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四日晚間八點四十一分。


    社群網站揭發大村音彥惡行的留言,似乎正逐漸傳開。並且隨著時間經過,還被加上了荒唐無稽的謠言。


    『【擴散希望】有個高中生在車站附近鬧事。要去車站的人當心!』


    這也是enokida haruto策畫的嗎?是跟好幾個人借帳號來煽風點火,還是正義感大爆發的陌生第三人寫的呢?


    江守一臉平淡地告訴我社群網站的狀況後,開口說道:


    「不要緊的,沒有人當真。假設真的相信了,也不會有人認真出麵抓你。」


    「說得……也是。」


    這樂觀的看法毫無確切依據,但我依然寄望著它而喃喃低語。


    「我們現在需要盡可能多一點自己人,就和其他社員會合吧。我已經告訴社長了,二年級那些愛鬧的男生將會一溜煙地聚集而來。」


    我點了點頭,回應江守這番正麵積極的話語。我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瀧岡市是位於關東一帶的中規模都市。在高度經濟成長期以大都市的臥城(注:位於大都市近郊,供通勤者居住的城市)之姿成長,現在則是發展為外國觀光客的棲息之地。擁有jr、民營鐵路和新幹線的總站附近,有著櫛比鱗次的商務旅館,寫滿外文的看板甚至比日文的還多。連鎖餐廳則是絕對會有英中韓葡語的多國語言菜單,可見做得有多麽徹底。


    可能是拜這份努力之賜,最近也依然都在蓋高樓大廈,但除了大致會在一樓展店的全國連鎖咖啡廳和超商外,我不曉得還有什麽店鋪。這座城市簡直像是一個虛有其表的空盒子。近來市公所向民眾募集了當地b級美食的資訊,但根本沒有的東西再怎麽募集也生不出好點子,於是活動很快就結束了。毫無創造力,僅是不斷消費。這座城市沒有什麽了不起的產業,卻不知為何發展了起來。


    市內的地標是和車站比鄰而居的瀧岡雙子星塔。沒有人會叫這個冗長的全名,都是稱呼車站大樓或是高塔。網頁上或是觀光地圖都誇稱它有八十公尺高。當然,我也隻知道這裏的一到五樓有著什麽商業設施,其他樓層一概不感興趣。


    對我而言這座城市很不像樣,但必須承認,晚上──而且還是星期五──依然有許許多多的人潮。都到了八點半,車站周邊仍然熙熙攘攘的。不但有喝紅了臉的上班族,也有做著類似打扮和發型群聚的大學生。


    原本應該是不足為奇的風景,現在讓我感到毛骨悚然得不得了。


    也有人毫不客氣地看向快步前進的我和江守。對方邊走路邊操作手機,在和我們撞個正著前抬起了頭。我並未對抗他瞪視而來的眼神,而是立刻低頭小聲道歉,隨即離開了現場。


    隻有一次,有一間愛爾蘭酒吧的露天座位上,兩名看似社會人士的男性對我們指指點點。之後他們小聲地討論了起來,但我不清楚內容。搞不好是在彼此分享對我身旁的江守所抱持的下流妄想。但這種行為,如今卻帶給我無可言喻的恐懼。


    我覺得自己淒慘落魄,心情好像在吸泥漿一樣。為何我非得遭到這樣的待遇不可?我所期望的明明隻是平穩的日常生活。隻要到學校和社團夥伴們一同流汗,再和兒時玩伴開心談笑便足夠了。


    所以我們離開神社之後,得繞一大圈前往江守的家。隻要到那兒去,就可以暫時放心了。


    我們穿過鬧區所在的車站北邊,目標是車站南邊的江守家。


    每當和人擦身而過,他們的眼神不曉得帶有什麽樣的意義,讓我很畏懼。


    接著,我們遇見了全身漆黑的人。


    對方是這場糟糕透頂的逃亡戲碼的第一個襲擊者──


    和我內心的焦慮相反,路程很和平。


    當中並未發生走到一半遭到警察團團包圍之後逮捕的狀況,也沒有發生被陌生的老百姓襲擊或是拍照的事件。是個和平的夜晚。就算個資在網路上一覽無遺,意外地也不會對平常的生活帶來變化嗎?我怕成那樣真是沒出息。


