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把喜歡吃的東西放一開始那一派?還是放最後那一派?”


    我向一名年輕人提問。他現在的臉,正可用“茫然自失”來形容,皮膚之下同時流淌著血液與絕望。他呼吸紊亂,哽咽得臉色發青。他沒有回答我的提問,但我很有耐心地等著。事到如今,再等一會根本算不上折磨。


    他滿腦子想著的都是旁邊正在被吃掉的女友吧。話說回來,她的絕大部分已經被吃掉,剩下的大多是啃不動的大骨頭,連腦漿都用勺子舀起來吃了,肯定已經死透了。因為我還不能吃得太飽,所以稍加品嚐後,我就在一旁看著同伴狼吞虎咽。這些家夥,簡直就像一群貪得無厭的老鼠。


    就不能吃的更矜持、更有一點品味嗎?不過吃人的機會不常有,那種美食當前無法自製的感覺,我也不是不明白。


    連我自己,也有一些亢奮。但那隻是用手蓋住就能輕易熄滅的火苗。經過數十年的燃燒,我的身心都將迎接終結。曾經奮力鍛煉過的肉體,也和常人一樣平等地衰老。


    “年輕,真好啊。”


    我真的感到羨慕。那個老太婆的回憶浮現在腦海,我不由得露出懷念的微笑。


    現在我已經不能再叫她老太婆了啊。


    “我呀,是把喜歡吃的東西放在最後那一派的。”


    我自己回答了最初的提問。某種意義上,這也像一種懺悔。


    若不是這樣的習性,我本不用投身於複仇,就能安穩地、毫無阻礙地——


    將“她“,吃掉了。


    “你就是拓也對吧?真是巧啊,我也是‘拓也’啊。”


    我故意這麽說,對他笑了笑。倒在地上的他——風間拓也,似乎完全不懂我在說什麽。嘛,從他的角度來看,我的話根本不重要,我非常地予以理解。


    重要的人,在自己眼前漸漸消失。


    那股悔恨,我無比了解。


    “我名叫‘壇宅也’(注1)。不知你有沒有印象?”


    (譯注1:日文的“宅也”與“拓也”同音。)


    “畢竟有代溝,他不會有反應的啦。”


    同伴中的一人插了句嘴。噓,我揮手作勢要趕走他,他討了個沒趣,將腦袋縮了回去。這群家夥隻要閉上嘴吃“前菜”就好。


    “我是這麽向你父母自報家門的呀。大概你沒機會聽他們說。”


    算好時間,他們也快收拾掉“前菜”留下的骨頭了,我又向他搭話。


    這次我用了會引起風間拓也興趣的詞語,果然有效果。


    “父、母?”


    風間拓也終於露出一點反應,看來頭腦漸漸冷靜下來了。


    又或者說,他無法直視現實,隻是機械性地做出反應?


    如果給他一些時間,對殘酷無常的命運的憤怒,將令他沸騰起來吧。


    不過,風間拓也已經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我是看著你父母出生的。之後養育他們的,也是我。”


    撮合他們,並使他們生下風間拓也的,也是我。


    你是在他人的期望下誕生的。在我數十年不斷的熱切期望下。


    這份祝福在今天成為了現實。這是何等幸福的事啊!


    “你和你的父母毫不知情地長大成人。畢竟你們是‘家畜’啊。”


    所以,被我吃掉也是理所當然。


    風間拓也整張臉連同嘴唇都變為青紫色,看著我的眼睛,瑟瑟發抖。最近皮膚鬆弛,變得皺巴巴的,不過眼神似乎還不輸當年。


    “你真的和你的父母一模一樣啊。在我看來就是如此。”


    畢竟我可分不清豬和豬的子孫長大後的樣子。


    我微笑著,開始說起往事。


    那難以忘懷的赤紅與疼痛。


    “你知道嗎?幾十年前,我差點就被你的爺爺奶奶們殺了啊。”


