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一夜。


    雷真看過遭到啃噬的人偶之後,當他正打算要離去時,被莉瑟特叫住了。


    接著,她不厭其煩地告誡雷真關於〈君臨天下的暴虐〉的危險性,也仔細告訴了他西格蒙特是禁忌的自動人偶。


    在那之後……


    「然後呢?有什麽想問的事嗎?」


    「哦,就是——」


    莉瑟特眼前的男人語氣輕浮——可是眼神卻非常銳利地說道。


    「當〈食魔者〉在啃噬獵物的時候,為什麽你會在場?」


    劈頭就是一句尖銳的問題,讓莉瑟特的眉毛不自覺地跳動起來。接著她將手抵在鏡框上,捂著麵反問他。


    「你是想說我就是〈食魔者〉嗎?」


    「你人在現場沒錯吧?」


    「沒有。我隻是在接獲通報後急忙趕過去而已。當我到達現場的時候,〈食魔者〉早已消失無蹤了。」


    「這樣啊?我還以為你有親眼看見人偶遭到襲擊的那一瞬間勒。」


    「……為什麽你會那麽想?」


    「唔,這樣啊,原來如此。」


    「請你不要擺出一副故弄玄虛的樣子,那讓人很不愉快。」


    雷真瞥眼看了她一下。那對充滿力道的視線,仿佛帶著質量般沉重。莉瑟特不知不覺開始感到恐懼,卻無法壓抑自己。


    「你剛才說那具被啃噬的人偶,是前一陣子我遇到的〈鐵球手〉沒錯吧?」


    「……我的確是那麽說的。」


    「你為什麽會知道?從那張臉根本判斷不出來吧?」


    「任何人看了都很清楚吧?那顆很有象征性的鐵球——」


    「砸毀了那具被啃食的人偶的腳了,對吧?」


    莉瑟特這時才恍然大悟,總算知道雷真想說的是什麽了。


    「沒錯,確實是再清楚不過了。隻要看到了現場狀況,一般人應該都會認為是〈鐵球手〉攻擊的。而會認為那武器是反被加害者使用,就必須是在某些前提下才行。例如說——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那具被啃噬的人偶就是〈鐵球手〉……之類。」


    「……一般來說,」莉瑟特拚命地忍耐著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並且反駁道。「不會有人想把足以讓自己被鎖定為犯人的證據留在現場的。如果那是〈食魔者〉自己使用的道具,那麽在他離開的時候應該就會收走才對。」


    「是嗎?那家夥可是會把吃剩的東西就這樣扔在現場喔?」


    「——因為那並不是什麽足以鎖定犯人的東西。」


    「那就是你的想法了對吧?」


    「請你不要挑我的語病!我是清白的!」


    雷真苦笑著攤開雙手,做出在安撫對方似的動作。


    「你別那麽生氣嘛,我隻不過是稍微感到疑惑罷了。」


    接著轉過身去,毫無防備地背對莉瑟特。


    「我想說的就隻有這些了。再見啦——哦,對了對了。」


    雷真忽然停下腳下的步伐,將頭轉回去。


    「你別誤會了。我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你就是〈食魔者〉啊。」


    「————!」


    「我隻有說你人在現場而已。」


    「……看來是我誤會了。」


    雷真留下一張充滿諷刺的笑容後,走出了教室。


    莉瑟特則是用力咬住嘴唇——緊接著,一拳揮在書桌上。


    書桌輕易就被她砸毀,化為片片殘骸,散落在地板上。


    2


    四周透不進一絲月光,猶如深海般的陰暗。


    遠離主街的樹蔭隧道。這地方即使是白天的時候也依然很昏暗。


    而在那一片黑暗之中,夏露快步走著。


    她的身體明顯前傾。腳下的步伐跨得很大,肩膀也憤怒地聳著。


    在她的背後,西格蒙特「啪咑啪咑」地拍著翅膀飛過來。


    「你快回去,夏露。」


    可是,夏露卻不理會它,而繼續往前走。


    「你打算繼續這種行為到什麽時候?」


    「吵死了!你閉嘴跟著我就是了。」


    「不要再加深自己的罪了,你快點回被窩裏睡覺去。」


    「哼。這種事情,隻要沒有被人發現就算不上是罪了呀。」


    「你給我差不多點,夏露!」


    西格蒙特飛到夏露的正前方,露出了它的獠牙。它靈活地後退飛行著,像個愛碎碎念的老人家一樣,滿嘴道理地斥責道。


    「你應該已經很清楚了才對。就算用這種手段達成目的,你也無法真的得到幸福。你打算一輩子都見不得光嗎?你現在最需要的是別人的認同。不要想一個人背負一切。你要活在陽光底下,與朋友攜手前進。」


