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薩爾茨大道,小阿倫沿著一處溝壑橫疊的山穀底端前進著。雖然這樣可以讓自己避開大部分的雨水,但暴怒的狂風依然包裹著少許雨水狠狠地砸落在他那瘦弱的身體上。在經過一些不甚陡峭的山穀截麵時,雨水甚至可以擊打得他睜不開眼睛。因此,他不得不小心摸索著被風化侵蝕得厲害的光滑石麵前進。


    那道古老而滄桑的聲音再度響起,若有若無地不時牽繞在他的耳際、心頭。聲音中充斥的威嚴讓他不能自控地順著西北方走去。不知過了多久,肆虐的暴風雨減弱了。雖然四周依然漆黑如墨,甚至連前方二三米內的空間都不能看得十分清楚,但小阿倫在那道聲音的引導下,似乎總能及時的避過前方不時掠出的岩石及綠蔓藤。漸漸的,小阿倫隻感覺到自己的意識逐漸變得昏昏沉沉…………


    猶如行屍走肉,如行走在大漠荒野之上,天涯海角之中一般,他隻覺得自己的靈魂和意識似乎要被某種不能言喻的神秘力量即將抽離出來。無法描述的痛苦充斥著身體裏每一個細胞。此刻,即便想睜開眼皮,對他來說都顯得極其艱難。


    “唉,難道我就快要死了嗎?這裏就是牧師口中所說的地獄……”堅守靈魂最後僅有一點清明,小阿倫下意識地歎息道。隨即他就發現,自己對死亡居然是如此的淡然。


    下一刻,那道已經消失了好一會的聲音再次出現在自己的耳際邊。漆黑渾濁的前方忽然血光大盛,同時一道道有如血色藤蔓的光軌縱橫交錯,將自己周遭數十米立方的空間環繞起來。


    “啊……”驚駭得連平日裏常常掛在口中的“讚美偉大的阿瑞斯”之類的頌言,小阿倫都記不起來了。當然,對於那些高高在上,萬人敬仰祈禱的神明,凡人是不允許直呼其名的。因為,褻瀆這具沉重的異教枷鎖,不是這些低等的賤民能夠承受得起的。


    在他驚駭得不知所以,僵硬的身體仿佛一具雕塑般佇立在原地之際。血光再度發生了變化,流動的光居然開始減緩了速度。接著,光化作為水,鮮豔欲滴的水……最後小阿倫從自己那雙因為恐懼而顯得睚眥欲裂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周遭不再是認識中的天空大地或是江河,而是自己完全置身於一片茫茫無際,洶湧澎湃的血色汪洋之中。


    在他還沒來得及接受這一切的時候,血海的一小部分逐漸發生了變化,最後變成一個人狀的物體高高懸掛在自己頭頂的上空。


    “阿倫!”那觸目驚心的可怖血人低聲喊著阿倫的名字。但即使如此,阿倫聽在耳中依然覺得這個聲音帶著濃鬱的,不可名狀的威壓,毫無隱晦地轟擊在自己的靈魂。


    下意識地,小阿倫點了點頭,但喉嚨的聲帶卻仿佛被什麽東西禁錮住,一絲聲音都發不出來。頭腦一片空白,根本就不知道自己下一步應該怎麽說,或者說怎麽做。


    “你,是神的信徒麽?你有堅定的信仰,願意為你所信奉的神明付出你的靈魂,你的一切麽?”那血人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抗拒,也不容他人作出狡辯的力量。


    靈魂已經完全失去自主能力的男孩,下意識地道出烙印在靈魂最深處的想法。他忽然覺得自己不再害怕眼前這個強大的存在,咆哮道:“不!不!神明都是該死的混蛋,他們隻會眷顧那……那些,那些該死的混蛋……”小阿倫自小就被吉布森收養著,幫著幹一些粗重繁雜的苦活。沒有接受過一丁點教育的他,忽然發現自己不知道該用哪些惡毒的語言去詛咒那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爺貴族們,以及那些常常欺壓剝削自己不止,還稍不順心就侮辱體罰自己的富人。


    血人仿佛被阿倫怒吼的聲音嚇呆了,又或者是被他這一番膽大妄為,褻瀆神明的瘋話給驚呆了。他靜靜地看著男孩,他想不到男孩會說出這樣的話,他沉默了……


    男孩在說出這番大逆不道的說話後開始懊悔不已,責怪自己為什麽會不顧一切,失去控製地說出這種異端邪說來。男孩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了起來。


    許久,低沉而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隻不過原本沉悶的聲音此際似乎帶有一絲難以察覺到的雀躍在裏麵:“好,很好!神明的確都是一群卑鄙和虛偽的混蛋。”


    “啊!”男孩驚奇得輕喊了一聲。他實在是難以想象得到,眼前這個恐怖的怪物居然也會讚同自己沒經過腦子就脫口而出的“混蛋話”。不過,隨即他又若有所思,理解了他為什麽讚同。


    在男孩看來,眼前這個一具血液構成的人形怪物根本就是一個恐怖的魔鬼。竟然是魔鬼,那麽憎恨神明,想來也是情理之中。但,魔鬼就沒有自己崇拜的神明嗎?阿倫不清楚究竟有沒有,但他想到自己置身於一個該死的魔鬼麵前,這讓他那剛剛平複些許的情緒再次跌入深穀。


    因為,薩爾茨城裏一些偶爾到布魯克林區給平民散發一下救濟援助,頌經傳教的牧師說過,魔鬼是邪惡的,是醜陋的,是危險的,這些罪惡的生物應該被徹底的淨化……


    就在男孩忐忑不安地胡思亂想時,血人的聲音再度響起:“那麽,你還願意繼續這種混賬生活麽?”