    不知她和她周圍的親戚是如何察覺到我的異常呢?我一直細心地將它藏好,戴著假麵度日,但我的目的還是被看穿了。嘛,大概是我的“過去”被挖出來了。於是在一個夏日,製裁降臨了。地點是某個人的家裏。


    在她的邀請下,我去了那個地方。首先是背後被打了,下手的是後來在火口的別墅裏殺掉的那個男子。朦朧中,我被帶到那四個人的麵前。後來經過調查,才知道他們都是她的親戚。其中坐著輪椅的就是她的爺爺。而且他們不是從事危險行業,就是很有社會地位,隻能怪我事先調查不仔細。


    在那群人裏唯一能算一般人的隻有水川。其他人無論如何教訓我,在社會上都不會有問題。而天生麗質的她很受親戚們的寵愛,像我這種抱著“吃掉她”打算的人,他們不可能放過。結果,我被他們狠狠地打了。


    饒了我吧,請不要再打了,我不停地重複求饒的台詞,並沒有換來他們的原諒。我承認道歉沒有誠意,但沒辦法啊?美味佳肴就在我的眼前,我怎麽忍耐呢?我並不是那樣的“人類”啊。


    結果我被不停地打,反複地踹來踹去,數不清鼻梁被從右到左打折了多少次。雖然我拚命保護自己的牙齒,但漸漸感覺不到室內的炎熱,眼睛也腫得看不清前方了。


    這時,她開始對我這樣子產生同情,開始辯解自己還沒有被我傷害,也許一切隻是一場誤會。然而我確實想吃了她,她的這番擁護大錯特錯。當然,我並沒有反駁,想著隻有保持沉默才能保住一條小命。他們這頓打如同活生生的地獄,讓我不由得這麽想,吐出的血也並不是演技。


    在我緊緊抓住這一絲生的希望的同時,我也在害怕如果被迫與她分開,夢想會離我遠去。雖然她的腦袋像花田一樣缺乏危機感,但她周圍那群家夥不會允許的。我無計可施。


    我的性命與夢想,眼看就要一同被殺了。


    我像一團爛泥躺在地上動彈不得,隻能眼睜睜看著事態的發展。連一點反抗都做不到,隻能聽著頭頂的蟬鳴聲等待時間流逝。我的心境就像躺在馬路上被慢慢曬幹的蟬。


    就在即將被殺之前,狀況突變。


    沒錯,竟然有個傻子把房子點著了。


    麵對盛夏的縱火魔帶來的火災,那些家夥也亂了陣腳。他們發現得太晚,火勢早已蔓延開來。當火粉飄進房間裏時,他們才意識到不對勁。於是,他們扔下我逃了。


    她也不例外。她判斷我的性命不值得她冒生命危險去救,但這一判斷反而將她逼入絕路。


    在蔓延的火焰作用下,牆壁突然倒塌,把她埋在了牆和地板的夾縫間。她慘叫起來。好燙、好燙,救救我,她發出痛苦的悲鳴。蛋白質燒焦的味道飄散開來。


    其他的家夥也暫時停下腳步回頭看她。但他們為了自己的性命和地位,最後並沒有去救她。


    最後,我也扔下了她,逃了出來。


    我真的不想把她丟在那裏。


    我好想將她帶回去,吃個精光。無法忠實於這份渴望,使我悔恨得痛哭流涕,但我隻能將她逐漸燒焦的身體扔著不管。即使知道我會終生後悔,我仍然選擇活下來。主要原因是臉太疼了。疼痛能將人的願望從根本顛覆。人總是一邊祈求逃脫痛苦,一邊生存於苦難之中,真是矛盾的生物。


    我拖著瀕臨極限的身體,漫無目的地在建築物中徘徊,左半身也被壓扁了,但還是活了下來。


    和她一樣,我也被倒塌的牆壁壓倒。但牆壁另一側就是院子,於是我朝著有光的地方匍匐前進,總算逃出生天。我不知道神和命運之類的是否是正義的夥伴,但我被打成那個樣子,也許是博得了一點同情。


