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在路上又是一番合計,蘇九娘途徑周焦氏家,周焦氏招呼了一聲,兩人便到一處說話去了。


    夏花準備親自去鄰村西儲村找幾個瓦匠,木匠和小工過來,聽裏長和周焦氏說鄰村有個瓦匠隊個個手藝都很不錯,特別是瓦匠頭人稱光頭老趙的,瓦工的活計最好,會畫圖紙,會吊線,人也很厚道憨直,在幾個村裏可是有名的,但凡有蓋房子的事都會找到他,夏花想著先問問他該買多少磚瓦木料,自己也好預備齊了。


    到了家,夏大壯把牛車牽了出來,夏花上了牛車二人正準備一道去西儲村,誰知牛車還沒走幾步遠,就見到前方有一大幫子人正往自家院子的方向走來。


    夏花舉目一看,就見正中間走著一個三四十歲的光頭漢子,長得虎背雄腰五大三粗,身後背著個褡褳,褡褳裏還冒出一小截瓦刀,其餘的人跟在他旁邊,一大夥人有說有笑。


    “可真會挑時候,馬上就要農忙了,還有人要蓋房?”有人說道。


    “可能是那家人趕的急吧,反正你我的田地都不多,等農忙時大家輪流著息工就行了,頂多就是後兩天進度慢些,日後加把勁補上工也就行了。”


    又有人道:“我看還是來蓋房子強,至少能賺現成的銀子補貼家用。往年種出來的稻子有一半都被官府那些個臭官收了納稅,年年說減少咱小老百姓的賦稅,到頭來還不是巧立明目的搶了去,一年忙到頭連個飽鈑都吃不到。”


    光頭漢子爽朗一笑:“我看三兒這話說的對,如今給夏家蓋房有秦家少爺作保,定不會少了我們的工錢,等工錢拿到手還怕買不到一口飯吃。”頓一下繼續道,“不過稻也是要收的,到時就按四兒的話,輪流著息工就行了。”


    “娘,這些是什……什麽人?”夏大壯好奇的看著這一群漢子。


    夏花雖疑惑,卻也明白這群人百分之九十都是幫她家來蓋房的,因為這個時節村裏並沒有人家蓋房,而且又聽那光頭漢子提到秦家少爺,難道是狗剩?


    看那個光頭漢子倒跟周奶奶提的光頭老趙有些相似,她趕緊讓夏大壯停了牛車,自己下了牛車走向那群人衝著光頭漢子笑問一聲道:“請問這位可是西儲村的瓦工頭老趙伯伯。”


    “喲!姑娘你認識我啊?”老趙雖生的強壯,臉卻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


    “原來真是老趙伯伯,我正準備去你們村請你哩。”夏花喜上心頭,心道這狗剩總算靠了點譜,幹了件有用的實事。


    “你不會就是夏家老二的姑娘夏花吧?”老趙笑問道。


    “正是呢。”夏花笑道。


    “嘿,這可巧了,竟然撞上正主了。”有人笑著一擊掌,打量夏花一眼滿帶欣賞,心裏想著這夏家姑娘果然生的標致,怪道秦家少爺那樣用心,正是天生成的一對璧人。


    “原來真是夏家姑娘啊,正好了,省得你多跑一趟,你蓋房子需要的木工,瓦工都一應俱全了,這會子天色正早,我們就直接去四方山山腳,早一日動工早一日完成嘛!”老趙高興道。


    “哈哈,娘,真好,這下可……可以蓋房子啦!”夏大壯喜不自勝。


    夏花為難道:“老趙叔叔,這好是好,可磚瓦泥灰木料我還一樣都沒準備哩,這會子跑過去可怎麽動工?”


    老趙憨直一笑:“姑娘,這你可不用煩了,連蓋房的圖紙都有人幫你畫好了,蓋房子所需的磚瓦木料泥灰的也都準備好了,約摸著再過半個時辰就運到四方山山腳了,我們這會子趕過去正是時候哩。”


    夏花更奇怪,這狗剩就算再靠譜也不可能事事都想的周全,以狗剩那個顧前不顧後的性子能幫她找來老趙師傅已是萬幸了,還指望他能把一切材料妥當的準備好了。


    她疑疑惑惑道:“老趙伯伯,這些都是誰幫我準備的?”


    “姑娘,原來你不知道啊?”老趙兩眼睜的很大,正要告訴夏花,卻又聽人道,“姑娘,幫你的人來了。”


    夏花側目一看,卻見秦嶺從遠處急急走來,興許晨曦正好,讓他整個人憑添了幾份飄逸之態,人如這秋色明淨的天空,是澄靜的碧藍,一雙眼眸深隧幽暗,滿麵都帶著陽光的暖色。


    “啊?原來是他!”夏大壯急紅了臉,一蹦三尺高,昨天是狗剩,今天是秦嶺,這秦家一對兄弟怎麽老是在娘的身邊打轉轉。


    他不喜歡,很不喜歡!


    夏大壯正要當眾發作,夏花卻回頭看了他一眼,他隻能悶悶的垂下了頭,一個勁的拿腳踢著路上的小石子兒。


    “就是秦家二爺啊!”有人笑道。


    “那夏家姑娘你先有事,我帶人先去四方山做些準備工作,你稍後就趕來,畢竟是你家蓋房,我還想聽聽你的意見才能正式動工。”老趙很是識相的告辭一聲,就帶著一夥人往四方山走去。


    “好啊!我正好再回家準備些東西就過去!”夏花笑道。


    秦嶺臉上帶著融融笑意走到過來,手衝著夏花招了招道:“小花,大壯,早啊!”


    “太……太陽都曬屁……屁股了,早個屁!”夏大壯冷哼一聲。


    夏花淡笑了笑:“早啊!秦嶺。”又伸手指了指那一夥人問道,“他們都是你請來的?”


