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方助興海因茨在接見室內隔著壓克力玻璃窗麵對麵。


    天曉得那一晚的瘋狂去了哪,如今海因茨十分平靜,似乎過去種種纏繞在他身上的東西都隨著右臂一同被砍掉了。


    「特地來這種地方沒有什麽意義,你真的懂嗎,這位朋友?」


    「吵死了,有沒有意義是我說了算……魔劍怎麽樣了?」


    「似乎被封印在你們的大本營,再來我就不知道了。」


    就像這樣,與魔劍相關的一連串事件大致落幕了。


    主嫌海因茨·佛格爾以及協助的共犯通通逮捕歸案。關於武器走私集團劍魚仍在追查,不過由於集團將海因茨等人如同蜥蜴斷尾般放生,早早收了手,導致目前沒有掌握到能舉發他們的決定性證據。


    至於本次菲爾頓的計謀,歐洲本部否認參與其中。


    盡管seas日本與歐洲地區雙方的確處於競爭關係,但並不到敵對。話雖如此,當中依然有特別敵視對手的派係,而菲爾頓更是數一數二的激進派。因此據歐洲本部的說辭,這次單純是他個人失控找上劍魚,企圖陷日本分部於不義。


    然而,這個回覆究竟是真是假也很難說,畢竟常言道死無對證,既然當事者菲爾頓已不在人世,他們想怎麽推拖都行。


    無論如何,結果歐洲方麵這次等同欠了日本一個大人情,水麵下的交鋒恐怕會越演越烈。


    而為了收拾善後,魔劍格蘭姆未交還英國,而是由日本保管。


    想要抹去劍身上的「龍血」並不容易,於是最終決定將它複原成出土時的樣貌,以「傳說級/危險」的分類嚴加封印,如今沉睡於本部的專門保管庫內。


    「……唉,果然嗎。本來我還想機會難得,再好好看個仔細耶……」


    「你傻了嗎?就算我真的知道下落,也不可能帶你去吧。」


    審判仍在進行。


    海因茨本人一點都沒有想減輕罪行的打算。由於他犯的每一條罪都罪證確鑿,再怎麽掙紮都免不了重刑。他已將一切钜細靡遺地供出,並且決定承受所有懲罰。


    「聽說你老家正式寄了斷絕關係的書麵來啊。」


    「是啊,大概是想藉由放逐我這忘恩負義的養子來保住麵子吧,但那樣隻會讓他們越描越黑。一度沾染上的汙泥是永遠洗不清的。」


    「……這樣你就滿足了嗎?」


    海因茨眯起眼來。


    「我早在許久前就失去了滿足。」


    看來他本人似乎認為還不夠,不過這樣已經算間接完成了複仇。


    以多條人命加上自己的人生為代價。


    方助不懂,也不想懂他這份覺悟。


    「這樣嗎……另外再問一件事,你為何專程跑來日本?」


    「這些你不是早知道了?沒必要現在還來問我吧。」


    「確保閃血和拉攏鳴對吧?這兩件事要當成目的是夠了,再說你也算是在配合和你一夥的家夥。可是你這個通緝犯拿著魔劍來到這裏,怎麽想都是危險的賭注。難道你特意挑這種危橋過的理由隻有如此?」


    其實方助問這個問題純粹出於好奇。假如海因茨的回答是「就是你說的那些」,那他也隻能接受。不過心中卻莫名有種再稍微深入追問,或許還能問出些什麽的念頭。


    沒想到,這個問題觸動了海因茨最深處的心弦。


    海因茨麵露難色一語不發,等過了十幾秒,他才沉重地開口坦白:


    「我是日係混血兒。」


    「混血……欸?真的假的?」


    「母親那邊姓伊鳥。哪怕隻有一次,我無論如何都想親眼看看母親的祖國,尤其清楚自己踏上回不了頭的路後更這麽想……懂了嗎?」


    真的隻是一個極為私人,又十分感傷的理由。


    但是往往這些聽在他人耳中「就這樣?」的理由,對本人而言卻是意義深遠。從一張撲克臉下窺探到的,正是種失去回歸之所的男人身上殘留下的感傷。


    接見就到此結束。


    方助也沒再多寒暄幾句,對警衛點頭致謝後打開接見室的門——


    「月叢。」


    突然被叫住了。


    方助抓著門把訝異地轉頭,這是他頭一次喊方助的名字。


    「怎樣啦,藍眼的?」


    「趁這個好機會,我也問你一個問題。」


    不等方助答應或拒絕,海因茨大大探出身子,投以品頭論足的視線。


    「你這家夥到底是何方神聖?」


    ——啊?


    「……這種事不說你就不懂?」


    「沒錯,不懂。打從一開始我最不懂的家夥就是你,你和我至今碰上的任何家夥都不同。既沒有血統,連劍都沒辦法拿的家夥為何介入到這個分上?為何擁有那種力量?」


    當時失控魔劍揮出的爪牙與方助交錯的瞬間,他所展現出的不是劍技,也非一般體術,更是不在海因茨知識範圍內的「某種」不明謎團。


    然而,方助並不太記得當時發生的事。


    根本不知該如何答話的方助有點不悅地板起臉來,搖搖頭說出唯一有自信的回答:


    「我隻是區區刃走,工作是回收妖刀與魔劍。無論過去、當下、往後,都一樣。」


    說完便把門關上了。


    方助走在灰色的走廊上,腦海中反芻著海因茨說的話。


    盡管不曉得他想問什麽,不過他所說的話中唯有一個單字揮之不去。


    「血統喔……」


    這是活著的萬物都擁有的基因源流。每個人之間的血透過緣分連結,發展成綿延相連的長線中的一部分,持續傳承生命。


    道理他懂。


    可是方助打從懂事以來,便已身處於圈圈外側。


    父親叫月叢佐助,母親則叫月叢芙蓉。


    與其說是記憶,兩人的名字更像是「記錄」般殘留於腦中一角。畢竟深深烙印在腦海中的隻剩那夜的刀光劍影,除此之外的所有事物都像被覆蓋過去。


    自己該為此事戚到難過——盡管清楚這點,卻沒有真實感。畢竟就算沒有血緣,自己仍有家人——雖然當時方助是如此說服自己的,但如今低頭一望,腳邊感覺就像開了個坑洞般不可思議。


    方助這才明白,原來自己隻是個點,不擁有理應存在的線。除了自己以外再也無人背負的「月叢」之姓,唯有此刻沉重得令方助難以忍受。


    把手伸進胸口,隨手摸了熟悉的護身符,隻傳來又硬又冰冷的觸感。


    城鐵市內各處仍張貼著第十四屆刀劍展覽會的廣告。


    並非明明已經結束卻還沒收拾,而是這場刀展將擇日再舉辦一次。畢竟幾天前因為緊急狀況中途停辦,不能就這樣沒有任何交代讓它結束。


    不過關於武術表演,則找了其他人代替鳴。


    理由很簡單,因為重新舉辦的當天,她人已不在城鐵了。


    辦完殉職劍士們的喪禮後,鳴隨即離開了城鐵,而且竟是在身體狀況才勉勉強強好轉的葉織陪同下。


    這次鳴原本就是被徵召前來,她本來所屬的單位是位於東京的seas帝都本部,老家也在那裏。加上她必須趕緊回去報告本次的魔劍事件,無法繼續久留。


    方助明白天下無不散之筵席。


    但是在車站送行時,他花了很大的努力才忍著沒抓住鳴的手。


    ——再見。


    離開時鳴這麽說。方助永遠記得她那略顯寂寞又難受的表情。


    三天後,鳴「再度」出現在方助眼前。


    「所以說,鳴正式歸我們分部管轄啦。接下來也拜托你囉,方助。」


    「不不不不是吧?」


    「嗯,有你在鳴身旁就沒問題了呢,交給你了喔,方助。」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是吧?」


