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陽道人怔怔立在原地,片刻後,他下頜間精心打理過的長須急速顫抖起來。


    隻覺得一股惡氣撞在了胸腔內,口幹舌燥道:“如此忤逆跋扈,目無尊長!她離了神虛山,眼裏也沒有我們這群師叔師伯了!”


    “哪裏還有個晚輩的模樣!”他怒而揮袖,看向眾人。


    然而一眾峰主卻是沒有搭這個話茬,大部分都臉色複雜,仿佛還沉浸在方才葉嵐的那幾句質問當中。


    不錯,當初那事發生以後,他們確實隻想著如何掩人耳目,倒是忽略了丹峰僅存那位小輩的感受,也沒有注意到沐陽趁此機會,到底在做些什麽。


    等那事情掩住以後,丹峰已經重新運轉了起來,擔心不必要的麻煩,一眾峰主除了勸慰葉嵐兩句大局為重以外,也就默認了此事。


    當初她離山而去,眾人也隻當她一時接受不了師尊同門盡數隕落的事情,出去散散心,卻未曾想過,這小輩其實心裏跟明鏡似的,將這些東西全都記在了心裏。


    “行了,你占了好處,還不準別人抱怨兩句了。”


    千風道人緩緩站起身子,掃了沐陽一眼,這些事情又跟其餘六峰無關,連帶著他們也要忍受小輩的鄙夷目光,心中自然有些許不悅。


    “占好處?”沐陽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神情驟變,怒道:“我費心費力,操持兩座山峰,哪怕多拿一份,也是用在了丹峰上麵,又不曾私吞,也就是這些年瑞風有所長進,才替我分憂許多,千風師兄這話可有些不講道理了!”


    “用在丹峰身上?是用在你兒……”千風道人冷笑一聲。


    如此多的資源,若是廣開門戶,招攬賢才,如今的丹峰不說和以前一樣,也不至於僅有一人會煉製劫丹。


    盡一峰之力培養一人。


    不就是擔心劉瑞風未來的峰主之位被人爭搶,何必說的這般大義凜然。


    “都閉嘴!”半死不活的老人猛地拍桌,頓時讓堂下七人寂寂無聲,看得出來,先前被葉嵐無視的一幕,讓這位八峰大師兄心裏也蘊了些火氣。


    他靠回椅子上,眸中有雷光湧動:“我隻說兩件事,第一,當初已經過去的,任何人不準再提,如有再犯,休怪我代師懲戒。”


    “第二。”


    半死不活的老人閉上眼睛:“神虛山的根基乃是師尊,你我這一身修為,皆是來自於師尊,這三百餘峰,必須以師尊為主,其餘的事情都不重要。”


    “丹峰隻要能定期交上劫丹,誰都可以是峰主,甚至可以不看境界。”


    此言一出,除了沐陽以外,其餘峰主臉色微變,哪怕是千風道人,也是沉默一瞬,重新坐了回去。


    師尊神遊太虛,平常時候,大師兄就承擔著半個師尊的身份。


    對方說的話,看似不偏不倚,但實際上已經表明了態度。


    不看境界……那不就是專為劉瑞風準備的嗎,這小子吃了那麽多天材地寶,至今摘取不到道果,陷在六品多少年了。


    “大師伯說的對。”


    就在這時,一個青年恭敬踏入了大殿,正是在殿外等候已久的劉瑞風。


    隻見其臉上並無半分激動,反而噙著濃鬱的憂慮。


    他走至殿中,先是一絲不苟的跪地行禮,隨即才拱手道:“唯有師公長青,方才有神虛山的存在,瑞風深知這個道理,故此多年勤勉,不敢有半分懈怠。”


    “如今總算是有所長進,堪堪能煉製出七劫寶丹,隻期望有朝一日,能煉出那十劫圓滿的丹藥,為師公大道盡一份綿薄之力。”


    “至於峰主之位,相較於師公,又算得了什麽,隻要他老人家還在,神虛山愈發壯大,莫說八峰,就算二三十峰,難道供養不起嗎?”


    說罷,劉瑞風臉上已經布滿了憧憬之色。


    “……”


    聽著這真摯誠懇之言,眾人臉色各異,無論信不信,但這才是三代弟子麵對長輩時該有的態度。


    半死不活的老人沉默注視著下方年輕人。


    小小年紀,便是油腔滑調,自以為能窺探長輩心思,念頭如此不淨,怪不得修為遲遲沒有長進。


    不過,能認識到祖師為重,這就夠了。


    生於神虛,長於神虛,一身道行盡數得自神虛,既然如此,那隻要師尊需要,哪怕是門徒性命,又有何取不得的?