    「囉唆!你煩死了!」


    夏露「啪!」一聲,用手甩開西格蒙特。


    「不準再給我多嘴。難道你想要三餐隻吃花生裹腹嗎?」


    被夏露擊中的西格蒙特,頑固地重新站起,再次飛到夏露麵前。


    「你到底在急什麽?是菲利克斯對你說了什麽嗎?」


    夏露變得說不出話來了。


    於是西格蒙特無奈地歎了口氣。


    「你的表情實在太好猜了,不懂得隱瞞也該有個限度才是。」


    「吵死了!既然你知道了,就給我閉嘴,乖乖幫忙!」


    「那我就更不能答應了,夏露。如果你想獲得那個男人的認同,就不要做這麽亂來的事情。你不需要急著立功。要堂堂正正地靠實力在夜會中獲勝,消去周遭的雜音。」


    夏露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


    大概是被西格蒙特說的話刺傷了,隻見她苦澀地扭曲了表情。


    「可是,我沒辦法原諒啊……!居然要我就這樣閉上嘴看著……!」


    「你不是法律的守護者,也不是執法者。靠自己做出的製裁,就隻是種私情罷了。」


    「那是卑鄙之徒的歪理呀!我這是身為高貴者的義務——」


    夏露眼中燃燒著憤怒的火焰——


    一瞬間後,那團火焰又熄滅下來,隻剩下微弱的火星。


    或許是因為用不著西格蒙特刻意糾正,她本人就已經察覺到了。


    夏露隻是把個人的憤怒與憎恨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加以包裝罷了。


    西格蒙特輕輕停在夏露沮喪垂下的肩膀上。


    「你的夢想是很高貴的。不要讓這種缺乏正義的戰鬥玷汙了你的夢想。你必須為你的家人——」


    「……聊天時間結束了,西格蒙特。」


    夏露聲音中忽然帶著緊張的感覺。西格蒙特立刻做出了反應,高高抬起它的頭,注意觀察四周的黑暗。


    接著,它發現了。


    在右斜前方約五十公尺處,有一個充滿異質的存在正蠢動著!


    在樹下特別陰暗的地方,蟄伏著一個四腳著地的影子。


    隱藏著自己的氣息,無聲無息地爬動的那個影子——不是人類。在這種時間、這種地點,不會有人四肢著地爬動的。


    是自動人偶。


    夏露的嘴角微微揚起,帶有貴族氣息的五官,瞬間露出如猙獰野獸般的氣魄。


    「終於讓我找到獵物了。」


    「等等,夏露。先把對方看清楚。」


    「好孩子們現在都應該已經上床睡覺了。這種時間還在外麵閑晃的家夥怎麽想都是……」


    夏露的頭發與雙肩溢出大量的魔力。在夜晚的黑暗之中,那青白色的光芒宛如月光般耀眼。夏露將手伸向西格蒙特後,魔力便集聚成束,流入西格蒙特的體內。


    西格蒙特的身體產生了反應——卻沒辦法讓體型變大。


    「不行,夏露。這裏的光量不夠。」


    「既然這樣,維持那個樣子就行了。我們活捉它吧,光炸炮!」


    小龍張開嘴巴,射出無數耀眼發光的細針,朝著影子飛去。正如招式的名稱所示,這不是炮火,而是爆炸。


    攻擊分毫不差地落在四腳自動人偶的身上。


    光之刺針插入自動人偶的四肢,將它固定在地麵上。


    「成功了!」


    夏露興奮地大叫。而就在她準備趨前觀察自己捕獲的獵物時,


    『不許動!』


    忽然從四麵八方傳來數聲怒吼。


    從樹梢上、從樹陰下,傳出一群人存在的氣息。


    當回過神時,夏露發現自己已經被團團包圍了。對方一共有八人——不、十人。他們紛紛點亮手上的煤油燈並照向夏露,態度怎麽看都充滿敵意。


    另外,每個人的手臂上都配戴了一致的臂章。


    (風紀委員……?)


