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五月,臨海的氣候就明顯的潮濕起來,早晨起來空氣裏總是彌漫著濕潤潤的晨霧。草葉上凝著晶瑩的露水,藏在綠油油的葉片之下的小辣椒、茄子、黃瓜也一個個鮮嫩嫩的,十分惹人喜愛。


    石決明拎著一個塑料盆,順手將摘下的蔬菜放進盆裏。雖然他已經帶著石遠誌搬去了崇明裏,但平安巷這邊還有一院子的新鮮菜呢,他有點兒放不下,於是趁著周末的時間過來摘一點兒。他們兄弟裏吃習慣了自己家院子裏的菜,總覺得超市買的菜不夠新鮮。


    樓上的陳大媽從院子旁邊經過,看見石決明,過來打了聲招呼,“石決明,你們哥倆上哪兒去了?前些天有人找呢。”


    石決明心裏一動,“誰?”


    “以前沒見過,”陳大媽想了想說:“一個年輕姑娘,長得還挺好看的。”


    到底還是找來了。石決明心想,能找到石遠誌的學校去,再順著學校登記的住址找過來就簡單了,還好他們搬的及時。


    在石遠誌跟他說了這件事之後,石決明就找了個時間去了一趟學校,先是找石遠誌的班主任簡單提了一下老家的那點兒破事兒,讓她幫忙看著石遠誌,再有人找一律不搭理。班主任連連答應,她也怕這個節骨眼上學生分心,有了石決明的這句話,她就更有理由攔著了。石決明又找到傳達室的老大爺,給人家塞了兩條煙,告訴他老家來人要找茬,讓他攔著別喊人。老大爺收了禮,高高興興的拍著胸脯答應了。


    石決明也想過藍燕會不會放學時間在校門口堵人,但放學時間人多,不好堵。另外就像石遠誌自己說的,他們學校好幾個門呢,要堵人得看運氣。至於她能不能找到崇明裏,石決明倒是不擔心了。崇明裏是高級住宅區,門口保安很負責,沒有主人家同意絕對不會隨便放人進去。


    等石遠誌考完試,石決明心想,要是藍燕還鍥而不舍地追著他們找,見見也無妨。


    陳大媽好奇地問他,“那姑娘說是你們家親戚。”說著臉上露出幾分不屑,“我問她是什麽親戚,她說你媽媽跟她爸爸是親兄妹,你們要管她叫表姐。”


    住在平安巷一帶的都是老鄰居,知道當年兄弟倆剛來的時候是個什麽光景,這麽多年苦日子熬過來,也沒見有親戚來看一眼,所以聽見藍燕這麽說的時候,心裏免不了有些鄙夷,覺得藍家這門親戚是看人家兄弟倆日子過的好一點兒了,又想著巴上來。


    石決明笑著說:“好多年沒走動過,長什麽樣兒都不記得了。”


    陳大媽同情地看著他,“你家遠誌這馬上也出息了,以後日子就好過了。”


    “是啊,”石決明說:“現在遠誌要高考,我怕他們打擾他複習,所以找單位借了房子,帶著他過去住幾天。陳大媽,回頭我給你一把鑰匙,你沒事兒過來摘摘菜。我們倆都不在家,回頭掛在枝上長老了就可惜了。”


    “行。”陳大媽痛痛快快地答應了。石家兄弟租住的是一樓,到了這個季節潮濕得厲害,她每天下樓來摘菜的時候可以幫他們開開窗通通風,順便搞搞衛生什麽的,免得到時候兄弟倆回來了,家裏沒法住人。


    石決明又囑咐她說:“陳阿姨,要是我表姐再來,麻煩你告訴她一聲,就說我家遠誌要考試,她要是沒什麽事兒就等考完試再說吧。”


    “我上次就這麽說她的,”陳大媽微忿,“我說你們都十來年沒管過這兄弟倆了,現在人家小孩兒要高考,兄弟倆都緊張的不行,怎麽趕這個時間來找人?不是故意搗亂的吧?”


    石決明笑了笑,依他對藍燕的了解,她應該不會是故意搗亂,隻是更在意自己要做的事兒罷了。所以石遠誌馬上要高考的情況,她壓根就沒放在心上。


    “是啊,”石決明適度的流露出一絲傷感的神色,“算一算,也有十年沒見麵了,不知道舅舅舅媽怎麽樣。”


    陳大媽頓時心疼了,“唉,唉,造孽喲。這麽好的孩子……當年要是肯拉扯一把……”


    “沒事兒,”石決明反過來安慰她,“反正我和弟弟也都長大了。”


    “以後就越來越好了。”陳大媽安慰他,“石遠誌也出息了,以後你們日子就好過咯。”


    “是啊,是啊。”石決明連連點頭,又分給她一把菜心,幾個辣椒,留給她一把鑰匙,陳大媽高高興興地走了。


    石決明給菜地澆水,一邊摸出手機給黃一打電話,問他打聽的事情有沒有消息。


    黃一的情況跟他們不同,黃爸黃媽雖然帶著孩子在臨海市落戶,但家裏的老人還留在陳橋莊,還有一堆親戚。陳橋莊地方不大,黃家的人要打聽點兒事情並不難。


    “決明,”黃一在電話裏雲淡風輕地說:“我跟你說,這段時間千萬不能露麵,千萬別讓藍家的人找到你們。”


    “是出事了?”


    黃一反問他,“你舅舅他們家開了個廠子,你知道吧?”


    “知道。”石決明以前也聽黃一說起過,他舅舅把藍家的老宅賣了,籌錢開了個食品加工廠。前些年山貨的銷路越來越好,他們家的小廠子生意著實紅火了一陣子。


    石決明拎著水壺的動作停頓一下,“是廠子出事了?”


