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定在承諾與成真時,哪一邊更教人悸動?


    答案是,兩者都令我心跳加速。


    我走下沙灘,沙子如火燒般滾燙。我跳著腳,像在跳舞。


    「這麽有精神呀?」


    聰明如她穿上了海灘鞋,以正麵角度詮釋我的跳腳。


    「這一點我不否認。」


    我的確很興奮,一點也不輸占據了海灘各個角落的每個人。


    刺眼的陽光、嗆鼻的海水味、令人厭煩的觀光客。


    這正是夏天的海水浴。


    與她一起到夏天的海邊。這個我夢寐以求的世界,如今正牢不可破地展現在眼前。


    「先來玩鬼捉人吧!」


    我好不容易在人潮空隙中搶到一個位子,邊鋪海灘墊邊提議。她放好行李後,歪著頭問道「鬼捉人?」順便眺望了大海一眼,像要望穿海麵。


    「是指賽跑嗎?」


    「嗯,要這麽想也行啦。」


    熱鬧氣氛將夏日景色照得燦爛耀眼,一點也不輸給陽光。與春天有如天壤之別。


    準備好後,我把背挺直,凝視著海灘說道。


    「和你在一起,是我的夢想。」


    先是跑贏她,心願又接二連三地實現。


    我最近甚至有點懷疑,是不是做了什麽好事,才令我鴻運當頭?


    「我也作過一樣的夢。」


    好神奇。她說著,邊苦笑邊搔搔臉頰。


    「和你在一起,怪事都不奇怪了。」


    她說著。看她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我才鬆了一口氣。


    同時,我也深深體會到,原來世界上真的有這麽不可思議的事情。


    「但兩個人在海灘上追逐,行李怎麽辦?」


    這些,她指著腳邊說。的確,這樣沒有人看行李。但好想跑啊……不如帶著吧。


    「背著行李跑吧。」


    「啊……?這是運動社團的集訓嗎?」


    她嘴上雖然抱怨,但還是乖乖背起了行囊。


    我們走到海邊,被浪花打濕的沙灘,溫度剛剛好。


    「那我要跑囉!」


    她緩緩揮手,向我宣告。「去吧!」我說著,連同包包一起揮手。


    噗通噗通噗通,脈搏躁動起來。


    如果在這裏沒追上她,她會不會又變成幻影消失呢?


    我一方麵覺得不可能,一方麵又因為我們認識的方式太不可思議,而不敢否定。


    她背對著我,開始奔跑。踩在吸飽海水的沙礫上的足音,聽起來有點重。我像被拖著一樣,跑了起來。我的腳在動,像以前一樣,彷佛忘了曾經骨折。


    我朝著加速前就已瞄準的目標,一鼓作氣地逼近。


    ……咦?


    竟然一下子就追上她了。


    我的手搭在她肩上,她緩緩減速,彎著身子停下腳步。


    我伸長脖子往後看,確認剛才跑過的距離,嚇了一跳。


    「你跑太快了吧?」


    「你跑太慢了吧?」


    我一不小心泄漏心聲,她生氣地都起嘴。


    「啊,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交叉著雙腿,扭著身體否認,來表示她誤會了。我真的不是那個意思。


    「嗯……」


    「我們交換吧。」


    她向我提議。接著鑽到我背後,推著我的背。


    「我來追你。」


    「立場互換嗎?……這……嗯,好。」


    其實看不見她的身影,讓我有些擔心,但難得她提議,可不能讓她失望。


    「還有這個,幫你增加負重。」


    她把行李交給我。負重真是個聰明的講法,這樣她就輕鬆了。我在心底佩服。


    我往前走,拉開一些距離,模仿她說:「我要跑囉!」


    「來吧!」


    看著搞笑如她,我心想哪有人這樣回答的啦,笑著邁開步伐。第一步踏得很順,我確信狀況不錯。手肘像挑準了空氣缺口般揮動,毫不拖泥帶水。


    我陶醉在許久不曾有過、早已遺忘的加速快感中。


    我察覺呼吸聲很小,這代表狀況不錯。


    前方空無一物,連她的身影也不複見,但身體好輕盈。


    不要著急,好好充實自己,原來可以那麽輕盈地活在世界上。


    這點,我一直不知道。


    對過往的各種小小的懊悔開始萌芽,但我決定切換心情,畢竟人要往前看。


    我一定要愈來愈幸福。我再次下定決心。


    「喂、那個!你、跑、跑慢點!」


    後方遠遠地傳來抱怨聲。我哎呀一聲轉過頭,驚覺和她已經拉開好長一段距離。我將腳陷入沙子裏,緊急煞車,接著折返。她剛好把腳踝從沙子裏拔出來,猛然踉蹌了一下。我急急忙忙衝上去接住她。