    還搞不清楚狀況而內心產生動搖的夏露麵前,那個人飄逸著一頭金發現身了。


    「還真巧啊,夏露。不,應該說是太湊巧了才對。」


    「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憂鬱地搖一搖頭,伸手指向那隻四腳的自動人偶。


    「這具自動人偶是我


    的備用品。我想說是否能用來引〈食魔者〉上鉤,所以放了三具自動人偶出來啊。」


    夏露的腦中依然一片混亂。她完全聽不懂菲利克斯話裏的意思。難道他是在責怪夏露妨礙了搜查嗎?


    「夏露,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吧?」


    「……誘捕調查。」


    菲利克斯點了點頭。


    「我聽說你跑出了宿舍,所以為了預防萬一,而才布下了警戒線。」


    我被懷疑了……?


    就在夏露明白了這一點的同時,一股莫名的恐懼便油然而生。


    「不是的!我隻是以為那具自動人偶就是〈食魔者〉呀!」


    「所以你打算拘捕它?」


    菲利克斯露出狐疑的眼神。夏露被他那樣的視線一瞪,原本想說出口的解釋都吞了回去。


    「你是夜會的預定參加者,對你來說,〈食魔者〉確實是一個威脅。可是,也沒有到會讓你積極尋找,並且加以消滅的程度吧?」


    「我……隻是……覺得無法原諒……」


    「舍監也有證實過,你偶爾會在深夜時分偷偷離開宿舍。」


    夏露的身體顫抖了一下。


    那的確是事實。


    雖然情節很輕微,不過夏露確實違反了規定,『不斷犯罪』。


    「你以為會沒有人發現嗎?」


    「可是,我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我之所以會偷偷溜出宿舍,是因為——」


    「為了找出〈食魔者〉?」


    「……沒錯!」


    「唉,夏露……你可以不用再繼續演戲下去了。」


    「————!」


    菲利克斯搖搖頭,臉上露出像是感到無奈、像是遭受背叛的苦澀表情。在他的眼神中,已經看不到任何親密或溫柔的感覺。


    「現在回想起來,你的行動真的讓人費解。我原本以為你是為了〈食魔者〉所做的事而感到憤慨——不過那也非常奇怪。」


    他歎了一口氣後,語氣變得冷淡平板。


    「你並不喜歡他人,幾乎不和人往來。所以我不認為你會對那些被襲擊的學生感到什麽同理心。另外……」


    完全讓人感受不到任何情緒波動的菲利克斯,用毫無抑揚頓挫的語調繼續說下去。


    「你還跟雷真·赤羽變得很親密。明明是討厭他人的你,以及半路殺出來與你對決的他啊。」


    「不對……!」


    「也就是說,你根本就是——假裝自己痛恨〈食魔者〉罷了。」


    「不對!我是真的感到痛恨!」


    「隻要把這一切都想成是你為了擺脫嫌疑的所作所為,那麽一切就說得通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說這種話?你到底有什麽證據?」


    「證據當然有。在你的房間裏可不少啊。」


    夏露不禁瞪大了雙眼。難道說——那些東西被發現了嗎!


    「那是誤會!那些魔術回路是——」


    風紀委員們紛紛騷動起來,夏露這才發現自己說錯話了。


    「夏露……那些東西果然是你藏起來的啊。」


    菲利克斯臉上流露出哀傷神情。他似乎原本還懷疑可能會是別人偷藏的——是對夏露抱持敵意的人,或是〈食魔者〉本人故布疑陣。但是就因為夏露脫口而出的「魔術回路」這幾個字,讓她的嫌疑變成了確信。


    可是,這是沒辦法的事。夏露也無從反駁。因為事實上,將那大量的魔術回路藏匿起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她自己。


