃法,他姥爺是北方人,到了夏天就喜歡弄一堆生菜黃瓜蘸大醬吃,久而久之,石決明也習慣了。


    他洗菜的時候,石遠誌已經把餐桌收拾好了,又把他帶回來的菜裝好端了出去。石決明掃了他兩眼,覺得石遠誌似乎又瘦了。


    “中午在食堂吃什麽了?”


    石遠誌想了想說:“黃瓜炒雞蛋。”


    “沒吃肉?”


    石遠誌揉揉肚子,臉上露出嫌棄的表情,“去晚了,排骨沒搶到,雞腿太難吃。”


    石決明失笑,“沒吃就知道難吃?”


    “我搶了老林的嚐了兩口,”石遠誌一點兒不害臊地說:“誰讓他上次搶我的臘腸。”


    他說的老林石決明也見過,寒假的時候他帶著幾個同學跑到他們家來找石遠誌玩,還在他們家吃了一頓飯,跟石遠誌算是關係比較近的同學了。石決明聽他這樣說,也就不再多問,隻是叮囑他中午好好吃飯。


    兄弟倆都餓了,吃飯的時候沒怎麽說話,等吃完了飯,石遠誌才拍著腦袋說:“哎呀,哥,還有個事兒,我剛才忘了說了,藍燕今天到學校來找我了。”


    石決明正在洗碗的動作停頓了一下,“她找你幹什麽?”


    要從親戚的角度來說,他們得管藍燕叫一聲表姐。藍燕小時候脾氣還挺好,也常帶著兩個弟弟玩。不過後來藍開明和他媳婦兒總是對石家兄弟百般挑剔的,藍燕也就不怎麽跟他們接近了。再後來兄弟倆被攆出藍家,輾轉在臨海市落了腳,更是再沒什麽來往。這算起來,也有十來年沒見過麵了。


    “也沒說什麽,”石遠誌想了想,“她說她現在在臨海的一個旅行社當導遊。我聽她的意思,以後大概是要常住臨海了。”


    “哦。”石決明不知道說什麽好了。他們倆剛到藍家的時候,小孩子之間相處的確實不錯,但那段時間實在太短暫了,中間又相隔了十餘年的空白,以至於石決明都想不起藍燕的樣子來了。


    “她說要來咱們家裏看看,被我推了。”石遠誌撇了一下嘴角,“我說我哥忙得很,整天加班,我也要高考了,作業特別多。她就說等高考以後什麽的。”離開藍家的時候石遠誌已經上小學了,很多事他心裏都懂。


    “電話號碼留給她了?”


    石遠誌搖搖頭,“我說我們倆窮得很,沒有電話。”說著嘻嘻一笑,“她本來說要跟我交換電話號碼的,一聽我這麽說,也沒提交換號碼的事兒就走了。這一點跟她媽媽倒是很像。”


    石決明白了他一眼,“怎麽跟個長舌婦似的,還說起長輩的閑話來了?”


    石遠誌嘀咕,“他們算什麽長輩……”


    石決明收好碗筷,抬手在石遠誌的後腦勺上拍了一巴掌,“他們怎麽樣是他們的事,你說這些刁鑽話做什麽?”


    石遠誌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難道你就不怨他們?”


    石決明沉默了一霎,“其實我也說不好怨不怨。不過各自的生活有自己的考量……咱們現在的日子也算過得去了,再揪著過去的那點兒疙瘩不放也沒什麽必要。我現在隻看著你,你好了,一切都好。”


    石遠誌的眉眼耷拉下來。


    石決明看他這樣子就知道這熊孩子又想岔了,頓時有些好笑起來,“噯,你又瞎想什麽呢?我是你哥,養活你是理所應當的。要是你都不用我管,我的日子還有什麽奔頭?”


    石遠誌沒吭聲,心裏卻想他哥開始養活他的時候,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呢。他知道這些話是不能說出口的,他哥對他的好,不是說幾句話就能揭過去的。


    石決明大概也覺得話題有些沉重了,便笑著說:“你知道黃螺島吧?我今天跟我們領導去梅格酒店了,那地方真不錯,等你考試完了,咱們過去住兩天。”


    石遠誌勉強笑了笑,“很貴吧?”


