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決明迷迷糊糊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靠在副駕駛座上,身前係著安全帶。空調的溫度涼爽而適宜。空氣裏彌漫著淡淡的煙味兒,石決明側過頭,看見男人的側影在窗外一閃而過的路燈的光暈裏沉默如剪影。


    石決明晃了晃腦袋,啞聲問道:“幾點了?”


    元赫側過頭看了他一眼,“醒了?”說著很自然的伸手過來,在他的額頭摸了一把。


    石決明不自然地避開他的手,“幾點了?”


    “兩點多。”元赫似乎笑了一下,收回手,“喝水嗎?”


    石決明搖搖頭,睡了幾個小時,那股熏人的酒勁兒已經過去了。但他仍有些頭暈,胃裏也一陣一陣犯嘔。


    “要吐?”元赫頓時緊張,“要我停車嗎?”


    “不,不用。”石決明有點兒哭笑不得,“沒到那程度,就是……不大舒服。你們散會了?關哥呢?”


    “史蒂文送他回去了。”元赫含糊的解釋,隨手把手裏的半支煙按熄,把車窗打開一點透透氣,“他說你明天可以晚一點兒去公司。”


    石決明揉揉腦袋,“哦,沒別的了?”


    當然還有。元赫心想,但是不想讓你知道。


    石決明吹了一會兒涼風,腦子裏慢慢翻上來很多莫名其妙的畫麵,陳澤眼睛裏那種明顯的不懷好意的神色、紅酒在水晶杯裏晃動時那一抹迷離醉人的深紅、關鬱走到自己身前抬起手臂像要擁抱自己似的動作以及元赫壓過來的時候嘴唇上柔軟異樣的觸感……


    石決明呆滯了一下,忽然間有種抓狂的感覺,這是他喝醉了記憶錯亂了吧?不會是真的發生過了吧?!


    “想起來了?”


    石決明的頭發都根根立了起來,“啥……啥意思?!”


    “沒啥意思,”元赫不知怎麽,突然想笑,“你其實都想起來了吧……今晚那些事?”


    石決明心想我能說我什麽都沒想起來嗎?!他默默思索了一下,覺得那樣說顯得自己太白癡了。


    元赫開著車在深夜的路上風馳電掣,很快就開回了崇明裏。車子停在樓下的時候,他抬起頭看了看路上唯一亮著燈的陽台,“那是你家?”


    石決明知道那是石遠誌亮的燈,他們兄弟倆一直都是這樣,家裏有人沒回來,總會在朝外的窗口亮一盞燈。這個習慣也不知從什麽時候養成的,不知不覺就一直延續了下來。


    石決明微微歎了口氣,“不是我家。隻是我和弟弟暫住的地方。”他望著窗外,靜靜等著元赫把話說完。他知道元赫應該還有話要囑咐他,畢竟在他們心目中自己隻是一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小助理,萬一被今天的事情嚇到,搞不好會壞事。但事實上石決明是不在意這些事情的,之前在麵對元赫的時候,那一瞬間的失控不過是因為聯想到了自己的生活處境,一時間有感而發罷了。


    “今晚的事,你大概會比較難接受。”元赫斟酌了一下,緩緩說道:“但它隻是一個意外。關鬱信任你,所以背著賀家跟陳澤聯係的時候才會帶著你同去。至於陳澤,這個人雖然不是東西,但他的口味……怎麽說呢,他喜歡的一直都是年紀不大的那種男孩……這一點很多人都知道。所以之前我和關鬱雖然也想到了這一層,但是並沒有太在意。”


    石決明點點頭,表示自己聽懂了。他們都知道陳澤是個什麽樣的人,但是沒想到陳澤忽然間變了口味,被石決明這樣的類型挑起了胃口。


    “關鬱心裏不好受,”元赫柔聲說道:“你也不要怪他了。”


    “不會。”石決明搖搖頭。關鬱一直很關照他,這一次的事情也並不是他做錯了什麽。


    “至於我……”元赫稍稍猶豫了一下,“當時的情況有些複雜。一是周圍的人起哄,另一個原因,陳澤也在試探,他大概也在疑心我是真的和你有關係?還是隻想從他手裏奪食,令他難堪。所以……”


    所以你就親了過來。石決明忿忿地想,真是好大一張臉。


    元赫見他不出聲,便又解釋說:“我不想過多的解釋,我隻是希望你能看清楚眼下的處境:如果讓陳澤發覺自己被戲弄,他會覺得咱們聯起手來冒犯了他。這人很有能力,但他也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


    他還有一句話沒說:陳澤會想辦法報複元赫,同時也不會放過石決明——對於石決明來說,這才是最糟糕的地方。


    石決明在不甚清晰的腦子裏反複過濾他所接收的信息,最後得出的結論是:他和元赫都遇到了麻煩,而元赫還是為了幫自己解圍才陷入這個麻煩之中的。他們倆現在就是一條線上的螞蚱,要全力合作,共同對付一個陰險的對手。要命的是,這個陰險的對手現階段能給他們帶來巨大的利益,他們還得把他當做財神爺那麽供著。


    真是機遇與危險並存。石決明暗想,完全就是高空走鋼絲的節奏。


    “我明白了,”石決明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冷靜地問他,“我們要讓陳澤以為我是你包|養的小白臉。對嗎?”看看,林空也有一個小白臉的外號,現在輪到他了。這簡直就是落在秘書部所有同僚頭上的一個惡毒的詛咒。


    “不是小白臉,”元赫下意識的反駁,“你是我正在追求的人,因為不願意被我包|養,所以才會去關鬱身邊工作。”


    石決明簡直要被這句話感動了,緊接著便清醒過來,這並不是什麽告白,僅僅隻是一個解釋,解釋他之前編造出來的是一個什麽樣的瞎話。


    石決明自嘲地笑了一下,“我明白了,需要怎麽做?”