    我連同行李抱住站不穩的她,即便再重我也會忍耐,絕不放手。


    我邊往後踉蹌,邊將身體穩住,正好一陣大浪襲來。


    好冰!我皺著臉,與她互相攙扶。


    她真的在這裏。


    湛藍的大海彷佛在向我保證般,用浪花將我與她團團包圍。


    侄女提議下次休假要不要出去玩,我開了個條件「隻要人潮不多」。


    人潮會讓我覺得彷佛有什麽會消失在彼端,所以我總是盡力躲開人多的地方。


    向公司辭職,也是因為我再也忍受不了人群。


    「小姑姑果然很怕生。」


    「………………………」


    我有種被揪住小辮子的感覺。


    說不定我真正怕的是這個。


    侄女坐在她自己帶來的座墊上,有些得意地笑著。她願意體諒我,讓我感到欣慰。這算高興嗎?或許是吧。她與過去的我重疊,讓我有些懷念。同時,我也感覺到侄女應該是真的喜歡我。


    回過神來,我發現頭發表層有種熱熱濕濕的感覺蘇醒了。多年不見、早已乾涸的情感,竟然在這把年紀再次湧現。


    發生了這麽多事,我似乎也喜歡上侄女了。


    我聽她說話說到一半,凝視著她充滿光澤的頭發。


    這是第一個與侄女一起共度的夏天。她放暑假後,便整天泡在我家。關於這件事,哥和大嫂並沒有直接對我說些什麽。跟侄女比起來,哥似乎對自己的女兒刺傷我的右眼,感到更深的罪惡感。他好像也擔心過是不是我不放他女兒走。至於在他擔心的這段時間,要是女兒愛上小姑姑怎麽辦?我想他應該還沒想到這點。要是知道了,他們夫妻倆可就頭痛了。


