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男高中生兼當紅輕小說作家的我,正被年紀比我小且從事聲優工作的女同學掐住脖子。


    這就是我目前的處境。


    雖然既不疼痛也不難受,但我即將死去。


    「不救不行!」


    如此大喊的人不是我,而是掐住我脖子的似鳥。雖然這句話很短,但我聽起來卻是既緩慢又漫長。


    然而,我卻完全無法理解她的意思。


    被她掐住脖子後,時間應該隻過了五秒。接著,再過兩秒後,我應該會變得再也無法思考任何事。


    走馬燈不是一種大腦內的自衛手段嗎?可以協助我從過去的經驗中尋找獲救的線索不是嗎?


    我明明能夠清楚看見與似鳥說過的所有話,卻完全沒有頭緒。


    話說回來,似鳥為什麽要殺我呢?


    我不懂。


    我不知道理由是什麽。


    ???


    五月十五日,星期四。


    時間過得很快,配音行程與新學期開始後,已經過了一個月以上。


    我搭上往常那班特快車,坐在老位置上,也就是自由座車廂最後一排的左側靠窗座位。


    雖然家鄉的天空非常晴朗,但天氣預報說東京會下大雨。我在背包側袋裏放了一把折疊傘。


    列車準時發車。


    隻要坐同一時刻的列車超過一個月,就會清楚了解到白天變長了。今天站在月台上時,我也覺得太陽的位置變得相當高。


    配音總共會進行十三次,所以到明天的第七次剛好是一半。


    第一次時,我應該有在錄音室看到似鳥,但是我已經不記得了。


    第二次時,我在這班列車上首度與似鳥交談。


    第三次到第六次,我們連續四周一起搭車前往東京,我回答了許多問題。


    包括從我自幼喜歡妄想,一直到打算寫小說的經過。


    投稿到電擊文庫前的掙紮。


    關於小說的寫作方法。


    關於版稅與稅金的事。


    那麽,她今天會問些什麽呢?


    我能說的,應該幾乎都說過了不是嗎?


    當我一邊那樣想,一邊呆呆等候時,我看到了搖曳的黑發。


    「嗨,老師,過得好嗎?」


    「我很好喔,謝謝。你呢?」


    「我也過得很好,謝謝。」


    我們首先進行了似乎連國一學生都能翻成英文的對話。


    「這個給你,請享用。」


    朝我遞出超商購物袋的似鳥,今天穿的不是裙子,而是牛仔褲,搭配軍裝風格的綠色夾克,以及淺藍色毛衣。


    似鳥將包包放在座位後方,並將夾克放在包包上麵。接著,她一如往常地仔細將長發攏成一束,讓發絲從右肩垂至胸前後才坐下。


    我收下超商購物袋。


    「那我就不客氣了,謝謝。」


    我一邊發出沙沙聲,一邊取出海苔鹽口味的洋芋片與瓶裝茶。


    「仔細想想,我每天都在學校裏看著你的背影,所以我知道你很有精神。如果你無精打彩的話,我應該就能再稍微清楚地看見黑板了。」


    「就是說啊。」


    每天上課時,似鳥都坐在我後麵。不管在教室裏,還是校內其他地方,我們都絕對不會交談。


    雖然我偶爾會在走廊上與似鳥擦身而過,即使我有發現她,也不會開口搭話。


    仔細想想,就會覺得這種關係非常奇怪。當我感慨地那樣想時,身邊的似鳥說了相同的話。


    「真是奇妙啊……在學校裏我們坐在一前一後,距離很近。在錄音室,會隔著一道很厚的隔音玻璃。現在的我們則是side by side……」


    她似乎也很感慨。


    至於她為何不正常地使用「並肩而坐」這句國語,則是個謎。


    列車持續行駛著。


    當我喀哩喀哩地吃著洋芋片時,今天的車掌很早就來驗票了。


    今天的車掌由之前見過數次的女性擔任。這個人大概對每周四都坐在這個位子的我們有印象。


    車掌小姐默默驗完票後便離開了。


    「你們倆總是坐在一起——你們是什麽關係?」


    車掌並沒有問這類問題。我心想,要是車掌那樣問的話該怎麽辦,但車掌不會問這種涉及乘客隱私的問題。


    「那麽,接下來……」


    接著,如同往常那樣,似鳥的發問時間要開始了——


    原以為是如此,但饑餓的我還在吃洋芋片,所以似鳥聊起了無傷大雅的天氣話題。


    她說根據氣象預報,東京的天氣很差,明天前往錄音室時,要特別注意不要跌倒。


    「那個……不能翹掉嗎?」


    我邊問邊把洋芋片的袋子卷起來。


    「又不是去上學!」


    似鳥嬌嗔地笑著說。


    雙方當然都是在開玩笑。配音既不是玩樂,也不是在學校上課,而是工作。隻要沒有特殊理由,就不能翹班(也有人會問,那翹課就可以嗎)。


    以前,當聲優因身體不適缺席時,其他人還是會當成那個人在場一樣,照樣演出。雖然我認為這幅奇妙的景象很有趣,但還是會覺得,這樣不太好演吧。


    隔周,之前請假的那位聲優會配合已經錄好的帶子,獨自演出。


    我一邊覺得真是辛苦啊,一邊被其出色的演技感動。


    「那麽,這本記事本今天會派上用場喔。」


    似鳥手裏拿的是,上周也出現過的記事本。


    我記得上周最後說的是關於收入與稅金的事。似鳥中途完全沒有打開過記事本。


    「那麽,你有很多問題要問嗎?」


    我問道。


    「沒錯。關於一個主題,或者我該說,各種問題。不過,如果老師你想要多做說明也請別客氣。另外,假使問題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基於職務上立場而無法回答時,請不用客氣地清楚說出『這個問題不能問』。」


    「我明白了。」


    「那麽——」


    似鳥這次真的確實地打開了記事本。


    不過,她還是非常謹慎地不讓我看到上麵的字,一邊用手指在紙張上比來比去。


    「那個……」


    她的問題多到需要煩惱嗎?


    我開始擔心,要是第一個問題立刻就被我駁回的話,該怎麽辦。這樣不會打壞似鳥的心情嗎?還是剛好相反,她會因慚愧而變得畏縮嗎?


    似鳥指到的問題究竟會是——


    「就這個吧——出版書籍時,會跟出版社簽訂契約嗎?如果要簽的話,會怎麽簽呢?」


    「呼。」


    「為什麽鬆了一口氣?」


    「哎呀,我在想說,要是第一個問題就無法回答的話,該怎麽辦。」


    「啊哈哈。那麽,這個問題是ok的囉。」


    「沒問題。」


    「那麽,答案是?」


    「yes。」


    契約——就我的情況來說,會簽訂「出版契約」。


    有一種出版契約會采用左側裝訂的四張a4紙寫成。當然,這是電擊文庫采用的格式,我不知道其他公司或編輯部會采用何種格式的契約。


    我先把契約的草稿拿給她看,然後繼續說:


    「這裏會寫上各種事項……我也是絞盡腦汁勉強看完的。雖然詳細內容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了——」


    上周說過的「首刷的五十本會用在業務推廣上,所以不計算該部分的版稅」這件事確實記載在契約中。


    有趣的是,契約上也會寫「作者買書時,可享受定


    價八折的優惠」這種事。由於作品出版時,我會拿到十本,而且每增印一次,我就會再拿到一本,所以我還沒用這個製度買過書。


    「接著,要在真正的出版契約上填寫住址、姓名。在這種情況下必須寫上本名,蓋上印章後,契約就完成了。公司的名稱與印章當然事先就蓋好了。」


    由於包含同名係列作在內,所以我隻簽過一次契約。


    《vice versa》出版前,我就在編輯部蓋過章了。契約一式兩份,一份由我保管。


    「原來如此……出版社在這方麵果然做得很確實啊。」


    似鳥欽佩地說,所以我覺得應該把這件事說出來。


    「嗯。另外——也有人沒有簽約。」


    「什麽?」


    「雖然我在作品出版前就確實簽約了——」


    這是去年尾牙時某位前輩作家告訴我的事。


    我們當時剛好聊到這個話題,我一說到我在作品出版前就簽約了,那個人就很幹脆地這樣說:


    「啊,我在去年的此時也簽了出道作品的契約。」


    「咦?」


    我會如此驚訝的原因在於,這個人已經在電擊文庫旗下寫了好幾年。


    出道作已經發售超過十年以上,而且那部作品已經改編成動畫。


    「咦?這麽說來,那麽……那位作家,這十年來是怎麽做的?」


    似鳥問得非常有道理。


    「我也當場問了他相同的問題。」


    「然後呢?」


    「他回答說:『嗯,一直都是透過口頭約定。』」


    「…………」


    難怪似鳥會愣住。


    老實說,我當時也愣住了,想必是整個人都嚇傻了吧。


    雖然隻要錢有確實匯進來,的確就沒有問題,但認為絕對必須簽約的我,還是對出版業的這種奇妙景象感到目瞪口呆。


    這件事還有後續。


    聽到我們的談話後,位在附近的另一位前輩作家同意地說:


    「啊,這麽說來,我最近也簽約了。在這之前,我完全不曉得有出版契約這種東西。」


    接著,又有另外一位前輩作家反駁他:


    「不,請等一下。我在出道前就簽約囉?」


    「我也是……」


    也就是說,可以分成「確實在出道前就簽約的人」與「一直沒有簽約的人」。當我開始思考為何會出現這種情況時——我立刻就知道了答案。


    在電擊小說大賞中得獎的人,會確實地簽約。


    沒有簽約就發行作品的人,則是那些沒有得獎,以提拔方式出道的人。


    話雖如此,如同我已經簽約那樣,現在大家都會簽約——


    「我覺得是這樣……」


    我回答了第一個問題,不曉得是否能讓她當作參考。


    「那麽,下個問題是——」


    似鳥翻開記事本。


    「作家的『保密義務』包含哪些範圍呢?聲優不能泄漏關於演出作品、劇本等許多機密,在這方麵,我想作家應該也一樣吧?」


    「嗯。」


    幸好又是個能夠回答的問題。


    說不定似鳥挑選的是容易回答的問題。


    保密義務——


    嚴格來說,似乎是指「法律上的義務」,所以我不清楚在作家界是否有這種法律。


    我會把這個名詞當成「在正式發表前,不能將工作中得知的消息泄漏給非相關人士」的意思來使用。


    「最好懂的例子就是預定發售日。舉例來說,即使電擊文庫已經決定要在某月出版我的書,但在正式發表前,還是不能說出去。電擊文庫的電子報會最早公開消息,大致上是在發售月的兩個月前。有時也會有例外,像是在活動上公布。」


    「那麽,在那之前,在自己的部落格或推特上也——」


    「當然不行。」


    「還有其他的嗎?」


    「像是活動與簽名會的情報之類的……啊,還有更重要的。」


    「是什麽?」


    「動畫化或跨媒體製作這類消息。尤其是動畫化消息的宣布,由於大多會在活動上盛大地宣布,所以在那之前,無論如何都要保密才行。」


    我自己非常謹慎地處理《vice versa》的動畫化消息。這是因為,這項大型企劃所涉及的公司數量與金錢遠比文庫本的發售來得多。如果我沒有休學的話,我想我會很害怕消息萬一走漏,甚至也不會告訴母親。


    「原來如此……這方麵與聲優相同啊。」


    雖然似鳥那樣說,但我覺得聲優會遠比作者來得辛苦。


    聲優在得知有甄選資訊時,就會知道該作品的動畫化消息。得知消息的時間點相當早,而且作品通常不隻一個。當然,消息絕對不能走漏,所以聲優們會非常謹慎,以避免消息泄漏出去。


    先不提這個,我繼續說:


    「如果自己得知別人的情報,也同樣不能說出去。去年尾牙,我在和前輩作家們聊天時得知了一些事……據說,交情很好的作家們,會在很早的階段就知道某人的作品即將動畫化。」


    「原來如此……畢竟是同行嘛。」


    「不管是別人的消息,還是自己的消息,都必須用同樣的態度來管理。自己的消息當然不用說,關於其他作家最新一集的劇情,也絕對不能泄漏。」


    這也是聽來的事情——


    據說,在以前,作家或插畫家隻要前往編輯部,就能在正式發售前拿到電擊文庫的新書。


    每月十日發售的書,會在前一個月的月底印好送到編輯部。編輯部會在此時將十本寄給作者。雖然會視假日的日期而定,大致上會在二十九日到三十日之間寄出。


    因此,從月初到十日這段期間內,隻要前往編輯部,就能看到整排新書,開會前若提早到達的話,也可以拿來看。


    在以前,隻要提出要求,就能把那些書帶回家(由於不算版稅,所以對該作者很不好意思)。現在已經不能拿了。這樣做是為了防止劇情萬一泄漏出去所采取的措施。


    「個人資訊也跟作品資訊一樣,需要保密。」


    我補充說。


    「在尾牙上見到的作家中,有一個完全隱瞞真實身分的人,和一個雖然有公開簡單的個人檔案,卻完全不公開照片的人。」


    「喔,跟老師很像。」


    「跟我很像。因此,我必須把他人的資訊當成自己的,徹底地留意才行。不過,由於我不太有公開情報的機會,所以這部分我倒是很輕鬆。」


    「畢竟老師沒有在經營部落格、臉書、推特之類的嘛。」


    我點頭。


    在這種連自己的身分都要隱瞞的情況下,我不能做那種事。不,也許有的人能夠機靈地應對。不過,我辦不到。我絕對會在某處發生失誤。


    想到這裏,我向似鳥問了一件我很在意的事。


    「話說回來……似鳥,你有在寫部落格之類的嗎?」


    「啊,嗯……這個嘛……」


    似鳥不像平常的她,說話吞吞吐吐的。


    「我有想過……應該要開個部落格比較好。尤其是這一次我首度接到了有名字的角色。」


    「不過,你還沒開?」


    「嗯,總覺得……有點害怕。與其說是害怕寫部落格,倒不如說……我害怕看到那些惡意中傷的留言。」


    「啊,原來如此。」


    我非常了解那種感覺。


    網路上同時充斥著善意與惡意的言論。


    而且,惡意的內容往往比較容易讓人留下印象。


    「老師會


    在意網路上的感想或評價之類的嗎?——其實這也是我想要問的問題。」


    「可以說會,也可以說不會。」


    「怎麽說?」


    幾乎沒有作家不會在意別人的感想。


    要是有的話,那個人肯定相當堅強。


    隻要作品一發行,包含我在內的大部分作家都會很在意讀者的感想與評價。而且是非常在意(當然也會在意銷售狀況)。


    以前,說到感想,幾乎全都得靠讀者來信。作品發行後,讀者會寫信給作者,讓作者得知感想。


    拜網路所賜,現在我們能夠遠比以前更快地知道感想。


    從匿名的留言板、個人部落格,到推特、臉書等代表性的社群網站——我認為,隻有在網路社會中,才能在書籍發售當天就得知讀者的感想。


    不過,這種現象有利也有弊。


    這件事我沒有告訴似鳥。編輯部會先過濾讀者來信。帶有毀謗中傷內容的信件會嚴重打擊作者的信心,所以不會寄給作者。


    網路上的情況不同。


    隻要作者肯找,就會找到把作品說得一無是處的意見。


    「老師你有在網路上看過關於自己作品的感想嗎?」


    答案是yes。我簡短地回答「有」。


    「在至今所發行的作品中……有人說過你的作品的壞話嗎?」


    「當然,應該有吧。」


    「啊?」似鳥歪著頭嘀咕一聲。


    「『應該有吧』指的是……什麽意思?」


    我回答:


    「因為我決定忘了那些事。」


    這件事是誰教我的呢——


    老實說,我已經不記得了。


    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方法嗎?還是責編或其他編輯教我的?或者是在某處見到的其他作家給的建議?抑或是,在書中學到的呢?