    相比起來,另一人這麽多年了還在心懷怨念,怎配當那一峰之主。


    “擅闖峰主議事,乃是大過,念及你初犯,又心懷師公,這次就不追究了。”


    “去吧,專心修習丹道,莫要被別的事情擾亂了心思,我們這些老家夥還沒死呢。”


    老人揮揮手,將劉瑞風趕出了大殿。


    說是趕出去,可那靈風卻溫和至極,讓沐陽道人看得心底一喜,有了大師兄撐腰,看還有哪個不長眼的師兄弟敢出來指責自己。


    ……


    丹峰山路上。


    葉嵐步伐很慢,雖眼望青山,但顯然心思不在腳下。


    隨著離小院越來越近,她突然止步,用力搓揉臉龐,努力想要揉去眼眶間泛起那抹微不可查的淡紅。


    身為五品太乙仙,無論在凡間還是在仙庭,那都是數得上名號的人物。


    她早就不再是那個受師門庇護的小姑娘,自然也不能再做小女兒姿態。


    曾經離開神虛山,加入斬妖司的時候,便已經下定了決心,但此刻重歸神虛山,看著這群長輩們對丹峰大禍的閉口不談,仍舊是有些心寒。


    錯就是錯,對就是對。


    在這仙門當中,想要辨個道理,怎麽就那麽難。


    這本是她早就看明白的東西,卻在那抹心寒的刺激下,方才罕見的失態。


    “呼。”


    葉嵐閉上眼,自己的一時衝動,極大可能會給旁人帶去麻煩。


    她完全想不明白,是如何說出那句“並非謠言”的。


    這和她回來時的初衷截然相反。


    而且無論是講實力,還是拚丹道修為,她都完全沒有和第六峰爭搶的資格。


    念及此處,葉嵐腦海中浮現出了那墨衫青年的俊秀麵容。


    對方隨意的抽走了丹冊,隻留下一句……看看怕什麽。


    好像就是這一幕,給了葉嵐些許信心。


    但此刻冷靜下來,她卻又察覺出不對勁,人家沈儀可沒有承諾什麽,甚至有可能隻是自己腦補過多產生的誤會。


    要真是這樣,那今日之事可謂全無意義,滑稽至極。


    退一萬步來說,哪怕沈儀真有那個心思,但他一介散修,根本就不了解神虛山的底蘊。


    單憑一枚七品丹藥,以及顯露出的丹道天賦,難道就能撼動第六峰多年的沉澱嗎?


    “我真是瘋了。”


    葉嵐撤去雙掌,沈儀年歲小,見識淺薄,不知道有多危險還情有可原,可自己又不是那般稚嫩的修士了,不但不勸阻,還在添油加火。


    若是真害了對方,拿什麽去麵對那群對其滿懷期望的洪澤鄉黨。


    罷了,明日就走。


    想到這裏,葉嵐果斷加快了步伐,回到山頂院落當中。


    “姐,你回來了。”


    葉婧心憂的在院門口等待,直到看見姐姐歸來,這才稍稍鬆了一口氣。


    以她對姐姐的了解,相較於劍上的功夫,對方嘴上的實力可謂是差勁至極。


    八峰議事上麵,必然是受了不少委屈,如今這般看似沉靜的歸來,還不知道心裏有多難受。


    “先用膳吧。”


    回了這方小院,姐姐就更習慣人間的生活,雖身不染塵埃,辟穀有成,但洗漱睡覺用膳,這都是丹峰不同於其他峰的傳承。


    “好。”


    葉嵐擠出笑容,跟著妹妹踏入了屋內。


    隻見燭燈昏暗,卻顯出幾分異樣的溫馨,案桌旁,光影襯得沈儀的側臉愈發俊秀,他一手夾菜,另一隻手……


    葉嵐盯著他手中那本丹書,下意識抿唇。


    但僅是一瞬,她便當沒看見般的移開了眸光。


    沈儀這般勤勉的修習,先前煉丹坊內的一幕,好像又不是誤會。


    身為丹峰的峰主,在私心的裹挾下,她當然會為之而感到喜悅,畢竟無論如何她也損失不了更多東西了。


    但除了這個身份以外,她還是神朝的煙嵐將軍,沈儀乃是自己麾下的斬妖官,她必須對其安危負全部責任。


    這必須是個誤會!


    葉嵐安靜走至桌旁坐下,拿起了碗筷,準備迅速用完膳去休息。


    “明日啟……”她夾起一筷子青菜,故作無意的提醒一句,可話音未落,旁邊近在咫尺的青年已經放下了丹書,側眸看了過來。


    如此近的距離下,她甚至能嗅到對方身上清新的氣息,數月的趕路,讓這味道中那抹淡淡的血氣都消散不見。


    “什麽是劫丹?”沈儀嗓音中帶著些許好奇。


    “你已經看到這裏了?”葉嵐夾菜的動作下意識凝滯,下一刻,她倏然反應了過來:“不對,我是想說,咱們明日就啟程回去。”


    “……”