    但我想那一天總有一天會來,躲也躲不掉。


    人生就像電風扇的葉片,即便在原地旋轉,也不會停下。


    所以「總有一天」總有一天會來。


    小時候的我便朦朦朧朧的知道,「總有一天」會不知不覺朝我逼近……但我其實也沒那麽悲觀,畢竟大部分的日子都還過得去。


    我知道什麽時候該收、該放。反而是周遭的人總是窮緊張。


    「可是這個季節,去哪裏都是人擠人呀。」


    「唉,也是。」


    蟬多、人也多。平常走在路上都是車,明明很少見到有人走路,但哪天稍微出個門,人潮又多得教人束手無策。所以我真的不太想出外走動。


    但難得有人邀約,我理應陪她去。


    何況是比起約其他人隻想約我的她,這就更不能拒絕了。


    「去海邊呢?」


    侄女開朗地提議。光聽到海,彷佛就聞到了海水的鹹味。


    「我都這把年紀了耶?」


    「跟年齡有什


    麽關係?」


    當然有啊,像是穿泳裝啊。還有會曬傷啊、肌膚會變粗糙啊等等。


    「海啊……」


    我支吾著,撐起臉來。一改變角度,臉頰右側便射來了刺眼的強光。


    我抬起頭,呼地吐了一口氣。


    「天好藍啊。」


    從窗戶看出去的風景,是一片讓人想縱身而入的蔚藍天空。連雲都不見蹤影。


    夏天竟然有這麽清楚分明、色澤濃鬱的天空,實在很少見。


    這樣的藍,使我的眼角像起了波浪般濕潤起來。


    「好藍。」


    我又說了一次,侄女似乎注意到了,也望向窗外。


    「小姑姑喜歡藍色嗎?」


    侄女問我,我眯起左眼。


    「好耀眼。」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呀。」


    因為沒有答案,所以隻好以其他話語取代。


    藍就是藍。不喜歡,也不討厭,就存在於那裏。


    「…………………………」


    一道追著小小背影的影子,朝著藍藍的日子跑去。


    就存在於那裏。


    「海好鹹。」


    一抵達海邊,我刻意這麽說。


    「那是什麽意思?」


    「我隻是覺得,海好寬廣這樣的感想,太隨便了。」


    但我其實真的覺得好寬廣。視野中遮蔽物極少,令我坐立難安。


    我不曉得該看哪裏才好,像個迷路的小孩。


    「人比想像中的少呢。」


    本來我以為人潮會和國外海岸上浮現的海參一樣密密麻麻,結果連攜家帶眷的遊客都很少。


    「對其他人來說是平日嘛。」


    「哦,難怪。」


    像我這樣自己的擬老板,休假其實是很不固定的。


    我將帶來的小遮陽傘立起來,鋪上海灘墊。接著輪流顧行李去換衣服。回來的侄女穿著藍色的綁帶比基尼,下半身是熱褲。


    「哇~」


    跟我比起來露更多,而且腿也太白了吧,讓人很想把比基尼的繩子拉開……


    腦中閃過一堆畫麵。


    大概是因為被我沒禮貌地上下打量吧,侄女抱住自己的手臂,眼神飄了開來,應該是在害羞。這每一個動作都這麽天真無邪、嬌嫩可愛,實在無法讓我忽視年齡的差距。


    「嘖。」


    「為什麽要咋舌啊。」


    「開個玩笑罷了。對了,我們為什麽來海邊?」


    身為在離海頗遠的城鎮中長大的人,我對來海邊玩耍實在沒什麽概念。


    「為什麽?嗯……遊泳?」


    畢竟穿泳裝嘛。侄女拉了下比基尼的肩帶這麽說。原來如此,我心想,直直地望向海麵。遊泳的人非常少。


    原本站著的侄女,也跑到陽傘下坐在我身旁。


    「小姑姑沒有來過海邊嗎?」


    「來過好幾次好嗎?不要瞧不起我。最後來是國小時的家族旅行。」


    我還記得在景點買伴手禮時,煩惱了好久。


    我也還記得收到禮物的那個人,含糊地漾著笑容,卻一直盯著遠方。


    「和我差不多。」


    「嗯。」


    「其實我連海水浴的做法都不熟。」


    侄女向我坦白。


    「那可傷腦筋了。」


    「傷腦筋。」


    我們兩人抱膝坐著。即使沒有直接曬到太陽,炎炎暑氣還是不斷逼來。


    在陰影下,彷佛也能被悶熟。


    「其實是因為我想跟小姑姑一起來海邊。」


    我看著侄女。她說出邀我的原因,羞澀起來。


    「應該說……我想和小姑姑去更多各式各樣的地方。」


    侄女撒嬌似地聲音與往上看的眼神,讓我不由得想抱住她的肩膀,但我忍住了。


    「……你啊,不要說這麽可愛的話好不好。」


    我邊摸她的頭邊叮囑她。


    「啊?好,對不起……?」


    感覺她不曉得自己為什麽要道歉。


    其實我也不知道。


    「啊,對了。我帶了一個東西來。」


    我把手伸進放在一旁的包包裏。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我們來玩這個吧。」


    「玩什麽啊?」


    「球。」


    「哦~」


    我找出躲在包包角落裏的小家夥,輕輕放在侄女手上。


    「這是什麽?」


    她用掬水的動作接住球,呆若木雞。


    「球啊。」


    「球?這是網球啊?」


    侄女一邊晃動著手中的球,一邊錯愕地問。看來她以為是海灘球。


    這顆網球,其實是我平常用來按摩背部和頭用的。


    「反正兩個人打沙灘排球,也不好玩啊。」


    我猶豫著要不要把披在肩上的上衣脫掉,最後直接出了陽傘外。我朝侄女招招手,叫她快跟上,侄女手中滾著球,跟了上來。沙灘與乾爽的我們不同,熱得像沸騰一樣。


    在人多的地方很難玩丟接球,幸好這裏人很少。


    「我要丟囉!」


    「來吧!」


    抓好距離的侄女,緩緩揮動手臂,將球投了過來。黃綠色的網球畫出輕飄飄的拋物線。我輕鬆地接住它,握緊,投回去。侄女雖然動作不太穩,但還是接住了。


    我們又丟了一輪,侄女歪著頭,但還是投回來了,我接住,投過去,她再接住。


    習慣後,球速增加,我不再老神在在,踩在沙灘上的腳變得好重。


    球趕著我跑,我全速奔馳起來。


    快跑到底哪裏有趣?我至今仍然不懂。


    「好玩嗎?」


    侄女邊投邊問。


    「不,還好。」


    我老老實實地丟回去。累了,也出汗了,難得來海邊,卻一點也不涼爽。


    我到底是來海邊做什麽的呢?