    男孩覺得自己的自製力再度失控,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脫口而出喊道:“不,當然不想。可,我又能怎麽樣?我……”說到這裏,男孩暫時抑製住了自己的衝動,但很快就向埋藏在自己心底深處的**妥協,咬了咬牙,遲疑了一會才歎息道:“我,我隻是吉布森老爹的一名夥計,對大部分人來說,我隻是個卑賤的,肮髒的……”


    男孩說到這裏,沒有再繼續往下說。隻是,他臉上的神情已經不再是恐懼,而是滿腔的自卑,憤怒和悲觀……


    阿倫似乎陷入了那個另他在每一個寂靜深夜裏都輾轉難眠,陷入深深的自卑和憤怒之中的漩渦裏。


    “桀桀,是野種嗎?”魔鬼冷不丁轉變的口吻以及那個讓男孩憎惡的詞語,一下子把男孩拉回了現實。


    阿倫的怒火還沒來得及爆發,魔鬼就接著用極其肯定的口吻否定了男孩的身份:“不,你不是野種!”


    阿倫愕然,魔鬼沉默了片刻,繼續道:“因為,我能感受到你體內流淌著斯圖亞特家族的血液。”


    “斯圖亞特家族?我不是吉布森老爹和哈基姆他們口中譏諷的野種?我……”阿倫一無所措,還沒搞明白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魔鬼仿佛沉醉在一個讓他無限追憶的回憶之中,久久都沒再說過一句話,而牽繞在阿倫周遭的血色汪洋也由澎湃漸漸轉為平靜,緩緩地流轉。男孩很想追問魔鬼到底是什麽意思,但最終還是強自按捺住心底的奇疑。


    天地間,依然充斥著刺目的猩紅。沒有風和光,沒有白天和黑夜,在這裏仿佛連時間都已經靜止一般,空氣已經凝固一樣。置身其中,阿倫對這個恐怖詭異的空間唯一感受就是“生命的禁區”。


    時間,變得漫長卻又短暫,連阿倫都說不清自己究竟在這個該死的空間裏呆了多長時間。頭頂上空那個混賬自從沉醉在一些憧憬追憶中後,就沒有再理會過他。現在,阿倫感覺自己是遇上了一個腦子不怎麽正常的魔鬼,他把自己晾在這裏不理不睬的這算什麽事?早先關於斯圖亞特家族的好奇,阿倫現在已經失去了興趣,或者說失去了追問的耐性。他現在最希望的就是趕緊離開這個見鬼的地方,回到薩爾茨城去。也許,小氣而又粗暴的吉布森老爹對自己遲遲未歸已經暴跳如雷了。


    “噢,真不敢想象吉布森那家夥會怎麽懲罰我。我寧願挨上一頓火棍,也不願意他譏諷我的身世……也許,也許我該回到林子裏麵找回那袋子野菜,這樣的話興許我可以少挨一頓鞭子和火棍……”


    想到這裏,小男孩隻覺得渾身上下曾經挨過吉布森老爹抽打的地方開始隱隱生疼。他雙手下意識地環抱在胸緊了緊,鞠拱著身子。


    頭上的魔鬼依然沒有絲毫動靜,阿倫扭頭環掃了一下四周,想看看有什麽方法可以趁對方“睡著了”的時候逃離這個鬼地方。雖然阿倫不確定他是否睡著了,但現在似乎是一個不錯的逃跑機會。不過,很快他就垂頭喪氣地放棄了逃跑,因為除了自己所處為中心數十米空間為一個沒有光和任何物質的真空狀態外,周遭全為一片鮮血匯成的汪洋,根本就無從逃離此地。


    在阿倫就快被這個鬼地方搞到神經崩潰的時候,驀然之間,數道蟒狀金光撕開血海蛇行般電閃進來。緊接著,金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開了一道數公裏方圓的大窟窿。充斥著濃烈神聖而狂暴氣息的紅光與金光縱橫交錯,隱約之中竟能聽到轟轟雷聲。就連阿倫這等凡人也能從靈魂之中感受到那光軌之中那濃鬱的力量氣息。


    “這種感覺?似乎和我接觸過那些好人(指施恩救濟的牧師)給我的感受一樣,神聖而富有力量!啊,讚美偉大的戰神!對了,一定是這樣,神明肯定是看到我被魔鬼劫持住然後來救我的了……”小男孩自以為是的認為,喪失了求生意誌的雙眸再次燃亮起求生的希望閃光。


