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程千來到距離城郊十幾裏路外的廢棄倉庫時,入目的隻剩滿地狼藉。


    不久之前在他接到助理電話的時候心中就有不大好的預感。


    他現在可以確定,這個叫紀文心的在很久以前就被一夥藏匿於暗處來曆不明的組織盯上了。


    她與那群人之間的恩怨……大概她幼時那對“警察”身份的養父母就是關鍵原因。


    程千本來不太有興趣去管別人的閑事。隻不過他這段時間總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去關注紀文心的消息——可能隻是因為“紀文心”三個字挑起了他內心的悸動罷了。


    此時夜已深,遠離城市的山林野外昏沉沉暗幽幽,隻有不遠處破落建築上的飄搖燈泡照亮著院子外麵長至小腿的萋萋荒草。


    夏夜沉滯的風軟綿綿撲打在臉麵上,薰熱中夾雜了一絲深夜的涼意。


    荒郊的破敗建築曾經是一家鄉村作坊,後被廢棄作為倉庫,再後來漸漸無人使用越來越荒涼。


    跟隨程千一同前來的一位打手動作迅捷地上前查探情況。


    院門口停了兩輛不起眼的麵包車,一輛車子的側窗玻璃碎了一地;另一輛門板凹陷,上麵多了幾個黑色小孔,像被子彈射穿的。


    地上滿是玻璃碎渣以及被折得東倒西歪的草莖,還有零星難以辨清的暗色血跡。


    車前橫七豎八倒了六七個衣著粗糙的男人,身上無一例外裹滿了草葉泥土,大部分倒在地上一動不動沒了生氣。


    如果仔細觀察這些人的樣子,會發現他們麵上的表情全都凝固在或驚訝或茫然上,完全不見恐慌和害怕,仿佛即使在生前最後一秒也沒料到自己馬上就要死了。


    而他們的致命傷口也很難在一瞬間就被發現——致命傷口俱在死者的頭部太陽穴處,小小一個被子彈穿透的孔洞,還未幹涸的暗紅血跡細細汨汨地從迸裂的傷口處流淌出來。除此之外,再沒有其他致命外傷。


    做到如此一擊斃命的效果,需要非常熟練的槍法以及對目標萬裏挑一的精準度,無論哪一樣都是普通人難以做到的。


    程千遙遙掃了眼滿地屍體便從狼藉不堪的地上收回目光。他沒在一地屍體中找到紀文心的影子,這讓他莫名鬆了口氣。


    隨同過來的其餘保鏢在助理的安排下已經進入了倉庫查探,並在建築周邊搜尋紀文心的蹤跡。


    這時倒在地上的其中一人似乎是沒死透,手指彈跳了兩下,肩膀幾不可見的抖了抖。


    助理見狀直直朝那將死未死的人走過去,抬腳用力踩上那人的胸腹,又毫不留情地將腳底扭動兩下。伴隨著骨頭斷裂的悶響,那人徹底失去了生命體征。


    助理這才又走回程千身邊並小聲詢問:“程先生,這些人和車怎麽處理?”


    程千把玩著左手腕上的手表表帶平靜地說:“剁碎了,連人帶車還給他們老板。”


    頓了頓,他又繼續道,“讓緬因查一下紀文心養父母的具體死因。”說完便像失去興趣一樣不再去管地上死屍,轉頭看向另一處雜草叢生的地麵。


    他走過去用腳輕輕撥開漫至膝蓋的碎草,一道滲入土地的黑紅血漬赫然顯現於眼前。


    這道血跡被雜草掩蓋住了蹤跡,草葉上隻零星沾了點血痕。夜色昏暗,很容易被人忽視。


    血跡很有些隱蔽,神神秘秘遮遮掩掩,就像消失無蹤的紀文心與倒了滿地的惡徒屍體,讓人無可控製地想要探尋背後的因果。


    沿著血跡追尋,也許可以找到紀文心。


    程千偏頭扶了扶鏡框,順著這道不斷延伸的血跡一路沉默地向前走去。


    路越走越暗,助理在一旁仔細地用手電打著燈光並拂去擋在路前的雜草。


    前方月光下是黑沉一片的大地,草木不時隨著暖風搖搖晃晃。叢葉木林中隱隱約約有個亮閃發光的地方,像粼粼水波。


    程千遵循著地上深深淺淺斷斷續續向前拖去的血跡,走過稀稀落落的樹林穿過雜亂的草叢,一路在草木沾染下走到了一處堤岸邊。


    眼前是一處不小的湖泊,雜草一直蔓延到湖岸邊,飄飄遙遙的蘆葦蕩滿了淺灘,灰白的葦絮在月色下如同招魂的旗幟。


    再往前就沒有路了,血跡也在河岸前消失了個幹淨。


    河堤一片泥濘,湖麵在風下被吹得發皺,月亮長長的清輝被打碎成粼粼的褶子。


    不見紀文心。


    除了剛剛走來時的腳步,隻有風穿過草木而過時的碎響呼嘯,襯得環境越發寂靜。


    程千望著湖麵安靜站了片刻,接著繼續往離湖水更近的蘆葦堤岸邊走去。


    助理沒來得及阻攔,隻得跟在後頭憂心忡忡地環顧四周,即使今晚有月但此處的環境依舊不算安全。


    程千站到岸邊停住,腳下是濕潤柔軟的泥土,鼻間有植物混合水腥的氣味。


    風止了,湖麵此時也恢複了平靜,光潔的水麵像鍍銀的綢緞。


    他慢慢單膝蹲下往身旁的堤岸與蘆葦蕩處巡視,有幾株蘆葦傾斜的角度不太正常。


    正當他眯了眼想要站起來再過去一探究竟的時候,一隻*的手猛然間緊抓住了他的褲角!冰冷的手瞬間纏上他的腳腕,把他用力向湖水中拖去!