    聞言,沈儀陷入沉默。


    良久後,他緩緩歎了口氣。


    葉婧呆呆的坐在旁邊,突然感覺氣氛有些古怪起來,一時間連大氣都不敢出。


    下一刻,她便是看見沈大哥略微側過了身子,一雙漆黑清澈的眼眸直直朝著姐姐對視而去。


    “你能不能別這樣,真的很煩人。”沈儀放下了手中的丹書和筷子。


    “我……我做什麽了?”葉嵐同樣一怔,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以對方下屬的身份,哪有資格這般與自己講話。


    “阻我修行。”


    沈儀盯著葉嵐的眼睛,語氣突然認真起來:“你知道的,我想要太虛道果。”


    自己在藏法閣內,一天耗去了六劫壽元,而且全是晦澀難言的東西,精神疲倦到了極點,所做這些,不是為了陪麵前的女人過家家的。


    “你想要,我也想要,那能不能就別再猶猶豫豫了。”


    “這樣繞來繞去的,真的很沒意思。”


    聽著耳畔響起的虎狼之詞,葉婧原本就呆呆的神情,已經徹底陷入定格。


    而在看到姐姐下意識躲避沈大哥的目光時,她手中的筷子當啷一聲掉在了桌上。


    見鬼了,她從小和姐姐一起長大,何時見過對方示弱。


    “可是……可是真的很危險!”


    葉嵐盯著地麵,也察覺到了自己的失態,她從未直麵過如此不加掩飾和富有侵略性的眸光,乃至於讓她覺得眼前的青年突兀的變了一個人似的。


    “道果這種東西,我可以給你介紹……其他的前輩,或許沒那麽好,但……”


    “我要最好的。”


    沈儀徑直打斷了葉嵐的話語,幹脆道:“你會有危險嗎?”


    “不會,我畢竟是丹峰名義上的峰主。”葉嵐搖搖頭。


    “那就行了,我危不危險,和你有什麽關係。”沈儀終於收回了目光。


    先前七寶菩薩講法的事情,在他有所鬆懈的那段日子,再次給他上了一課。


    葉嵐無法理解自己實在是很正常的,畢竟這女人出生神虛山,一生無論遇到任何事情,都有許多不同的選擇。


    但自己不同。


    不是什麽時候,旁人都會留給你足夠的時間和選擇的餘地。


    就像紫菱的突然下凡。


    如果那日七寶菩薩沒有講金蓮法,又或者在神朝的壓力下沒能講完,那整個事情就會徑直往沈儀最不能接受的方向去發展。


    故友慘死,洪澤被掃蕩,他穿越過來的留下的一切痕跡都被抹去,自己還會遭到仙庭追捕,此生再無寧日。


    所以,必須要在能力範圍之內做到做好。


    哪怕到時候仍舊事不可為,至少不留遺憾。


    沈儀當然可以去尋求更容易到手的道果,可若是到時候鬥起法來,勝負就差那麽一點,他不敢想象自己會有多絕望。


    “劫丹是什麽?”


    沈儀重新撿起了那冊丹書,神情恢複平靜。


    葉嵐默默看著青年的側顏,直到此刻,她終於知道為何當初婧兒會向自己推薦這人做斬妖官了。


    對方哪怕實力並不算很強,但那主心骨般的姿態,卻絕非一朝一夕能養成的。


    這是曾經曆過許多類似事情,才能沉澱下來的從容不迫。


    “你說的不錯,我想要奪回師尊該享有的一切,所以我會盡全力護你周全。”


    “生死不棄。”


    先前代師收徒時所說的話語,此刻又在葉嵐口中複述了一遍,其間蘊含的份量,卻是與那時截然不同。


    “劫丹,劫丹……”


    沈儀終於忍不住了,隨手將丹書卷起,這也就是實在打不過,否則非要敲開對方的腦子,看看裏麵裝了些什麽。


    這麽磨嘰,真的,要不是為了太虛道果,他多跟這女人講一句話都算他閑得蛋疼。


    “抱歉啊。”


    葉嵐俏麗上湧現幾分尷尬,嗓音都輕了許多:“其實劫丹乃是統稱,天地間有許多靈藥,能像修士那般承載劫數,以它們所煉製的丹藥,都可稱之為劫丹。”


    “而在神虛山,他們口中喊的劫丹,大部分情況下都指的是虛元寶丹。”


    “此物對於摘取太虛道果的修士而言,其作用無異於人間皇氣,隻是材料太難搜集,而且需要優先供養神虛老祖……”


    就在這時,門外卻是傳來一道咋舌聲。


    “嘖,葉師姐,哪怕你貴為峰主,但再怎麽說也是三代弟子,直呼師公道號,是不是有些太不敬了。”


    伴隨著話音,在兩個老者的陪伴下,劉瑞風緩步走近,立在了門口,噙著玩味笑意:


    “況且,既然這位師弟對丹道感興趣,師姐怎麽不喚我一聲,難道是怕師弟我不肯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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