    但這麽回答的我,臉上肯定堆滿了笑容。


    因為麵對我的侄女,笑得好開懷。


    雖然我們沒做什麽事,但過得一點也不無聊。


    其他的觀光客都回去了,人一少,視野就更與大海連成一線。


    畢竟我們是中午過後才來的,如今太陽已經西沉了。遠處的海麵順著斜陽,開始轉變成金黃色。光是顏色變換,體感溫度也跟著大幅下降。


    為什麽連風吹起來都變得那麽溫柔呢?


    「…………………………」


    光的變化,勾起了我眼眸中的鄉愁。


    我望著逐漸消逝的藍天,望著事到如今早已遙不可及的日子裏,我所失去的東西。


    誕生在我心中、那份我以為會永遠伴隨著我的思念,竟日漸躁動、不安起來,我拚了命想留住它,卻沒有成功。失去右眼後能坦然接受,也是因為先有了這段經曆吧。不會消逝的東西,都隻是癡心妄想罷了。


    眼睛闔上,光便暗去。


    耳朵堵住,音便中斷。


    一離開,就什麽也不知道了。


    至今為止,我已經失去太多、太重要的東西。


    往後,我還會失去什麽呢?


    隨著日暮西斜的天空,海麵點起了溫暖的火光。


    微弱的太陽與延伸到海麵上的光芒,彷佛一座朦朧的塔。


    「大海和天空,好像連在一起。」


    侄女的這句話,令我很想搔搔頭。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那是我說的?還是別人說的?我無從判斷。我對著眼前的風景產生共鳴,心想是啊,彷佛連在一起。


    但是…


    …我又在心底反對。雖然矛盾,但兩者在我心中都是存在的。


    「可是天空與海洋,絕不會交會。」


    天與海即便相像,即便總是對望,但……


    但海,碰不到藍色的天。


    「不要講得那麽寂寞嘛。」


    侄女向我抗議。是我破壞了氣氛嗎?


    我正要道歉,侄女的手便疊到了我放在海灘墊的手上。


    之前也有過一樣的情境。


    一回神,我發現侄女正在偷看我的表情。她看起來很緊張。我覺得她的臉好近,將手覆上她的臉蛋。夾在手指與臉頰間的頭發滑滑的,從指縫間溜過。侄女向我靠得更近了,連另一隻手,都覆在我手上。


    她停不下來了。


    眼看就要撞上去了。像緩緩目睹車禍現場一樣,我也動了。


    侄女與我唇瓣相接。


    腦海中,浮現出破損的石塊斷麵貼合的畫麵。


    不同於冬天,我們的嘴唇都沒有乾裂。


    帶有海水的味道。


    侄女的雙眼與臉頰變得紅通通的,一會兒便放開了。


    我抱著侄女的肩膀,分不清是她的肩還是我的手,哪邊比較燙。


    「腦袋輕飄飄的,好像要暈倒了。」


    「你的判斷是對的。」


    一想到我和哥的女兒接了吻,亂倫的罪惡感便令我暈眩。


    「我覺得這就是初戀。」


    侄女抱著膝蓋,僵著身體,邊擺弄腳拇趾,邊歌詠青春。


    一聽到是初戀,我的眼神幾乎就要遊移起來。


    我一麵想著,初戀是我沒關係嗎?