    幾天前才上演離別戲的車站前,出現四張互相熟悉彼此的麵孔。


    前去迎接的方助與歌夏,以及馬上回到城鐵的鳴和響。


    「意、意思是說這家夥之後都要待在城鐵?」


    「哎呀,抱歉抱歉,畢竟事情實在太突然,我自己都嚇到了啊。不過我們已經帝都本部承認,還請多多指教啦。」


    至於鳴正拖著一隻比她人還重的搬家用行李箱。看她把行李往歌夏車上搬的模樣,果然還在緊張。


    「之後也拜、拜托你……可以嗎?」


    要問可不可以,答案當然是可以。


    看著鳴一臉對新生活憂喜參半的模樣,實在沒力氣抱怨的方助歎了口氣。


    「可以是可以,不過原來你說,再見h是這個意思喔……再說我們這還有很多問題還沒處理完,忙得焦頭爛額的,你挑現在來真的好嗎?」


    「嗯,我之前就決定要馬上回來。」


    鳴有時會自然流露出笑容。


    或許她本來不太擅長特意做出表情吧。雖然偶爾會擠出怪臉,不過當內心的感情從心髒這個容器溢出時,就會直接呈現在臉上。


    「唉呀,先別杵在這說話了。我稍微簡單說一下等會的行程,先去分部辦正規登錄的手續,將善鬼送去維修並保管,再到房間放行李……大概這樣。你租的公寓在新都區哪裏啊?」


    「我看看,呃,城鐵hid…fo……?」


    「城鐵hidden fortress喔,從分部走路就能到的距離呢。我等會還有點事要去工房,隻載你們到分部可以嗎?」


    事件的後績處理還堆積如山,城鐵分部比起平時忙了一倍,而且已持續了好幾天。


    這次工房的天花板和地板都因為攻擊被轟出大洞,但也無法否定年代久遠導致腐朽脆化,因此決定藉機進行翻修。


    損失的閃血原液換算成量大約二十公升。盡管事後已將灑落在地上的大部分回收,隻有那二十公升消失得無影無蹤。或許是被那把該稱為「龍之殘火」的魔劍上留下的血痕全部吞噬了吧。


    不過幸好還有存貨,才不至讓工房機能立即停擺。話雖如此,這次事件無疑造成龐大損失。方助不曉得新的閃血是如何製造出來,但是先前那位工匠阿姨對此隻留下「也罷,誰叫事情都發生了呢」這句堅強的想法。


    「拜、拜托你了……!」


    跟來送行的響對坐進車內的鳴輕輕揮手。


    「再見啦鳴,我就送到這裏了。要注意身體,好好工作喔。」


    「嗯,我出發了,哥哥。」


    方助沒有立即坐上車。


    他一邊看著笨手笨腳與安全帶纏鬥的鳴,開口問了身旁的響:


    「——響先生,我有件事想請教你。」


    「什麽事呀?」


    一開始的時候,她是一個人來到城鐵。一個不諳世事,東西南北都搞不清楚的女孩。


    無論方助怎麽想,都不認為響與此事無關,也不認為當時的鳴是主動說「我一個人去不要緊」。響對鳴所做的所有事都采取放任政策。


    難道這都是他故意為之——方助不禁如此懷疑。


    「你在測試鳴對吧?」


    受到方助略帶責備的視線,響隻露出有如春風的莞爾笑容。


    「鳴是個純粹的劍士。她必須保持那樣。」


    「你沒有教她身為劍士的覺悟也是特意的?」


    「那不是用嘴巴講,然後硬讓身體記住的事呢——算是我們那兒的一種正式測驗喔,結果她拿了滿分。雖然有幾次沒有你在就很危險的場合,不過還是沒話說。」


    「……要是當時鳴在途中挫敗了,你又打算怎麽做?」


    「無論過上什麽事,鳴都不會挫敗喔。所謂『英雄』不正是如此嗎。」


    看著被安全帶纏住的鳴,響眯起眼來。一對與妹妹幾分相似的眼中,隱約能看見他對自己以「英雄」相稱的妹妹懷抱著一種既非信賴,也非畏懼的情感。


    季風家似乎掌控了鳴的每一件行勤,連行動準則都由家裏決定。


    「那麽這次呢?鳴轉來城鐵分部也是你……你們宗家出主意的嗎?」


    聽了這個質問,響果斷地搖搖頭。


    「是那孩子自己決定的喔。」


    他的語氣中仍聽得出訝異的餘韻。


    得到這個答案後,方助才感到安心。


    「方助?你怎麽了?」


    這時,總算努力在位置上坐好的鳴搖下車窗呼喊他。


    邊揮手往車走去,方助邊轉過頭盯著響的眼睛。


    「響先生,我討厭你這種會去測試家人的家夥。」


    「這樣啊?可是我挺喜歡你呢。」


    看樣子說什麽都是對牛彈琴了。盡管曆經一連串事件下來,這個男人仍是深不可測。


    方助就像是要甩開他一般撇過視線坐上車。「那孩子就拜托你啦」——響隔著車窗以手勢如此表達。


    方助回以「那是當然」的視線,而嗚隻是頭上冒著「?」,天真無邪地對哥哥揮手。


    當車一開始行駛,方助的手機就像預謀好般響起。


    『我是立花。』


    說起來,那天和她分開時好像有交換號碼啊——原本這麽想的方助這時發現不對勁。


    就是她的情緒低落得有點詭異。


    「哦、哦……怎、怎樣?果然還在為摩托車的事生氣嗎?」


    當時事件結束後,對弄壞摩托車一事,方助曾向葉織全力賠罪。畢竟從亮晶晶的車身來看,能想見她有多寶貝那台車。沒想到,葉織的反應卻意外平靜,表示「既然你是為了拯救鳴大人,那就沒關係」。


