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氣進入小雪,這天兒忽然就冷得不像樣,燕老太太取消了各房每三日一次的請安,改為了七日一請,平日無事大家就都在自個兒房裏窩著,孩子們除了上學門都懶得往外邁一步。


    燕五姑娘自上次犯了回癔症——太醫是這麽說的,就被燕大太太送去了外家住了好一陣子,約是擔心她因著何先生的離開而鬱鬱不歡,直住到近日方才接了回來,人瘦了一大圈,麵色很有些蒼白,精神倒還好,別人都在屋裏窩著,她倒帶著丫頭婆子去了後園子閑逛,還讓人折了梅花往每房送了幾枝去。


    燕子恪從宮裏順了幾張食療方回來,給了抱春居的小廚房,讓按著上頭的食單每日給燕五姑娘做了補身子,燕五姑娘倒比以前纏他了,但凡他回來得早,便硬是摁在抱春居的上房裏談天說地,還讓他爹給她弄了一窩幾個月大的小奶貓回來養。


    燕五姑娘頗喜歡這窩貓,為此還特意辦了個“狸奴小宴”,請了她在學裏的一幹好姐妹過府歡聚,燕大太太特意出資五十兩銀,叫人拿了交與大廚房,讓給燕五姑娘的客人們好生置辦一桌席麵去,燕子恪安排過去的四枝被原封不動地退回了半緣居。


    遺憾的是,許是天氣過於寒冷、小貓仔過於幼小,沒過兩日便有一隻被發現死在了燕五姑娘的窗根兒下,凍得整個身子都*的,誰也不知道它是怎麽從屋子裏跑出去的,燕五姑娘對著小貓的屍體發了大半晌的呆,讓人將之拿出去好生埋了。


    好在小貓仔一共八隻,死了一隻還有七隻,滿屋子的丫鬟婆子從此後愈發小心翼翼地伺候起這幾隻小貓爺來。


    燕七也早把鸚鵡綠鯉魚從廊下挪進了臥房,因從來沒給它上過腳環,導致常常早上一睜眼就看見這貨蹲在枕頭邊上滿臉猥瑣地看著她。


    天越冷起床越難,不過燕七不在這個範圍內,照舊每日卯初起床,穿上薄棉衫出門跑步去。蕭宸也每日在街口等她,兩個人沿街跑上一大圈,然後跳進蕭府後花園的靶場練箭。


    有時候兩人也在街上練,用箭去射房簷下掛的一溜冰錐兒,比誰一箭射斷得多,誰輸了誰請吃早飯,後來還玩兒出花兒來,直接用冰錐當箭,看誰射得準靶心,如果說前者蕭宸還能夠和燕七抗衡抗衡的話,後者直接就輸得毫無還手之力,請客請得每月零花錢都快用光了。


    “為什麽?”蕭宸一邊從錢袋子裏往外倒銅板一邊問燕七。


    為什麽她用冰錐都能射得這麽準?在從來沒有熟悉過這種射法的情況下,她怎麽可能做得到上手就能如此精準?!


    “我練過啊,”燕七拿了錢就點了蝦魚包吃,“所有能用來當箭的東西,我差不多都嚐試著練習過。”


    “……為什麽?”蕭宸更加地不解,為什麽要這樣做呢?用別的東西當箭來練,這是有多無聊?這種毫無意義的事情為什麽要做?


    “因為我喜歡射箭這件事啊,”燕七又點了七寶五味粥,“可以用射箭來完成的所有事,我都有興趣去嚐試。你學射箭是為了什麽?”


    “……我也喜歡射箭。”蕭宸這麽答了,忽然又有些猶豫。


    “不止這一個原因吧,”燕七最後點了一碟子麻油蘿卜條,“男人學射箭,大部分都是為了成為最強者,或是以此成名立萬什麽的,你也這麽想過的吧。”


    蕭宸默默點頭:“我想成為最強者。”


    “所以你看,有了企圖心以後,練起箭來就相對專一執著了,那些看似沒用的東西不會有多餘的心思去管,而我就散漫多了,我沒想成為最強者,我就隻是單純地喜歡射箭這件事,因為喜歡,所以我要把它做好,因為喜歡,所以我要充分享受,我想怎麽玩兒它就怎麽玩兒它,是我在掌控它,而不是它在掌控我,那些對射箭懷有企圖心的人,實際上已是被箭掌控住了,視野被局限在這一條路上,練起來就會覺得很枯燥很辛苦。”


    蕭宸看著燕七,默默地消化著她的這些話。


    他曾以為自己是這世界上最愛射箭這件事的人,甚至曾一直為此感到自豪,可此刻看來,他覺得自己分外可笑,真正鍾愛射箭的人是眼前的這一個,任何可用之物皆可做箭,任何可做箭的東西她都可以拿來練得津津有味,若非鍾愛,如何能做到如此?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話,今日才終於深切領悟到了。


    看著麵前這個比自己還小些的姑娘,她那端著粥碗的手穩得像是磐石,仿佛天塌下來都不會令之有半分顫動,任何人若望見這雙手,都會打心底裏升出一股安定與踏實感吧?好像你完全不必去擔心她,她永遠都不會被任何事擊倒,她就是你心中的一塊磐石,連你心房的顫動都能一並地鎮壓下來。


    生命中如果有這樣一個定海神針般的人存在,那起伏波折不斷的人生想必也會輕鬆安然不少吧。


    “你對這根蘿卜條還要觀察多久?”燕七問筷子裏挾著蘿卜條半天不往嘴裏送的蕭宸道。


    “……”蕭宸垂了垂眼皮,將蘿卜條放進了燕七的碗裏,“……你……多吃點兒。”


    “那我能再要兩個水晶包不?”燕七問。


    蕭宸默默倒空錢袋:“隻夠一個的錢了。”


    “那我請你吧。”燕七往外掏荷包,“老板,再來四個水晶包。”


    蕭宸:……連飯量都贏不了她。


    燕七拎著一堆包子從燕府偏門回去的時候,正看見燕子恪遠遠地從四季居上房出來,這位今日休沐,而每逢休沐日他都會去上房給老太爺老太太請安,不管是不是正經的請安日子。


    燕子恪也遠遠瞅見了燕七,目光好像落在了她手裏拎的包著包子的油紙包上,燕七就立住了腳,等著這位循著包子香味兒走到跟前,問她:“什麽餡兒的?”


    “四種餡兒呢,有你愛吃的蝦肉包。”


    “回屋,放炭爐上騰一騰,再讓夥房弄現磨的熱豆漿來。”就大大方方地跟去了坐夏居蹭吃蹭喝。


    燕九少爺還在被窩裏眯著呢,就聽見一前一後兩段腳步聲進得屋來,前頭那個說:“還睡著呢。”後頭那個道:“先擺盤吧。”


    就這麽登堂入室地跑他臥房裏吃喝來了,燕九少爺抽了抽嘴角,推被起身,掀了帳子探頭向外看,見那伯侄倆一點沒有不好意思地對著盤腿兒坐到他窗根兒下的火炕上,炕桌上已擺好了四樣小鹹菜並兩碗熱氣騰騰的豆漿,看那架勢是打算在他這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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