    「至今為止,你傷害過許多的學生。」


    這也是事實,夏露無話可說。


    「你遭到大家的孤立,四周總是充滿敵人。應該就是因為這樣的環境,讓你產生了恨意吧?」


    「……你這是什麽意思?」


    菲利克斯一字一句仿佛在確認似地緩緩說道。


    「〈食魔者〉之所以能一直逃避搜查網,就是因為她總是單獨行動,而沒有人能掌握她的動向。」


    「…………」


    「當你知道雷真·赤羽要協助風紀委員時,就感受到了一種危機意識。畢竟他並不畏懼你,而且即使被你拒絕,他也依然會去親近你。若是你縮短了跟某人之間的距離,你的行動就可能會敗露。」


    「…………」


    「而你之所以會跟他外出,就是為了製造不在場證明,以擺脫嫌疑。還是說,你是打算要對他展開懷柔戰術?畢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你擁有一張美麗的容貌啊。」


    夏露不禁雙肩顫抖,感到懊惱不甘。因為她發現自己居然被認為是一個毫無理由就破壞自動人偶的人,而且還是一個利用自己的美色誘惑別人的女人。


    「這下你懂了吧?」


    菲利克斯仿佛要把肺部的空氣完全排出去似地,歎了很深很深的一口氣。


    接著,他感到遺憾地凝視著夏露,開口說道。


    「簡單講,夏綠蒂·貝琉,你就是〈食魔者〉啊。」


    3


    背脊遭受一記劇烈的衝擊,讓雷真整個人彈飛出去。


    撞倒置物櫃、撞破玻璃,最後撞在牆壁上。碰磅!匡啷!激烈的聲響回蕩在室內。


    鮮血在地麵上汩汩流出。


    在一片飛舞的塵埃中,雷真被埋在置物櫃下,一動也不動。


    莉瑟特則是麵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警衛聽見騷動聲後,立即衝了進來。兩人一組的人偶使,幾乎悄無聲息地潛入室內,身後各自帶著自己的自動人偶。


    他們徹底擺出備戰架式,讓自動人偶來到自己前方,將攻擊目標對準莉瑟特。接著,人偶使以極為冷靜的聲音問道。「……發生什麽事了。」


    莉瑟特重重地喘著氣,用略微沙啞的聲音回答。


    「請……請快去通知執行部的人過來。」


    「怎麽了?你還好嗎?」


    「他……他剛才打算要破壞自動人偶,所以我不得已才出手攻擊的。」


    雖然警衛並沒有因此放下戒心,不過卻不再針對莉瑟特,其中一人則開始確認室內的狀況。


    「原來如此,這還真是嚴重。」


    人偶使拿起煤油燈照亮血泊,眉頭蹙了起來。


    「你是自己一個人打倒他的?」


    「幸虧我的自動人偶也在。」


    莉瑟特用手指了指保險箱。對方雖然有些懷疑,卻也沒再多問,而將視線看回躺在地上的雷真。


    「他還活著,雖然氣息很微弱。」


    「我想——我應該有避開要害才對。不過,還是趕快送他去醫務室吧。」


    「我這就去安排。這裏就交給你了。」


    人偶使向同伴示意之後,準備走出房間。卻被莉瑟特出聲喊住。


    「他——雷真·赤羽有可能與〈食魔者〉私下相通。」


    「什麽意思?」


    「他似乎有意在這裏引起騷動,好以掩護〈食魔者〉的行動。從他發言中隱約可以,聽出來這樣意思。因此為了以防萬一,放外麵的那具自動人偶……」


    「我知道了,我們會逮捕她。」


    「麻煩您了。」


    「你打算怎麽做?」


    「我必須去跟風紀委員們會合,告知他們這件事情。今晚,〈食魔者〉可能會有所行動——不,說不定已經采取行動了。」


    「唔……你是這場騷動的當事人,我們是希望你盡可能留在原地。」


    「我會立刻回來的。我是三年級f班的莉瑟特·諾登。」


    莉瑟特將自己的學生手冊交給對方,而對方似乎也因此信任她了。畢竟已經確認了她的所屬班級,而且她又是風紀委員的主委輔佐。既然是這樣的話……就在這樣的氣氛下,莉瑟特輕而易舉地就獲準離開了。