    『不是,別管那個了。鳴大人現在在你那邊對吧?能請她聽電話嗎?』


    看來似乎是鳴沒有手機,葉織才會打給方助。這倒沒什麽,不過為何她會知道鳴就在自己身旁?方助把手機遞給鳴。


    「葉織打來的,你會用嗎?」


    「啊、嗯,隻是聽的話……?……??」


    鳴嘴上雖這麽說,習慣古早黑轉盤電話的她根本搞不懂手機要用哪裏聽,靠著方助從旁指點才總算勉強會用。


    『鳴大人?您平安回城鐵了嗎?』


    「嗯,行李也都來了喔。」


    『這樣子啊,那真是太好——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


    「——葉織?」


    『我不是都反對了嗎!而且又那麽突然!本來以為日後能和鳴大人待在一起,現在卻被獨留在這,您要葉織如何是好啊!』


    冷不防的大分貝讓鳴嚇得往後縮,接著才戰戰兢兢將手機聽筒貼回耳邊,吞吞吐吐地回答。


    「對、對不起。可是……嗯、對。嗯、那個……」


    沒拿著電話的另一隻手的手指在空中無意繞啊繞,簡直就像在玩弄轉盤電話的電話線。葉織似乎也冷靜下來,在這之後沒再聽到大分貝聲音。


    講了一會話之後,鳴抬頭望向方助。


    「她說換你聽喔。」


    一拿回手機,聽到的是有如怨靈般的聲音。


    『我日後會再去拜訪各位。』


    就掛斷了。


    老實講真的很可怕。


    「葉織說什麽?」


    「我還以為我會被她咒殺……」


    歌夏也不知曉不曉得葉織的怨念,開心地轉動方向盤。


    「表示接下來會很熱鬧嘛方助,不會無聊不


    是很好嗎。」


    方助忿忿瞪了歌夏一眼。


    「我說老姊,這種事你能不能事前就告訴我?我嚇得心髒差點沒停耶。」


    「哦嗬嗬~下次我會記得唷。話說方助——」


    歌夏眼看前方,一隻手指向方助的胸口。


    「護身符你有好好掛著吧?」


    「嗯?……啊~有啦有啦。那時在山裏可找死我了。」


    「是喔,那就好。」


    歌夏咧嘴一笑,用力踩下油門。車內剩下廣播中一首年代久遠,由無名男歌手演唱,用以安撫頑固又笨拙的亡命之徒的西洋音樂。


    「區區刃走」與「現任季風當家」的風聲眨眼間傳開了。


    誰能想到擊敗傳聞中的魔劍使之功臣,竟隻是對名年僅十五、六歲的少年少女?而且一方是絲毫沒有鋼之血族該有威嚴的嬌小少女,另一方更是連劍士都不算的小嘍囉,光聽傳聞根本叫人怎麽樣都難以相信。


    與歌夏道別進入城鐵分部後,等著兩人的是各種訝異的視線。


    這些人的態度已超越意外,到了不可思議的程度。看向位於中心點的兩人的眼神中,不約而同隱含了這句感想。


    ——真的是這兩個家夥辦到的?


    方助心想,現在這些人果然是這種態度。


    這也難怪,畢竟當時同樣在現場的人極少,而如今不是在療養傷勢,就是忙著處理善後。


    「鳴,你還好嗎?」


    「嗯……嗯,因為我並不是希望他們誇獎我……」


    盡管如此,受到眾多懷疑的眼神注視所造成的緊張也非同小可。低頭盯著自己的腳尖前進的鳴身上,仍然存在一絲緊張。


    於是方助貼近鳴,拍了她的背。


    「我不會說要你抬頭挺胸這種沒責任的話,但你可別忘記我還在你身邊啊。」


    ——走著瞧吧。


    方助在內心對著此刻注視著自己與鳴的所有視線宣告。


    雖然很不爽,但現在,隻有現在,就讓他們保持這樣吧。


    反正不管有沒有拔出鞘內,鳴的率直也不會有任何改變。


    感覺過得相當漫長的三月即將步入尾聲,櫻花已早早開始凋謝。


    兩旁種著櫻花樹的步道,如今在剛過盛開期的這個時節,逐漸鋪上了櫻花色的絨毯。


    「咦……?」


    走出分部正門再走了一會,鳴看著馬路對麵發出聲音。


    方助跟著看去,結果也嚇到了。


    對麵站著一名眼熟的女孩。


    原來是在車站前氣球卡在樹上,被海因茨綁架到廢棄工廠的那位不知姓名的小妹妹。


    她似乎一直在分部正門附近徘徊,一看到鳴和方助,就如同小貓發現飼料般急急忙忙跑了過來。


    「啊……你、你好。怎……怎麽了?」


    小妹妹開口第一句話就是:


    「是姊姊對不對?」


    「咦——」


    「是姊姊你們打敗壞人的對不對?」


    關於魔劍使的失控,大致上的來龍去脈都已傅進市民耳中。他們對刀展那天發生在光天化日下的慘案記憶猶新,要說全城市的人都知道也不為過。說是這麽說,清楚案件是由誰鎮壓下來的除了相關人員以外,應該沒有人知道才對。