    另一麵又想著,有什麽關係呢,多麽耀眼。


    肌膚有點刺刺癢癢的。


    「……夏天好像也不錯。」


    我呢喃道,侄女抬起頭。


    「你剛才說什麽?」


    「沒事……話說回來,這樣我不成了蘿莉控了嗎?」


    而且還是抱著小自己超過二十歲的女高中生的肩膀。


    要是我是男的,早就有人報警了吧。即使不是男的,也會引起家族爭議。


    「嗯……不曉得耶。」


    「以我二十歲時來看,不就是喜歡上還沒出生的孩子嗎?」


    「那太恐怖了啦,這樣小姑姑太恐怖了。」


    「是啊,好恐怖。」


    追著根本不存在的人,墜入情網。


    隻能說瘋了吧。


    我與侄女依偎著彼此,麵對即將與天空融化在一塊兒的大海。


    海麵湧起細碎的浪花,將海灘不斷抹平。


    眼前的風景刺激著繁雜的記憶,灌進鼻腔。


    這份景色,將會成為記憶的一部分。


    臨死前,我一定要回憶眼前的光景。


    從海邊回家的路上,我們沿著堤防小徑走到公車站。


    海岸邊塞滿了消波塊,海麵的彼端紅似火,近處留下微弱的藍。


    我明明很少來海邊,卻彷佛在哪看過這道漸層。


    這份錯覺愈來愈強烈,連海風都教人懷念起來。


    走在左側的侄女,反覆撫著嘴唇。她那不知所措的模樣,看起來好可愛。我知道那代表什麽意思,但故意裝傻。


    「你吃到沙子了嗎?」


    侄女抬起頭,瞪著我。露出的牙齒閃耀著炫目的橘色光芒。


    「小姑姑明知故問。」


    「沙沙的。」


    「……好啦,我知道了。」


    侄女微微張開唇瓣,抬頭看我,表示麻煩你了。


    眼中的不安與興奮彼此交鋒,像海麵般濕潤、搖晃。


    「有嗎?」


    如夕日緩緩升起,她的臉由下往上漸漸轉紅。我知道她想要什麽。


    從肩膀、脖子到眼睛都被夕陽染紅的侄女,美得令我動容。


    比起可愛,更美。


    「……有沒有呢?讓我來檢查一下。」


    我微微蹲低,覆上嘴唇。一把臉湊近她,海水的味道就增強了。


    我碰到舌頭。


    舌尖上一顆顆的沙粒在滾動。


    「…………………………」


    我慌忙把臉挪開。那感覺就像舌頭探入了海底。


    我感到一旁的視線似乎想說什麽,但我看向大海。


    「那個……」


    「有沙子耶。」


    「我覺得是你帶進來的。」


    這下不必出聲,也沙沙的了。


    看來沙子卡進她的牙槽裏了。


    「討厭啦。」


    侄女捏了我手肘的皮懲罰我。但我仍然望著遠方。


    我看見海上有船在擺蕩。我的眼神追著它,連我也跟著搖搖晃晃起來。


    「好多事情都像在作夢。」


    聽見侄女柔軟的聲音,我的眼神回到她身上。侄女已經氣消了。她靦腆地露出微笑。看著她的我,想必也漾滿了笑意。


    我這才發現,原來我比想像中的還要更喜歡她。


    因為我知道,那就是我愛上的人會有的笑容。


    「像夢一樣……」


    有一個愛上我的人,而我也回應她的愛。


    對我來說,這是最理想的。


    有時我會懷疑,這個世界是否隻是我的夢。


    其實回頭看,回憶就是這麽回事,彷佛昨日夢境的碎片。不論快樂或悲傷,這些時不時冒出的回憶,都會在時光洪流中磨損。正因為它們會被遺忘,某日突然回憶起來,又會跟當初認知的不同。


    因此除了如今眼前所看、所感,沒有一項是牢不可破的。


    不論是夢境或現實。


    我望著海。


    景色如幻,但包覆著身體、那恰到好處的疲勞,又的確是現實,然後產生夢境。


    追著幻影,麵向現實,與夢境交錯。


    過去、現在與未來。


    活著,或許就是在不確定的邊界中來回。


    在這樣的日子裏,侄女沒有一絲陰影的笑容,比夕陽更璀璨、耀眼。


    使我不自覺閉上雙眼,連頭都要低下去了。


    接著。


    如雲朵覆蓋住太陽。


    一道人影從我的右肩擦過。


    我嚇了一跳。


    那直接碰觸心髒般的回憶,令我的身體跳了起來,像世界被轟炸。


    人影應該隻有一人,又或者我感覺到的是兩人的腳步聲。


    輕快的腳步聲。


    如氣泡般滿溢、迸裂,在我心中激蕩。


    如果是在左側。


    或是我右眼沒有失明。


    或許我就可以更快反應、回頭。


    或許就能確認。


    當我注意到時,氣息已經消逝在彼方了。


    結果我並沒有停下來回頭。


    留在口中沙沙的觸感,提醒著舌頭向前。


    提醒我把臉麵向前方。


    勸諫著我不能停下。


    「怎麽了嗎?」


    侄女似乎什麽也沒發現,她轉頭問我。


    「……沒什麽。」


    是,什麽也沒有。


    我的夢早在十五年前右眼破裂時就結束了。


    那覆了層膜般的每一天,被純潔的傷痕抹去了。


    所以,我不再追夢。


    我邁開步伐,追著侄女長長的影子,向前走去。


    不闔上眼睛。


    不堵住耳朵。


    不再逃避。


    失去的東西拿不回來。


    也不能用其他事物彌補。


    所以更要將欠缺的部分磨亮,活下去。


    在古老乾涸的記憶美得教人泛淚的,海與天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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