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這病根是怎麽落下的?”


    纖痕的聲音有些森冷,“我隻問你還能不能治?”


    大夫嚇得一哆嗦,慌慌忙忙的就跪了下來,“殿下是不是墮過胎?”


    “你想說什麽?”


    “王爺,這……這不是小事啊!”大夫已經快哭了,哆哆嗦嗦的揪著纖痕的衣擺,“殿下的身體未得調理已是落下了不小的病根,而且……我感覺到殿下的體內真氣很亂,殿下她……很有可能再也不會有孕了!”


    纖痕後退兩步,手中的長劍一下子就掉在地上。過了半晌,他才喘過這口氣來,問,“那……她的身體呢?”


    大夫小心的看了眼纖痕,努力的組織自己的言辭,很是擔心一句話不慎就惹怒了這位權重的王爺。“如果……殿下能不再使用武功,遠離朝政,過些柔和的生活,並且加以珍貴藥物小心調理的話,還是有可能、可能同常人一般生活的……”


    不用武功,遠離朝堂,平淡如水,小心調理,有可能……


    纖痕的心一下子涼了個徹底。無論那一條,對天生強大的梨逍塵來說,都是折辱。


    他吹了燈,麵對著梨逍塵在床上躺下,抬手摟住她。聲音輕緩緩的掠過床畔,“你說得對,我長大了。如今的纖痕很堅強,除了你再不會關心任何人……還有你打下的江山,我會替你去守護。”


    五月初,南方戰事起,紫王梨纖痕和襄王溫軟玉掛帥出征。


    六月,南關軍大捷。


    歸城那天梨逍塵站在城頭上,飛揚的白發灼傷了滿軍將士的眼。


    可回來的隻有溫軟玉,以及他懷裏抱著的——纖痕的靈位。


    “流君緋,我要你償命!”


    梨逍塵提著劍出現在朝聖殿的時候,震驚了滿堂的文武眾臣。


    流君緋看著她,平靜的眸子裏沒有半分起伏。“梨王殿下,這是皇宮。”


    一句話,刹那間將梨逍塵的心生生剜下。


    心髒血如潮湧。喉嚨裏的腥甜一下子就翻了上來,嘔出的血噴滿了桌案。明黃的繡龍桌布混著暗紅的血,分外紮眼。


    流君緋閉上眼,脖子上的長劍傳著冰涼的觸感,“若是我說……聖旨是下給豐玄的,是纖痕私自篡改了聖旨出征,你信麽?”


    篡改聖旨,是死罪。


    流君緋頓了頓,從桌上的折子裏挑出一本,打開之後裏頭的內容竟是在朝結黨營私的朝臣名冊。而在頭領的位置用朱筆勾出的,赫然是“梨纖痕”三個字。


    參與密謀,誅九族。


    無論哪一條,他都不能再活,該是千刀萬剮血祭天下的罪。或許能死在戰場上,是他最好的結局。


    “梨纖痕罪不容恕,但卻為我天下打下勝仗,是故功過相抵,保留王位,以我朝王子之禮……厚葬了吧。”


    出殯那天,梨逍塵披著白頭走在隊伍的最前端。身旁的白練拂過她的耳畔,柔柔軟軟的,像極了少年細膩的手臂。


    風吹過的時候,卷起來的幾片殘花瓣掠過,滴溜溜的在身前的地上打著圈兒,又被吹走,眨眼間飛的無影無蹤。


    梨逍塵微微笑著,甚至還能聽見有個甜膩膩的聲音在她耳邊笑,“尊上……纖痕會一輩子留在你身邊都不離開哦……”


    梨逍塵微微笑著,甚至還能聽見有個甜膩膩的聲音在她耳邊笑,“尊上……纖痕會一輩子留在你身邊都不離開哦……”


    “好,隻要風不會停,就是你在我身邊磨蹭。我會抱著你……一直一直摟在懷裏。”


    溫軟玉說,纖痕是死在一個綠草茵茵的大草原上,那裏開滿了雪白的小花。他不讓人將他的屍體帶回來,說不想在回北方了,想念了的時候就化成一陣風飄到長安,流連在梨逍塵的身邊。


    纖痕還說,他想到了梁色,那個甘願被他一劍捅碎心窩還笑著說不後悔的女孩。以後,梨逍塵不在身邊的日子,他會好好補償這一生虧欠給色兒的愛情。


    起風了,漫天的白練仿佛有了生命,繾繾綣綣的往梨逍塵的身上蹭。


    培土的時候,下起了小雨。放著纖痕衣裳的棺木一點點消失在泥土之下,那個曾經精致到不像話的少年,就要永遠的消失了。


    留在最後一掊土要填上去的那一刻,梨逍塵突然喊了停。聲音不大,足以讓所有人聽清,“開棺。”


    “殿下,這……萬萬不可啊……”


    “我說開棺!”