    “不需要做的太明顯,陳澤不是傻瓜。”元赫遲疑了一下,“具體怎麽做,我需要想想。”


    石決明點點頭,事實上他腦子也亂的很。自古就有民不與官鬥的說法,隻憑他自己的能力,對抗陳澤這樣的人幾乎是沒有勝算的。


    “好吧。”石決明歎了口氣。


    元赫看看他,心裏突然就有些不忍,“你別太擔心,一個陳澤,我還不放在眼裏。隻是眼下的事情要用到他,而且隻有用他才最趁手……所以我暫時不想動他。能哄弄過去最好。若是不能,也不是沒有別的辦法。”


    石決明點點頭表示明白,連史蒂文都能若無其事的說什麽暗路子,元赫又怎麽會是真正純白良善之徒?想來元赫也不會把陳澤這樣的人放在眼裏,但陳澤此刻所代表的是最便捷有效的一條路,而他們都是生意人,所思所想,無非都是走最便捷的路,用最小的代價換取最大的利潤罷了。


    石決明心裏微微有些煩悶,或許等石遠誌考試之後,他就可以考慮跳槽的事情了。從事自己向往的純技術工作,不必再為這些紛紛擾擾的勾心鬥角而費神,那才是他心目中真正想要過的生活。


    他是技術型人才,不是政|治型人才,這個看法他從來都沒有動搖過。


    石決明早起的時候仍有些頭暈,給石遠誌做早飯的時候把雞蛋都煎糊了。石遠誌一直偷著打量他,但他臉色有點兒太難看了,石遠誌有點兒不敢問。


    對付完早飯,把石遠誌送到學校,石決明就上班去了。雖然關鬱發話他能晚點兒去,但他又沒有昏睡不醒,便還是按照以往的時間早早趕到了公司。


    讓他覺得意外的是,關鬱竟然比他還早。


    石決明把頭探進辦公室,見關鬱正立在窗前出神,側臉帶著一抹陰鬱的神色。


    “關哥?”石決明試探地喊他,“關哥你怎麽來這麽早?”


    關鬱肩膀震動了一下,緩緩轉過頭來,用一種十分複雜的神色看著他。


    石決明被他的眼神嚇到了,“關哥?”


    關鬱微微垂眸,再度望過來的時候,神色已經恢複了平靜。他招招手,示意石決明過來,然後像愛撫小孩子似的在他腦門上摸了摸,“酒量那麽差,有沒有不舒服?”


    “沒事。”被當成小孩子對待,讓石決明有點兒不好意思。


    關鬱笑了一下,微微牽起的嘴角看上去像在苦笑,“決明,對不起。”


    石決明知道他說的是昨晚陳澤的事,搖搖頭表示不在意,“關哥,你別這麽說。我不是不明事理的人。”


    關鬱歎了口氣,“是我的責任。”他帶著石決明外出,卻沒能保護好他。


    “我也是個大男人……”石決明不知道怎麽表達才好。元赫有一句話說的很對,昨晚的事是一個意外,無論是元赫還是關鬱,都不希望它發生。


    “其實也沒什麽,”石決明試圖讓他們之間的氣氛稍稍輕鬆一點兒,“這年頭變態那麽多,不是隻有到了高級餐廳才會遇到。有的姑娘在大街上就能遇見流|氓……”他的話沒說完,就很突然的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


    另一個人的體溫,溫暖幹淨的氣息,帶著極淺的清新的植物氣息。石決明恍惚了一下,竟然沒能第一時間推開他。


    這是他有記憶以來,來自他人的第一個溫情的擁抱。


    關鬱將他鬆開,在他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臉上露出一絲忍耐的表情,“決明,你不要為這些事擔憂,我會保護你。”


    石決明有些悻悻的後退,不自然地揉了揉鼻子,“保護什麽啊……我也是個男人……”


    “你是個大男人,還是個很能幹的大男人,”關鬱凝視著他,慢慢微笑起來,“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石決明傻乎乎的看著他,總覺得這不大像是在誇他。


    關鬱似乎思索著什麽,片刻之後,他像是回過神來,神情轉為堅定,“不過你既然是我的人,我就一定會保護你。”


    “哦。”石決明答應一聲,心想我該怎麽回答這樣一句話?謝謝嗎?


    關鬱看著他有點兒呆愣的表情,沒忍住,在他腦袋上撥拉了一把,“好了,不要亂想了,那些頭疼的事情交給我。現在,你去幫我泡一杯咖啡吧,我們要開始工作了。”


    石決明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的時候,腦筋仍有點兒打結。他在腦子裏過濾了一下剛才辦公室裏的情形,沒發現有什麽問題。可他就是有那麽一點兒不太踏實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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