    不過,男孩的如意算盤看來是打錯了。且不管這突如其來的光軌和氣息是不是那有愛的神明降下的,因為接下來的事情讓剛剛振奮起來的男孩,再度陷入無奈和絕望之中。


    “哼,區區一道意誌也敢冒犯本尊!”許久都不見動靜的血色魔鬼冷笑一聲。


    不見那魔鬼有絲毫舉動,阿倫痛苦地發現,那充斥著神聖力量氣息的大窟窿此刻正被四周的血色汪洋洶湧撲上,且愈來愈呈現出難以招架的趨勢。


    “轟隆隆……”


    血與光,連續不斷的威能碰撞,兩種截然不同的法則力量不斷撼撞在一起,發出震耳欲聾的雷聲。雙方交鋒了很久,但對於完全被這種排山倒海,驚天動地威能所驚駭得忘記了一切的阿倫來說,時間又仿佛隻是眨眼之間。


    最終,神聖力量被血海完全驅逐出去,又或者說是吞噬掉,反正此刻的空間再度變為血海一片。隻是,清醒過後的阿倫忽然發現,原本濃稠渾濁的血海,不但變得甚為稀薄,而且自己的鼻子居然還可以嗅到一絲淡淡的腥臭味。


    “無恥的混蛋,要不是我失去本源位麵的信仰之源,區區一道中級神明意誌如何能擊傷我?”魔鬼憤怒之中帶著強烈的鄙夷。怒諷之中,原本在阿倫看起來老神在在,一副鬼神莫測形象的魔鬼,身形居然不停地顫抖搖晃著。


    另一位麵。


    “唉,可惜了,如果我的分身能夠降臨在主大陸位麵,應當可以擊垮‘血之君王’奪取他的強大神格,唉……”一道包含了無限惋惜和懊惱的聲音響起。隨之,又沉默了起來……


    主大陸位麵


    “不好,法則力量的碰撞已經引起了其他存在的注意。現在我的力量被重創,如果有一個神明的分身降臨,我的神格可能……”原本看不出任何表情和情緒的魔鬼,倏然目露凶光,但更多的則是不甘和無名的憤怒。


    因為,這個被另一位麵的神秘聲音稱之為血之君王的魔鬼已經明顯察覺到數道強大的意識往這邊窺探。剛才與一名中等位階神明意誌的對抗,已經讓他那原本虛弱的本體再受重創,失去本源力量源泉的補充,神體無法得到恢複,力量卻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失。


    有如實質帶著絲絲法則力量的目光無意掃過阿倫身上時,男孩隻感覺自己雙腿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身體居然不理會自己的意誌命令而向魔鬼俯首膜拜。這,便是上位者的威嚴。


    “難道……難道我血之君主要就此隕落嗎?不,我不甘心……”血之君主的靈魂力量潛意識地轟出數道連貫的血之法則力量,那幾道窺視中的強大意識遭此一擊,頹然消散敗退。充斥了這片天地的血色汪洋也隨之消散殆盡。不,不是消散殆盡,而是凝聚成一塊巴掌大小,晶瑩通透,閃爍著強盛血光的血精魄以迅雷之勢融入底下男孩的靈魂之中。


    轟……


    腦際轟然巨響,仿佛平地驚雷一般。男孩隻覺得一股龐大得無法形容的威能瞬間沒入自己的腦海,身體,四肢百骸,甚至乎靈魂都充斥著這股龐大無匹的威能。血之君主將自己轟出最後一擊後,僅存一遊絲般的虛弱殘魂融入到了阿倫的靈魂之中。下一刻,支撐血之君主那一絲虛弱殘魂的本源之力也終告消散,化為無形。雖說是一縷殘魂,但一名偉大存在的靈魂也絕非一名凡人所能輕易承受得了的。在殘魂入體的刹那之後,阿倫就感覺靈魂一窒,眼前一黑,接著就失去了一切知覺。


    按理說,即便是血之君主殘存的一絲本源之力,也不至於消散得如此之快。隻因為君王不甘心自己就此隕落,他要卷土重來,無論是千百年後,抑或是千萬年後,隻要他蘇醒的那一刻,那些讓自己落得如此下場的可惡對象,統統都要承受自己狂暴的複仇怒火。


    千百萬年的光陰,對於任何一個偉大的存在來說都隻是彈指之間,不足為道。能夠被冠冕上‘偉大存在’這一崇高稱號的強者,隻有一個族群才有資格,那便是神明。


    因此,血之君主為了讓這個與自己頗有淵源的斯圖亞特家族血脈後裔的靈魂,不至於被自己的強大神識轟散,他將大部分本源之力都用來保護著男孩,而僅有一小部分則把自己死死地封印在阿倫的靈魂最深處。隨即因為力量的消耗殆盡,血之君主的殘存的一縷靈魂也陷入漫長的沉眠之中。饒是得到君主本源之力的保護,但瘦弱的阿倫本身體質就差,遑論靈魂能強大到哪兒去了,在那神識入體之時也隨即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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