    所以才會放鬆戒心。


    我們打算抄捷徑而走進一座公園,對方就在裏頭等著。


    接近晚上九點的時間,位於商業區一角的公園,平常隻看得到休息的醉漢,以及找地方調情的情侶。


    但當我看見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的人佇立在那兒時,不免還是會感到懷疑。他背對著我們站在秋千附近。就身材來看應該是男人。他戴著手套,所以我不認為他是來夜跑的。現在已經五月中旬了,就算太陽下山後偶爾會有涼意,也不太可能穿著禦寒裝備。


    江守似乎也感受到了我的緊張,我們打算默默地快步通過。


    這時男子回頭了。


    我在零點一秒內反應過來,毫不猶豫地大喊。


    「江守,快跑!」


    我握住她的手拚命往前衝。


    那個男子戴著頭套,完全遮住了眼睛和嘴巴以外的部位。普通人怎麽可能打扮成這樣!更重要的是,他在和我對上眼的瞬間露出了極其詭異的眼神!我全身不住發顫,身體要我趕快逃。


    男子以驚人的速度追著衝向公園角落的我們。


    「該死!」


    我低吼一聲,放開了江守。那男子跑步速度之快,不是和江守牽著手跑就逃得掉的等級。話雖如此,我也不能丟下江守一個人逃跑。雖然對方的目標是我,但被留下來的江守有可能會遭到盤問。


    那麽,該怎麽做才好?


    我在內心吶喊,回答腦中閃過的疑問。


    隻有由我來牽製對方,直到江守逃掉了吧!


    「江守你先走!我隨後就跟上!」


    想不到我會實際說出這麽帥氣的台詞。


    我隨即轉身,削掘著公園的沙地,硬是讓自己煞下車來踩穩在原地。江守大概是立刻猜到了我的用意,告知一個場所後便起腳離去。江守所說的是「大會結束後大夥兒會一起去的店」。那裏就是我們重新集合的場所。


    想當然耳,我知道正確答案。大會過後在車站附近的中式餐館狂吃蒸雞是我們的慣例。我們會選擇吃到飽的方案,比賽誰吃得最多。最後一名要表演才藝。雖然很蠢,卻是討人喜歡的日常生活。


    黑衣男維持著速度向我衝過來。我並沒有做好反擊的準備,正麵吃下了那有如炸彈般的肩撞。其威力非比尋常。我感覺到自己呼吸中斷的同時,輕易地被撞飛出去,在地上滑行。


    男子的追擊並未結束。接著映入我眼簾的,是毫不留情地朝橫躺在地的我施展的踢技。朝向麵部而來的一擊像是在踢足球一樣,動作雖大卻充滿了殺意。然而,我勉強以左手擋了下來。


    這是反擊的好機會。接下男子一腳後,我直接纏住他的腳,硬是將他拖倒在地。不顧一切的蠻幹。


    我迅速騎在同樣趴倒在地的對方身上,動手毆打他。不過,往男子臉上招呼的拳頭在千鈞一發之際被他閃過,打進了地麵。我自取滅亡了。我痛得叫出聲,男子便輕易地推開我,和我拉開了距離。


    我也立刻起身,遠離他數步。同時,我幾乎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脫口問出一個單純的疑問。


    「你究竟是什麽人?」


    雖然我們剛剛僅僅交鋒了一瞬間,但我知道對方其實並非武術家,也不習慣打架。他的動作破綻很大,顯然是個外行人。


    但他沒有絲毫猶豫,非常果斷。無論是一開始的衝撞或後來的踢技都是。


    明確無比的敵意。


    「…………」


    男子依然默不作聲。公園裏很昏暗,再加上他戴著頭套,我猜不到他內心的想法。


    「不過,我心裏有數就是了。」我決定傾全力套他的話。「是e


    nokida haruto指使的吧?」


    於是我感覺到男子的眼角微微抽動。畢竟看不到整張臉,這隻是我的推測。但至少知道他內心動搖,嚇了一跳。不會錯,這男人知道enokida haruto是什麽人。他所做出的就是這類反應,並非聽到無關的名字而感到困惑。


