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這荒唐也不全是梨逍塵給自個兒準備了消遣的,更還是因著要做給那長安的人看,南關的守將不務正業,自然也就沒人放在心上,這便給流君緋爭取了些準備的時間。


    一路上走走停停的,等到了長安的時候,已是入冬的時節了。


    馬車沒直接進宮,反而越過宮城徑直北上到了長安的最邊緣。


    長安的最北沒有城門阻隔,是處荒無人煙的斷崖。


    崖上覆著皚白的雪。站在邊上往下看,便是整個江山宏圖。


    梨逍塵俯下身,籠了籠身旁少年的披風,指著腳下的長安城,“這邊是我們將要守護的地方,玉兒你看,多麽漂亮。”


    混著風,梨逍塵的聲音很柔,柔的懷裏的少年恍惚。


    “知道我為何允了帶你來長安麽?”


    少年點點頭,手一伸,指著皇城旁的一處角落,輕聲道,“知道。因為那裏……是我家。”


    那皇城的一角,曾是個老郎中的家。那家坐診的大夫,姓溫,是全長安除了禦醫最好的郎中。


    文陽說,溫大夫醫術高絕,理應留在宮裏效力的。溫大夫進宮之後便再也沒有出來,曾有出宮置辦胭脂水粉的宦官跟那裏的街坊說,有幾日陛下的飯食裏出了些事兒,有個禦醫被拉過去以身試毒,這一試,就死了。


    之後那條街就走了水,除了溫大夫的小兒子,整串胡同都無人逃出來。


    這孩子叫溫軟玉,才十五就如他這名字一般了,整個人都軟軟溫溫的,謙遜有禮。梨逍塵是在那日喝了酒在撞見他的,這孩子眉眼同溫大夫有幾分相似,柔和的模樣直直叫人看了心疼。


    溫大夫救過梨逍塵的一個人,那梨逍塵便還他一個後生安樂。


    雪地上有些涼,溫軟玉的小臉兒也白蒼蒼的,冷的凍人。梨逍塵摟住他,微笑道,“你和纖痕,都是我要護著的人,我不許你們的手染上血,你這仇恨,我替你報就好。我希望,你們都能平安喜樂的活著。你爹沒來得及給你的,我全都會補上。”


    馬車經過街巷的時候,溫軟玉喊停了車,一個人直挺挺的站在看不出原樣的廢墟裏,怔怔發呆。


    “這位有錢的公子,行行好,給點吃的吧……”


    猛不丁的,有個破爛的老人就拽住了溫軟玉的衣角,蓬頭垢麵的,臉上烏黑的褶子裏隱隱還帶著暗紅的顏色。


    “二油爺爺?”溫軟玉瞪大了眼,不可置信的踉蹌的退後,徑直就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


    梨逍塵摸摸他的頭,“乖,先回車上,這裏交給我。不要擔心,他以後會活的很好。”


    溫軟玉沒反抗,溫順的隨著丫鬟上了馬車,隻餘了荒蕪廢墟裏一破敗一耀眼的兩條身影。


    梨逍塵背風而立,胡同裏昏暗的光線映的那一身金繡白衣異常的華麗。她從袖裏拿了錠金子出來,還有柄精致的小刀。


    “從來可憐之人皆有可恨之處,這刀可令你在長安之外的地方暢通無阻,一年之後玉兒將會封王,到時你功成名就,需將畢生財力劃入他的旗下,因為你將來的一切都是玉兒今日給你的,這是知恩圖報,若你能遵守,我便送你出城。否則你今日走不出這條街。”


    那人聽了話,震驚的仰起臉,卻見著梨逍塵的半張側臉,直直的恍若神祇。竟想也沒想,“我答應你!”


    二油是梨逍塵派人暗中送出成的,未曾讓溫軟玉知道。用梨逍塵的話來說就是,“事實既定,多見麵也無益,隻不過徒增傷感罷了,”而她已將溫軟玉納入羽翼之下,便不準他難過一丁點兒。


    這事兒往後溫軟玉也沒問過梨逍塵,梨逍塵說什麽他便溫順的聽著,然後默默的做。乖巧的同人偶無甚差別,梨逍塵雖心疼,卻也別無他法。


    進宮那天梨逍塵倒是沒刻意的打扮,仍舊金繡白衣、漆黑的長發沒梳發髻,直直披散在身後。但隔遠了望去,仍活脫脫的芝蘭玉樹、灼灼風姿,高貴瀟灑的氣韻盡數流瀉。


    驚豔了滿殿的人。


    梨逍塵撩起裙擺作勢下跪,卻被身旁的侍女一把扶住,“尊上不可……!”