    秦嶺步履如風已邁到夏花麵前,全身上下帶著一股秋日白霜的氣息,頭發微微有些濕氣,他眸色暖暖唇邊含笑:“是啊,我聽四弟說你要蓋房,我想著這個時候人不好找,就自作主張的幫你找了人,又自作主張的幫你準備了一些蓋房所需的材料。”


    “誰叫你……你自作主……主張啦,我娘才不……不稀罕。”夏大壯帶著一種厭惡而不滿的神情盯著秦嶺,狗剩他不怕,娘肯定不會喜歡像狗剩那樣的王八蛋,可秦嶺不同,在他心裏隱隱的覺得秦嶺會從他身邊奪走娘,他就算沒有好房子住,也不能讓人奪走娘。


    秦嶺依舊臉帶笑容,將一慣的溫和端厚保持到最好:“大壯,不管小花會不會稀罕,我總想著能盡一份心就好。”


    “秦嶺,你的確幫了我一個大忙,隻是這工人的工錢和所有的材料費都應該由我出。”夏花臉上卻帶著感激的笑意,卻因為這感激而帶了一份疏離。


    “小花,我知道。”秦嶺笑了笑,隱在眸底的卻還有一份黯然,別說銀子,給命都行,隻是他知道小花不會接受的,他從來也不要強迫她接受什麽,他無所謂的擺擺手補充道,“我也沒打算幫你付一個銅板,不過是出了些微薄的力罷了,更何況四弟給你添了那麽大的麻煩,我總該替他做點補償。”


    “這……這還差不多,我娘才不……不需要你一個銅……銅……”


    “好了,大壯……”夏花輕喝一聲,“趕緊回家去搬口大鍋,我還要準備米麵菜,中午那麽多人還要吃飯。”


    “咳……咳咳……”夏平桂早晨剛一出門就見到她傾慕無比的秦嶺,有了上次的教訓,她也不敢輕易插到人中間去,隻在院門口來來回回不停的走動著,時而撩撩發,時而扭扭屁股,原指望至少能讓秦嶺瞧她一眼,結果扭了半天,人家愣是當看不見,她實在忍不住了咳了兩聲以示自己的存在。


    夏大壯早就瞧見夏平桂一副騷首弄姿的模樣,根本不高興理她,這會子聽她咳嗽,娘又不許他罵秦嶺,滿腔怨忿無處說,正好找了個出氣筒,他跺一跺腳橫了夏平桂一眼:“咳……咳什麽咳,你不咳沒……沒人當你是啞巴。”


    夏平桂抬起右手指向大壯,因想著要在夢中人麵前保存個美好的形象,那手指竟擺出的是個蘭花形狀,捏著嗓子故作聲音細小如蚊道:“我咳我的,關你什麽事,人家秦二少爺好心幫你,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還敢這樣擠兌秦二少爺。”


    夏大壯更氣的跳腳道:“你才……才是狗,我不是……是狗,他也不是什麽勞……勞什子的呂洞賓。”


    夏平桂作出一副柔態像,眼淚在眼眶裏不停的打轉,滿是痛悲的瞥了一眼秦嶺,可秦嶺的視線還是未到她這裏,她很失落,嗚咽道:“夏大壯,你欺負人,欺負一個弱女子算什麽男人?你都比不上人家秦二少爺的一根腳指頭,也不瞧瞧人家對女子是什麽樣?”


    “放你……你娘的屁!我哪裏不……不如他。”夏大壯見夏平桂在秦嶺麵前把他貶的一無是處,他已憤怒到了極點,從地上撿起一塊磚頭就要朝夏平桂的頭腦殼上砸去。


    “大壯,住手!”夏花喝了一聲,將夏大壯手裏的磚頭搶了下來,“難道你忘了我們還有急事,哪裏有閑功夫跟那種人浪費時間?”


    “哪種人,你倒是當著秦家二少爺的麵說說我是哪種人?”夏平桂淚流滿麵,也不知何時,她整個人已悄然的移到了秦嶺的身邊,秦嶺臉色未改,對她並未露出什麽嫌棄模樣,她得寸進尺的又離近了他一步。


    “你不……不是人,是狗。”夏大壯厲喝一聲。


    夏花笑對著大壯道:“大壯,你怎麽能罵她是狗呢?她怎麽會是狗。”


    夏平桂冷眼覷著夏花,心想該讓這小賤人在秦嶺麵前露出她又凶惡又毒嘴巴的一麵,什麽溫柔的小花妹妹,狗屁!這夏花根本就是一潑婦,隻是興許夏花在秦嶺麵前偽裝的太好了,反倒讓秦嶺一直看不清她,還對她癡癡迷迷的。


    她看一眼秦嶺,咬著唇角哽咽道:“秦二少爺,多虧著你在這裏,不然夏花和夏大壯還指不定怎麽欺負我呢!她這會子幫我說話,必然是做給秦二少爺你看的。”


    秦嶺眉心微皺,臉上笑容已逝,很是嚴肅道:“小花不是這樣的,她該怎麽做就怎麽做,不需要做給我看。”


    夏平桂張了張唇,唇角幹裂的有些痛,張都張不開,一雙眼幽怨的看向夏花。


    夏花唇角微向上揚,紅唇一動,冷淡道:“說她是狗那是侮辱了狗,有些人連狗都不如。”


    “夏花,你果然是個潑婦。”夏平桂因哭泣憤怒而漲紅了臉,一雙手緊緊擰著手裏的帕子,又看向秦嶺道,“秦二少爺,這下你總該看清這丫頭的真麵目了吧?”


    秦嶺冷聲道:“小花就是小花,從來隻有一副麵目,怎分真假?”


    夏平桂很是沮喪,卻又鼓足了勇氣,人朝著秦嶺又移了一步,頭微微探向他:“你不分青紅皂白的就幫她,難道你就真的這樣討厭我?”


    “討厭?”秦嶺疑惑的看著夏平桂,“你是誰?我為什麽要討厭你?”