    為了躲開他們的視野,我繞到屋子背麵,徒步走到遠方的醫院。那時候左腳似乎還能動。又或者是因為我強行驅使它,導致


    本來能痊愈的傷勢惡化了。總之我神誌恍惚地離開了火災現場。


    這都是為了不讓那些家夥察覺我還活著。


    早在那時候,我已經決定要複仇。


    我複仇的原因,可謂這世界上最單純的理由。


    奪走食物的怨恨,可是十分深重的。


    “要不是那些家夥做的好事,她本來不會白白地死掉。”


    於是我發誓要向他們複仇。奪走我的夢想的人,我絕對不能原諒。他們將我對她流下的口水變成了眼淚,這要我如何原諒?為了報複他們使我的夢想變質,我也要奪走他們的夢想。


    這就是驅使我走到今天的根本動機。它非常的簡潔。


    但它也堅如磐石,難以擊碎。事實上,到最後也沒人能阻止我。


    走到現在,我離終點隻剩兩步。


    這番話,不知風間拓也有沒有聽進去一半,他以空虛的聲音問道:


    “我的,父母……”


    “我殺了他們。他們既然生下了你,也把你養得差不多了,就沒必要留著了。畢竟流著那些家夥的血脈,不能任他們在野外亂跑。”


    他們隻是促使風間拓也出生的養分和飼料。完成了這項任務後,他們就隻是食物而已。凡是那些家夥的血,都要由我吸收。


    “水川的女兒和土方的兒子生下了小孩。而火口的女兒也照我的計劃生下了小孩。這兩個小孩結合在一起生下的就是你,風間拓也啊。”


    將四人的血脈合而為一,就是風間拓也。


    我好想嚐嚐他的肉的味道。這成了我新的夢想。


    “撮合我父母的人,就是……”


    風間拓也顫抖著自言自語。哦?原來他們是這樣稱呼我的。


    “確實沒錯。你因此出生了,這不是萬萬歲嗎?”


    我的話至此暫時告一段落。我離開風間拓也身邊。準確來說,我走近旁邊男子和桌子。


    “我好期待啊。來,差不多是時候……”


    “確實,我也十分期待。”


    說著,我抄起了桌子上的切肉刀。


    “隱士大人?”


    麵前的男子皺著眉,看著我反常的樣子。所以說,誰打算歸隱了?


    接下來我要證明給你看,我還遠遠沒退休呢。


    “當年的本事……究竟還剩幾分呢?”


    最近我沒有鍛煉了。也到了不能鍛煉的歲數了。


    我舉起沉重的切肉刀。首先就試試切斷麵前男子的脖子吧。


    明明這是一記偷襲,瞄準的也是毫無防備的位置,刀刃卻隻沒入一半。他的雙眼震驚地朝著我,視線交匯。我不自覺地回以勝利的微笑。隨即我的右腳踢動桌腳,同時刀刃從脖子拔出,鮮血噴濺出一道鮮豔的弧形,男子應聲倒下。停下因反作用力後退的車輪,壓製紊亂的氣息,全力驅使車輪向前轉。


    我衝向還沒有搞懂狀況的肥胖男子側後方,錯身而過時揮出刀子。脖子和下巴全是脂肪塊,手感很遲鈍。我拔出刀子,改削為刺。刀刃橫向刺穿嘴巴一側,然後從另一側貫穿,將他的臉分成兩半。我的身體自然而然地完成了這一係列動作。


    意識到我心懷不軌的醜陋男子終於動了起來,要呼叫在外等候的部下。我繞過桌子,衝向不記得名字的男子身旁。


    等他們安排好地點和綁架流程,並把礙事的人吃掉之後,這三人就沒用了。對於風間拓也,我一片肉都不會讓給別人。


    正當他從椅子上站起來準備大叫那一刻,我擲出手中的切肉刀。回旋的菜刀斜著擊中他的臉,雖然沒有切出很深的傷口,但衝擊力使他往後仰,刀上粘連的血液濺到他臉上,化為了眼罩和鼻栓。他向後摔倒,活像一個達摩玩具。此時我已經靠近,並撿起菜刀。


