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玥沒動,隻瞄了一眼緊閉的房門,一言不發。


    “你這多疑的性子是打那兒學來的,據我所知,薑繁華可不是個動不動就多疑的人。”見泠玥不說話,心下一想就知道他在想什麽。現下正是晚上,這孩子是擔心自己會借此加害與他吧。


    不過……自己要真想害他,難道他覺得以他那十幾年的小氣候能躲得過去。


    隨意想了想,忽然指著泠玥垂在身側的手說了一句:“既然能擔得起少護法的職位,你的功力想必不弱,不如你將我的穴道點了,然後再進去,如何。”


    泠玥淡淡的看著他,既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可隨意是什麽人,少年這一眨眼的空當兒,他就已經從泠玥的眼裏讀出了猶豫。疑神疑鬼、肚量狹小可不是一個好護法該縱容的品質。


    冷漠的看他一眼,泠玥抬腿就往前走。


    不點穴,也不打算帶旁的弟子,單槍匹馬麽。這小子,還算是有膽量。


    看著少年的身影消失在門內,隨意這才揮了揮手,讓宮女帶餘下九重塔的弟子下去。可眾弟子尚未見自家的主子出來,哪裏肯依。好在這時候一直在後房處理事情的花嫆回來了,一番勸說加威脅之下才將所有人打發去客房。


    “宮主,半夜的你在這兒做什麽。”


    “跟一隻小野貓做生意玩,順便逗逗他。”模棱兩可的答了一句,隨意望著泠玥進去後又緊閉起來的房門,神秘的笑了笑。


    花嫆不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見他不直接索性也就不問了。想了想開口:“宮主要回去休息麽。我去命人準備浴水。”


    “不急,我們去那邊坐坐吧。”抬手指了指離睡房不遠處的水池。


    兩人在池邊坐了下來,見花嫆一句話也不說,隻安靜的坐著出神。隨意忽然伸手在她額頭上輕輕敲了一記,無奈笑道:“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把你這性子給改過來,就這麽喜歡沉默。一點這個年齡小女孩該有的皮性都沒有。”


    把已經二十多歲的萬花宮二宮主形容成小女孩,這世上除了隨意怕是不會有第二個人這麽說了。


    “宮主呢。到底多大。好像從來沒變老過一樣。”想了很久,花嫆還是轉過頭來,歪著腦袋輕聲問。


    “你猜。”忽然很想揶揄下這難得露出可愛表情的女子。


    “猜不到。我記得小時候,宮主牽著我的手的模樣,就跟現在差不多。可現在十多年過去,一點都沒變。”


    十多年前的時候,她大概**歲,從滾滾江水中被撈出來,一雙有力的手臂抱著她,抱回了太室山的萬花宮。那時候正好逢燈會,風華正茂的俊雅宮主牽著她,一大一小的兩人穿梭在熱鬧的街道上,猜燈謎、看煙花,放花燈,在花燈上寫上一個一個名字,擱到河裏,風一吹就搖搖晃晃的飄到遠方。


    將她的小手包裹起來的掌心很溫暖,柔軟的不像男人該有的肌膚,就算是掌心的薄繭也跟絲綢一般的細膩。


    他蹲下來,在她額上親了一下,鳳眼彎起來的模樣永遠都忘不了。


    ,,“小嫆兒,累了麽,我抱著你好不好。”


    這麽高貴俊美的人,怎麽可以抱著個孩子逛街呢。稚嫩的小腦袋搖了搖,低下頭去咬著嘴唇不說話。


    “真是個別扭的孩子。”寵溺的搖搖頭,有力的手臂伸過來一把就抱她進了懷裏,讓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溫暖安全的懷抱,滿城的花燈,眼前是姹紫嫣紅的花燈,一回頭還能看見那張俊美到不像話的臉,上麵掛著溫柔寵溺的微笑。


    長大之後的萬花宮二宮主,常常在某些歌夜深人靜的夜晚,回憶十多年前的那個夜晚。那時候在她身後微笑的那張麵容,真的是很美、很美的……


    刺耳的尖叫突然打破了溫暖的回憶,坐在池邊的兩人一下子站了起來,望著不遠處睡房門口的一幕,震驚到幾乎說不出話。


    房門一下子摔到打開,兩個纖長的身影毫無倚仗的摔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一把帶著血的碎瓷片掉在旁邊,星星點點的濺開來幾滴血花。刺目的猩紅從泠玥細膩的脖子上淌下來,已經染紅了胸前大片的衣裳。


    可他顧不得查看自己的傷口,迅速從地上爬起來,將倒在旁邊的人抱在懷裏,聲音發著抖:“姑姑。姑姑、姑姑……我是玥兒,你好好看清楚。”