    夏平桂肩膀立刻垮了下來,傷悲的連氣息都不穩,聲音也尖銳了許多:“我們從小一處長大到,你還問我是誰,我到底哪裏不如那個賤丫頭……”


    夏大壯憤慨的打斷道:“你渾身上下哪裏都不如我……我娘。”


    夏平桂瞪了一眼夏大壯,隻看著秦嶺柔柔問道:“秦二少爺,我要你說。”


    秦嶺連正眼也未看夏平桂,對她哭的悲傷雖覺煩燥,但也不是完全無動於衷,他本就是那種溫和之人,縱使討厭這個夏平桂,也說不出更狠的話,隻沉了臉色道:“既然姑娘要我說,那我也隻能告訴姑娘,大壯說的一點也沒錯。”


    夏平桂腦袋裏嗡的一聲,從前她即使心裏清楚秦嶺喜歡夏花不喜歡她,可到底心裏還是存了一份念想,如今聽秦嶺這樣親口說出來,她一時間竟無法接受,她拿著手帕捂住臉,身體漸次軟的蹲在地上。


    “秦嶺,我先家去準備東西了!”夏花微笑道。


    “嗯,我也可以幫你。”秦嶺溫聲。


    “不……不用,我有力氣,自……自己能拿。”夏大壯直接拒絕。


    夏花隻得笑笑:“秦嶺別介意。”


    秦嶺搖搖頭:“怎會。”


    三人倒也算和協的跑了三五趟,鍋碗瓢盆桌子水桶,還有一大袋麵粉,肉和蔬菜滿滿一大牛車。


    夏花剛上了牛車,秦越卻搖搖晃晃的走來了,秦越笑嘻嘻的衝著夏花咧開滿嘴白牙,吐掉嘴裏的狗尾巴草道:“喲!小花妹妹這就要走啊?”


    夏大壯瞪了一眼秦越,自個又坐上了牛車,喊一聲道:“娘,可……可以走了。”


    “大壯啊!瞧你這小臉氣的怎麽這麽紅,告訴哥哥誰惹了你,保管叫他好看。”


    夏大壯從鼻子裏哼了一聲,拿著手上的鞭子指了指秦嶺和夏平桂。


    秦越斜睨著眼看了秦嶺一眼,眼底帶著一種羨慕而又記恨的神色,嘴上依舊帶著笑:“這不是我家的大能人秦二爺嘛!我可得罪不起。”


    秦嶺臉色恢複了一些溫和,並不生氣道:“四弟,你也該收收心……”


    秦越打斷道:“別以為爹死了,你就可以拿出爹的作派來教訓我,我不喜歡聽,一句都不喜歡,有本事你去勸勸娘不要斷了我的銀錢才是真的幫了我。”說著,他兩手一伸,“幹脆你這會子就給我五百兩,我最近手頭緊。”


    秦嶺無奈道:“四弟,不是我不給你,實在是你……”


    “給就給,不給就拉倒,不要拿出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來堵我。”秦越繼續打斷,說完,又笑看著夏花道,“小花妹妹可別急著走,等我有了銀子買件狐皮大氅給你穿穿。”


    夏花冷看他一眼道:“有本事,你走個正途憑自己的努力賺來銀子來買給我穿。”


    “小花妹妹,不要瞧不起哥哥,就為妹妹這句話哥哥一定能做到。”秦越挺首拍著胸脯。


    “哼!有了哥哥還要勾搭弟弟,真真是個狐狸精。”夏平桂掩了淚,忽然站了起來,語氣滿帶著嘲諷和嫉妒。


    “喲,這位是誰啊?讓爺瞧瞧。”秦越眯著眼瞄了一眼夏平桂,又笑道,“這不是夏平安的親妹子夏平桂麽,可惜可惜……”


    “可惜什麽?”夏平桂知道秦越的名聲,雖然夏平安跟著他混,但這個人就如他的名字,是狗,翻臉不認人的狗,哪裏有秦嶺那麽溫柔好說話,她有些氣怯的看著他。


    “可惜是個醜八怪,怎麽也哭不出一種梨花帶雨的可憐模樣,不然我還可以疼疼你。”


    “秦四少爺,請你嘴巴放幹淨點!”


    “怎麽著,還想教訓我來著!老子打不死你。”秦嶺脾氣一上來,不分男女揮手就蓋向夏平桂的頭,夏平桂嚇得往後一躲。


    秦嶺一下接過秦越揮過來的拳頭:“好了,四弟,家去!”


    秦越還不服氣,一陣牛車聲音傳來,回頭一看,大壯已一手抓住韁繩,一手搖晃著手裏的鞭子,牛已經邁腿跑了起來,他哪裏還有心情再和夏平桂叫嚷,立刻掙脫秦嶺手,追上牛車道:“喂!小花妹妹,大壯等等我喂!”


    “才不等!”夏大壯將手裏的鞭子揮的更響了。


    秦越不放棄的一路追著牛車,車輪滾滾,卷起一路灰塵,秦越追的氣喘籲籲,彎著腰將兩手按在膝蓋上嘴裏哈著氣。


    夏平桂已眾人已去,還恬不知恥的想跟秦嶺搭訕兩句,一轉身,他的身影已不給她半分機會絕然而去,看著他的背影,她愣怔大半晌。


    此生,難道她與他真的無緣了麽,難怕就是做一個妾的緣分也沒有。


    她抽抽嗒嗒的哭了起來,院內,突然傳來一陣夏孔氏的喝罵聲:“桂丫頭,有本事死皮賴臉的追上人家去啊,蹲在外麵像個慫包似的哭也不嫌丟人。”


    夏平桂像受了什麽刺激似的,嚎哭聲突然爆發開來,氣的夏孔氏恨鐵不成鋼的破口大罵起來。


    孔秀枝依舊待在屋裏,自打夏平安徹底成了廢物之後,她已經完全灰了心腸,覺著這一生的依傍都沒有了,人也就蔫蔫的,根本吃不下一粒米飯,即使強迫著吃了,胃裏也泛惡心。


    她麻木的聽著婆婆在罵夏平桂,不想管也沒力氣管了,想著,眼裏的淚就像流不盡似的流啊流,肥胖的臉倒是瘦了一圈似的,眼睛也摳摟下去,越發的顯得整張臉上光長一張大嘴了。


    她不懂,她怎麽好好的就落到了這樣的田地,女兒女兒嫁給一個有隱疾的人,兒子兒子變成了一個不能人事的太監,還有一個女兒夏平桂,整天的想著秦家二少爺,偏偏秦家二少爺連看也不看桂兒一眼。


    她從來都不反對桂兒喜歡秦家二少爺,那秦家是高門大戶,能嫁進去做個妾也是好的,她暗地也是時常捉摸,桂兒生的又不醜,她可不可以請個媒人去秦家探探口風,可又覺得不妥,秦家是什麽樣的人家,自己請的媒人連門都進不出,這不是自取其辱麽?