    我也沒時間廢話,立即下了毒手。


    一瞬間,這裏多了三具屍體。


    我沒興趣吃掉他們,也沒有精力這麽做。我粗重地喘著氣,好幾次都要噎住了,全身仿佛都要爆裂成碎片。肋骨之間巨大的空洞感,令我無奈地笑了。


    我就把身體的悲鳴,當做是對人生最後一場武打戲的喝彩吧。


    這幾個人臨死前也吃到了一個不在預定計劃內的有活力的女子,以餓鬼來說算是幸運的死法。


    “好、嘞。”


    菜刀沾滿黏滑的血液,已經無法使用了。我將其丟在一旁,看著風間拓也。風間拓也的眼神告訴我他還很混亂。喉嚨微微顫動,似乎是想慘叫卻做不到。和我以前殺掉的人十分類似的反應。看來他真的是個普通人。


    說不定,人的血統並不能決定什麽。


    “我不會那麽粗魯。連你的每一片骨頭,我也會搗碎了吃掉。”


    我一直是這麽吃過來的,多虧這習慣,我的下巴被鍛煉得十分結實。轉動車輪。它與我一同行進,一同衰老,如今它彈奏著窘迫的旋律,發出如同悲鳴的音色。老婆婆贈予我的雙腳啊,感謝你帶我走到這裏。我撫摸著車架,向它道謝。


    不論老婆婆的真心如何,它畢竟協助我實現了夢想。


    我來到動彈不得的風間拓也麵前,取出專用的刀子。


    這是專門用於從骨頭上剔除肉的鋸齒刀。


    未經允許,外頭那些部下不會進來。再也沒有人能阻止我了。


    眼前的美味佳肴,正是我人生最後一場盛宴。


    如此美味,正可謂天上甘露。


    仿佛有蜜汁蕩滌了全身,淨化了一切怨恨,融化了僵硬的身心。能令我腐爛的危險與快感從舌尖流入,滋潤了喉嚨。


    我仿佛像傳說中的吸血鬼一樣年輕了十幾二十歲。光是舔舐骨頭都爽得直冒雞皮疙瘩。隻是舔一下而已啊?一想到我可以不斷品嚐如此美味,直到把骨頭磨沒了為止,我差點像條狗一樣開心得失禁。


    割開肉體,剔出骨頭,吮吸,啃咬。在此過程中,悲鳴和慟哭一直折磨著我的耳朵,但天底下肯定找不到比這更愉悅的事了。


    發現自己生命的意義的人是幸福的,而實現自身意義的人必將享受至福。人的幸福就是如此產生的,對此我堅信不疑。


    太幸福了。無論他人怎麽說,現在的我肯定是幸福的。


    可惜啊,如果那時我把她吃下肚子,又該有多幸福?在此幸福的時刻,空虛的悔恨仍然緊緊地抓著我,然而我不可能知道一切“如果”。無上的幸福不能從永遠的沙漠中挖掘出來,隻能向地平線的彼端探險。盡管悲哀,但“如果”並不能帶來幸福的。


    因此,我要細細品嚐來之不易的幸福,連骨髓也要吸吮幹淨。


    我準備了各種用於打碎骨頭的道具,但還是越吃越累。滲出的汗水模糊了雙眼,呼吸愈發急促,血液的氣味也開始令我厭煩。即便如此,我也沒有停下進食的手。


    從手指開始,到上臂。手肘。肩膀。胸部。下顎。鼻子。咬斷眼球,把嘴唇像火鍋料一樣切下來。不知何時,悲鳴消失了,耳畔充斥著哢哧哢哧地咀嚼至福的聲音。在這祝福之音中,不時傳來車輪的音色。