    於是莉瑟特封印好自己的置物櫃後,快步離開了房間。


    4


    在猶如墓碑般的建築物——通稱〈置物櫃〉的前方,發生了一陣小騷動。


    而在那場騷動中心的人物,正是雷真。他正在接受緊急治療,被人用繃帶粗魯地捆綁著。


    圍繞在他身邊的,是警衛人員及風紀委員。他們一邊為雷真進行包紮,一邊檢查著設備的受損情況。


    雷真全身癱軟,任人擺布。雖然他稍稍睜開著眼睛,但眼神卻看似沒有定到焦點。既使接受完緊急治療,被放到了擔架上,他也依然一動都不動。


    「這裏還真熱鬧啊,是有什麽祭典嗎?」


    眾人帶著殺氣的視線一齊看了過去。一名女性緩緩從小路走出,完全不將那些視線放在眼裏。是一名穿著教官服,任白衣隨風飄蕩的高挑女子。


    「金柏莉教授……您怎麽會在這裏?」


    也不知是誰出聲發問的。金柏莉則是淡淡地回答。


    「我隻是偶然經過附近罷了。」


    「咦?在這種……時間嗎?


    」


    「因為我被委托了一件有點麻煩的鑒定工作啊。所以就想說要轉換一下心情,出來吹吹晚風……就是這樣,懂了嗎?」


    「這樣啊……」


    金柏莉毫不客氣地走入人牆之中,嘲笑起躺在擔架上的雷真。


    「真是難看啊,〈倒數第二名〉。你這樣子看起來更醜了呢。」


    然而,雷真對於她的刻意嘲諷沒有任何反應。


    「……搞什麽?這家夥失去意識了?」


    「是的,他昏過去了。」


    「居然能微睜著眼昏過去,真是有夠惡心的家夥。唔……呼吸很淺呢,體溫也低。」


    她觸碰了一下雷真的皮膚,便理解他的狀況十分危急。


    「照我的直覺看來,他的肋骨斷了。也就是有可能會刺穿肺部。你們搬運的時候要小心一點。」


    聽到金柏莉提醒,負責抬擔架的人動作稍微放輕一些。話雖如此,與對待易碎物品的態度依然還是相差甚遠。雷真就這麽搖搖晃晃地,被送往遠處的醫務室去了。


    金柏莉一臉嚴肅地目送雷真被送走後,沒有針對誰,隨口問道。


    「他是被人圍毆了嗎?全身上下都是傷呀。」


    「不,出手的人似乎是三年級的學生莉瑟特·諾登。據說是因為他打算破壞置物櫃裏的東西。」


    「一對一……就讓那家夥受到那麽嚴重的傷?」


    金柏莉瞪大了雙眼,然後突然東張西望起來。


    「話說那家夥的自動人偶呢?那個黑頭發的小女孩。」


    「哦哦,就在那邊。」


    往警衛指出的方向看去,可以見到一名嬌小的少女正倒在地上,被警衛的自動人偶們團團包圍著。


    她的雙手被綁在身後,腳踝也被束縛了起來。背上有一道從頸部一路砍到背脊的傷痕,從中可以窺見鮮紅色的肉。大量鮮血汩汩流出、全身遍體鱗傷。讓人感到驚訝的是,不管是她的流血狀況還是內出血的程度,都和真人沒有兩樣。


    金柏莉低頭看著她,用力皺起了眉間。


    「……哼,這邊也是被打得半死嗎?」


    「啊,不是的,那個……因為她拚命掙紮的關係,所以才會不小心……」


    警衛有些心虛地解釋著。


    「掙紮?哼……話雖這麽說,我可是看不到什麽防禦性的傷口啊。」


    她應該是在毫無抵抗的狀況下被捕的吧?受創的部位都集中在背麵,而手臂上與臉上卻完全沒有傷痕。想必是警衛們為了省事,而用偷襲的方式讓她閉嘴的吧?