    這事還得在秦家二少爺身上下功夫,若生米煮成個熟飯,那秦二少爺是個有擔當的好人,怕是還能成,想著,她不由的將眉頭擰成了一個川字型。


    ……


    四方山腳,秋風正爽,楓葉正紅。


    牛車吱扭吱扭,前前後後一共有近十輛,上麵滿載著磚瓦木頭,老趙頭吩咐著眾人搬磚搬瓦,一派井然有條。


    夏花找了一塊空閑地,和大壯將大鍋支好,趕緊先燒了開水,給大夥兒泡了菊花茶,磚瓦已全部搬好,夏花趕緊讓人先息了下來喝茶,待老趙頭喝完茶,夏花又從袖籠裏掏出一張自己早已畫好的圖紙拿給老趙看。


    老趙看後沉吟半晌,昨兒個秦二爺給他準備的圖紙已是很好了,可今日花丫頭給他的圖紙真叫他震驚,他從事瓦工多年,從來也沒見過這樣的蓋房圖紙,他連想都沒想過,更不要說能畫出來了。


    夏花想著在現代她居住在不南不北的n市,到了冬天既不能像南方那樣暖和,也不會像北方那樣冷。


    可是哪怕在北方零下二三十度冬天也沒有像n市這樣難過,北方人隻是出門冷一下,在家裏都有供暖設施,再不濟在農村也有土炕,不至於在家裏冷的發抖。


    而在n市,冬天雖然又冷又濕,但再冷一般也不會低於零下十度,大多數家庭並沒裝供暖設施,若開空調,空調供暖浪費電不說效果還不是特別好,一般在商場和銀行才可能整日開著空調,在家裏待著的時候大多很冷,不僅家裏,上學那會子,在教室也是凍的要死。


    她一直想,如果家裏能像北方城市那樣家家都有供暖設施就好了,不然冬天著實難熬,如今自己所處白頭村氣侯大抵與n市相同,大多數家裏都是木床,沒有炕。


    娘和栓兒身體都不好,都是特別畏寒的體質,鎮上的古大夫還特意交待,冬天是一定不能讓娘受了寒氣,否則會加重病情縮短本就很短的壽命。


    往年每每到了冬天,兩個人一受凍就咳喘不止,連床也不能起來,爹實在沒了法子才找了人來,特地為娘和栓兒造了一個土炕,可到底這裏的瓦工沒做過土炕,技術上不關,那土炕也隻用了一年便燒的全裂開了,隻有不停的修補方能用。


    如今家裏的那個土炕又裂的不成樣子,她想著雖然在古代技術上達不到能建設一套現代化的供暖設施,但總可以退而求其次想其他的辦法。


    她曾經研究過古代曆史,還記得清楚的看到過清朝紫禁城皇帝和妃子是如何過冬的,在蓋房子的時候將牆壁砌成空心的“夾牆”,在牆下挖有火道,添火的炭口就設下屋外的廊簷底下。


    炭口裏燒上木炭火,熱力就可順著夾牆溫暖到整個房屋,為了使熱力循環暢通,在火道的盡頭設上氣孔,煙氣則由台基下出氣口排走。這樣既幹淨又衛生,還經濟實惠,最重要的是一家子也不用受寒受凍了,娘和栓兒也可以過一個安穩的冬日。


    除了解決供暖的問題,還有一個就是衛生間,在這裏她最不喜歡就是上茅房,又髒又臭,幹脆趁著蓋新房再建一個獨立的浴室和衛生間,當然在古代不可能要求裝淋蓬頭和馬桶,不過是準備好一個大木桶當浴缸,再砌一個可以直接用水衝的蹲坑,坑下再設置好一個排放管道,然後再通向糞坑。


    她將心中所想都畫在圖紙上,老趙倒是個有點真材實料的人物,一點就透,他看著讚歎不絕,直誇夏花奇思妙想,偏還處處都想到點子上。


    看了圖紙後,他恨不能立刻按照相同的方式將自家房屋推了重建,隻可惜手上銀兩有限,家裏孩子又多,個個張嘴要吃飯,唯有等自個掙足了銀兩才能實現了,隻是這一等,也不知要等個多少年。


    再看夏花時,他再不敢拿她當一個普通的小姑娘看待,他甚至覺得這姑娘簡直就是一個建造方麵的天才,他由衷的豎大拇指道:“夏姑娘,真是天縱英才,想不到我光頭老趙當了大半輩子的瓦匠,現在方知原來我所知的不過是九牛一毛,今兒得姑娘點撥真是茅塞頓開。”


    夏花嗬嗬一笑,她哪是英才,至少在建築方麵她算不得英才,她不過汲取了前人的經驗外加現代人的思想,她唯有點頭微笑道:“多謝老趙伯伯誇獎了。”


    “小花妹妹——”秦越悠揚的聲音傳來。原來他見自個追不上夏花,便花了銀兩弄了牛車來,正好在路上遇到蘇九娘和周焦氏,就順便帶她們一起過來。


    夏花微微偏頭,卻看見不遠處秦越正跳著腳衝著她招手,夏大壯趕緊跑過來道:“娘,你瞧這狗……狗剩怎麽又……又來了哩。”


    老趙拍拍屁股站起來笑道:“花丫頭,這會子不早了,該開工了。”說完,轉身大手一揮,“兄弟,幹活了!”


    “噯——”四周響起精氣神十足的應合之聲。


    “外……外婆也來了……”夏大壯伸手指著,又道,“還有周……周奶奶,柱……柱子娘哩。”


    “小……小花妹妹……”秦越一鼓作氣,興抖抖的跑到夏花跟前,又回身指著三個婦人道,喘著粗氣道,“瞧,我幫你把人都……都帶過來了。”


    “花兒——”蘇九娘臉上已起了一層虛汗,好在是秦四少爺用牛車把她們拉來的,不然她還真跑不了這麽遠的路。


    “花丫頭,我老婆子來幫你搭把手。”周奶奶雖老倒是幹練十足,又推一推身邊的孔翠蓮道,“翠蓮也家閑著也是閑著,一道過來搭把手。”


    夏花雙眼微熱,不知為何看著場景竟有些感動,她“噯”的答應了一聲。


    孔翠蓮臉上帶著運動過後的潮紅,她微微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看見夏花似的,隻頷首道:“花丫頭,嬸子過去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你別往心裏去。”


    夏花笑道:“翠蓮嬸子千萬別放在心上,過去的事就去吧!何況那也不是什麽大事。”