    這最後的一掊土,將梨逍塵的高傲徹底擊的粉碎。這自己從小寵到大的孩子啊……


    隨著一聲棺木拉開的響聲,梨逍塵掙脫了豐玄,抱著棺材裏頭的衣裳淚如雨下。


    煙荷色的紗衣,是當年纖痕在九重塔時穿過的衣裳。


    梨逍塵跪在泥裏,緊緊的將衣裳捂在胸口,哭的聲嘶力竭。


    “纖痕……纖痕,你回來,讓尊上抱抱你……再親親你,我的……纖痕啊……”


    梨逍塵哭的嗓子都啞了,最後血從她嘴裏大口大口的往外湧。周遭有人議論紛紛,平日裏高高在上的梨王殿下,在這一刻,傷痛終於將她的一切自尊吞噬。


    “……你快回來,我們去個沒有難過的地方好不好?”


    “纖痕……我的纖痕……”


    那天,梨逍塵跪在送行的隊伍中央,哭了整整一夜,天亮的時候她流出的已經不是淚,是混合了殷紅的血水。


    豐玄在她身後站了一夜。最後他從地上抱起已經沒有一絲力氣的梨逍塵,溫柔的拭去她滿臉的血水,聲音輕的像在哄孩子。“我們不葬了……我們帶他回家吧。”


    回……家……?梨逍塵茫然的看著豐玄,眼前是一片血紅,身前人的模樣看不清楚。她想問他在說什麽,但已經沙啞的嗓子發不出任何聲音。


    可豐玄懂她。他微笑著點點頭,“對,你看,纖痕的衣裳還這麽柔軟,我們把他帶回家吧……我們回家。”


    梨逍塵終於聽懂了。


    豐玄點了他的睡穴。揚手招過身旁的護衛,“來人,將棺木移葬豐王府!”


    “王爺,這不合禮數……”


    “夠了!我不想再聽,天亮之前,我要看到王府內的墳塚。”


    ……


    不過才六月末,可長安的天氣已經冷的嚇人。整個長安的花基本都落盡了,放眼望去,整片梨林再也看不見一朵花。


    正如繁華落盡。紅塵盡斷。


    從此,梨逍塵再也不是梨逍塵。


    豐王府的後院裏移栽了幾棵柳樹,柔軟的枝條剛好能掠過梨逍塵的窗戶。每日清晨太陽升起的時候,就有帶著沁涼露水的柳葉安靜的躺在窗欞上。


    梨逍塵就坐在窗邊,怔怔發呆。


    過一會兒,就開始哭。淚如雨下。


    流盡了再發呆,懷裏抱著纖痕的衣裳,一遍遍叫他的名字。


    有時候溫軟玉在,梨逍塵就摟著他哭。


    豐王府的大夫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從宮裏來的禦醫說,“殿下這病……怕是不能再治了。她可有什麽旁的心願麽?”


    這話,豐玄沒跟任何人說。


    梨逍塵的最後一絲生氣,他小心翼翼的嗬護著。因為一不小心,就再也看不見了。


    有時候豐玄也會想,就算梨逍塵再也不會笑,再也不會說話,就算她要永遠流著血淚守著纖痕的墳到死,但還能守著她,也是幸福。


    她一輩子倨傲慣了,如今安靜的看看春去秋來花開花落,平安也挺好。


    就是有時候,心還是疼。痛的喘不過氣。


    變故依舊來的猝不及防。豐玄還未等到梨逍塵開口說話,鋪天蓋地湧進來的禁軍就封鎖了整個豐王府。


    流君緋親自帶隊,從王府裏搜出了玉璽和龍袍。


    明晃晃的龍袍,刺痛了所有人的眼。


    “為什麽?先是纖痕,再是你們……其實這皇位朕一點都不想要,你們歡喜盡可以拿去。”流君緋頓了頓,走到梨逍塵麵前。盡管梨逍塵的眼還停在懷裏的衣裳上,流君緋還是慢慢的蹲下來,摸著她的臉道,“你還記得麽?朕說過,皇位可以給你,朕也可以給你做男妃,這不是什麽恥辱。可是逍塵,你不該這樣辱我啊……”


    梨逍塵轉過頭去,繼續看著窗外的柳條出神,淚繼續往下淌,仿佛根本沒聽見流君緋說什麽。


    “來人,豐王有謀權篡位之嫌疑,先將整個豐王府的人收押,擇日再審。”流君緋探出的手終究還是沒落下去,生生在距離梨逍塵臉頰的兩寸之處停了下來。頓了頓,便再也不看她一眼,拂袖揚長而去。


    關進天牢的第一夜,梨逍塵怔怔的坐在地上許久,然後像是想通了什麽,反手就抱住了豐玄。


    帶著微微暖意的指尖滑過銀質的麵具,一路往下,最終停在領口的盤扣上。手一挑,紐扣就開了。


    “梨兒?你在幹什麽?”


    梨逍塵沒說話,隻側著頭笑了起來,視線看向自己的肚子。她想,如果裏麵有一個孩子就好了。


    那邊的纖痕,會很開心。


    梨逍塵猝然出手,一下子就點住了豐玄的穴道。她抬手就脫了自己的衣裳,**的身體上斑斑駁駁的痕跡即便是過了這許多年,看在眼裏的時候卻依舊觸目驚心。


    豐玄不忍的閉上眼。胸前驀地一涼,衣襟就已經滑落到了腰際,有溫熱的手掌撫上來,一寸一寸的,點燃瘋狂的火苗。


    幽暗的天牢外,有明黃的身影一閃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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