    “帶你們一起下地獄去吧!!!”


    嘶啞細弱的女聲同時在河水中的蘆葦叢中響起,字句淩厲,像是從胸腔喉頭直接迸發而出的話語,帶著不顧一切的怒火與憤恨。


    待在一旁的助理措手不及,等趕上前時發現程千已經被人拉入了水中。


    這個湖泊看起來挺淺,但等下到水中之後程千才發現河床很低,湖水深處隱藏暗流。


    水底一片鴉黑,青黛的水草從程千身邊滑過。


    數秒之前驀然響起的女聲在寂靜中聽起來淒厲駭人,拖他下水的手勁也大得驚人,然而不消片刻那力氣便弱了下去,隻又抓著他的後領將他的頭往水深處按。


    水汽有些嗆鼻,程千屏息扔掉礙事的眼鏡,在水中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平衡。


    他稍稍一用力便將拽他下水的人製服住,將人帶往自己胸懷之中。


    扯住他後領的力氣漸漸變得綿軟無力,隻有手指還緊緊糾纏著他的衣領,身軀徒勞地在他懷裏胡亂掙紮撲騰。剛剛一瞬間的爆發像是蓄勢待發了許久才噴湧出來的力量,卻後繼乏力。


    程千摟住對方觸感熟悉的臂膀腰肢,在她的拉扯下開始遊回水麵岸邊。


    從聽到那聲細弱的女聲開始他就知道這必定是紀文心無疑了。她像纏人煩擾卻又柔韌不斷的帶刺水草,毫不收斂無知無畏用地盡全力將荊刺紮向他。


    程千並沒有不悅。


    臂彎中的身軀在冷水中散著微弱的生命熱度,這樣帶著生命起伏的紀文心讓他安下心來,甚至心中有一絲輕快。


    程千心下一定繼續向上遊。撐開眼縫從水中朝上望去,月亮夾在幽深黑暗的水濤中,濕蒙蒙又明晃晃,亮得令人心顫。他腦中驟然轟鳴,耳膜震蕩,仿佛有遙遠的水聲在腦海中流竄。


    等程千遊到岸邊浮出水麵,助理也跟著他一同從水下冒出。


    “程先生!不要緊吧?!”助理強做鎮定的話語裏還是帶上了一些忙亂。他伸手接住程千交給他的紀文心,看著程千利落地回到岸上。


    湖水浸濕了程千滿身上下。他的額發柔順地低垂下來,濕漉漉地搭在眉眼間,一雙被水汽沾濕了的眼睛便隱匿在額發後,在黑夜裏晦暗幽深。


    “無妨。”程千平靜地吐出兩個字,接著便從助理手中把紀文心抱出湖水。


    此時此刻紀文心已經安靜了下來,不再掙紮也不再亂動,似耗盡了全身每一處的精力,渾渾噩噩地垂著頭,乖順地趴在程千肩膀上。


    “紀文心。”


    程千站起來,用有些低沉的聲音喚道。


    肩膀上的人毫無回應,手指無意識地攥緊了他濕淋的衣袖。


    程千帶著她沿原路返回,小心地避開她的腿傷。林間的風拂在他滴水的衣衫上,蒸發了些暑熱,趴在他肩膀的紀文心卻有點瑟瑟發抖。


    ……


    紀文心是在昏沉高熱中醒過來的。眼皮幹澀得難以睜開,喉嚨口火辣地像被煙氣熏過,渾身上下無一不痛。


    而她越是清醒就越是感覺到右腿上的劇痛一陣接一陣擴散,痛感持續不斷地傳導到神經末梢。


    紀文心咬緊牙關將眼皮撐開一條縫。入目的是雪白的天花板,中央一盞精美小巧的雕花吊燈。


    這是在地獄?還是在天堂?


    這燈真醜,地獄的鬼魂審美都壞掉了。


    這種燈清洗起來一定麻煩得不得了。


    她腦中混混沌沌,亂七八糟地想著奇奇怪怪的問題,疼痛乏力一陣陣挑撥著她的神經。


    等她適應了身體的疼痛,腦子也慢慢變得清明回轉了起來,神誌回到現實世界。


    她半睜著眼睛盯著天花板上的那盞白瓷雕花等,身子平躺一動不動,眼底一片茫然。


    左手點滴輸液進血管的感覺清楚地告訴著她,她還活在人間。


    她居然沒有死。


    她的命可真是又強又賤。


    但是好累。


    她當時那麽用盡全力活下來是為了什麽呢……?繼續留在世界上受苦受難?


    還是僅僅出於活著的本能而已?


    那麽,這一世重生過來的意義又在何處?


    隻是為了體驗命運多舛的悲涼、生活給予的惡意?


    抑或是,她其實是上天派來懲奸除惡與壞人作對的正義使者?


    ……紀文心正想著漫長一串的心事,房間門被叩響了,沒等她開口應答來人便推門而入。


    其實她想應答也無法開口,隻能聽著來人的腳步聲離自己的方向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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