    孔翠蓮抬起頭來,看見夏花滿臉真誠模樣,不由的點了點頭,心裏一釋然,臉上就露出了真誠的笑容。


    太陽漸漸越升越高,雖有秋風吹,大工小工們有一大半已光了膀子,一聲號響,正式動工,挖土打地基。


    人來人往,熱鬧有序,其中還夾雜著整齊有力的口號聲,三五句的帶著幽默的談笑話,他們對待蓋房簡直是充滿激情的,沒有人嫌苦嫌累,怪道是被人交口稱讚的瓦工隊。


    這頭,女人們忙開了,摘菜的摘,和麵的和麵,剁肉的剁肉,夏大壯則負責燒火,秦越見自己竟成了大閑人,像個沒頭蒼蠅似的亂轉,夏花瞧他實在無聊,便派了個簡單又耗時間的活給他,就是到離山腳大約五百米遠的河裏擔水。


    秦越頓時來了精神,也不怕苦不怕的累的拎起兩個桶飛也似的跑了,一不小心被草根絆倒,摔了個大跟頭,把兩個桶跌了十裏老遠,他顧不上疼,囫圇就爬起來嚇得連忙去撿桶,夏大壯隻瞧得哈哈大笑,虧的人沒事桶也沒壞。


    因準備時間不充分,家裏隻有一口鍋,來不及燒菜煮飯,中午就準備勉強煮一鍋簡單的麵疙瘩湯,這麵疙瘩湯雖簡單,但煮的方法好也是一道美味至極叫人吃的舍不得離口的美食。


    待秦越擔來了水,夏花讓大壯趕緊把鍋燒熱,倒入油,下蔥薑爆炒出香味,然後將用玉米粉和醬油,黃酒,鹽醃製過的肉沫倒入爆炒,一股濃烈的肉香味撲鼻傳來,引得大夥兒齊齊吸了鼻子。


    然後又放入紅蘿卜絲一起炒,炒到蘿卜絲軟便加入一大鍋水,待水燒開用筷子挑一塊塊麵疙瘩,放在鍋裏一燙一搖,筷子上的麵疙瘩沉到鍋裏,就像一團團雪白雲朵,然後又加了蘑菇,自發的黃豆芽,再燒五分鍾,麵疙瘩就全部浮了上來,開鍋加上綠色的菠菜點綴,入蛋花湯,加入調味品,淋上香油,一鍋色香味俱全的疙瘩湯就完成了。


    大夥兒也不拘有沒有座,或站著,或蹲著,或坐在地上,邊吃邊聊。


    “喲,姑娘,這麵疙瘩怎麽做的,怎麽比我家婆娘弄的好吃多哩?”有人問道。


    “夏姑娘,趕緊也告訴告訴我,我也好回家告訴我娘怎麽做去……”


    “是啊,最啊!姑娘你趕緊說說唄……”


    老趙嗬嗬一笑,看向蘇九娘道:“這位妹子,你可真是得了一個好姑娘啊,這麽聰明能幹的姑娘我還是頭一次見,別的不說,就是個普通的麵疙瘩湯也能給她調出不一樣的味來,又勁道又有味。”


    蘇九娘笑道:“大哥,我家花兒平時無事就喜歡搗鼓吃的,不然也弄不出來。”


    周焦氏讚道:“小趙頭,這有什麽,花丫頭弄的鍋巴湯才叫一個絕咧。”


    就連孔翠蓮嚐了兩口麵疙瘩湯也忍不住想再多吃一碗,又怕湯不夠,自己不過是來幫個忙吃這麽多不好意,方忍了,又笑道:“怪道娘和柱子整日在家誇花丫頭,柱子還天天逼著我給他弄鍋巴湯,我倒做了一回,他又嫌我做的沒有花丫頭好吃。”


    夏花笑盈盈的將方法一一告訴眾人,眾人聽著也咂嘴抹舌:“簡單是簡單,隻是又是蛋,又是肉的,怕是要過年才能吃上一回吧!”


    老趙頭連連點頭,覺得夏花不是個會虧待人的人,她既然好吃好喝的招待他們,他們就應該拿出實際行動來回報夏花。


    雖說都是同樣的拿工錢,但也時常遇到那些吝嗇的人家,特別是有些有錢的富戶,偷偷拿他們自己吃剩下的給他們吃,他不是不知道,隻是為了生活也隻能忍了。


    秦越見眾人都在誇這麵疙瘩湯好吃,他還不以為然,想著他什麽山珍海味沒吃過,這破麵疙瘩有什麽好吃。


    他有些嫌棄的盛了一小碗,見夏大壯正蹲在那裏一聲不吭悶頭苦吃,拿筷子敲了敲碗邊,嘲笑似的搖了搖頭:“大壯,瞧你人長長秀秀氣氣的,吃起東西怎麽像個豬哩。”


    “滾——”夏大壯抬頭怒喝一聲,“哼!我告訴你狗剩,我娘做……做的東西就是好吃,你想當……當豬還當……當不了哩。”


    說完,站起身來,囫圇一下將碗裏的連湯帶渣的喝了幹淨,忿然的瞪了一眼秦越:“給你吃也是……是浪費。”


    “哼!要不是小花妹妹弄的,送給我也不吃!”秦嶺朝夏大壯翻了一個大白眼,要不是瞧夏大壯這俊俏惹人疼的小模樣,他早一筷子刷到他臉上去了,撿一個麵疙瘩隨意的往嘴裏一丟,咬一咬,再咬一咬,咦了一聲道,“奶奶的,真好吃哩,還一彈一彈的。”


    夏大壯放下手中的碗,走上前一把奪過秦越手中的碗道:“現在知道好……好吃啦,遲了,不給……給你吃!”