    「捆綁得還真是牢固啊。兩把等級e的束縛圈,還綁了三圈的魔力絕緣線——你們當她是傳說中的巨龍嗎?」


    「可是,我們聽說這具自動人偶曾一舉擊退過十具『候補組』的人偶。」


    金柏莉內心不禁暗罵著「這群怕事的家夥」,接著繼續追問下去。


    「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麽處置那家夥?」


    「我們會將她送到執行部去。畢竟我們必須盤問清楚……雷真·赤羽與〈食魔者〉是否有所關聯。」


    「那家夥跟〈食魔者〉?」


    金柏莉露出一股銳利的氣勢,將原本細長的雙眼又眯得更細了。


    「你這是在說笑?現在流行開這種玩笑嗎?」


    「不,那個,其實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是很——」


    「————!」


    金柏莉突然擺出了備戰架勢,迅速扭轉自己的上半身,並且將手放進懷裏。靈敏的動作猶如訓練有素的軍人一般。


    「……教授?請問你怎麽了嗎?」


    「剛剛——那個自動人偶是不是動了?」


    警衛回過頭看了看遭到五花大綁的夜夜,心中感到有些畏懼地否定道。


    「怎麽可能。那是不可能的,她的自我已經封印了啊。」


    「不,她的確動了。」


    「教授,您一定是看錯了。她的魔力已經完全被隔絕了。在這種狀態之下,她甚至連開口說話都沒辦法啊。況且,她在構造上也已經受到不小的損傷——」


    「退下!快趴下!」


    金柏莉在大喊的同時飛身往後一躍。


    警衛則來不及作出反應,隻是傻傻地回頭,接著就被震飛出去。


    伴隨「轟!」的一陣爆裂聲響,青白色的閃光四處飛濺。


    從夜夜的全身噴發出一股巨大的魔力,宛如風暴般吹散周圍的空氣。


    (什麽……?這、根本就是……怪物……?)


    在風暴之中,金柏莉隻見到夜夜身上金屬製的束縛道具,宛如紙糊般被輕鬆扯開。


    她的身影猶如炙熱的火焰般搖曳著。


    魔力激烈燃燒著,就像本生燈一樣噴出青白色的火焰。


    (有……角……?)


    人影的前額部分折射月光發出純白的光輝,一個鑽石般的物體不斷閃爍。金柏莉還來不及看清楚那到底是什麽,夜夜以破空的氣勢迅速移動。


    那模樣宛如夜叉。


    一瞬間,夜夜的身影便完全消失,不留一絲痕跡——


    最後,隻留下一群呆若木雞的男人,以及目瞪口呆的金柏莉。


    5


    轟然作響的爆破聲,甚至傳到了夏露所在之處。


    一陣地動,接著是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風紀委員們紛紛動搖起來。


    「這是什麽騷動?」「是從置物櫃那個方向來的。」「難道是主委輔佐發生了什麽事……?」


    菲利克斯舉起手,製止了風紀委員們此起彼落的騷動與討論。


    「c、d兩隊過去支援。莉瑟特那邊發生麻煩了,勢必需要增援。其餘的人員原地後退五十公尺,拉開距離,繼續保持包圍陣形。」


    其中一名風紀委員顯得很吃驚,尖聲說道。


    「主委,那樣做太危險了!對方可是〈暴龍〉啊!」


    「不要緊,我好歹也是〈十三人〉之一啊。而且——」


    菲利克斯微微露出一如往常的笑臉。


    「我的自動人偶也正好抵達這裏了。」


    正如菲利克斯所說,有個人影出現在他的身後。或者應該說,是降落在他的身後。


    伴隨「咚」一聲細微的聲響,一個女性的身影輕輕著地了。


    那是一具全身武裝的自動人偶,真要形容的話,也可以說是一名戰鬥少女。她身上穿戴著古代的鎧甲,手上握著一柄長劍,全罩型的頭盔充滿氣勢,猶如戴了一副鬼麵具般。


    (這就是……菲利克斯的自動人偶……?)