    帶著痛楚的幸福,被我裝進了胃袋。


    結束了。


    不知不覺就結束了。真想把它們吐出來,再次含在嘴裏咀嚼,這份愉悅與幸福充滿我的全身。肚子好重。如此大量的食物,衰老的軀體根本不能承受,然而一眨眼間,等我回過神來,它們已經消失了。我打了一個帶著血腥味的飽嗝,慢慢揉搓著翻江倒海的肚子。黏稠的血液令我有點惡心,於是我抬頭稍事休息。


    眼淚突然自臉頰滑下,擦了幾次還是滔滔不絕。這是感動的淚水?還是惋惜於這份感動漸漸稀薄?我無法區分。飽和的感情支配了我,手腳都麻木了。食指無


    規律地微微顫動。身體的每一角落都在謳歌著生命。啊,啊,我忍不住呻吟,繼續沉浸於至福之中。


    當幸福來到尾聲,我重新麵朝正麵。我想趁餘韻如流星般消逝前,把下一件事完成。這既是為了我,也是為了那家夥的幸福。


    畢竟,我的幸福已經結束了。我有充足的證據證明。


    所以,我不再畏懼死亡。


    為了拉下一切的帷幕,我將地上的屍體放著不管,回到大廳。


    一個人若是達成了上天賜予的目的,他就當死去。


    換而言之,若他尚未實現自身的意義,就必須活下去。


    中途死去的“她”,也是有罪的人啊。


    “………………………………………”


    當我見到“她”時,會有怎樣的表情?


    我所追求的一切,今日都已實現。


    餘下的隻有一樣東西。為了心靈的平穩,從那一天起,我不斷熱切盼望著它。


    黑暗,即將降臨於我。


    “喲,羽澄。我想你也差不多該來了。”


    麵對撞開門進來的這名老婆婆,我語調輕鬆地搭話。


    外表酷似赤佐老太婆的羽澄,拖著老舊的義足走向我。我知道,她要來殺我。


    羽澄並沒有刻意隱瞞,早早拿出了凶器。她手持之前躺在飯廳地板上的切肉刀,像是手捧一束鮮花,走了過來。


    隨著羽澄越走越近,她的樣貌不斷改變。每走一步,喜怒哀樂都爭先恐後地浮現在臉上。其中“喜”和“怒”最為鮮明。和我的複仇一模一樣。


    到了這歲數,臉部早該僵硬了,但羽澄還是很有精神。第一次見麵時的膽怯早已無影無蹤,現在也能露出這麽棒的表情了。


    “我和你的爺爺原來是同一個人。當我調查到這一點時,才終於恍然大悟,明白老太婆為什麽找到了我。”


    我的食人性是隔代遺傳的產物。這大概也是我之所以“殺死”父母的緣故。我不會說一切都是爺爺的錯,但從懂事以來,我無法辨別人類與豬牛之類的差異,對此我也沒有辦法。


    也許有地外生命體的血液混入了我的體內吧。


    順帶一提,赤佐並不是我的奶奶。我的爺爺和另一名女性結婚,生下了另一個孩子,也就是我的父親。就這樣,我和羽澄各自出生在不同的家係裏。


    這讓我不禁回想起老太婆的一句玩笑話。


    嘛,我確實很像羽澄的爺爺,毫無疑問。


    “正因為我和爺爺很像,才被帶到了你身邊。”


    羽澄無法完成對爺爺的複仇。還沒來得及複仇,爺爺就迎來大限死去了。赤佐老太婆認識我時穿著喪服,也是因為她剛參加了葬禮。也許這就是命中注定。


    然而,羽澄對此無法接受,於是她策劃的複仇,就是殺掉一個長相神似的代替品泄憤。


    因此她一直等著我衰老,直到我變成她爺爺的樣子。


    簡而言之,羽澄的目的和我是一樣的。


    說不定是赤佐老太婆想出了這個辦法。


    “來 ,羽澄。放心殺了我吧。”