    不過,我在看網路上的感想時,必定會這樣做。


    這個方法叫做:


    『隻看好的評價,忘掉差的評價。』


    「具體上……要如何實踐這個方法呢?」


    似鳥邊問邊把臉湊過來。


    我則邊回答邊別過頭。


    「並沒有那麽難。首先——」


    先暫且把在網路上找到的感想看到最後。


    在網路上,善意的確是存在的。


    不,我覺得善意遠比惡意來得多。我是這麽認為的。


    隻要搜尋,就能找到:


    『很有趣。』


    『看得很高興。』


    『想要看續集。』


    『這個角色很棒。』


    等等,這類老實讚美說「很好看」的感想。


    我會坦率地接受這些誇獎。


    我會邊看邊表達感謝之意,並把這些誇獎化為自己的動力。


    而且,我也會確實記住那個網站。


    如果網路上寫的是:


    『這是啥?好無聊。』


    『把錢還來。』


    『垃圾小說。』


    這類批評——


    要是我看了那種感想的話——


    「你怎麽做?」


    「馬上回去。」


    「回去?回哪裏?」


    「剛才那個稱讚我的網站。」


    「啊!」


    在網路上取得感想時,我最後一定會看誇獎作品的感想。


    借此來完全蓋掉那些貶低、毀謗作品的感想。確實有人肯稱讚自己的小說,我會帶著這種想法,結束這趟感想收集之旅。


    就算有人認為我很卑鄙,我也不打算舍棄這個方法。


    「原來如此……」


    「我曾在某本書上看過這句話:『即使有人貶低自己的作品,作家也絕對不能道歉。』」


    「哦。」


    「相對地要若無其事地說:『似乎不合你的胃口,真是遺憾啊。』當初看到這些話時,我無法確實體會,直到我現在成為作家後……才充分地理解那種想法。」


    「也就是說——」


    似鳥一臉正經地把眼鏡對著我說:


    「由於自己做出了『美味的料理』,所以不用去理會覺得不合胃口的人?」


    我深深點頭。


    「沒錯。因為除了那樣做以外,別無他法。我在寫自己的作品時,會覺得很有趣。我本來就不會將沒意思的作品寄給責編。而且,我也會聽從責編指示,把作品修改得更有趣。」


    「嗯嗯。」


    「作品就是這樣誕生的……所以,不管被怎樣評論也沒辦法。如果大家都誇獎說『很好吃』的話,我當然會很高興,但是我很清楚,事情不會是那樣。我強烈地認為,不能因為受到負麵評價影響就忽略了支持者的想法。因此,我不會去理會負麵評價。」


    當然,我認為在這個世界上,也有「出自於善意的嚴厲評價」。


    像是「這裏如果能改成這樣,就會更好」、「這裏寫得不好,最好要修改」等。我自己也好幾次覺得「啊,這個人說得確實沒錯」。


    即使如此——


    作家還是不能被局外人的意見牽著鼻子走。


    不管別人怎麽說(除了責編以外),我還是會按照自己的想法來寫作。


    如果賣得很好,就是自己與責編的勝利,然後努力地創作下一個作品。


    如果賣得不好,代表我們輸了。我會努力,使下一個作品得以暢銷。


    「耳聞目睹書的感想時——我總是會想起伊索寓言中的『賣驢父子的故事』。」


    我第一次讀到那個故事是在幾歲呢?


    雖然我想不起來是何時,但我這輩子大概都忘不了故事的內容。


    「那是……什麽樣的故事啊?我覺得好像有在某個地方聽過。」


    似鳥問道。


    「嗯。有一天,有對父子出門賣驢子——」


    路上有人對他們說,騎在驢子上不是比較輕鬆嗎?於是父親讓兒子坐在驢子上。


    接著遇到的另一人說,不能讓孩子那麽輕鬆,應該讓父親坐才對。於是,父親叫孩子下來,自己騎上去。


    然後又遇到另一個人,他說應該能坐兩個人吧,於是父子兩人都騎上去。


    然後又遇到了另一個人,對方說兩人騎一頭驢子,驢子真可憐。


    「啊!我想起來了!——接著,他們兩人為了讓驢子輕鬆些,於是扛著驢子走,但驢子卻開始亂動,最後掉進河裏。故事結局是這樣對吧!」


    「對對對。」


    「原來是伊索寓言啊……之前都不知道。這故事是在說,『如果沒有主見,就會被他人耍得團團轉,有時還會倒大黴喔』,對吧?」


    「沒錯。而且,作家的處境正如這個故事……沒有任何一部小說能夠滿足所有人,所以隻要有人稱讚,作家就會堅持其方法——這是我個人認定的教訓。」


    這句話也是我之前在某處看過的。


    作家在寫作時,除了電腦、筆、資料之外,必須具備更重要的東西。


    那就是「自信」。


    認為自己寫得出來的自信。


    認為自己能夠寫出有趣小說的自信。


    因此,我會借助支持者的力量。


    換句話說,我不需要非支持者的力量。


    「俗話說,人隻要被稱讚就會進步。作家肯定也是如此。」


    「不是『作家也是人』嗎?」


    「啊……對,就是那個。」


    「我曾想過,自己是個何等幸福的作家啊。」


    我突然說出她沒問的事。


    這麽說完,我以為她會很驚訝。


    「那是……


    為什麽?」


    但似鳥卻反問。我回答:


    「這是因為,當我想寫作時,我就能開始寫,在寫作途中,我可以寫得出小說,我沒有絕對必須成為作家的氣勢,不過光是確定能夠出道,就讓我很高興,光是再版一次,就讓我很高興,作品開始暢銷後,責編叫我寫續集時,我也很高興;動畫化也讓我很高興。」


    「……看到老師的表情,我非常明白,這是毫無虛假,真實的感受對吧。」


    「那個,嗯。」


    我這個人不會演戲。


    「請告訴我——老師你覺得自己很特別嗎?」


    與過去不同,這個問題很尖銳。


    我搖頭說:


    「不,我覺得我是個擁有罕見經驗的人。」


    「那麽,你覺得怎樣的人才算是特別?」


    「我不知道。」


    「…………」


    「那種人,應該不存在吧?啊,如果你說的是對某人來說『很特別』的人,這我倒是知道,像是戀人、家人之類的。所以,也就是說——」


    似鳥對我露出強烈的表情。表情很認真,但與配音時的表情又有點不同。接著,她像是要打斷我的話似地問:


    「依照當事人的想法而定?」


    「大概就是那樣……吧。」


    我膽怯地回答。


    我望著窗外的流動景色,喝著茶——


    總覺得離題了,一開始問的是什麽問題來著?


    我如此思考著。


    我一邊關上寶特瓶的蓋子一邊轉頭看向右側,發現似鳥仍帶著非常認真的神情在想事情。


    我擔心自己是否說錯話了,無論如何,說過的話是無法收回的。即使她再問相同的問題,我也隻能那樣回答。


    似鳥將臉轉向我。


    雖然表情變得柔和,但鏡片背後的視線還是很銳利。


    「對作家來說,也就是對出道至今的老師來說,有遇過什麽難題嗎?」


    「難題……」


    聽完問題後,我喃喃自語地思索,這個問題必須分開來考慮。


    「我想『作家會麵臨的難題』與『我本身當上作家後所麵臨過的難題』大概是不同的。」


    「那麽,請依照老師你的判斷,先回答其中一個問題。」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答『我所麵臨過的難題』——」


    「嗯。」


    這個問題的話,我能夠很有信心地斷言。


    我毫無顧忌地簡短回答:


    「沒有。」


    「什麽?」


    「我沒有遇過什麽難題喔。」


    「那個……真的嗎?」


    「嗯。因為,我剛才也說過了,我覺得自己是個非常幸福的作家。就算要我說出遇過的難題,我也想不出來。」


    「…………」


    似鳥呆呆地不發一語。


    『這個輕浮的家夥,認真發問的我真是倒黴啊。任何人多少都會遇過一兩個難題吧。麵對難題會讓一個人成長。沒遇過難題的你,是不會成長的。』


    但願她不會有這類想法。


    話雖如此,沒有就是沒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中學時,直到暫且能夠寫出文章前的辛苦過程,就是我至今遇過的最大難題。此事我已經說過了,而且那是在我成為作家之前的事。我同樣也說過,我沒有遭遇過作家最害怕的『完全不采用』的情況……如同剛才說的那樣,我強製性規定自己不要去理會網路上的惡評……出過的書全都很暢銷……這次還要改編成動畫……」


