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恪留了幾個人在島上蹲守剩下的人則帶著一船垃圾回返京城。


    進了城垃圾被抬著送去了喬樂梓的府衙,燕子恪自己隻留了燕七找到的那四盞燈,伯侄倆一路回了燕府燕子恪便拎著燈回去了自己的半緣居。


    燕七沒有跟著去,在島上摸爬滾打了三天,還掏了大半天的垃圾身心俱臭快步回了坐夏居,先和二太太打了招呼,同時製止了哭嚎著要往她身上撲的小十一順便問了一句:“小九去哪兒浪了?”得知那貨就在自個兒屋子裏宅著便放下心來,直接回了後頭,叫煮雨烹雲備了洗澡水,暖洋洋地泡了進去。


    洗白白出來,裹上一件帶風帽的毛披風,交待煮雨:“和太太說一聲我去大伯那裏蹭晚飯,請他們娘兒仨不必等我。”說著從院子後門出了坐夏居。


    半緣居卻黑著燈。


    燕七走到近前,先站在玻璃窗外向著裏頭看了看書房空無一人,連水仙都不在,於是去推門門卻是開了,走到臥房門外,燕七輕輕敲了敲:“大伯?”


    “哦進來吧。”裏麵傳來燕子恪暗啞的聲音。


    燕七開門進去,見他倚在榻上,手裏挑著個小酒葫蘆,對著榻邊忽明忽昧的炭火自飲,而那四盞河燈則被一字排開地擺在炭盆後的地麵上,靜靜地與他相對。


    “怎麽又喝悶酒了呢?”燕七把披風解下來放到臨窗的小炕上,然後轉回身來看著他。


    他嗬嗬地笑了兩聲,被酒汁濕潤了的唇在炭火的駁映下閃動著柔軟的水光。


    “不悶,安安,不是悶酒,是”他歪著頭想詞兒,明顯已經醉了。


    “這麽短的時間就能把自己灌醉,水土不服我就服你。”燕七走到桌邊,用筷子從小瓷盒兒裏夾出醒酒石這位先生經常性地一人飲酒醉,醒酒石是他房中必備之物。


    坐到榻邊讓他張嘴,他卻伸了手把醒酒石捏過去,隨手丟進了炭盆。


    “耍賴也是沒用,”燕七冷漠臉地看著他,“盒子裏好幾塊呢。”


    “嗬嗬,餓不餓?”他意圖明顯地轉移話題。


    “不餓。”


    “那叫四枝弄飯我們吃。”


    “”


    香炙鹿條,紅燜羊肉,清口小菜兩碟,很快便端上了炕桌。


    伯侄倆炕桌旁盤膝對坐,埋頭吃飯。


    “今年的年假,我想出去走走。”燕子恪夾著筷子,將手肘支在炕桌上,這會子倒又顯得清醒了些。


    “想去什麽地方呢?”燕七問。


    “東有滄海,西有高原,南有茂林,北有廣漠。”燕子恪眸光微動,慢慢抬起眼睫,輕笑著看著燕七,“去西南,山有絕巔,雲無盡處,蒼森如海,星辰似瀑。”


    燕七拿過擺在桌沿的酒葫蘆,拔了塞子,就嘴喝了一口。這酒並不辣,但卻綿沉有力,順著喉管滑下,瞬間便透進了四肢百骸去。


    山有絕巔,雲無盡處,蒼森如海,星辰似瀑。


    這是她曾對他描述過的、她那一世所居住的地方。


    在這一世的西南,原來也有相似之境。


    “那會很遠吧,”燕七抬眼看著他,“年假隻有一個月,恐怕走不到地頭就要往回走了。”


    “那就多歇上幾個月,”燕子恪夾起一片切得薄薄的冬筍,透過它去看琉璃燈的光,“上折子告病,休上數月也是可以的。”


    “朝中的事不忙了嗎?”燕七問。


    “嗬嗬”燕子恪笑,將那筍放回碟子,筷子也落下,微微向前傾了肩,聲音輕得像此刻窗外開始落的今冬的第一場雪,“我有些累了,安安。想要歇一歇。世事洪流,離了誰也不會停息,更或許,少了其中一朵浪花,便能多出無數朵更大,更美,更強勁的花。”


    說著偏了頭,望向漆黑的窗外,可惜什麽也看不到,隻有燈光映出的兩個人的臉。


    “重淵武琰現下已接替了我,為皇上做些不能擺在明麵的事,有他這一支暗線在,朝中便掀不起大風浪如今已不似以前,曾經根深蒂廣輕易動不得的老重之臣,這些年已陸續被連根拔了出來,明年開恩科,又一批新銳將登上朝堂,想成氣候,也是三四十年之後的事,眼前暫無近憂。


    “燕子達聞的出現,使得朝廷耳目更廣,聞訊更快,應急更及時,地方上但凡有所異動,皆可以最短時間將之扼殺於萌動中,因而朝廷投入於地方上之精力,便可稍減,且燕子達聞亦可起到監督各地官員之功用,能令朝廷省去更多的人力、精力和時間。


    “未來三五十年內,朝中文臣想必多為子恒學生,朝中武臣將以子忱與武家為首,即便我不在朝堂,也無人敢輕動燕家。是以,朝中事,家中事,我已沒有什麽不放心的,三五十年內,我朝複得太平盛世,於我來說,這樣的朝廷,已沒了什麽趣味。”


    “皇上肯放你離開?”燕七問。


    燕子恪沒有立刻作答,映在窗上的麵孔被霧氣掩得模糊不清,而目光卻似乎穿透了窗外的黑暗,望向了時間的漩渦中去。


    “先皇的允諾”他的聲音忽然遙遠又縹緲,“今皇亦不可違。”


    見燕七未再發問,燕子恪反而笑了一笑,轉回頭看著她,低聲地道:“保得今皇龍位坐穩、江山牢固,先皇允我自定去留。”


    “恭喜燕先生,終於自由了。”燕七舉了舉酒葫蘆,卻不給他喝,隻湊到自己嘴邊,又飲了一口,“那麽離開朝堂之後,打算做些什麽呢?不會一輩子都在外麵遊山玩水吧?”


    “嗬嗬”燕子恪喝不到酒,隻好拿了勺子舀湯喝,喝了兩口放下,用帕子擦了擦嘴,“浪跡天涯,是無牽無掛者所取,而我,一身牽掛。”


    “一身牽掛的你,看起來特別萌。”燕七打賞了一隻酒葫蘆給他。


    萌萌的這位先生就嘴倒了半天,發現葫蘆早已空了,隨手放到桌邊,展眸望住燕七,“我與玄昊流徵,嚐有一願:達人所之未達,探人所之未知,將天下山水見聞,繪做圖譜、攥以文字,著錄成冊。”


    “這想法不能更棒,”燕七說,“但隻怕要花上畢生的時間才能做到,說好的牽掛呢?”


    燕子恪輕笑:“風箏有了牽掛,才能飛得出去,收得回來。我便是人在天涯,也終會回歸故土。天地之大,想要盡付帛書,窮己一生也遠不能及,隻得走多遠就錄多少。我之後半生,願朝碧海而暮蒼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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