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虛山,丹峰。


    縹緲雲霧間,千風道人和瑾雪道人並肩而立,兩人垂眸朝著下方看去。


    “你說,嵐兒能接受嗎?”美婦有些擔憂。


    “嗬,以大師兄的性子,別說是她葉嵐了,便是你我二人的峰主之位,他若是鐵了心想要拿走,也不是辦不到。”


    千風道人神情冷漠,雖然那天在丹峰小院中,他被葉嵐生硬的嗆了一句,但身為四品太乙天仙,麵對受了委屈的小輩,這點肚量還是有的,不至於記恨什麽。


    隻不過如今的事情,並非他們能夠改變的。


    “哎。”千風道人歎了口氣,隻覺得心情莫名煩躁,自從丹峰出事以後,這神虛山上的同門情誼是愈發淡薄虛假,看著便讓人生厭。


    “不接受?她拿什麽來不接受?”


    冷斥一聲,這黑須漢子轉身拂袖而去。


    瑾雪道人有些遲疑,想落下去找葉嵐聊聊,但卻又不知從何開口,猶豫許久,還是搖搖頭,同樣離開了丹峰。


    而在那小院當中。


    沈儀仍舊捧著丹書,他已經對這些東西了如指掌,但上麵那些丹峰前輩留下的隨筆,卻是凝聚著前人心血,偶爾一句,便能讓人茅塞頓開。


    姐妹倆皆是坐在旁邊。


    葉婧負責倒茶,葉嵐則是安靜眺望遠方,她能感知到先前兩位師伯的存在,同樣也能聽見八峰間的議論紛紛。


    劉瑞風執掌丹峰多年,如今終於是打算站出來,朝八峰弟子展示他的丹道造詣。


    然後呢?


    若是丹道有成,下一步就該是坐實身份了吧。


    先前煉丹坊內放出的光華,終究是嚇到了那父子兩人,讓他們再不敢裝腔作勢,被迫向師門顯露出了貪婪的真麵目。


    一想到兩人故作平靜,實際背地裏那副擔驚受怕的模樣,葉嵐便有些想笑。


    但看一眼沈儀,她又有些笑不出來。


    這年輕人的想法沒問題,能力沒問題,隻是借助的人有問題。


    自己這個所謂的葉祖師,在神虛山內根本達不到對方想象中的地位,太過勢弱,連一絲話語權都沒有。


    就連八峰議事這種多年的規矩,人家都能拋開自己,七個人就把事情定下了。


    沈儀唯一需要她做的事情就是稍微拉扯出一些時間,但就連這麽簡單的東西,她都辦不到。


    “抱歉。”


    葉嵐緩緩站起身子,認真朝麵前的青年點了點頭。


    說罷,她深吸一口氣:“我會向八峰提議,向他們換取一次傳授太虛道果的機會,不一定能成,但我會盡力。”


    話音落下,葉嵐轉過身子,背影略顯孤寂的朝著山下走去。


    葉婧剛剛替沈大哥倒上熱茶,聽見這句話,不由呆呆的朝姐姐看去。


    交換?


    姐姐在這神虛山上,唯一還剩的東西,不就是那個丹峰祖師的名頭了。


    她現在是打算把這名頭都讓給劉瑞風,去懇請其餘幾峰讓步?


    那從此以後,第五峰可就徹底落在了外人手裏,包括這小院,還有小院內的一切。


    “等一下。”


    沈儀終於將目光從丹書上移開,眸子攜著幾分意猶未盡。


    這種能看懂書中知識,並將其化為己用的感覺,對他而言可太罕見了。


    “嗯?”


    葉嵐止住步伐,有些疑惑的回眸看來:“還有別的事情嗎?”


    沈儀看向眼前的麵板,盯著那還未變化的數字,輕聲道:“急什麽,再等等。”


    “……”


    葉嵐不知道現在還要等什麽,但下意識的便是邁步走了回來,重新坐回了對方的身旁。


    時間緩緩流逝,直至夕陽餘暉,晚霞滿天。


    院落內無比安靜,唯有書頁輕輕翻動的聲音。


    下一刻,這翻動聲停止。


    姐妹倆疑惑抬眸看去,隻見沈儀舒展了一下身軀,將手中丹書仍進了桌上那堆“書山”裏。


    零零散散躍起的提示中,終於出現了較為亮眼的一條。


    【斬殺六品大玉蛇妖,總壽二十三劫,剩餘壽元八劫,吸收完畢】


    而隨著它的出現,提示跳動的速度愈發變快起來。


    諸多妖魔的性命在轉瞬間被收割殆盡。


    【剩餘妖魔壽元:二十七劫】


    餘暉落在青年的臉上,他將桌上重新添滿的熱茶一飲而盡,站起了身子:“勞煩幫我把虛元寶丹的丹方取來。”


    話音未落,姐妹倆的神情已經陷入怔然。


    便是葉嵐都沒想過,等了這麽久,卻是等了這樣一句話。


    明日便是劉瑞風於八峰弟子眼皮子底下展露手段的日子,而現在,沈儀要看一眼那丹方?