    皇朝帝王,江湖至尊。一個管束朝綱,一個統帥武林,即是天下最為尊貴的兩人。梨逍塵的地位,不在皇帝之下。


    可梨逍塵跪了,跪的不卑不亢,雍容灑脫。


    “南關軍師梨氏逍塵拜見聖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侍女不甘,卻也跪了下來。


    “零陵戰火方消,正值建設之期,自然是百廢待興,將軍為百姓操勞脫不開身,故梨逍塵此行便待將軍前來麵聖,望聖上贖罪。”


    皇帝抬手,聲音古井無波的聽不出喜悲,“想不到聲名遠播的南關軍師竟是江湖至尊,至尊憐恤我朝百姓,實乃榮幸。來人,賜座!“


    梨逍塵身份尊貴,自然是大大方方的坐了。


    此後的事兒頗有些有趣,整個朝堂不像是朝堂,反倒成了文陽一人的戲台子。銀臉紅臉白皮子,皆是他一人自唱自和,百官除了應和,別無回應。


    傀儡皇帝自然是未說一句話,文陽立在龍椅旁,若有所思的揚了揚頭,“梨軍師,本相為何覺得你很是眼熟?”


    這話裏的意思隻得梨逍塵和文陽兩人知道,而停在其他人的眼裏卻多了幾分莫名的曖昧意味。文丞相素來愛逛青樓,梨逍塵生的美,怕是已要遭殃了。朝堂裏的人,安逸久了,便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殊不知,這至尊也是他們能碰得的?


    隻道是這美煞的妙人兒定會遭了文相的毒手。一時間無人敢上前言論。


    梨逍塵卻不惱,拿凝霜扇遮著唇笑了笑。這一笑,端的是風情萬種眼波極盡風流,看呆了一幹的人。


    “那是自然,在下曾住過這長安的淩音局,與丞相大人有過一麵之緣。”


    淩音局,長安最妖嬈的妓院。這話,盡是諷刺。


    偏礙著麵子,文陽沒發火,隻一味鐵青著臉將這折子戲演到了結束。


    人愈是富貴的地方,流言蜚語傳的就愈是快。不消兩日,零陵軍師梨逍塵的荒唐行徑已是鬧得整個長安人盡皆知。


    梨逍塵也不解釋,隻管在淩音局住著,身旁有侍女小廝伺候著,還有個溫柔的男寵緊隨其後。梨逍塵這日子,自是逍遙到了極點。


    也令一幹奸佞的朝臣恨的牙根癢癢。


    當年豐玄還未掌管半邊禁軍的時候,便是南關的一員守將,可那時動蕩,渾身戰功的豐玄自是一路升到了長安的安遠將軍,長安繁華地,看得見的隻是他的榮耀,看不見的卻是他背地裏血腥箭雨的搏命。


    沒了豐玄,又來一個梨逍塵。


    文陽這眼,又犀利了起來,絲絲分明的透著骨子陰狠。


    “嗬,用在他身上的法子,我同樣可以用在你身上!”晦暗裏,文陽捏碎了手裏的杯子,反身走進了密室,隻留下一聲砰然的驚響。


    自古便有天子將藩王的子女留在宮中做質子以打壓藩王勢力的事兒,所以令梨逍塵留下來的聖旨來的時候,她倒也沒覺得意外。隻大大方方的問道,“不過梨逍塵並非隻得南關軍師這一個身份,聖上打算留我多久?一個月,一年、還是十年?”


    傳旨的公公沒了話兒,眼一瞟,就瞧見了梨逍塵身後的溫軟玉。漂亮的小臉兒,還有那低眉順眼的乖巧模樣,看的他的心神不由得一蕩,邊回著梨逍塵的話,一個**無比的笑就飛了出去。


    “另外,聖上說,軍師風塵仆仆的一路趕來著實辛苦,明兒特地在禦花園擺了一桌酒席給軍師接風,軍師可一定要去哦!”


    “謝聖上厚愛,請公公給聖上說,梨逍塵定當出席。”


    好不容易捱到了最後,送了那人妖似的太監出去,梨逍塵“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捏捏溫軟玉的臉蛋兒揶揄,“這死太監我以前見過,怎的那時候沒對纖痕生出這般齷齪的心思,現在反倒瞧上玉兒了,難不成是玉兒比纖痕更漂亮一籌麽?讓我好生瞅瞅。”


    溫軟玉被說的臉一紅,垂首說出來的細若蚊吟,“纖痕哥哥很好看,我怎麽能比得上。”


    這孩子,始終不自信。梨逍塵驀地一陣心疼,隻好將他摟進懷裏,柔聲道,“不是,纖痕生的雖精致,也活潑了些,可玉兒,你的溫軟、柔順、平靜、恬淡……這些都是獨屬於你自己,別人沒有的,這世上,你也是獨一無二的,是梨逍塵護著的玉兒,懂麽?所以,沒必要自卑。來,笑一個。”


    溫軟玉仰起頭,露出了溫潤的一笑。


    ……


    梨逍塵赴宴的時候仍是招搖的令人發指。遠遠望去,珠簾娉婷的馬車上,梨逍塵斜靠著軟榻,身旁一左一右伏著兩個人。


    左的是溫軟玉,右的是個侍女,喚作鳶兒。


    南關素來不是個得寵的地方,連帶著那兒的人也不大受權貴的待見。可梨逍塵不在意,除了和官員時不時的打個哈哈,倒也樂得自在。


    酒是好酒,不比在九重塔喝的差。


    “這位小公子生的真是俊俏,在下可否敬酒一杯?”


    “酒是好,可他不沾,不如我來代啊。”梨逍塵笑笑,不動聲色的將溫軟玉拉到身後,俯身一步就湊到了來人的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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