    即使我死了,也不會有人為我報仇,無需有後顧之憂。


    而且,現在我正處於幸福的頂峰。把這種人一腳踹下去,肯定令人神清氣爽。


    達成所有目的的我,等同一個死人。


    所以我既不害怕,也不會留有悔恨。


    羽澄手握切肉刀,矗立在我麵前。隻見她嘴角在動,仔細聽是在哼《大逃亡》的主旋律,這和眼下狀況太不搭調,我不由得笑出聲。


    然後羽澄首先切斷了我的右腿。劇痛伴隨著血液一起噴湧,我從輪椅上摔了下來。“好痛、痛死了、救命啊”,我哭喊著各種求饒的句子。


    但不管我如何哭喊,羽澄都不會停手。


    怎麽可能停下來呢?對吧,羽澄?


    我明白的,羽澄。我想對她笑一下,但刀子又刺入右腳,剝奪了我的想法。


    右半身被切割時就是活生生的地獄,左半身被刺入時則仿佛是天堂。隨著肉體一段接一段的消失,我眼睛裏的光芒也漸漸暗了下去。


    還差一點。就差一點,我就能安靜地沉睡於黑暗中。畢竟我肚子早就填滿了,難免產生睡意。想關上燈很簡單,不過趁機為別人做點貢獻也不錯。所以由羽澄殺死我是最好不過了。


    她應該不會吃了我吧?即便如此,我也不會否定這樣的複仇。


    頂多會覺得這樣不太禮貌。


    將我的四肢基本解體後,羽澄也氣喘籲籲地跪在地上。她的目光仍然炯炯有神,很有幹勁。如果老太婆看到孫女這個樣子,會怎麽說呢?有其祖父,必有其孫女嗎?還是後悔把羽澄交給我呢?


    羽澄以染滿血跡的菜刀為手杖,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你都這歲數了,不要再玩了,趕緊直入主題吧!我甚至有了這樣的想法。她把我翻成仰麵朝上,反手拿著刀。是要一刀刺進我的胸口?


    她的牙齒在顫抖。是喜悅的顫抖吧?她的眼睛在抖動。為什麽要忍住高興的眼淚?真是奇怪的家夥。我向上凝視著她纖細的下巴,突然有點理解未曾謀麵的爺爺的想法。這家夥,真的很可愛啊。


    那個小小的孩子,現在長大成人,要將我殺死了。


    人生真是不可思議啊。


    正當我沉浸於不可思議的滿足感時,刀子終於向要害揮下。我已無力掙紮,隻能注視刀尖沒入胸口。


    胸口被異物撕裂了。我的身體像泥土塊一樣碎散開來。有什麽東西咕嘟咕嘟地從胸腔湧上嘴裏,我把它吐了出來。本以為是血液,但其實是空氣。


    大量的空氣從嘴裏漏出。隨後,喜悅的聲音如歌一般回蕩。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夜晚來了。


    我終於能下沉到黑暗之中。


    心髒破裂的瞬間,我的視界完全被黑暗遮蔽。夜晚終於如我所願地降臨了,但酷烈的疼痛讓我無法全身心投入到喜悅中。胸口好痛,痛得像要裂開一樣。事實上它確實裂開了。怎麽還沒有死,我是有多頑強啊?


    好想趕緊死掉,讓我能再次享受安眠。還要多久才能越過那條線,從這折磨中解脫?


    我一邊掙紮於痛苦中,一邊焦急地等待。


    ……這時,我突然想起以前讀過的一本小說。講的是經過研究,發現一名死後仍然有意識的男子的故事。死後殘存的意識使他不得不永遠承受刻入肉體的痛苦,就是這麽一個殘酷的故事。


    我想,人最大的恐懼莫過於此。這樣的死法,我絕對不願意嚐試。


    那麽,人的意識會前往何處,又在何處消失?


    莫非我吃掉的人,都還藏在我身體的某個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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