    “好……”


    葉嵐回過神來,點點頭。


    虛元寶丹乃是五品劫丹,在丹峰上,僅次於師尊和同門當年最後煉製的那枚四品丹。


    若是沈儀以後改修仙家手段,真的摘取了太虛道果,那此丹倒也用得上。


    念及此處,她徑直朝藏法閣而去。


    此丹方存於藏法閣最深處的禁製當中,尋常弟子根本沒資格打開。


    故此,當葉嵐踏入藏法閣,來到禁製麵前時,近乎吸引了周遭所有弟子的目光。


    “峰主怎會在這個時候來取虛元寶丹的丹方?”


    他們皆是知道明日會發生什麽,此刻全都有些驚疑不定起來。


    特別是劉瑞風刻意留下的那幾個眼線,眉頭都是緊皺,瑞風師伯馬上就要真正執掌丹峰,峰主一直呆在山頂小院未出,所有人都以為她是默認了此事,沒成想這剛一下山,便是做出這般舉動。


    想到這裏,幾人已經取出玉簡,開始傳訊第六峰。


    這些小動作當然瞞不過葉嵐的眼睛,但她仿若未聞一般,在取了丹方以後,便是安靜的離開了藏法閣。


    ……


    翌日,大日高懸。


    金輝落於主峰大殿之外,而在這高峰的周圍,密密麻麻的身影盡數騰空,洶湧的氣息衝散了雲層,顯出一片澄澈的湛藍天幕。


    場間唯一坐著的,是那個半死不活的老人。


    他閉著眼睛,雙掌輕輕搭在扶手上,僅是坐在這裏,便是能讓八峰所有弟子連大氣都不敢出。


    而在老人身前,七位峰主分兩列而立。


    不知是不是巧合,原本屬於葉嵐的位置,此刻卻是被劉瑞風占據。


    “爹,她……”


    劉瑞風目光掃過周遭,這本該是他夢過許多次的場景,受萬人矚目,整個神虛山的注意力都在自己身上。


    但那女人又在搞幺蛾子。


    想起昨夜收到的消息,劉瑞風雙眸微眯,心中竄起一團火來。


    八峰都答應的事情,她還不肯罷手,簡直給臉不要臉。


    “閉嘴。”


    沐陽道人目不斜視,徑直打斷了兒子的話語:“你瞧她來了嗎,煉好你的丹。”


    被爹沉聲提醒一句,劉瑞風臉色微驚,趕忙壓下了心中的怒氣,他突然反應過來,今日之事根本就和葉嵐沒關係,他唯一需要注意的,便是得到諸峰的認可。


    那女人分明是故意用這舉動,來擾亂自己的心神。


    他深吸一口氣,清空了腦海裏的雜念,朝著前方看去。


    隻見有一群弟子於眾目睽睽間走來,手中托盤上,共計擺放著兩份半的藥材。


    “大師兄,丹峰珍藏,都在這裏了。”沐陽道人朝著前方老人拱手。


    煉丹這事情,除了品質以外,成功率也很重要。


    若是拿著數份藥材,才能成功一次,哪怕品質再好,哪有那個家底去供養。


    更何況是虛元寶丹這種,老祖三年便需進補一次,當做回氣丸來用的丹藥,一次沒用上,便會大發雷霆,即便神虛山家大業大,搜集起來也是頗為不易的。


    “嗯。”


    老人輕點下頜。


    劉瑞風攥緊手掌,盡力讓身形更挺拔些,眼角餘光掃向山外密密麻麻的身影。


    今日,他便要向所有人證明,自己比任何人都更適合執掌丹峰!


    想罷,他倏然邁步朝前方走去,當著眾人的麵取走了一份藥材。


    沐陽道人略微探掌,一枚陣盤躍出,落在了劉瑞風的腳下,緊跟著,數不清的藍青色線條從其中竄出!


    這些線條緊密交織,很快便化作棱角分明的光幕,遮蔽了所有的氣息和目光。


    “進去。”沐陽道人收回手掌。


    劉瑞風剛剛抬腳,千風道人卻是再次驟起了眉尖:“等等,這又是做什麽?”


    “天地靈氣會與劫力互相影響,導致劫丹品質下降。”


    沐陽道人側眸看去:“我雖是陣峰的峰主,卻也是瑞風的爹,幫這點小忙,師兄也有意見?”


    “嗬。”千風道人眼皮跳了跳,顯然已是無語至極。


    那小子吃了這麽多資源,如今隻需證明一下那資源沒有白費,竟然還需旁人相助,簡直讓人看笑話。


    就在這時,他突然怔了一下。


    隻見山道之上,又是三道身影踱步而來。


    其中為首者,除了葉嵐還能是誰。


    “嵐兒!”


