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陷入沉默的靳容和舒茺不約而同的轉身,有些詫異的看向來人。


    不遠處,一穿著白色短衫搖著折扇的老頭興高采烈的走了過來,看上去就是個剛剛在公園裏打完太極的老大爺。


    靳容愣了愣,轉向舒茺,“誰啊?”


    舒茺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鏡,仔細辨認了一會兒,這才從記憶裏翻找出這麽一個人。


    ——上次在街邊問她“一”怎麽解釋的大爺!


    回想起他上次不知道要把自己拐到哪兒去的經曆,舒茺心裏莫名有些不安,小聲回答身邊的靳容,“之前……偶遇過一次……不知道他為什麽找我。”


    “丫頭~我在這裏等你好幾天啦~”老大爺合上折扇,欣慰的抬眼看舒茺,仿佛在看一件珍寶。


    這回,舒茺還沒說話,靳容卻是先跳出來了,“大爺,你等我朋友做什麽啊?”


    察覺到舒茺和靳容皆是一臉防備,老人有些哭笑不得的從衣襟前的口袋裏拿出了一張名片,遞了過來,“我是辭書出版社的總編,豐詞。”


    豐詞?!


    舒茺驀地瞪大了眼,有些難以置信的張了張唇,“您,您是豐詞?”


    靳容被舒茺的反應嚇了一跳,接過那名片垂頭看那普普通通的“辭書出版社”和“豐詞”幾個字,伸手戳了戳舒茺的腰,小聲問道,“辭書出版社……很有名嗎?還有,豐詞是誰??”


    豐詞慈祥的笑,而舒茺說話卻開始結巴起來,“辭書出版社,是中國第一家出版工具書的……專業出版社。前身是中華書局的辭海編輯所,後成為出版社。出版的標誌性圖書是……”頓了頓,她的聲音裏帶了些難掩的激動,“《大辭海》。”


    說著她抬眼看向對麵笑眯眯的豐詞,低聲向靳容解釋,“《大辭海》的主編就是豐詞……”


    聽舒茺沒有絲毫停頓的說了一大通,靳容還是一臉懵逼,而豐詞卻點了點頭,眸底掠過一絲欣喜。


    或許……他這次真的找到那個人了……


    “現在,可以和我談一談了嗎?”豐詞笑道。


    靳容側頭眨巴眨巴眼看向舒茺,隻見她滿臉的崇拜,頭點得和小雞啄米似的,恨不得把“狂熱”兩個字寫在臉上。


    ===


    參天的梧桐樹一直沿著街道漫到了拐角處,樹蔭籠罩著整條街,風一嗬氣兒,樹葉便颯颯作響。


    街道的拐角處,隔著很遠便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清苦香氣,是一處茶館,館前還鋪著些青石板,為夏日平添一絲涼意。


    窗邊,茶香四溢,兩人相對而坐,正是豐詞和舒茺。


    舒茺打量了一下四周,隻覺得十分驚奇,她從不知道s市還有這麽一處地方。


    盡管是夏日,盡管麵前是滾燙的茶水,但也不知為何,坐在這茶館內,心內卻是一片清涼……


    見舒茺的目光一直在別處打轉兒,豐詞和藹的笑了笑,為她倒了一杯茶,感慨道,“現在的年輕人啊,能靜下心來的……不多了。”


    舒茺轉回眼,有些受寵若驚的接過那小巧的瓷杯,扶了扶快要滑落的眼鏡,“謝謝……”


    “你叫……舒茺?”


    他竟然還能叫出自己的名字?舒茺再次詫異的眨了眨眼,半晌才回過神應道,“恩,舒茺。”


    豐詞想了想,也重新做了一番自我介紹,“我叫豐詞,意為豐富的辭藻,出自……”突然,像是想起了什麽額,他頓了頓,又笑眯眯看向舒茺,“丫頭,你可知道出自哪裏?”


    舒茺一愣,垂下眼盯了一會兒那瓷杯裏漂浮的茶葉,有些不確定的啟唇,“雖有鴻才大,麗句豐詞,發言盈乎百代,濡翰周乎四時,無益於今日,而適足以怫之。盧照鄰的……《對蜀父老問》。”


    豐詞的眼神更加亮了起來,忍不住問道,“你從前是中文係的?”


    舒茺搖了搖頭,“是……傳播學係。”


    “碩士?”


    “……博士。”


    豐詞訝異的抬眼,看了看對麵年紀並不大的女孩,“那你現在是……做研究?還是做老師?”