    夏露這是第一次見到她,而那些風紀委員們似乎也是如此。眾人明顯的好奇眼光紛紛集中在那具自動人偶身上。西格蒙特則是仿佛在警戒般,發出低嚎聲。


    「好了,各位退下吧。」


    風紀委員們麵麵相覷,動作顯得有些遲疑。


    「主委,我們還是不能接受啊。畢竟敵人是〈暴龍〉,甚至還是那個〈食魔者〉——」


    「你們聽不懂我說的話嗎?」


    忽然,菲利克斯的聲音變得非常冰冷。


    那是從他平日的樣子完全難以想像、宛如凍結般的聲音。


    「我的意思是說——你們在這裏隻會礙手礙腳啊。」


    所有人都不禁腳軟了。大家紛紛明顯地畏懼起來。


    於是,風紀委員們遵從指示,像是要擴大包圍陣形似地向四周退開。


    眾人的氣息迅速遠離,最後,當周圍變得一片寧靜的時候,菲利克斯露出了一如往常的微笑,低聲呢喃道。


    「這麽一來,我們就能好好聊聊了啊,夏露。」


    夏露心底一寒,甚至感到害怕,而開口問道。


    「……你該不會真的相信我就是〈食魔者〉吧?」


    「那當然了,要不然我會很困擾啊。」


    ——那是什麽意思?


    夏露還來不及提出疑問,菲利克斯就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其實我本來是想讓那個人——雷真·赤羽來收拾你的。他為了尋找下落不明的你,而乖乖被騙出來了……其實到這邊都還算順利的說。不過,沒關係,反正他已經發揮很足夠的效果了。」


    「……雷真?」


    夏露強烈地有股不祥的預感,霎時感覺口幹舌燥,並繼續追問下去。


    「……你難道也對他做了什麽嗎?」


    「他啊,就在剛剛被處理掉了。我的夥伴會幫忙收拾善後的。」


    「你殺了他?」


    「我不會殺他的,隻是把他破壞掉而已。連同他的人偶一起。」


    「為什麽……!」


    「因為他在置物櫃進行了一些破壞行為啊。」


    「————!」


    「雖然說,那是計劃修正之後所得到的結果啦。其實他本來還有些利用價值的,真是可惜。不過,他如果隻是亂動我的置物櫃也就算了,偏偏他打開了我最不


    希望他開啟的那一個——這麽一來,我就不能再放著他不管啦。」


    利用價值?置物櫃?


    他到底在說些什麽?夏露完全聽不懂。


    在她一片混亂的腦海中,飛快掠過另一句話。


    雷真為了找我——而被騙出來了?


    「為什麽?我不明白!明明把他拖進這次事件的人就是你呀!」


    「……唉,我本來對你的評價還很高的說,沒想到你的腦袋竟會如此遲鈍啊。」


    菲利克斯歎著氣聳聳肩膀,臉上盡是嘲諷的神色。


    就在此時,一個想法如電光石火般掠過夏露的腦海。


    她終於把事件的全貌弄清楚了。那是她最不想承認的——最糟的——想法。


    夏露緊咬下唇,膝蓋顫抖,帶著幾乎快要錯亂的心情,開口說道。


    「你……利用了……我嗎……?」


    「因為這實在太巧了啊,夏露。如果你要恨,就去怨恨命運吧。去怨恨你跟我居然會同在這魔蝕之年,同時就讀這所學院吧。」


    接著,菲利克斯又搖搖頭說道。「不對……」


    他的臉上露出仿佛地麵出現裂縫似的幹澀笑容。


    「去恨你的〈魔龍吼〉居然跟我的〈食魔〉如此相像吧。」


    夏露至此徹底明白了。


    簡單講,就是這麽一回事。


    一切都要反過來思考。


    並非不是彼此親近的夏露與菲利克斯恰巧在魔術上很相似。


    而是因為彼此的魔術相似,所以他才會來親近夏露的。


    一切都經過縝密的安排。


    菲利克斯之所以會關心夏露,隻是為了要接近她。


    菲利克斯對她說過的話,表現過的溫柔態度,一切都是假的。


    那是為了讓夏露背負他所犯下的罪行,讓夏露以〈食魔者〉的身份被消滅的——一種欺瞞。


    換句話說,菲利克斯是敵人。


    菲利克斯才是真正的〈食魔者〉。


    就在這個瞬間,夏露的世界墜入了無底的黑暗之中。


    光線、聲音、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了。肉體就像變成鉛塊似地沉重,狠狠壓得夏露喘不過氣來。


    到底還有誰會相信夏露說的話?