    「究竟是有什麽目的……」


    幾乎就在我出聲低吟的同時,男子再次襲向我。這次不隻是單純的衝撞。男子從腰際取出了某種棒狀物,架著它衝了過來。這是我今天第二次看到特殊警棍了。


    深信對方要打貼身肉搏戰的我,閃不掉這記長距離攻擊,在無計可施的狀況下肩膀吃了一棍。痛到我的腦袋都要燒掉了。我想要還手,但手臂發麻,什麽也做不到。


    我按著挨打的右肩,轉身背對著男子狂奔而去。我要逃亡。不該正麵迎戰攜帶武器的人。而且我最強大的武器就是腳力。


    江守是否離開公園了呢?慎重起見,我朝反方向跑或許比較好。


    我要全力撤退。我跳上花壇,然後進一步跳躍抓住圍欄,硬是將身體拉到公園外頭去。雖然肩膀很痛,但我輕易地就翻越了圍欄。落地後我隨即起腳疾奔,順利維持在顛峰速度,完成了幾乎理想的跑步姿勢。我成功全力奔馳在夜晚的寧靜住宅區中。


    然而,這時發生了意料之外的狀況。那個男子的速度比我預料的還要快許多。他就像是背後靈一般,緊緊跟在我身後五公尺的距離。


    這段距離不曾縮短過。


    但也並未拉開。


    戴頭套的男子,和身為田徑選手的我維持完全相同的速度跟了上來。


    這家夥是怎樣……!


    既然如此就隻能拿出殺手鐧了。我減速至極限彎過轉角,忍耐著竄過膝蓋的討厭痛楚,前往我的目的地。


    換句話說就是大馬路,連結我們這座城市和隔壁城市,單向三車道,大得誇張的國道。當然,無論夜晚多麽深,車子依然川流不息。反倒是因為交通流量減少,每台車子的速度變得更快。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隻能向神祈禱般地放聲大叫了。


    在響徹雲霄的喇叭聲中,我以最大限度的腳力橫越大馬路。我聽到頭套男好像在嚷嚷著什麽,但那已經不重要了。


    五月十四日晚間九點零三分。


    我是在甩掉男子十分鍾後平安和江守會合的。


    在中式餐館前麵等待著的她,一見到我就拉起我的手說:


    「看到你來真是太好了。」


    「總算是勉強甩掉他了。」


    她放心地點點頭,拉著我邁步而行。但立刻又像是被什麽嚇到似的放開了我。


    「怎麽了,江守?是我身上的汗很臭嗎?」


    「不是……是你的傷…………」


    江守愣愣地開口說道,於是我看向自己的手。上頭的擦傷確實很淒慘。皮膚都掀起來了,還滲著鮮血。這是在和頭套男打鬥時,毆打到地麵所受的傷。


    不過這點小傷不礙事。雖然有點痛,但還可以忍受。


    「不要緊的。隻要去消毒之後貼個紗布就好了。」


    「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


    江守一副難以啟齒的樣子,停頓了半晌才喃喃說道。


    「總覺得……那好像是打人造成的傷……」


    我嚇了一跳,重新審視傷口。我慣用手的手背──手指根部有著大塊擦傷。那兒像是毆打了某種東西般傷得很駭人,還滲著血。


    簡直就像是揍倒了好幾個純真的國中生一樣──


    我告訴自己,這隻是我多心了。這場逃亡戲碼讓我很鬱悶。追著我來的人隻有碰巧撞見的警察,還有那個黑衣男子嘛。我還沒有被逼上絕境,還有許多夥伴。沒有人將網路上空穴來風的傳聞當真。


    但內心不快的情緒揮之不去。討人厭的汗水沿著脖子流下。


    我停下思考,走進了江守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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