    在瑣碎的事情中,也許能找到很難應付的事。


    舉例來說,像是「在前往飯店的路上被惡劣的醉漢糾纏」、「去年有段時間過於專注寫小說,導致年紀輕輕就出現腰痛症狀」之類的。


    就算不是作家,還是會被醉漢糾纏。如果有專門騷擾作家的特殊醉漢,那就另當別論(那種故事似乎也很有趣)。


    為了改善腰痛,我調整了坐姿,並偶爾做運動。在母親的建議下,我也有做針灸治療。於是,腰痛暫且痊愈了。


    我心想,果然還是沒有啊。


    「那、那麽……你覺得作家會麵臨什麽樣的難題?」


    似鳥縮小了問題範圍。這個問題倒是在我的預料之中。


    作家會麵臨的最大難題——


    那就是,隻要寫不出來,或是不想寫作的話,作家生命就會結束。


    隻要失業,就會變得沒有收入,無法繼續維持生活。無論何時失業都不奇怪,這就是作家。


    作家是無可取代的。就算有少數的例外,那個作家的作品還是隻有那個作家才寫得出來。


    這也是我曾經在某篇散文中看到的,而且我已經很能夠體會那種感受。


    「是嗎……無論何時失業都不奇怪……這部分,聲優大概也一樣吧。聲優們會感到害怕,那是因為『可以取代自己的人,要多少有多少』。」


    似鳥感慨地說。


    我曾聽說,立誌當聲優的人非常多,不管是要從中出道,還是要在激烈競爭中脫穎而出,都相當辛苦。


    與能夠存活下來的作家相比,何者比較辛苦呢?


    我不知道,似鳥當然也不知道,大概沒有人知道。


    「老師會回到高中就讀,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對吧?」


    我點頭。


    這當然跟周遭的反對也有關,但最終還是要取決於我的意願。我曾想過「幹脆不要升學了」,但現在我覺得沒有放棄升學,真是太好了。


    盡管《vice versa》現在很暢銷,我也能寫續集,但我不知道何時會變得不暢銷。此外,我也不知道我何時會變得無法寫作。


    如果變成那樣,「我在十幾歲時寫過小說,作品還被改編成動畫。」這種經曆對將來應該沒什麽用吧。


    相較之下,高中畢業、大學畢業的學曆,以及在學校內學到的東西,應該會有用得多吧。


    兩者看起來相同,其實不同。「學曆」與「身為學生的人生曆練」是不一樣的。如果隻能選一個,我會選擇後者,但我兩者都想要。


    「高中畢業後,我想念大學。同時也會繼續寫作……最後,我會選擇就業,我想找其他工作。」


    「那麽,假設在這幾年之中,你的作品更加暢銷,並寫了很多作品。舉例來說,如果你賺到了好幾億日圓,相當於一般上班族工作一輩子的收入……你會放棄寫作嗎?」


    「假設……事情變成那樣……我想我不會放棄寫作。我反而會因為不需擔心生計,能夠寫自己喜歡的小說,所以我會覺得很開心喔,就跟現在一樣。」


    「這樣啊。」


    是我的錯覺嗎?簡短回應的似鳥看來好像鬆了一口氣。我無法了解別人在想什麽。


    「我覺得,如果我光靠持續寫作就能過一輩子的話,那會是多麽理想的人生啊——將來的事情誰都不曉得。我認為我必須事先認真地思考,當我寫不出來,或是不想寫的時候的情況。因此,我現在要做自己能力所及之事。我想,那就是寫作與學業。」


    「說得也是啊——我也會那樣做。」


    似鳥最後如此說道。


    總覺得氣氛變得很感傷。


    一般來說,十七歲少年與十六歲少女應該不會聊這種事吧?


    不是應該聊些對未來充滿希望的話題,開朗地談論夢想嗎?而不是在那邊煩惱,如果失去現在這份工作的話該怎麽辦?要如何為人生做好萬全準備?之類的話題。


    無論是好是壞,我都覺得我們很不平凡。


    當然也不特別。


    「那個


    ,關於『我要詢問作家的下個問題』,我要稍微變更問題的方向!」


    似鳥用開朗的語氣說,大概是為了消除感傷氣氛吧。


    當我想說她會問什麽樣的問題時,她卻問了一個實在很普通的問題。


    「老師,你現在住哪裏?」


    這個問題與作家毫無關聯。


    要回答這個問題很簡單。


    「在學校西邊,可以看到一棟新的白色大廈對吧?」


    「咦?難道就是那裏?」


    似鳥眨了眨眼睛,我則點頭說:「嗯。」


    「離學校很近耶……」


    「所以我才會選擇住在那裏……」


    距離我們就讀的高中不到一百公尺的地方,蓋了一棟相當大的大廈。屋齡隻有三年,還相當新。


    我和母親從去年十二月開始住在那裏,之前則是住在那座圖書館旁邊。


    決定搬家的最大理由是,這裏距離學校很近。從學校後門走路隻要五分鍾,我就能回到家。


    「原來如此,往返時間越短——」


    「能夠用於寫作的時間就越多。母親的通勤時間也稍微縮短了。」


    「這個嘛,不論伯母,還是老師,都能很果斷地做決定。」


    「雖然圖書館變遠了,但那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我現在能夠用自己的錢買書了,也能夠上網查資料。」


    「房子難道是……買的?」


    似鳥瞪大眼鏡底下的雙眼問道。


    「怎麽可能,是租的。」


    再怎麽說,我也沒有賺那麽多錢。


    話雖如此,房租相當貴。租房子時,房仲業者告訴我,我家大概是這附近最貴的。


    雖然母親對於房租很貴麵有難色,卻一直反對我出房租。不過,我始終堅持這是「必要的」。


    「理由……那個……有四個——不對,是三個。」


    我差點不禁說出真心話,隨即改口。


    似鳥好像並不介意那樣的錯誤,而是問我:


    「假設最重要的第一個理由是,距離學校非常近……那另一個理由就是,房租算在經費內?」


    我點頭。


    我們租的是4ldk(注:四個房間+客飯廳兼廚房)的大廈。四個房間包含了我和母親的房間,以及用來擺放書櫃的藏書室。剩下的那個房間是,為了以防萬一而設置的備用藏書室,由於不知何時會用到,現在被當成儲藏室使用。


    其中,我將我的房間與兩間藏書室列為「工作室」計算。以麵積來說,約為四成,所以房租與水電瓦斯費的四成能夠算在經費內。


    雖然支付的金額很高,節稅效果也相對地很大。


    再說,我隻有高中畢業前的兩年多會住在這。令人高興的是,我的存款是足夠的。


    「那麽,之後呢?」


    「我想到東京念大學。」


    我回答。


    「喔!決定誌願校了嗎?」


    似鳥開心地問。


    「目前隻決定了『有文組科係的東京都內大學』。另外,地點最好位在距離編輯部一小時車程內的地方。」


    「原來如此!你要邊寫作邊念書對吧。隻要工作沒有特別忙,我也考慮要升學喔!我也會選擇東京附近的學校。」


    「明年就是考生了……但願彼此都能考上。」


    「就是說啊。不過,從現在開始努力吧!」


    啊,這種對話真的很像一般高中生會說的,我感到相當高興。


    似鳥問道:


    「關於兩年後的事,如果老師搬到東京的話,那伯母呢?」


    我回答說,如果那樣的話,母親說她會搬到醫院附近的公寓,隻要一個人夠用的空間就行了。


    「原來如此——那麽,三個理由中的最後一個呢?」


    猜中兩個理由的似鳥問我最後一個理由。


    「因為我想讓母親住在比較好的房子。住在以前那棟公寓時,會聽到鄰居發出的噪音。而且,母親當初是為了我才搬到圖書館旁邊的,所以我希望能夠趁現在報恩。愛要及時嘛。」


    「啊!說得也是……真是抱歉……」


    聽完我的回答後,似鳥皺起了眉頭。她露出對自己感到失望的表情,像是在說:「我應該要注意到的!」她明明不必那樣做。


    「再、再加上,我也想住住看富麗堂皇的好房子!四個!理由有四個!」


    「啊哈哈!謝謝。」


    由於我的顧慮很明顯,而且她又向我道謝,所以我實在無法靜下心來。


    「那、那個……我想追求景致,刻意選了最高樓層!你看嘛,寫作過程中,要讓眼睛休息時,如果可以看到窗外的山,該有多棒啊!」


    「從學校也能看到相當美的景色,在那棟大廈頂樓,應該能看到更棒的景色吧。」


    稍微恢複精神的似鳥說。太好了,這樣就能繼續聊下去。


    「嗯,晴天時,景色真的很棒喔。我家離學校很近,隨時都可以來喔。」


    「咦——!可以嗎?」


    似鳥相當驚訝,我對此略顯訝異地回答:


    「可以喔,這又沒啥好隱瞞的。」


    話雖如此,這是我這輩子首次邀請同學來家裏。租了好房子真有用。我可不是要說,母親之前租的公寓很破舊喔。


    「真、真的可以嗎?因、因為我想瞧瞧職業作家的工作場所,真、真、真、真的可以去嗎?行、行嗎?」


    看到似鳥一臉開心的模樣,我心中感到疑惑。


    這件事有厲害到需要那麽慌張地屢次確認嗎?


    我的房間又不是位於東京灣沿岸的知名遊樂園。


    雖然那的確是一間又新又漂亮,景色也很棒的房間——


    明明似鳥她家看起來才是有錢人。


    我放棄去思考不知道的事,打算事先告訴她注意事項。


    「不過,要上夜班的母親在睡覺時不行……最適當的時間應該是,母親去上日班不在家的時候吧?」


    「不——不在家的時候啊!沒、沒、沒錯!我、我知道了!」


    似鳥做出前所未見的可疑舉動。


    「……?」


    我的視線從她身上移開,心不在焉地思考,由於母親的班表經常會突然變更,所以我必須事先確認才行。


    「雨——」


    此時,玻璃窗外出現一條雨絲,然後迅速地持續增加。


    「是雨嗎……」


    雨勢瞬間變大,列車持續在大雨中行駛。


    雖然距離日落還有一些時間,大概是因為覆蓋天空的雲層很厚,所以窗外很昏暗。窗外有時會發出轟隆聲,雨水衝刷著窗戶。


    如同氣象預報那樣。雨勢此時就下得那麽大,那東京的情況會是如何呢?


    由於從飯田橋站到飯店需要走一段路,腳也許會弄得濕答答的。話雖如此,距離不遠,不需要叫計程車。


    雖然我認為,從這班列車的終點站搭計程車比較輕鬆,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了,隻要搭電車到得了地方,就不搭計程車。


    我自己確實有在賺錢,扣掉平常的生活費後,還會剩下不少錢。即使在偶爾前往的東京都內搭計程車,錢也不會一下子就花光。


    不過,我雖然不會說「奢侈是敵人!」這種話,但該省的還是要省。隻有身體很不舒服時,我才會選擇搭計程車。


    列車已停靠過好幾站,車廂內已經不那麽擁擠。到目前為止,我搭車去過東京好幾次,這次的乘客應該是最少的吧?


    距離終點站還有一個半小時以上。


    我心想,她接下來會問什麽呢。那名提問者目前人正在盥


    洗室。


    我呆呆地等候,這段時間變得很閑。


    於是我起身,從背包中拿出自己列印出來的《vice versa》原稿。


    若出版成書的話,這會成為第十一集。「side真」的第六章目前預定在九月發行。


    雖然已經寫好,但隻要有空,我就會重看一遍,一邊檢查文章一邊想之後的劇情。


    隨著集數增加,《vice versa》的劇情有了很大的變化。


    在「side真」當中,許多國家成了以平定雷普塔西翁為目標的辛的附屬國或同盟國。第七集的移動之國為了報答辛的救命之恩,提供了物資與武器補給給辛。


    在「side辛」當中,原本單戀真的唯,也開始在意起雖然嚴肅,但也有溫柔一麵的辛,內心舉棋不定。


    在第九集中,普魯托與辛再次交戰。不過,背叛了普魯托的國家派遣殺手到戰場上,企圖暗殺兩人。在真與蜜可的活躍下,暗殺行動沒有得逞。


    普魯托選擇與辛結盟,一同作戰。在戰事更加擴大的第十一集中,兩國並肩作戰。


    而且,在這集故事中,蜜可死了。


    我很早就決定了蜜可的死。


    說起來,在我想到的劇情中,何蒙庫魯茲幾乎都會死。


    這些何蒙庫魯茲們,有的被主人隨意派上戰場而戰死,有的則是因為擔任叛變的幫凶而遭到主人處決。


    雖然我自己也覺得劇情很黑暗,不過我原本就是基於這種想法才創造出命運乖舛的人造人,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相對地,我會想要盡量避免讓其他主要角色死去。


    在構想中看到蜜可死去後,責編如此說道:


    「蜜可、達斯卡都是俊美又受歡迎的何蒙庫魯茲,不要讓他們死會比較好吧?」


    我的想法剛好相反。我認為,正因為他們既俊美又受歡迎,他們的死才能呈現出衝擊性的悲傷劇情,炒熱故事氣氛。


    蜜可等人的支持者如果聽到這番話,大概會暴怒吧。


    「你算哪根蔥啊?」


    甚至可能會這樣說。


    不過,在我的小說中——我就是神。


    我創造了世界、角色,以及他們的命運。聲優會為角色注入生命,但作家有時會殺了他們。


    要是有人那樣問,我想試著這樣回答:


    「我就是神,有何貴幹?」


    _不過目前還沒有那種機會。


    我拿著描述蜜可死去那幕的原稿進行檢查。


    故事的最後,好幾國的大軍在遼闊草原上展開大決戰。最後由辛、真,以及普魯托所在的陣營取得勝利。


    回到大本營後,普魯托對著失去許多部下與兩名家臣的辛說:


    「我這邊也失去了蜜可喔。」


    聽完後,辛隻說了一句:


    「這樣啊。」


    「…………」


    真不發一語地呆立不動(由於不是冬天,所以他沒有圍那條圍巾)。


    普魯托完全沒有提到蜜可臨終的模樣。


    開會討論此故事時,責編說:


    「這樣好嗎?」


    他比看到構想時還要驚訝。


    重要角色的死亡不是應該更確實地描寫嗎?在某種含意上,這是理所當然的反應。


    接著,我說出了腦中的想法。


    我當然有想過壯烈的漂亮死法,像是為了幫主人擋箭,結果站著死去的武藏坊弁慶一樣。


    不過,我把那種死法讓給了其他何蒙庫魯茲。


    在之後的劇情中,達斯卡就是那樣死的。當主人被追到狹窄的通道中時,他用腹部幫主人擋下了敵人射過來的長槍,並橫躺在地阻擋敵人前進。即使在死前最後一刻,他還是英勇地奮戰。


    蜜可的死剛好相反。


    隻要讀過戰爭作品,就會知道真實戰場上的死亡,既無情又幹脆。


    一轉過頭,戰友的頭就消失了。在行軍時,人不知不覺就不見了。飛行中,軍機穿越雲層後,便少了一架。原本以為夥伴沒有受到外傷,隔天早上卻冰冷地躺在床上。


    感覺就像是「掉了很多零錢,試著撿起來後,發現有一、兩個,不知道幾日圓的硬幣不見了」,我想試著描寫的,就是這種人命會輕易消逝的戰場。


    「啊,如果是那樣的話……」


    責編很不情願地同意了這部分的設定,接著又說:


    「不過,即使現在整段重寫也沒關係喔。嗯,完全沒關係。」


    我知道他的意思是:「能不能重寫啊?」


    不過,隻要沒有發生特別情況,我是不會更改的。


    那個「特別情況」是指什麽——


    我完全不知道。


    似鳥回來後,我便結束原稿檢查工作。


    我將原稿放進印著ascii media works名稱的大型褐色稿袋內,把稿袋收進背包。我在似鳥坐下前,將背包放回架子上。


    依舊仔細地整理好頭發後才坐下的似鳥說:


    「剛才那個是……原稿?」


    「沒錯,預定要在九月發行的第十一集。」


    「嗚哇!好想看!」


    似鳥抬頭看著架子。


    「隻要我還活著,就不行。」


    「這是指……隻要老師不在就可以嗎?喂,老師,盥洗室前掉了一千億日圓喔。」


    我當然知道她在開玩笑。


    「原來如此。送到派出所很花時間對吧?如果你收下其中的一百億日圓——請我吃牛肉蓋飯。」


    「真拿你沒辦法——哎呀,我可不會隨便偷看老師攜帶的東西喔。不過,在作品發售前,要是原稿被偷走的話,事情會很嚴重吧……」


    似鳥如此說完,喝了茶。


    我心想,她說得沒錯。


    萬一那個背包被偷走或搶走的話,事態就嚴重了。


    雖然筆記型電腦中也有存放資料,姑且有設置密碼。但是,原稿可沒有那種保護措施。


    要是某個懷有惡意的人拿到《vice versa》的續集原稿,事情會變得如何呢?


    「我試著寫了續集,請大家讀讀我的二次創作。」


    那個人大概會在網路上發表這類文章吧?


    如此一來,我那份真正的原稿會變得如何呢?


    如果原封不動地發行文庫本的話——


    「專業作家抄襲網路上的二次創作!」


    讀者大概會這樣想吧。


    要是那樣的話,我應該會出示檔案的日期,告上法庭吧?要先填寫報案單比較好嗎?要如何報案?向什麽機關報案?


    「老師?」


    如果要打官司的話,ascii media works應該會有所動作吧?公司會幫我出似乎很昂貴的辯護律師費嗎?


    我會穿著西裝前往法院吧?我有點想要那把法官一邊說「肅靜!」一邊拿來敲桌子用的木槌。不過,由於日本的法官其實不使用木槌,所以不知道哪裏有賣。


    或者,編輯部不肯打(被視為)很麻煩的官司,態度突然改變,對我說出「打官司太麻煩了,給我重寫!這是個能讓作品變得更有趣的機會!」這種話吧?


    「老師?」


    不過,從以前寫到現在的劇情沒有那麽容易更改吧?經過大幅修改後,不是會迷失作品走向嗎?如果係列作因此搞砸,我至今的努力會變得如何呢?


    「喂,老師?」


    不,既然那樣,我幹脆爽快地變更路線,將「side辛」沒完沒了地寫成波濤洶湧的喜劇,默默地持續寫出五本讓讀者大為震驚的劇情,然後再一下子回到


    「side真」,接二連三地寫出正經劇情——


    「喂!」


    咚!我的右肩感受到輕輕的撞擊。


    「嗯?」


    我一轉向右邊,便看到坐在該處的似鳥正在用左手摩擦右手。接著她喃喃說:


    「肩膀……好硬……」


    「katakata?」(注:日文中的「肩」與「硬」的發立白皆為「kata」)


    「我是說老師的肩膀好硬!我叫你好幾次了喔!」


    啊,是這樣啊。我的心思大概又因為妄想而跑到遠方了吧。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


    「我就是作家啊……」


    我變得有些混亂。


    「還沒恢複正常嗎?」


    「不,我沒事,嗯。」


    「那就好!果然和女生的肩膀不一樣耶!」


    「咦?嗯,就是說啊——不是那樣。」


    我不知道女生的肩膀有多柔軟,於是我中途改口。


    接著我說:


    「那個,剛才說到哪裏來著?」


    「講到『要是原稿被偷走』的部分——這部分不用再說了,我要問下個問題!」


    似鳥邊說邊恢複笑容。


    「老師認為,『對作家來說很重視的行為』包含哪些呢?我覺得如果問『最重視的行為』會很難回答。隻要老師覺得重要,什麽行為都可以說。」


    幸好她沒有問我覺得什麽事最重要,不然我就得苦思許久。


    不過,如果是「重要的事」,我倒是能夠順利地想出幾個。


    「首先——」


    「首先?」


    「應該是要勤做筆記吧。把想到的事立刻記錄下來。」


    作家這個工作就是,將想到的事匯整好,寫成文章。不管任何點子,全都始於靈光一閃。


    「什麽時候會產生靈感呢?」


    「嗯,我的回答是……『完全不知道』。」


    我老實回答。


    「嗯?」


    似鳥疑惑地說。


    「老實說,我自己也不清楚。我隨時隨地都會有靈感,想到的時候,就是產生靈感的時候。」


    「原來如此——那麽,說聲『好,來寫吧!』之後,坐在電腦前時呢?」


    「當然也會產生靈感……實際上,思考句子與劇情比較辛苦。我覺得,靈感大多不會在此時湧現。靈感湧現時,就是該做筆記的時候。」


    「那麽,到目前為止,老師是在什麽時候『產生靈感』的呢?」


    這個問題我能夠回答。


    「舉例來說——」


    最好懂的例子就是,在欣賞其他作品時。隻要一被感動,我就會想要直接將那份感動與自己的妄想連接起來。這可說是我從小玩到大的「把書當玩具」的行為。現在的我,也會把漫畫、動畫當成玩具。最近我覺得這是一種「奪取感動」的作法。


    同樣地,我在聽音樂時,隻要歌詞或旋律讓我感到興奮,我的腦中就會突然浮現畫麵。我會擅自地將它當成背景音樂來使用,展開各種妄想,從中獲取靈感。


    另外一種情況則剛好相反,也就是發呆的時候。像是洗澡、上廁所,雖然不太好,但上課時也是。放鬆心情時,腦中會突然冒出點子。過去,我會遇到一直想不到該怎麽寫,讓我很傷腦筋的劇情,那種劇情的靈感大多會在腦袋放空時突然湧現。


    此外,就是在專心做其他事情時。就我來說,當我在平坦道路上平穩地騎著腳踏車時,也經常會浮現靈感。


    「原來如此……方式真的有很多種呢。」


    「嗯,所以,隻要一浮現靈感,我必定會做筆記。除了上課以外,我不會用筆做筆記,而是會用電腦或智慧型手機,將靈感記錄成文字。我會告訴自己『絕對不能嫌麻煩』。」


    「果然是因為會忘記嗎?」


    我深深地用力點頭。


    「沒錯,因為我會忘記——人的記憶力真的很不可靠,想到的內容立刻就會忘記。甚至連想過的點子也會忘記。證據就是,某個故事的某個場景,我重複想到了三次。」


    「咦?怎麽一回事?」


    「當時我腦中浮現『我想出了感動的場景!這個角色有過這種經曆,所以采用這種場景吧!』,然後記錄在智慧型手機裏。當我在房間內想將該場景寫進電腦的word檔時,我一打開檔案——」


    「發現同樣的場景已經存在?」


    「沒錯,該場景已經存在,而且我還在檔案內注記『這個點子是第二次想到』。」


    靈感會突然浮現。


    然後又立刻消失。


    如果不做筆記記錄下來,就是一種損失。


    如同我說的那樣,我也許會重複想出同一個點子好幾次——直接被我遺忘的點子應該也不少。


    因此,我隻要一有靈感,不管那個點子有多麽愚蠢,我都會記錄下來。徹底地記錄下來,好好保管,以供將來使用。


    前輩作家們也說過相同的話。


    聽說那位前輩的靈感經常在開車時浮現出來。然後,他會用聲音來記錄。他總是會把錄音筆帶進車內,事先放在駕駛座旁。據說,即使不用看,也能用單手拿出錄音筆,按下錄音鍵。


    據說他在開夜車或長途駕駛時,以及聽喜歡的音樂時,靈感特別容易浮現。這跟我在騎自行車時是一樣的。


    所以,那位前輩似乎經常會借由開車兜風來轉換心情。在半夜開著車到附近的高速公路上,盡情地奔馳。


    為了尋找靈感而行駛在半夜的高速公路上,這種事好像有點帥氣。


    等到可以考駕照的年紀,我也打算去駕訓班學車,所以我保留了那部分的經費。


    「原來如此……做筆記啊……」


    似鳥一邊嘀咕,一邊用不知何時拿出的小筆,在攤開的記事本上寫了些什麽。她在做筆記。


    雖然我隻是看著她,沒有伸長脖子窺視。


    「哎呀。」


    但她還是將記事本遮起來,並隔著眼鏡稍微瞪了我一下。


    啪的一聲合上記事本後,似鳥問:


    「其他的呢?還有其他重要的事嗎?」


    「這麽嘛……嗯,有的。」


    「什麽樣的?」


    「這跟我之前說過的『對自己有信心是很重要的』這句話稍微重複——不要瞧不起自己,以及自己正在寫的作品。」


    這是我在修改《vice versa》第一集原稿時的事情。


    當時我十五歲,就讀高一。


    當我拚命地修改原稿時,突然產生了一種想法。


    這本小說真的值得出版嗎?