    被她抱在懷裏的人仿佛被妖魔俯身了一般,一把又抄起地上的凶器,揚起手狠狠的朝身前劃下去。


    站在池邊的兩人不敢置信的盯著眼前的情形,驀地回過神來飛快的朝睡房那便跑去。


    薑繁華的身子不大好基本上見過她的人都知道,那平日裏都透著些蒼白的臉色讓人一看就確定她是個幾乎沒什麽力氣的女人。可現在她用力抓著瓷片亂劃的力氣,出奇的大。


    泠玥怕傷了她,都不敢反抗,隻能將肩膀左右閃躲,但畢竟活動的空間有限,還是被鋒利的瓷片劃破了好幾處口氣。其中還有一條劃到了臉上,從鸛骨一直到嘴角。


    血從裏麵湧出來,血淋淋的淌了半張臉。


    趕過來的隨意倒抽口氣,忙蹲下身查看泠玥臉上的傷,等看清楚傷口的深度之後才鬆了口氣,喃喃道:“還好不深,上點好藥不會留疤。”


    明顯的關心語氣。不過在這個要命的時候沒人注意到就是了。


    泠玥壓根就沒理會身旁忽然多出來的兩個人,隻探了探身子將薑繁華往自己的胸前摟緊了一點,再次試圖去安撫她。


    可薑繁華完全像沒了心智的瘋子一樣,隻會揮動著手裏的凶器亂劃亂刺。


    恐強行奪出瓷片會傷到薑繁華,隨意飛速出手在她的肩上連點幾下,受到驚嚇的人一下子就失去意識,昏倒在泠玥的懷裏。


    “你幹什麽……”泠玥抬起眼,瞪著跟前的隨意,根本就顧不得什麽冷靜理智了。


    混亂的場麵終於得到控製,雖然用的法子不怎麽厚道,但總算是可以順口氣好好說話了。


    “你覺得自己不還手,任由臉被化成一灘爛泥很偉大是不是。我告訴你,要是她醒過來看到你毀了容,估計才真的會發瘋。”想起薑繁華那喜愛美色的頑劣性子,醒來之後卻發現自己寵愛的孩子被自己給親手毀了容,那結果可真是……一想就覺得後怕,隨意冷冷的瞪著眼前的少年,語氣也嚴厲了起來。


    泠玥已經反應了過來,知道這個男人是在關心自己,不由得微微一怔。


    隨意忽然一陣冷笑,“別覺得我是在關心你,我隻不過比較心疼你懷裏的那個而已。”


    畢竟方才替自己控製住了局麵,還挽救了自己的臉。泠玥不好跟他繼續生氣,但素來冷淡慣了的性子使然也沒打算跟他道歉或道謝,隻硬生生的別開了視線,繼續看著躺在他懷裏安靜沉睡的薑繁華。


    打算從泠玥手裏接過薑繁華,可伸出去的手卻碰到了阻力,泠玥緊緊地抱著懷裏的人,根本不容許別人觸碰一下。


    隨意忽然覺得心頭一震無名火就躥了上來,一貫溫情的鳳眼射出鋒銳的視線,冷冷掃在泠玥臉上。


    泠玥一愣,就鬆了手。


    打橫抱起薑繁華,站起身來大步往內室走去。把薑繁華放在床上,又命花嫆去叫了幾個伶俐的宮女過來,給她細細的將全身都擦洗了一邊,這才給她蓋上被子,將被角掖好。


    整個過程,除了擦拭身體的時候用隔簾擋著,其餘時候泠玥都一步不動的守在旁邊,視線從未從薑繁華身上移開過。


    等都處理好了,隨意從床邊站起來,走到泠玥的跟前,冷聲問道:“你剛才對她做了什麽。”


    泠玥毫不退縮的跟他對視:“我說什麽都沒做,你會信。”


    根本沒打算回答泠玥,又叫了幾個宮女進來,令她們守著,這才轉過頭來盯著渾身散發著敵意的少年,吐出的話毫不留情:“我倒是看錯了,你這樣的脾性,根本不值得她疼愛。我要是她,早就一掌劈死你,省的留下來讓人看著堵心。”


    奇怪,明明兩個人都是叱吒一時的江湖姣姣人物,可麵對隨意的時候,泠玥總是有種輸人一道的感覺。不是說能力上的,而是感覺……就像一個別扭的孩子在跟長輩相處一樣。


    冷傲慣了的泠玥為自己的這種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


    想是這樣想,可話卻不由自主的從嘴裏冒了出來。


    “又沒堵著你,你怎麽這麽愛管閑事。”


    管閑事。


    管閑事……


    隨意被他這句話氣的險些跌倒,一連串的問句在腦子裏劈裏啪啦的開始轟炸。這小子,到底懂不懂什麽叫禮貌。懂不懂什麽叫知錯。懂不懂什麽叫男女有別啊。


    算了……薑繁華教出來的孩子,怎麽可能知道男女有別。薑繁華,你簡直造孽。


    心裏一邊捶胸頓足的控訴薑繁華禍害幼小的孩子,嘴裏還一邊還說出嚴厲冰冷的話:“今晚你不準呆在這,去客房好好反省到底錯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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