    “挺複雜的,”黃一的語氣有些幸災樂禍,“具體怎麽回事兒還沒打聽清楚,聽我姑姑說,好像是你舅媽把家裏的錢借給她的老同學,不知怎麽搞的,那人現在找不到了。你舅舅的小加工廠周轉不過來,現在急的到處借錢呢。”


    果然是出了事才來找他們。石決明自嘲的一笑,“那他們怎麽想起來找我?”


    黃一想了想,“這個不大清楚。不過去年有人從臨海回來,說看見你了。搞不好知道一些你的情況。”


    石決明冷笑,“我能有什麽情況?拖家帶口,住著最便宜的房子,每天擠公交車上下班。”


    黃一嗤笑,“大概是聽說你現在已經工作了,又是在有名氣的大公司,就想著手裏多少能有幾個錢吧。”


    “要說錢,姥爺那房子也有我媽的一份兒,”石決明抬手關好窗戶,語氣淡淡,“當初賣房子的時候,他們可是一聲沒吭。”


    黃一安慰他,“你舅舅那人,不就這樣?我聽我媽說,當初你爸媽結婚的時候,你姥姥姥爺給她置辦嫁妝,你舅舅那個鬧騰喲,房子差點兒都給拆了,就嫌家裏給閨女的嫁妝準備的太多了……那個丟人啊。你說誰家的閨女不疼著寵著,多帶點兒嫁妝過去,在婆家的日子也能好過點兒呀。當時鎮子裏的人都說,就沒見過你舅舅這樣當人兄弟的。”


    石決明歎了口氣,“我知道。我和小遠當初被我媽送回家,第一天吃飯他就嫌我們倆吃得多。人前人後管我們叫吃白食的,平時買了幾塊水果糖,幾個破橘子也要背著我們倆塞給他自己閨女……唉,不說了。”


    黃一說:“決明,哥哥我也勸你一句,心態擺正,千萬別被人家幾句甜言蜜語又給騙了。”


    “我知道,”石遠誌苦笑一下,“當初養我們的是姥姥姥爺,跟他們一家可沒什麽關係。這門親戚,十年前就斷了。”


    貪錢、小氣、自私,就這麽一個舅舅,有他比沒有還倒黴。石決明心想,這不是早就知道的結果?


    可他心裏還是不好受。


    “不是生在同一個家庭,就有那個緣分做親人的。”黃一老氣橫秋地歎了口氣,“你還記得我說過的那兩個叔公不?為了爭奪老人留下的家產,鬧得不可開交,這都二十多年了,還跟仇人似的。”


    石決明“嗯”了一聲,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合適。這種話題不會讓人感到愉快,無論誰來說都是一樣。


    石決明轉移話題,“我帶我弟換了個地方住,今晚來我家吃飯吧。叫上虹姐。”


    黃一猶豫了一下,“還是算了。再忍半個月吧,等小遠考完試。到時候我做東,給咱弟慶祝一下。”


    石決明笑了,“好。”


    車子駛進崇明裏小區,石決明稍稍猶豫了一下,決定先去超市一趟。搬來兩天了,他把周圍的環境也摸了個清楚,知道小區超市的條件不錯,肉類海鮮也都很新鮮,他想買兩條魚燉了晚上吃。


    石決明停好車,剛要伸手解開安全帶,就看見超市裏走出來一個大高個,身旁還跟著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兩個人都是一副氣鼓鼓的表情。石決明愣了一下,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外國流|氓,想了想還是決定等幾分鍾再下車。


    史蒂文站在台階上跟小男孩又吵吵幾句,小男孩氣憤地轉過身,用後背對著他。這孩子長得很漂亮,不過看上去並不像外國人。石決明一時間也猜不出他跟史蒂文是什麽關係。史蒂文大概是說不過他,衝著他的後背揮了揮拳頭,一副要發脾氣又拚命忍著的挫樣兒,看的石決明有些想笑。


    小男孩生了一會兒悶氣,忽然拔腿朝著超市門口的方向跑了過去,一頭紮進了一個男人的懷裏,抱著他的腿轉過身指著史蒂文嘰嘰呱呱地說起話來,一臉告狀的刁鑽小表情。


    盡管看見史蒂文的時候石決明已經有了預料,但是看見元赫露麵,他還是有種意外的感覺。難怪史蒂文一副忍辱負重的架勢,難道這孩子是元赫的兒子?


    小男孩身手嫻熟的順著元赫的大腿往上爬,差點兒把元赫的皮帶揪下來,元赫無奈的將他抱了起來,順手在小屁屁上拍了兩下。小男孩在他懷裏扭了扭,抱住他的脖子,老老實實在他懷裏窩著。


    石決明遠遠看著,覺得兩個人長得是有點兒像。


    這麽說元赫已經成家了?連孩子都有了?


    石決明稍稍有些失望,就在幾個小時之前他勸慰關鬱的時候,還想著要不要勸他幹脆去找元赫假結婚。反正他和元赫是熟人,好說話,而且元家的勢力要比賀家大,估計賀家也不會跟關鬱找茬……還好他當時見關鬱狀態不大對,沒敢多說。


    石決明反省了一下自己這兩天的表現,覺得大概是因為搬了家躲開了麻煩的緣故,他的心情有點兒好的過了分。同時也因為借房子的事兒,讓他隱隱的把關鬱當成了自己人。


    這不對。


    想的太多了。


    石決明提醒自己:工作就要有個工作的樣子。公私不分什麽的,最耽誤事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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