    瑾雪道人下意識瞥了眼大師兄,當下便是喚了一聲。


    事情已成定局,現在當著八峰弟子的麵,若是鬧出爭執,恐怕葉嵐連那最後的名頭也保不住了。


    沐陽道人則是徑直移開了目光,他現在根本不需要再說什麽,也沒必要和一個小輩計較,若是對方不識趣,自有大師兄出手教訓。


    旁觀弟子間也是首次打破了平靜,竊竊私語聲連綿不絕。


    丹峰和陣峰的事情,但凡是有點資曆的弟子,其實都知曉一些。


    “放心,我沒別的意思。”


    葉嵐在眾目睽睽之下,走到了那幾位弟子身前,伸手撥弄了一下盤中藥材:“這些都是丹峰珍藏,我身為峰主,拿一份總不為過?”


    “嘖,不為過……”沐陽道人低頭一笑:“你可知道這些東西,都牽涉到你師公的大道,你當這是什麽,供你取樂的玩物?”


    三言兩語間,一抹火氣味道倏然騰了起來。


    “它得先變成丹藥,才能牽涉到那大道。”


    葉嵐從弟子手中取走玉盤,轉身遞給了身後的墨衫青年。


    看似從容不迫的模樣,卻無人察覺到她眸子裏細微的猶豫。


    葉嵐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現在的舉動意味著什麽。


    若是今日不上這山來,她還可以用丹峰祖師的名頭,去找諸峰換一個傳承道果的機會,畢竟這父子兩人,想要在名利上都掌控丹峰的念頭,可是持續了許多年了。


    可如果上山來了,無論自己怎麽辯駁,落在旁人眼裏,那都是為了爭搶而來。


    在那坐著的老東西看來,這就是不懂事的表現。


    若是搶輸了,再想提交換的事情,可就沒什麽意義了。


    你確定嗎?


    葉嵐緊緊盯著沈儀的眼睛,對方不就是為了太虛道果而來,此刻何必又多生事端。


    “……”


    沈儀幹脆的揮袖,將盤子上的藥材盡數收入了扳指當中。


    除了太虛道果,神虛山的庇佑同樣是他此行的目的之一。


    若是失去了峰主之位,他不覺得以第六峰的性子,還願意替自己撐腰。


    兩樣東西,他全都要。


    此舉一出,諸峰弟子瞬間陷入嘩然。


    事到如今,他們哪裏還看不明白,這是葉嵐祖師不服諸峰議事的結果,強行要來爭回屬於她自己的東西!


    幾位峰主也是麵麵相覷。


    “哈……”


    劉瑞風從頭到尾都是安靜看著,直到此刻,他終於忍不住氣笑了。


    對方昨日才取走丹方的事情人盡皆知,今日便要登山煉丹。


    現在那姓沈的正在做的事情,無異於是想要宣告眾人,這些年丹峰的資源都喂進狗肚子裏去了。


    欺人太甚!


    “難得葉師姐有這份孝心。”


    劉瑞風裂開嘴,露出一口白牙,指著托盤中僅存的藥材:“這半份,也歸你們了,瑞風隻需一份就好。”


    “你們且拿好了,千萬莫要讓師公失望。”


    說罷,他幹脆利落的踏入了光陣之中。


    劉瑞風這灑脫的模樣,倒是讓旁人略感詫異,其僅拿一份藥材的舉動中,無疑是展露出了強悍的自信。


    千風道人摸了摸下巴,瞥了眼對麵的沐陽,突然伸手指著陣盤道:“既然是比煉丹,那自然要講究個公平,這玩意兒,不給人家也整一個?”


    別的不論,被惡心了這麽久,好不容易有個能惡心回去的機會,自然不能放過。


    “嗬。”


    沐陽道人沉聲一笑,絲毫沒覺得生氣,相反,他甚至要輕鬆了許多。


    原本按照正常情況,瑞風想要服眾,至少也要煉製出八劫虛元寶丹才夠資格。


    但現在卻不同了,有了個願意上來丟人的,這樣有了對比,整件事情反倒容易起來。


    “沐陽豈是那般小氣之人。”


    他隨手再取出一個陣盤,將其祭了出去。


    噙著笑意看向葉嵐三人,大度道:“請吧。”


    父子兩人此刻的舉動,無論其心思如何,至少表麵上,盡顯長輩和師兄的風度,消解了先前氣氛上的尷尬。


    座位上的老人終於睜開眼,稍顯滿意的點了點頭。


    “我幫你把那半份也取過來。”


    葉嵐咬咬牙,反正今日的臉也丟得差不多了,不差這一次,能多順點東西走,留著以後用也是好的。


    聞言,沈儀踱步朝著光陣走去,隨口道:“不急,等會兒結束了再拿。”


    他又不是蠢貨,現在拿了,說不定還會給人留下一種私吞神虛山天材地寶的印象,反正等這煉丹結束,丹峰之物都是葉嵐的……對方又用不上,那不就全是自己的。


    自家的東西,急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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