    「類似……不安的心情嗎?」


    似鳥問道。看著她的表情,我宛如看到了一名很擔心患者的醫生。


    「沒錯。我腦中真的突然浮現出,眼前畫麵中的小說,真的適合拿來賣錢嗎?累積的人生曆練並不多,我光靠閱讀經驗寫出來的這部作品,能成為商品嗎?這類想法。」


    「不過……負責判斷此事的人是責編對吧?」


    「正是如此。隻不過,當時的我受限於恐懼,無法冷靜地判斷。因此,我打電話給責編,哭著哀求對方。」


    雖然我覺得很難為情,不過這是事實,所以也無可奈何。另外,在說明此事時,還有一件過往的事也不得不說。


    「結果呢?」


    「結果——」


    責編說:


    『也就是說,你很在意自己的小說是否很膚淺。』


    沒錯沒錯。我緊握著話筒說。


    『就算那樣也沒關係喔。你隻要寫出,現在的你


    才寫得出來的作品就行了。』


    責編很幹脆地回答。


    對作家來說,人生曆練是很重要的。我認為許多創作題材會由此而生。


    不過,「沒有體驗過,就寫不出來」這項說法未必成立。


    沒有作家會為了描寫殺人犯的心理而去製造殺人的經驗(我是這樣想的,也希望真是如此)。


    所以說,別瞧不起自己,隻要自由自在地創作就行。


    在持續寫作的過程中,我充分理解了責編當時說的話。


    不久後,當我長大成人,重新閱讀《vice versa》時,我也許會覺得:


    「這就是我年少時所寫的小說啊。」


    不過,隻要我能同時這樣想:


    「這是我年少時才寫得出來的小說啊。」


    那就沒有問題。


    『這畢竟是娛樂小說,所以隻要有趣,怎樣都行喔。隻要有趣,讀者就會開心。雖然你還很年輕,但你寫得出有趣的小說——所以你無論如何都要拋開煩惱,繼續寫續集比較好喔。應該會有成果喔。』


    責編在電話中這樣說。


    我將這些話原封不動地告訴似鳥。


    「原來如此……總覺得很棒呢。舉例來說,從現在開始過了十年,當老師二十七歲時,會寫什麽樣的小說呢?」


    聽到似鳥的問題後,我試著想象自己的未來。任何事都很順利的理想未來。


    我會繼續創作《vice versa》,盡情地創作此係列就是我的夢想。依照目前的計畫,我覺得大約會在二十集左右完結。


    我已經決定了最後的劇情。在寫第一集時,我就大致決定了結局要怎麽寫,後來與責編商量過後,結局已經確定了。


    雖然我還不清楚,在複學的今年,以及明年成為考生後,作品能維持多快的發行速度,但在這三到四年之間,我隻想要努力創作《vice versa》。


    動畫如果賣座的話,我會很高興。如果有第二部,甚至是之後的續集,我會更加高興。


    我想要上大學,然後一邊念書,一邊開始撰寫新的係列作。我現在還不知道,該運用許多靈感中的哪個點子。


    接著,大學畢業後,就找工作就業——


    雖然我想到的都是理想的未來,當然,未來也可能不會那麽順利。


    我也可能會在考試中落榜,而且動畫沒有引發話題,光碟也不暢銷,《vice versa》的人氣直線滑落,在二十集前就慘遭腰斬,我受到打擊後,寫不出下個作品。


    或者,我可能會罹患心理或生理上的疾病,變得無法繼續寫作或求學。更糟糕的是,我也可能會遇到意外而死於非命。我無法斷言那種事不會發生在今天。


    想到這裏,我不再繼續想下去。


    我再次回想起似鳥問的「會寫什麽樣的小說呢?」這個問題,邊想邊回答:


    「這個嘛……我大概會運用過去的經驗,創作大學生的故事?或者是社會人士的故事?作家的故事?」


    「聲優的故事呢?」


    看到似鳥好像在期待些什麽似地笑著說,我靈機一動。


    「也許不錯。主角是個從事聲優工作的女高中生,頭發很長,戴著眼鏡——」


    「嗯嗯!」


    似鳥開心地附和。


    「她在遛狗時,撿起神秘的蘑菇來吃,變成巨人。她為了尋找生馬肉而到處破壞城鎮。於是自衛隊的巨大機器人前往該處——」


    「嗯嗯!模特兒費隻要版稅的一半就行了,現在立刻寫吧!」


    似鳥開心地威脅我。


    「近、近期內會寫……」


    我如此說道,打算做個筆記記錄這個想法,於是把手伸向智慧型手機。


    「此外,對作家來說,還有什麽重要的事嗎?」i


    「有。」


    「那是?」


    「『遵守截稿日。』」


    「出現了!截稿日——說起來,我還沒好好地問過關於截稿日的事。」


    我點頭。這麽說來,我也還沒好好說明過。


    「那麽,就來說明關於截稿日的事情吧。」


    「拜托你了!」


    截稿日——


    指的當然是,小說要在幾日以前完成提出這個交稿的期限。


    雜誌有截稿日,文庫也有截稿日。


    那麽,以我和文庫的情況來說——也就是我在電擊文庫出書時,截稿日會是何時呢?


    這件事大概隻有相關人士才會知道。刹那間,我煩惱是否該告訴似鳥。


    雖然很煩惱,但如同之前那樣,由於她是「工作相關人士」,所以我決定相信她,說出此事。


    「我接下來要說的事,請你務必保密。」


    「我知道。」


    「基本上,電擊文庫的截稿日會訂在『發售月的四個月前的月底』。」


    「嗯……如此一來,如果是下個月十日出版的書——」


    「六月出版的話,最好要在二月底完稿。」


    「相當早耶……」


    似鳥嘀咕說。


    首次聽到此事時,我也這麽認為。假設書會在五月底印好,那麽整整三個月會做些什麽呢?


    由於我最後得知了整個流程,所以我將其告訴似鳥。


    「那個,假設我在二月底寫作完成,也就是完稿。」


    「嗯。」


    似鳥翻開記事本,開始寫了些什麽,大概是要把流程作成圖表吧。


    「原稿會變成一校稿,如同之前說過的那樣,送到校閱人員那邊。稿子大概需要經過兩周的檢查後,才會回到編輯部。」


    「哦——要那麽久啊。」


    「嗯,相當久。某位作家曾說,他在那段期間會安排很長的旅行。因為如果沒有其他工作,真的就會變得很自由。」


    「原來如此。經過約兩周後……老師會檢查那份稿子,那個……自己檢查的……」


    「作者校。」


    「沒錯,將作者校送回編輯部,然後進行二校對吧?二校稿需要多久才會回到編輯部?」


    「大致上約為一周半到兩周吧。接著,處理完二校稿後,原稿會和插圖一起被送到印刷廠。由於剩下將近兩個月的時間,我覺得應該能夠從容地印製書籍。」


    「原來如此……」


    似鳥的寫字聲停了下來。


    關於截稿日的說明就到此結束——才怪。


    「以上所說的是,非常聽話的『乖寶寶』的計劃表。」


    「什麽?」


    似鳥將眼鏡對著我的臉。


    「俗稱『乖寶寶計劃表』。」


    我說。


    這個詞當然不是我想出來的。聽某位前輩作家說,這是一個不知不覺就出現在作家與編輯們之間的名詞。


    「…………」


    似鳥想了幾秒鍾。


    「也就是說……四個月前的月底終究隻是理想的截稿日?」


    我點頭:


    「正是那樣。而且,有相當多作家都不會遵守截稿日。他們會做出所謂的『拖稿』行為。」


    「如此一來……計劃表會變得如何呢?」


    似鳥翻開記事本,似乎打算再次做筆記,但我覺得有點白費工夫。


    「我無法具體說明。因為計劃表會隨著作家或當時的進度而有所差異。」


    「…………」


    似鳥把筆夾進記事本,啪一聲地合上。


    我繼續說明。


    我剛才說過的四個月前的截稿日。


    能遵守的人就是乖寶寶。


    不遵守截稿日的


    人真的很多。要說何者比較多的話——根據聽來的情報,無疑是後者。


    我聽說,電擊文庫會事先製定接下來半年到一年之間的出版預定表。


    此計劃當然沒有完全確定,但編輯與作家之間會進行「這個月出第幾集吧」這種對話。


    出版預定表包含了很多宣傳上的判斷,像是:


    ·因為要動畫化了,所以這個月就出版這本。


    ·這個係列每年三月都會出書,所以同樣排在三月。


    ·二月會出版得獎者的作品,所以要出版曾有得獎經驗者的作品。


    (因此,每年二月的新書會跟該年的得獎者作品擺在一塊,書腰上印著『第屆〇△賞得獎作家』。而且,不會出版像我這種沒有得過獎的作家的作品。)


    ·因為有舉辦促銷活動,所以要一口氣出版氣勢正旺的作品。


    作家當然知道「乖寶寶截稿日」——


    雖然知道,卻未必能夠實踐。


    依照作家的寫作速度與手上的其他工作,有時絕對會來不及。或者應該說,這種事很常見。


    其中,也有在前一天才結束「前一項工作」,也就是在超過乖寶寶截稿日後才開始寫的勇者。


    「來得及嗎?」


    「那種人會『讓原稿趕上』。正因為能夠讓原稿趕上,所以我覺得,即使不寫得那麽趕,作家本人與責編也會老神在在……」


    寫完一本文庫本小說的速度,每個作家都不同。有的人需要花費三個月,有的人隻需三周。


    不過,大部分作家的共通點都是「越接近截稿日,寫作速度越快」這件事。


    在尾牙上見到的前輩作家似乎說過:


    「沒錯!潛藏在體內的能量會獲得釋放喔。我可以感受到自己身體裏的那道熊熊火焰。我想要將這份熱情傳達給讀者。」


    雖然說得很帥氣,但我覺得那隻不過是火燒屁股罷了。我當時沒有那樣說就是了。


    「雖說是拖稿,但畢竟……還是有極限對吧?」


    似鳥問得很有道理。


    「有極限。也就是說,我認為那才是貨真價實的截稿日。」


    「那……到底是何時?」


    似鳥宛如窺探著深淵般發問。


    「我不知道……因為到目前為止,我從沒體驗過。」


    沒有窺探過深淵的我,不知道答案。


    「乖寶寶!」


    「謝、謝謝。」


    「讓我摸摸你的頭吧?」


    似鳥非常開心地如此說道,並迅速舉起很靠近我的左手。


    「不,不用了。」


    於是我倉皇地拒絕。


    要是頭發出油的話,我會很難為情。相對的即使仔細洗過頭,讓女孩子摸頭這種事還是令人很害羞。


    「是嗎?」


    似鳥有點不滿地將手放回大腿上。


    我繼續說明截稿日的事。


    「根據我在尾牙上聽到的,晚了兩個星期才完稿是很常見的。」


    「那麽,有更晚的嗎?」


    「也有拖上將近一個月或更久的例子。」


    「也就是說,預定六月出版的書——」


    「沒有在二月底完成,三月也過去了,到了四月初還在寫,這樣的感覺。」


    「即使如此,也來得及啊……」


    「正確來說,我覺得是編輯們辛苦地讓書趕上的。」


    「原來如此。」


    「隻不過,要是中間遇到年底或黃金周的話,時間就會相對地變得較不充裕,要特別留意。因為許多公司都會休假。這種情況被稱為『年底趕工』或『黃金周趕工』。」


    當作家有遵守乖寶寶截稿日時,編輯部就會有充裕的時間來進行初校與二校的檢查——


    作家的稿子拖得越久,情況就會越加緊迫。插畫家、校閱人員、印刷廠、編輯都會受到波及。


    接下來要說的事,也是從編輯和作家那裏聽來的。我目前還沒有做過,今後也不打算這麽做。


    「據說,當原稿拖太久時……為了趕上進度,逼不得已隻好省略二校。當然也會容易出現誤植。」


    「畢竟原本要檢查兩次,卻變成了一次嘛。」


    「沒錯。如果拖稿情況更加嚴重時,也可能會采取『部分交稿』的方法。」


    交稿指的是,原稿交接行為的總稱。


    作家完稿後將原稿寄到編輯部,稱為交稿。編輯部將資料交給校閱人員或印刷廠,同樣也是交稿。


    因此,部分交稿指的是:


    「由於原稿尚未全部完成(因為作者那家夥遲遲不肯寫完),所以請先處理已完成的部分。」這種最終手段。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要設法讓原稿趕上對吧。」


    「因為如果不那樣做,書真的無法出版……不過,我不希望你產生誤解。當進度真的來不及時,專業的作家會提早將此事告訴責編,請責編將出版預定日延後。因此,不那樣做的人,就算得熬夜好幾天,也絕對會完成原稿。」


    「哦,好像作家喔!」


    「我就是作家啊。」


    本周出現在這個地方啊,雖然有點不太一樣。


    我一邊受到奇特的感動,一邊繼續說:


    「我認為,由於責編了解這個道理,所以也會相信作家,繼續等候。畢竟隻要最後能寫出有趣的作品就行了。」


    「哎呀,光聽就令人捏一把冷汗!像是『還有三天!沒時間睡覺了!』之類的。」


    似鳥置身事外地笑著說。


    「我……絕對不會讓自己陷入那種狀況……」


    我低聲說。


    我才不想熬夜,也沒有信心能夠熬夜完成作品。


    如果有人叫我在剩下的三天內寫完一百頁,我大概會因為壓力過大導致精神異常吧。我會想要逃亡。


    因此,這一點能夠呈現出作家的真實個性。


    有的人會以乖寶寶截稿日為目標,確實遵守期限。


    有的人則是一開始就放棄遵守期限,將拖稿兩、三周視為常態。


    也有人將拖稿一個月視為稀鬆平常之事。


    超過乖寶寶截稿日才開始寫,喜歡與編輯部展開攻防戰,直到下下個月才勉強寫完的人——可能也存在。


    我一邊喝茶,發現了一件事。


    因此,我邊轉上瓶蓋,詢問似鳥:


    「截稿日讓我想到一件事……我還沒說過插畫家的事吧?」


    「不!說錯了——嗯,還沒。」


    我對奇妙地出現口誤的似鳥說:


    「那麽,就來說這件事如何?」


    「請你務必要說!」


    我之所以會經由截稿日聯想到插畫家的原因在於,插畫家的工作也有截稿日,隻要超過截稿日,書就無法出版。


    聽說,明明作家早就寫完了,卻因插畫家的緣故而無法出版的書——


    還不少。事情一旦演變至此,作家也無計可施。


    這並非我的親身經曆,所以先不管。


    《vice versa》的插畫家,是個畫工出色的人,作畫速度也很快。


    對方能夠跟得上我那算得上是快的出版速度,而且每次都會先好好看過原稿後,再為我畫出高品質的插圖。


    對方真的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心中的感謝難以言喻。


    在輕小說中,插圖是很重要的。


    人們常說:


    「作品一開始賣得好,靠的是插圖。作品能夠長賣,靠的則是故事。」


    在書店內看到書的封麵時,若封麵插圖很吸引人,就會好奇「這個角色會如何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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