    聞言,舒茺尷尬的扯了扯嘴角,“無,無業。”


    “咳。”豐詞被茶水嗆了嗆,看向舒茺的眼神變得更加詭異起來。


    這樣一塊可造之材,怎麽會淪落到這種境地?


    而且……誰能告訴他,一個傳播學博士為什麽說話總一股辭海味??


    這不科學。


    舒茺低頭,頰邊垂落幾縷卷發,“我……原先在潮汐編輯部,今天……被辭退了。”


    “潮汐編輯部?”豐詞皺了皺眉,額頭上的紋路溝壑分明,“你一個博士……怎麽去了那兒?”


    據他所知,潮汐是一家將出版當做營銷做的公司,這些年不少暢銷書都通通出自潮汐。隻是,潮汐需要的是營銷型人才,麵前這位很明顯不是那塊料。


    怎麽會去潮汐……


    舒茺也怔了怔。


    博士畢業後,舒母希望她能做老師。然而,她是一個sad,根本連站上講台的勇氣都沒有。同樣,沒有一項工作是不必與人打交道的,而隻要與人接觸,舒茺便逃不開sad的陰影。


    所以,去了舒沁為她鋪好路的潮汐。


    “你就沒有想過自己適合什麽?真正想要的是什麽?”豐詞放下了手中的瓷杯。


    適合什麽……


    想要什麽……


    舒茺沉默了。


    見她默不作聲,豐詞眸中掠過一抹失望,但卻還是從身後拿出了一文件夾,推向了舒茺,嗓音雖蒼老卻帶著說不出的穩健,“這是我們出版社即將要展開的項目……如果願意,到這上麵的地址來應聘吧……”


    說完,也不顧舒茺疑惑的目光,豐詞便提著折扇,晃晃悠悠的走出了茶館,隻留下舒茺一個人有些寞然的僵在原位。


    sad讓她對人的所有表情都異常敏感,方才豐詞的眼神分明是失望吧……


    雖然不知道豐詞為何會在潮汐樓下等著自己,但她終究還是……讓他失望了。


    這樣的失望,就和無數次應聘時hr問她人生規劃卻得不到絲毫回應時的失望,一模一樣。


    深吸了一口氣,舒茺低頭打開了豐詞留下的文件夾,卻是一眼掃到了那紙上的標題……


    《渡海》


    渡海,渡海,以舟渡人,以詞渡海。


    --


    豐詞剛一從茶館裏走出來,一和舒茺差不多大但看上去就十分圓滑的男人就朝豐詞湊了過來,急切的朝茶館裏瞄了一眼,“老大,怎麽樣啊?拐到人沒??”


    豐詞連忙回頭瞧了一眼還在認真看資料的舒茺,一折扇敲上男人的腦袋,“小點聲!”


    “是是是,那老大,她同意沒啊?”


    “我讓她想好來應聘。”豐詞上了車,搖著折扇淡淡的開口。


    “噗。”男人發動了引擎,忍不住譏笑出聲,“老大……還應聘?就咱們這無聊到爆,平均年齡50多的出版社……能來個人替您收拾爛攤子就不錯了,還應聘……現在誰還願意來編纂辭書啊?一編至少要幾年,十幾年,甚至還有耗上一輩子的,您不跪求就算了還讓人應聘……啊!”


    腦袋上驀地挨了一下,豐詞咬牙切齒的舉著折扇,“小兔崽子!要不是社裏全都是你們這群沒理想沒文化的,我至於到大街上去找接班人嗎?!差點沒被送到精神病院去!”


    男人不在意的聳了聳肩,“行,我知道。那姑娘有理想有文化,瞧瞧那厚眼鏡,還有這名字,舒茺,書蟲。老大,她可能就是上天派來拯救您老人家的,她來了,您就可以退休了。”


    豐詞冷哼了一聲,“她自然比你們好。”


    “那您還裝模作樣的讓她應聘?真夠作的……”


    “你懂什麽?!”


    豐詞又是一折扇敲上了男人的頭,靠回椅背,他的視線落在了窗外還在茶館裏認認真真看資料的舒茺身上,不由歎了一聲。


    他又何嚐不知道,這樣一個熱愛辭書的年輕人有多稀有……


    然而,她雖熱愛,卻沒有自我。


    一個沒有自我,不敢爭取自己想要的,甚至不知道想要什麽的人,又如何能主導編纂一部“窮盡新詞不落後於時代”的詞典,如何能……編舟渡海。


    所以,他才會臨時起意讓她來應聘,而非像之前所準備的那樣直接遞上“通行證”。


    編舟渡海的歲月裏,不僅僅需要信仰,需要熱愛,需要耐心,更需要……


    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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