    秦越冷不防被奪了碗,隻徒留一雙筷子在手裏,他趕緊去搶,夏大壯一躲,也不用筷子,直接端起碗就喝。


    二人你追我趕,秦越罵罵咧咧,又怕夏花聽到生氣,也不敢罵的太難聽,偏生夏大壯跑的極快,他今兒累了身體又有些虛軟,待追上時,哪裏還有麵疙瘩,連口湯渣都不剩。


    夏大壯將碗倒扣下,衝著秦越晃了晃,得意的哈哈笑:“臭狗……狗剩,狗隻會吃……吃屎,哈哈……”


    “大壯,吃飯的時候講這麽惡心的事做什麽?”夏花走過來,又盛了一碗麵疙瘩端給秦越。


    “好香,小花妹妹盛的更香。”秦越得瑟的帶著孩子氣般的衝著大壯又晃了兩晃,還戀戀不舍似的在碗邊上聞了一聞,心醉神迷道,“碗上還有小花妹妹的體香哩。”


    “……”夏花一陣惡寒,真是狗改不了吃屎,拿筷子警告性的在秦越頭上刷了一下。


    秦越嚇得伸伸舌頭,蹲一邊吃飯去了,吃著吃著卻突然偷偷抹了把眼淚,原來,原來他還是會有幸福的感覺的,隻是這樣的幸福會有多久,待小花妹妹嫁了人,他還能像今天這般纏上她麽?


    回頭看一眼夏花,她正站在那裏和蘇九娘說著什麽,金色的陽光正落在她的臉上,她素衣淡淡,美極清極,一頭烏發簡單的束在腦後,他也不知道這是什麽紮法,反正他沒見別的女人這樣紮過。


    雖然是最簡單的梳法,卻也是清爽幹練還帶著一種讓人神往的清純,一雙妙眸如星,光豔耀目,臉上半含著一絲溫軟笑容,如百花盛開。


    他張著嘴,嘴裏還有沒得來及咽下的麵疙瘩,他就這樣看著她,歎一聲神仙,小花妹妹就是個神仙妹妹。


    當他感覺到夏花的眸光要向他投來時,不知怎的,他嚇得立刻移開了眸光,隻敢埋頭吃麵疙瘩,心卻跳的快窒息了,眼淚撲嗽嗽的就落到了碗裏,他怎麽就成了這樣的人了,一個一無事從,連自己爹娘都嫌棄的人,偏還叫個狗剩,其實他很討厭這個小名,真的很討厭。


    這幸福的一刻總要結束,結束之後,他又何去何處,他不想回家,一點也不回想,那個家他就是個多餘的存在,除了要錢,他想不出他還會什麽。


    時間,這就樣在秦越的苦惱喜悅和眾人的熱火朝天之中匆匆溜走。


    很快,太陽將要下山,夏花幾個人一下午也沒閑著,又拿剩下的麵做了餅當下午的點心,勞作的人體力消耗大容易餓,餅吃的一個也不剩。


    眼看學堂就要放學,周焦氏婆媳兩和蘇九娘便趕著要回家,秦越自告奮勇將他們送回家。


    夏花和大壯留在山上,直等大夥完了這一天工才回家。


    待夏花到家時,大栓已經回來了,一見她和大壯回來忙興奮的拉著他倆,把在學堂第一天的學習情況和有趣的事都唧唧喳喳的跟他們道來。


    大栓說的眉飛色舞,還誇獎那個鍋巴真是個極聰明的,文先生交的詩詞別人沒懂什麽意思,鍋巴就會背了,不僅詩詞,文先生教天文地理,鍋巴也能一遍就懂,現在整個學堂二三十號學生個個都很崇拜鍋巴。


    她不僅長得漂亮,還特別愛笑,待人又友善,而且還是學堂裏唯一的女學生,一到課後休息的時間,幾乎都被這些小子們圍住了。


    不僅夏大栓,就連牛墩馬墩石墩三個回到家也是鍋巴鍋巴不停的誇讚,隻是尤氏可沒心情聽他們念叨,反倒打了最大的牛墩一個大耳刮子,罵他們小小年紀不學好,上學堂就該學些知識回來,不是去看什麽臭丫頭片子的。


    晚上,因著有些勞累,全家人倒頭就睡,夏花修行異能過後,想著幾日沒洗澡,今日忙了一身髒,就弄了水在房裏洗澡。


    此時,夜已經有些深了,整個村莊都是黑燈瞎火,夏花的房間也一樣烏漆抹黑,反正在夜間她的視線和白天差不多,蠟燭於她隻是個擺設。


    將身體埋入一桶熱水之中,一股暖流立刻將全身包裹,自打有了龍魂玉之後連澡都洗的少了好多,除卻身上的塵垢,一身肌膚如剝了殼的雞蛋又白又嫩,玉臂仿似一段白生生的藕,真是嫩如嬰兒,端的是一身的玉雪柔膚。


    胸前的飛機場已開始漸漸發育,微隆起兩團小籠包子,前世的她外貌與夏花也不差幾分,甚至是長得很相似,隻是引以為恨的一直都是她的平胸,像個發育不良的孩子。


    如今不知夏花的身材會發育到何種程度,最好可以彌補她前世的那一點小小的缺憾,她倒不是認為胸大就是美,至少不能是個旺仔小饅頭吧,垂眸再看一眼自己的身體,滿意的點點頭,以目前發育的狀況來看,大有希望擺脫飛機場。


    將柔軟毛巾疊好放在木桶邊緣,頭輕輕枕了上去,合上眼,閉目養神,將腦袋放空什麽也不想,隻愜意的享受的被水滌蕩的溫暖。


    屋外,有暗色流星劃過,一道黑影如無形的夜風悄然飄落到桂花樹頂,桂花樹上還殘留著落桂的餘香,似有若無,悠悠飄蕩,隻可惜樹頂上的人半點也聞不到。


    窗,緊合。


    窗上的紙是新換的白色,透過那層白似乎能看見有個人影,卻又看不真切,蕭絕本不想來夜探香閨,隻是他必須確定那丫頭真的乖乖聽了他的話,好好的戴著龍魂玉。


    龍魂玉不像其他玉器,它是有靈性的神器,那一晚,他將龍魂玉交給她,一來是想讓邪祟之人不能輕易近她害她,二來是因為夏花的味道,身體的味道,血的味道,這是他目前唯一能感知到的味道。


    他很喜歡這樣的味道,也願意親近這樣的味道,第一次與她在溫泉池相見之時,他就探過她的脈像,她所修練的內力他從未見過,從小他就熟讀各家武學秘籍,就是從沒看到過有這種內功修行之法。


    那是一種詭異的讓人難以探及的像一團火在燃燒似的內功,他有些奇怪,這樣小小的身子如何能承受這樣怪異的內功修行之法,若是常人怕是要走火入魔,龍魂玉恰可以吸收這多餘的火,如果有一天,他將龍魂玉從她身上收回,龍魂玉在她身上所吸收的溫度正可以暖他的身體和血液,這是一種雙贏的選擇。


