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天晚上,趁著男人回來,她吞吞吐吐說了想法,“我尋思著我們老住在這裏也不合適,要不我也搬去大雜院,平時給你做做飯也好。”


    男人驚訝不已:“你今天怎麽轉了性了?平時不是嫌棄那裏太髒太苦嗎?”


    “孩子總是跟著父親好些,我們明早就跟著你過去。”田氏急急說道,“越快越好。”


    男人疑惑地看著她,半響後點了點頭答應了。


    作為範以安的哥哥,他十幾歲的時候就去碼頭幹活,掙了銀子給家裏大半,供弟弟讀書。但從來沒有因為弟弟有出息而享受過什麽。


    他日複一日在碼頭幹活,做的都是一些背沙袋,背貨的苦差事。


    不想占弟弟便宜的他,聽到妻子這個想法,自然也是同意的。隻是他不太明白妻子為何這麽害怕……她說話的時候手指微微顫抖,眼神卻有些飄忽。


    他想到今天聽到的那些事,隱約猜到了什麽。他想了想:“早些走也好,我今晚就和以安說說。”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他收拾了東西帶著田氏和兩個孩子離開了範家院子。


    此時的範以安,坐在昏暗的廳裏,望著提著包裹離開的一家四口,臉上浮現出一層陰霾。


    都走了,他們全都走了,如今這空落落的範宅,隻剩下了自己。


    想當初他被範母視為家族榮耀,被嫂嫂侄兒百般討好,被後院女人獻媚爭搶。


    可現在還剩什麽?


    在朝堂上他地位尷尬,那些官員表麵對他笑笑,其實都瞧不起他,都覺得他有那些不光彩的黑曆史,如今又是借著朝陽公主的東風而來。


    唯一剩下的朝陽公主,也一直羞辱他、磋磨他。


    想到這些,範以安心如死灰,有一種被逼上絕路之感……他沉寂地坐在屋裏,直到天亮了起來。


    屋外的下人緊張地守著,沒人敢上前與範以安說話。


    這天的天氣陰沉沉的,烏雲密布,太陽躲在雲層後,一絲陽光都沒透出來。今天是百官休沐的日子,不用上朝,所以範以安這一靜坐,就是整整大半天。


    下午的時候,忽降大雨,雨水嘩啦啦地流淌下來,順著屋簷一直往下滴。


    下人們都往屋裏躲,但這個時候,範以安卻撐著一把傘出門了。風大雨大,那傘根本擋不住,很快他渾身都濕透了。


    但他似乎根本不在意似的,在街上走了許久,徑直進了一家酒坊。


    他在那裏要了一壇子酒,一碗接一碗兀自喝了起來,那一壇子酒喝幹淨時,天色已經很晚了。老板急著關門,催促了好幾次。


    範以安嘶吼起來,憤怒砸了酒壇:“都瞧不起我是不是?你們都瞧不起我!”


    他一氣之下,砸了好多壇酒,桌子也掀翻在地,然後迎著雨搖晃了出去。老板急得要去報官,身後範家的小廝攔住他,拿了銀子出來,老板才罷休了。


    範以安在暴雨中跌跌撞撞,如同孤魂野鬼一樣,又是哭又是笑走了好久,最後走不動了,在湖堤旁坐了下來,木然地看著湖麵,如同石化了一樣。


    範家的小廝也不敢上前,隻能遠遠跟著。可憐這樣的雨天,也隻能亦步亦趨,心裏雖已咒罵了數次,也不敢表現出來。


    範以安坐在湖邊,望著湖麵上的一圈圈水紋,內心變得死氣沉沉。


    身為貧寒子弟,從記事以來,他的腦子裏就隻有一個念頭:攀爬向上,哪怕用盡一切手段。他成功過,但也失敗了無數次。


    而這一次,看似成功了,可也是他跌得最慘的一次。


    破局之處在哪裏?


    他靜坐了許久,任憑雨水衝刷著身體,漸漸地,雨小些了,隻剩下了細密的水線。他眼前的景象越來越模糊,那些遠處的光也黯淡下來。


    就在這時,視線裏駛過了一輛馬車,馬車的速度極快,濺起了不少泥,那些泥啪的全落在了他身上。


    範以安麻木地站在那裏,微眯著眼睛擋著麵前的泥水,整個人喪得要命。


    馬車沒有停下,但馬車裏的人卻撩起簾子看了一眼,然後厭惡地放了下來:“怎麽是他啊,晦氣!”


    這人正是雲禾,她今日有事回了趟端親王府,偏偏遇上了下雨,她趁著雨小些往顧家趕,卻沒留意看到了這貨。


    “少夫人,老奴聽說範家的人全走了,範以安那嫂子田氏都離開了。”江嬤嬤鄙夷說道。


    雲禾無語地說:“田氏可不蠢,知道留在範家活不成。她婆婆,思秋就是例子。”


    “活該,老奴看那範以安就像喪家之犬一樣,再也橫不起來了。”


    雲禾搖頭:“不,他那種人頑強得很,哪怕家人全死絕了,他也能像雜草一樣,鑽進地裏透透地紮著根,有點雨水就重新長起來。”


    “聽著怪嚇人的,就像……”江嬤嬤想了想,“就像那戲裏的妖怪一樣,奇形怪狀的還半天不死。”


    一旁坐著馬車有些昏昏欲睡的初菊,聽到這話後猛地驚醒過來:“什、什麽妖怪?哪有妖怪?”


    雲禾江嬤嬤噗呲一笑,馬車裏的氣氛變得歡快了起來。


    這邊的範以安跌跌撞撞,身上泥水與雨水混雜著,分不清麵目。他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間,一個戴著鬥篷的女人出現在了他麵前。


    那女人用輕蔑的眼神看著他:“怎麽?竟像喪家之犬一樣狼狽?”


    範以安聽出了麵前女人的聲音,猛地抬起頭來,看到了朝陽公主的臉。她還是那副養尊處優,保養得宜的豔麗模樣,可是表情跟聲音一樣,冷漠得很。


    範以安麵色平靜,但眼裏卻閃著嗜血的光:“是犬是狼,還難說得很。”


    “嘖嘖,你這樣一說,倒是有趣了。”朝陽微眯著眼睛,“本宮很喜歡那種浴血歸來的怪物。如今你倒是越來越接近了。”


    “你……”範以安皺著眉,他不喜歡聽到怪物這個形容詞,但是,隻要朝陽有興趣,就是好詞。


    於是他低聲道:“如公主所願。”


    朝陽輕笑一聲:“如此這般,就跟我走吧,我倒是有些事要你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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