    對方是風紀委員的主委,所有的證據都可以被解釋得對他比較有利。非但如此,他甚至可以捏造證據。


    沒有人會理解夏露、相信夏露、為她辯護。西格蒙特先前建議她要好好交朋友的那些話,事到如今才回響在她的腦海中。


    滴答。一道溫熱的物體滑過她的臉頰。


    感覺就快發狂了。可是,卻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一股不知所措的無力感襲來。讓夏露變得像個年幼的孩子般抽抽噎噎,任由淚水不停地往下掉落。


    「過分……太過分了……怎麽可以這樣……!」


    「別說得那麽難聽嘛。我把事實告訴了你,算是展現了我的誠意啊。」


    「為什麽……?為什麽、要做這種事……」


    「你怎麽會問這種傻話呢?既然會就讀這所學院,難道還會有其他動機嗎?」


    菲利克斯幹脆明了、毫不猶豫地說道。


    「就是為了當上魔王啊。我、要成為魔術界的王者。」


    夏露感覺自己仿佛遭到一記鐵拳重擊,麻痹了她的大腦,奪去了她的感覺。


    菲利克斯露出笑容,用他一如往常的微笑,溫柔地說。


    「夜會是一場毫不留情的生存競爭,能夠把礙事者清除得一幹二淨的人,才能獲得一切——這是你的論調對吧?」


    「…………」


    「我很喜歡你這個說法,因為我也有同感啊。不過……」菲利克斯忽然露出冰冷的眼神。「你也有個讓我怎麽也無法忍受的地方——那就是你的天真啊。」


    說完,他輕輕地朝身邊的自動人偶揚起手。


    從他的掌心延伸出一條魔力導線,將魔力之火注入機關之中。


    魔術回路隨即啟動。菲利克斯借由被稱為「自動人偶」的裝置,將魔力轉換成了物理現象。


    一股看不見的力量聚集之後又擴散開來。


    在下個一瞬間,一道光束由人偶手中的劍綻放而出。


    那是反射——是水的閃光。


    猛烈的水流如箭矢般疾飛而來。水流化為尖銳的長槍,筆直地射向夏露的額頭。


    西格蒙特縱身躍起,用小小的身體當作盾牌,護住夏露。


    隻見水柱刺穿了西格蒙特的身體,讓它鮮血狂噴,濺灑地麵。小龍不由自主地被射飛出去,「啪」地癱軟在地上。


    「你在做什麽,夏露……!快點操縱我……!」


    西格蒙特呼喚著夏露,可是聲音卻傳不進她的耳裏。


    菲利克斯凝聚魔力,準備進行下一波攻擊。然而,這也無法進入夏露的視線之中。


    她隻是沮喪而無助地哭泣著。


    混沌不清的腦中,隻拚命地思考著一件事。


    應該怎麽道歉才好?


    如果隻有自己受害也就算了。就當作是我笨,本來就該受到懲罰。


    可是,被菲利克斯傷害的人不隻有夏露。


    就是因為自己的愚蠢,害那兩個人——


    雖然沒禮貌,卻是個為人著想的好青年。


    以及他的自動人偶。


    連他們都被我拖下水,慘遭毒手了。


    「雷真……對不起——」


    一陣水之閃光破空而來,掩蓋了夏露的呢喃。


    當化為凶器的尖刃就快直接貫穿夏露與西格蒙特的時候——


    千鈞一發。


    「鏗」地一聲金屬交擊的聲響傳入夏露耳中。


    夏露回過神來,反射性地抬起頭,便看見一片極為美麗的光景映入她的眼簾。


    四散的水珠反射月光,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如長槍般的水柱,在他們的阻擋之下四處飛散。


    兩個人影佇立在夏露的眼前。


    阻擋了水之長槍的攻勢並將之彈飛的嬌小少女。


    以及在少女身後,將手掌放在她背上的那個人。


    身上被扯爛的繃帶隨風飄揚,猶如少女的發絲一般。即使在黑暗之中,也可以清楚得看得見他傷痕累累、血跡斑斑。


    「別道歉啊,笨蛋。」


    少年將染滿鮮血的背影對著夏露,用雖然冷淡、卻讓人不可思議地感到溫暖的聲音說道。


    「你根本沒什麽好道歉的啊。」


    接著,他狠狠地瞪視著敵人。


    為了保護夏露而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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