    他本以這丫頭是他派來的奸細,一個特別的奸細,特別到讓他產生興趣的奸細。


    他從未想過自己會喜歡上她,也從未打算真的將龍魂玉送給她,待時機合適他就會將龍魂玉召喚回來,那樣龍魂玉所吸收的火對他大有裨益。


    可一切非他所料,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怎麽就這樣輕易的一步步的甘願為她連性命不顧了。


    到現在他都不知道她到底是誰。


    或許這丫頭根本就是個妖,一個專會吸食人心的妖,是他自己心甘情願將心捧給她的。


    他將自己的血融入龍魂玉鳳眼之中修複了龍魂玉的裂痕,以保龍魂玉可以護她時間更長些,他那時想著,生也罷,死也罷。


    到最後在一處總是最好。


    所以他違背了與龍魂玉的契約,將她的血一起融入,從那一刻開始,他就將起死回生的一次機會,也是龍魂玉賦予主人的唯一一次機會給了她。


    若有一天,她死了,不管什麽原因,隻要不是他親自下的手,龍魂玉都可以給她一次重生的機會。


    他想著,若真要她死,也必須由自己親自下手,別人不配取她性命。


    他原準備就算死也要拉她一起入地獄,可最近,他想了許多,想的越多,他反倒猶豫起來,他從來都不是一個會動搖的人。


    原來,他不是不會動搖,而是沒遇到那個會讓他動搖的人。


    如今,龍魂玉與他二人性命息息相關,不能被主動拋棄。


    他反正頂多隻有半年性命,他根本不在意生死。


    而她,她跟他不同,她還有未來。


    今晚,他本不該來,隻是他賭不起,他不僅今晚要來,在以後的日子他還會經常來。


    不是他不信她會好好戴著龍魂玉,他隻是想找個借口,一個來見她的借口。


    人就是如此的矛盾。


    ……


    夏花似乎感覺到有某種眸光在某處注視著她,她雖然聽覺嗅覺都非凡異樣,哪怕一點異樣的味道和一點異動的聲響她都能感受到,而這一次,她沒有聽到任何聲音,也沒有聞到任何味道,隻是單憑一種直覺。


    這是個男人,一個像死人般的男人,不是尋常人,哪怕是武功高手也應該會有綿長的呼吸,這個人除了蕭絕還會有誰。


    可她又有疑惑,為何她聞不到半點曼荼羅的香味,那種香味不像是簡單的熏香,更像是從他骨子裏發出來的香味,令人沉迷的香味。


    兩種想法在腦袋裏打著架,胸口處龍魂玉發出微微紅光,那紅光帶著一種暖暖的溫度貼合在她的身體上。


    這一次,她完全可以肯定來人就是蕭絕,因為她完全感覺不到任何威脅,就連龍魂玉也隻是發出一陣陣有頻率平穩的光芒,能這樣消無生息進來,還不讓龍魂玉發出警示之光的應該就是他。


    她半點沒有起身的意思,不是她不想起身,實在是她沒有蕭絕那樣快到變態的穿衣服速度,她隻要一起身,身形畢現,唯有重新合上眼,繼續她的閉目養神,她倒要看看這個蕭絕來之何意。


    蕭絕能透過窗戶看到有隱隱紅光,他可以確信這丫頭是聽話的,不過他並不想走,因為他覺得偷窺這個丫頭洗澡還是蠻有意趣的。


    不過,這樣窺的似乎不過癮,他完全可以窺的更清楚。


    於是,他一陣惡趣味,縱身一飛,飛上屋頂。


    那樣的由上往下看,該是看的最清楚的吧,雖然他早就看過她全身,可怎麽看也看不夠。


    悄悄揭開一塊瓦,他隻覺得有些好笑,他什麽時候也做起這盜花賊才幹的事了,不過也無所謂,他做事向來隻憑喜好,隻要不影響大業的事,他幹起來從無顧忌。


    聲音卻細微到幾乎沒有,可他不知道夏花的耳力已厲害到他都無法企及的地步,夏花早就感覺到屋頂有異動,卻依舊不為所動,一切如故。


    尼瑪!不是她不想動,實在是沒法動,一動,從頭到腳被他看個精光。


    她知道,不僅她,這個該死的蕭絕也是目力非凡,這個習慣處在黑暗之中,如鬼魅般的男人目力絲毫都不比她差。


    幹脆,她就耗著,看誰耗過誰,他總不至於一直做個梁上君子吧。


    她臉頰被水蒸的紅潤有光澤,烏黑的頭發像綢緞一樣靜靜飄在水麵,還有幾縷不頭發不聽話似的纏在她的臂上,她的頸上。


    蕭絕微歎,所謂真正的冰肌玉骨大抵如此吧!