    石決明揉揉他的腦袋,“隻是去度個假,還是住得起的。”


    “等我考好了再說,”石遠誌撥拉開他的手,不滿地嘀咕,“別摸我腦袋,我都多大了?”


    石決明失笑,“行了,行了,不跟你鬧了,滾回去做作業吧。我給你洗點兒水果,做完作業出來吃。”


    石遠誌嘀嘀咕咕地跑回自己屋裏。


    石決明望著他的背影,臉上的表情慢慢的沉了下來。當初離開陳橋莊,他就打定主意不再與藍家有往來。事實上,十多年來他們之間也確實沒有什麽往來。藍燕會跑到臨海市工作,石決明雖然感到意外,但細想想也挺正常,陳橋莊雖然這些年發展旅遊業也繁華起來了,但跟臨海市相比也隻是個鄉下小地方,年輕人有幾個不想去大城市裏闖蕩闖蕩呢?但十餘年的時間不聞不問,突然間找上來,以他對藍開明兩口子的了解,總不會是顧念著什麽親戚情分就是了。


    石決明心裏稍稍有些不安。也不知藍燕是怎麽找到石遠誌的學校的,她能找到學校,說不定也能找到住處。石遠誌馬上就要高考了,這個節骨眼上,他可不希望藍家搞出什麽幺蛾子來分了石遠誌的心。


    石決明的腦子裏一瞬間冒出很多陰暗的猜想。藍開明夫婦當年做的事給他留下的陰影太大,他巴不得一輩子都再見不到這一家人才好。


    石決明想起前幾天在網上看到的一則報道,說有的考生家長為了孩子能不受幹擾的複習功課,還特意到賓館開房。如果藍燕真要找上門來糾纏,他幹脆也帶著石遠誌找個賓館住幾天。“賀星”旗下有不少酒店賓館,石決明暗暗決定明天一上班就找關鬱林空打聽打聽情況,如果本企業員工住店能打個折的話……


    那就完美了。


    轉天一早,石決明剛到公司就發現在頂樓辦公的那幫董事們堵在賀韜的辦公室鬧起來了。領頭中年人鬢角微白,一臉倨傲的神色,身邊還跟著幾個吵吵嚷嚷的股東。石決明知道這人,他叫賀源,賀家旁支,從親戚關係論,似乎是賀韜的堂弟。


    賀源帶著人堵在辦公室的門口,也不知賀韜說了什麽,賀源的臉都氣紅了,“堂哥,做弟弟的一向敬重你,但這一次我堅決不同意你讓個外人插手公司的事情。他就算跟思遠結了婚也還是關家的人,他能跟賀家一條心嗎?你給他這麽大的權力,等他把‘賀星’拆了搬回關家,你就知道後悔了。”


    這幾個人堵在辦公室門口,石決明也看不見裏麵的情形,隻聽到林空的聲音說了幾句話,不過似乎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賀源給頂回去了。


    “我一開始就懷疑這個餿主意到底是誰給大哥出的,”賀源囂張地冷笑,“姓林的,就算你有本事爬上大哥的床,但你到底不是賀家的人,賀家的事兒,你還是少插嘴吧。”


    這句話一說出來,賀源背後的人皆露出鄙夷的神色,顯然並不隻有賀源一人這樣看待林空,年輕一點兒的幾個人甚至笑出了聲。


    石決明微微蹙眉,以賀源這樣的身份,當著賀韜的麵兒這般羞辱他的親信未免有些太囂張了。到了這一刻,石決明倒是有些理解賀韜為什麽非要娶一個能幹的兒媳婦回來管家了。兒子不成器,堂兄堂弟一幫親戚個個如狼似虎,如果隻是聘請職業管理人員來工作,難免不會遭人威逼利誘,甚至有可能倒向與賀韜對立的一派。關鬱能幹不說,最重要的是賀韜可以通過拿捏關家來控製他。當然,作為補償,他也會許給關鬱豐厚的利益。


    這樁婚事同時也是一樁再可靠不過的交易。或許對賀韜來說,這交易遠比他和賀源這些人的親戚情分更加值得信任。


    鬧騰的地點最終從賀韜的辦公室改到了會議室。石決明端著茶水送進會議室的時候,看見關鬱一臉淡定地坐在賀韜身邊,手裏拿著一個厚厚的文件袋。文件袋看上去有些眼熟,似乎就是他去天錦大廈時從史蒂文手中取來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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