    然而,這名小妹妹不是在發問,而是確定案件能解決「多虧了鳴」。


    鳴整個人愣住,而小妹妹則慢吞吞地站好,似乎在學頒獎典禮上的頒獎人一樣「嗯哼~」咳了一聲,露出滿臉笑容。


    或許這正是小妹妹當時想說,卻沒能說出口的一句話。


    「謝謝你保護我,我把菊千代先生當獎品送給你。」


    小妹妹說完遞給鳴的,是她一直拿著的兔子布偶。


    菊千代先生。


    「啊……」


    嘩啦——


    「嗚喔?」


    大量淚水一口氣從鳴眼中溢出,簡直跟漫畫一樣。


    想必小妹妹一定很寶貝這個布偶。這隻老舊兔子的年紀恐怕和她同年,甚至在她之上。換句話說,布偶形同陪著她共度了幾年人生的家人。


    並不是希望他們誇獎我——鳴剛才這句話的確是真話。


    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是種過於英雄主義,不適合少女的艱澀覺悟——就算是這樣。


    一名與修劍之路毫無關係的小妹妹極為單純的感謝,如今以布偶之姿傳達到鳴的手中。這記完全在預料之外的溫情攻勢,讓鳴僅存的一絲緊張瞬間瓦解。


    而小妹妹這時張大一對渾圓大眼,在鳴麵前蹲下後擔心地湊近。


    「姊……姊姊,你還好嗎?肚子痛嗎……?」


    「——不、不、不是。這、這這是——太、太高、高興才——對不起、對不起喔,我沒事……!」


    方助靜靜撫摸鳴的背,並蹲得與小妹妹視線同高,對她說:


    「啊……抱歉嚇到你啦。這家夥不是痛或討厭,她是在高興喔。」


    「真的嗎?可是……姊姊在哭耶?」


    「不是隻有碰上討厭的事才哭:心裏裝得滿滿的時候也會哭喔。裝滿好難過或好痛會哭,裝滿好高興也一樣會哭呀。」


    小妹妹聽完後仍擔心地看著鳴好一會,最後似乎想出了自己的答案,點了頭再度看向方助。


    「你一個人來嗎?爸爸媽媽在附近對吧?」


    「嗯,在那邊等我喔。」


    仔細一看,才發現一名看似女童母親的女性站在不遠處。看到對方朝這裏鞠躬道謝,方助趕緊點頭致意。


    「這樣啊,那你回去要小心喔,要好好照顧媽媽喔,回家時不要跌倒喔。」


    嬌小的小妹妹最後又在鳴麵前蹲下,對方助投以「姊姊真的不要緊嗎?」的視線。對此方助用力點了點頭,同時溫柔拍了鳴的肩膀。


    「你真有眼光,這位姊姊可是超級強喔。」


    方助咧嘴一笑,小妹妹也有學有樣地露出牙齒跟著笑。


    接下來方助一直對回到母親身旁的小妹妹揮手,連鳴的份一起,揮到看不見身影為止。


    鳴低頭望著菊千代先生好一會。


    表麵是有點髒掉,如同櫻花的淺粉色。


    用大姆指腹撫摸布偶表麵後,鳴將眼眶中的淚水一口氣抹乾淨。當她再站起身時,總覺得平時的駝背似乎稍微挺直了些。


    「方助。」


    「嗯。」


    「我會努力喔。」


    或許真該繼承下去的既非刀劍、技藝以及血統。


    方助認為,鳴靈魂內的熱情確實燃起了。


    這股熱情肯定打從一開始就存在她的心中。原本被許多鎖煉束縛,遭許多膽小鬼重重隱藏起來的熱情不是靠誰,正是靠著她本身的經曆重新發光發熱。


    有那麽一瞬間,方助宛如戚到眩目般眯起眼,追在大步向前的鳴身後。


    「哦,現在算是踏出第一步了啊,夥伴。」


    繼承了英雄之血的少女,與失去血緣至親的少年並肩而行。


    他們一路走來的路,是由血統的迷思及魔劍的猖獗塑造而成。


    往後的路也一樣,甚至充滿更劇烈的腥風血雨也說不定。


    歲月流逝,血統世代傳承,這個世上仍是刀劍雲集。時至今日,劍的世代仍未完結。


    這是一個血與鋼,傳承的故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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