    隨著那陣熱氣,有股暗暗幽香蒸騰而上,那一種熟悉的令他迷戀的香味,獨屬於她的集奶香與百花香於一體的香味。


    他深呼吸一口,生怕打攪她似的卻不敢發出一點動靜,本來,他要見她大可以光明正大,可既然決定放開她,就不該再有所謂的牽絆,至少在他後悔之前,他要跟她保持一定的距離。


    他有十足的自信,以他九黎殿聖皇的功力,想瞞過一個小姑娘,哪怕是一個極厲害的小姑娘都是一件極其輕鬆的事,花兒是不可能知道他來過。


    這樣最好,他可以見到她,卻不用擾亂她的生活。


    時間漸漸流逝,空氣靜止。


    一個屋頂,一個地上。


    屋頂的人眸色漸濃,心裏有了一絲焦燥之意,這丫頭難道真睡著了,這水漸涼,夜色又深,明兒別又流鼻涕。


    地上的人還泡在木桶裏,雖然水漸涼,可她修行的異能本就可以讓人身體如火,倒不怕這點涼,隻是這該死的蕭絕硬賴著不走,她不想再這樣耗下去。


    唇角勾出一個細微的讓人難以察覺的笑,她的身體漸漸滑了下去,直將整個腦袋都沒入水中,她到要看看蕭絕還能不能耐得住。


    “花兒——”蕭絕驚呼一聲,人已如閃電般直接從屋頂降落,還打碎了幾塊瓦。


    夏花隻覺得好笑,這家夥終是耐不住了,隻覺得胳膊輕輕一痛,整個人已經被蕭絕拉了出來,蕭絕還順便用他那變態的速度幫她穿好了衣服。


    夏花報複性的不肯睜眼,她倒看看這個人到底是把她當個玩意兒還是別的什麽,他會裝死,她當然也會。


    眼緊緊閉著,唇兒輕抿,屏住呼吸,真就一副死人模樣。


    “花兒——”他有些害怕,趕緊拿來毛巾替他擦幹了頭發,他的身體太冷太冷,他慌亂的不敢去觸碰她的身體。


    可就算不敢,他也必須探探她的脈搏,好在脈搏雖然微弱,總還是有的,他將她放到床上,掌心凝聚了身上所有的熱力,對準她的後背擊去,這一擊震的他手腕發麻,掌心微痛。


    她體內那股怪異的力量竟然抗拒的將他生生逼了回來,他心驀然一痛,她已經軟軟的倒在他懷中。


    “花兒,你為何不願讓我救你,你是不是在怪我?”他撫著她的發,聲音淒蒼。


    夏花心中微有動容,想著幹脆不要再裝了,可隻要一想到自己那樣害怕的去山上找他,他卻是那樣的態度,她又忿忿,幹脆一不做二休的將裝死之路進行到底。


    他將她放到床上,拿被子蓋上她冰涼的身體,她的頭發還是濕的,洇的頭下的一方月牙色軟枕上一片冰涼涼的水跡。


    她的臉蒼白無色,襯著無華的唇色,更顯得她奇異的雪白,這種雪白到透明的顏色甚至可以與自己的相提並論。


    他見過身體幹癟臉帶微黃的她,也見過漸漸長大冰肌玉骨的她,更見過或因憤怒或因害羞而滿臉漲紅的她,就是從未風過這樣的她,了無生氣,連一點呼吸都沒有。


    這樣她像塊脆弱虛浮的輕紗,薄的被風一吹就飛了,發上還有許多水珠在不停凝聚,緩緩的往下滴著,她像朵被凜冽寒風刮過的小花,還未盛開就已凋零。


    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又喚了她一身,她的臉很冷很冷,他的指尖卻如被火灼般收了回來,他還是不敢靠她太近,他怕自己身上凝結的血液會再次傷害到已然瀕臨死亡的她。


    他告訴自己,沒事的,一定沒事的,他的花兒是個堅強而強悍的女子,不會輕易死去,不過就是溺水了一會兒,怎可能好好的就死了,哪怕真的死了,他也能讓她重生。


    可是這樣重生的機會隻有一次,他從來沒想過,這機會會來臨的這樣的快,快到他猝不及防。


    他替她拂過沾在臉頰上的青絲,指尖卻不由的顫抖,一對黑漆漆的眼睛定定的望著她,輕輕喚道:“花兒,我不會讓你有事,我不允許你死在我之前。”


    夏花心中慨然,這蕭絕難道真是關心則亂麽?她不過是溺了一會水哪裏就真的會死,這一點蕭絕應該也清楚,他說出這樣的話,還想用內力救她,難道他竟真的一點看不出來自己是裝的,若果真如此,蕭絕也太傻了。


    是自己演技太好,還是蕭絕演技太好。


    是她在騙他,還是他在騙她。


    她隻覺得腦袋是轟轟的有些暈沉,這個男人忽冷忽熱的態度著實叫人惱火,她不喜歡這樣讓人捉摸不定的感情。


    她終究是裝不下去,微動了動睫毛,眼角不知是水漬未幹,還是流出來的淚水,晶瑩的一滴往鬢邊劃落。


    她驀地睜開雙眼,就看到他黑沉失神的眼,微蹙痛楚的眉,還是始終如一冰冷而蒼白的臉,與她比起來,他反倒更加像個死人。


    “花兒……”他輕輕一喚,眼底有幽幽光芒閃過,忽轉了一副冷戾的態度,“你在騙我?”


    她幽幽注視著他:“是你太笨,我這麽容易就會死麽?”


    他歎了一聲:“你說的沒錯,是我太笨,竟被你一個小丫頭騙了。”


    她不知道他是關心則亂,她更不知道她體內的那怪異的力量讓他完全無法掌控,他不知道這種力量於她是好是壞,打從他探及到這股力量以來,他總是覺得或許有一天,這個丫頭會被這股力量帶走,再不會回來。


    所以當他看到她溺水昏死過去,他才會恐慌,他甚至開始以為這不知來之何處的丫頭,又要去向那不知何處的地方。


    就算遠在天邊,隔著生死輪回,他也一定要把她揪回來。


    她突然坐了起來,一雙眼睛瑩瑩發亮:“蕭絕,我既然隻是你心裏的一個小玩意,你為何要來,難道你已變態到想偷窺一個玩意洗澡的份上,還是你敵不過你心底最真的想法,你隻是想我了,把我當成一個女人來想,一個你真心所喜愛的女人,而不是一個玩意。”


    “我想確定你是不是聽話。”他的眸子又恢複一派平靜。


    “你指的是龍魂玉。”她怒意又起,指尖探向胸口的玉佩,她一字一句道,“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你不必特意的跑來確定,我雖是個女子,也還知道諾言是何意思。”


    蕭絕胸口一窒,眼神逐漸深隧幽遠,突然欺上身來:“花兒,就算你是個小騙子,你的話我也會信,一字一句全都相信。”


    夏花一怔,冷笑一聲:“既相信,還要跑來確定,你這人不是自相矛盾麽?”


    他眸光含笑:“花兒,我來本是為了龍魂玉,但現在我改變主意了,從你剛剛騙我的那一刻開始我就改變主意了。”


    “什麽主意?”夏花疑惑。


    “我不想再一個人了,我想要個媳婦兒。”


    夏花繃緊臉:“媳婦的事包在我身上,我們村裏有個姑娘還不錯。”


    “我跟她在一起,你不會心痛麽?”


    夏花伸手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經道:“你放心,我跟她沒什麽。”


    蕭絕:“……”


    二人沉默一陣,蕭絕忽然伸手輕輕在夏花的額頭上輕輕一點:“你這丫頭真不知拿你如何是好。”


    夏花皺皺眉,淡淡回口道:“你這大叔真不知拿你如何是好。”


    一時靜默,兩兩相對,呼吸可聞,一種異樣的曖昧悄然籠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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