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真,你還不能去呀!要升天還太早了!」


    在搭檔的呼喚聲中,雷真的意識漸漸恢複。


    好冷。手腳沒有感覺。雷真還以為自己是在東歐的城市賽姆林。


    在白金漢宮地下遭到硝子拒絕,搭檔被浸入透明的水槽──後來怎麽樣了?記憶的順序錯縱混亂,讓雷真無法順利回想。


    他決定總之先睜開眼睛,便看到搭檔哭泣的臉就在麵前。


    烏溜溜的大眼睛映出雷真的身影,夜夜不禁鬆了一口氣。雷真心想:這已經是自己第幾次讓搭檔露出這種表情了?夜夜讓淚水奪眶而出,緊緊握住雷真的手。


    「太好了……雷真得救了……」


    「……我又讓妳擔心啦。不過放心,已經沒事了。」


    雷真雖然嘴上這樣說,但其實一點根據都沒有。他連現在是什麽狀況都還沒搞清楚。


    在夜夜身後可以看到硝子,同樣露出總算放心的表情。


    (……為什麽硝子小姐會在這裏?哦哦……是她回來了。太好啦。)


    當初得知硝子是結社的薔薇時,雷真可說是眼前一片黑暗。不過既然她現在在這裏,就表示雷真應該擊敗金薔薇,救出硝子了。


    想到這邊,雷真才驚覺一件事:這不是已經十天前的記憶嗎!


    有如忽然想起似的,雷真感到一股強烈的疼痛。他胸口上包有全新的繃帶,底下有恐怕是才剛縫合起來的傷口。大概是因為沒有使用麻醉,痛覺相當銳利。


    這傷是誰下手的?是誰刺穿了雷真的胸口?


    (冷靜下來……冷靜點,慢慢地,循序回想……)


    雷真閉上眼睛,追溯自己的記憶。十天前在賽姆林市,雷真與金薔薇交手,把她擊退了。而硝子也回應雷真與三姐妹的心意,回到了他們身邊。


    與此同時,夥伴們則是在機巧都市抵抗王妃葛洛麗雅的支配。這邊的戰局在夏露、洛基、學院生與教授們的通力合作之下,成功驅逐了葛洛麗雅。


    (對了……後來幾天過得很平穩……)


    回到英國的雷真與三姐妹度過了一段平靜的時光。不久後夜會再度開始,雷真被卷入〈女帝〉索涅奇卡的事件中。


    雖然與索涅奇卡隻有相處短短三天左右,不過那段時間過得相當濃密。


    關於俄羅斯的問題尚未整理清楚,雷真隻知道當時灰薔薇西絲瑪奪走了索涅奇卡的肉體,企圖讓她與自己同化。如此一來灰薔薇便能成為強韌的容器,將以前看過的那個黑色巨人〈基內斯〉吸收到體內。


    (和索涅奇卡合體,和基內斯合體。合體,什麽合體?當她是黏菌嗎?)


    雖然雷真完全不懂其中的理論,但總之普通的人類不可能將基內斯納入自己體內就是了。利用某種秘術將自己提升為『超越人類智慧的存在』,然後嚐試融合的思考方式,或許很符合所謂的魔術理論吧?


    然而,西絲瑪的野心最終受挫。無論是基內斯、索涅奇卡甚至虛無石她都沒能得手,隻落得被夜夜揍飛的下場。


    (接著、後來……發生什麽事?我為什麽、會受到這種傷……?)


    擊退灰薔薇後,雷真隻小睡了短短幾小時便又展開行動了。為了拯救夏露與日輪,他企圖擊敗藏在她們背後的魔女。


    (對……我計劃一口氣解決掉兩名魔女……)


    夜會當時已經變成了結社薔薇們的〈代理戰爭〉。薔薇們爭執該由誰繼承金薔薇留下的遺產,而艾德蒙提出了『下注夜會的獲勝者』遊戲做為解決方法。隻要自己的棋子在夜會中獲得優勝,無論次世代的魔王、金薔薇的遺產還是神性機巧都能一次到手,可說是一場糟糕透頂的遊戲。


    就像索涅奇卡被西絲瑪盯上一樣,在夏露與日輪的背後也都有薔薇的魔女在操控。隻要將魔女們引誘出來並擊敗,不但可以妨礙結社的企圖,又能拯救夥伴們,可謂一舉兩得。雷真抱著這樣的想法展開行動,然而卻失敗了。


    胸口這道傷,是日輪下手的。


    日輪拿刀刺穿雷真的胸口,讓他受到瀕死的重傷。


    而就在雷真無法行動的時候,銀薔薇葛洛麗雅搬出了神話級自動人偶利維坦,做出用劇毒汙染城市的暴行。


    當時誰也沒預料到,企圖獲得王位的人物竟然會實行這種無差別式的攻擊。拉賽福似乎也沒能對此做好準備,讓學院麵臨了前所未有的危機──


    回想與現實總算連結在一起。雷真忍不住彈起身子。


    「安裏怎麽樣了!夏露呢?學院現在是什麽狀況!」


    「冷靜點。你說的那些事情,都已經結束了。」


    硝子看不下去而如此說道。她的表情看起來比以往柔和。但雷真也能感受出來,她緊張的情緒還沒有解除。


    「『結束』是指『得救了』的意思……嗎?」


    「沒錯。貝琉伯爵家的兩位千金都平安無事,銀薔薇大人的威脅也已經退去。雖然我也是剛剛才聽說的而已。」


    硝子緩緩把視線望向她背後。有兩名身穿黑鬥篷的魔術師站在房間出入口──大概是負責護衛並監視硝子,兼任傳令的人員吧。


    根據硝子的說明,銀薔薇是貝琉伯爵打倒的。


    雷真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又感到忐忑不安。無論夏露、安裏還是學院都平安無事──這本應是自己期望的結果,心情卻莫名沉重,一股混濁的感情湧上胸口。


    夜夜敏感地注意到這點,一臉疑惑地探頭看過來。


    「雷真,請問你在發什麽呆?好像心不在焉的樣子。」


    「是有一點……啦。我剛剛在回想這十天來的事情。」


    「和狐狸精們的亂交派對嗎?」


    「不要把妳的妄想塞進我的過去──痛痛痛!」


    光是講話胸口的傷就作痛。雷真不禁像隻蝦子縮起身體後……


    「短短十天的時間……東奔西跑的,還真是曆經了一場大冒險啊……嘿嘿。」


    他輕輕一笑,掩飾心中彌漫的感情。


    『日輪希望和與自己相配的男性在一起。』


    日輪說這話時冷淡的微笑浮現在雷真腦海中。


    「請振作一點呀,雷真!不要一直昏昏沉沉的!還是說……」


    夜夜露出不安的眼神,試探似的問道:


    「請問你的胸口在疼嗎?」


    ──這究竟是指哪一種意思?


    「不……疼痛對我來說已經不算什麽了。畢竟我現在有辦法緩和它啦。」


    雷真讓魔力流向胸口,影響自己的神經,麻痺痛覺──如此高難度的行為,他現在已經能夠在無意間辦到。


    硝子眯起眼睛,慰勞似的說道:


    「看來你已經學會了。技術好到讓人難以相信是第一次嚐試呢。」


    「硝子的講法……總覺得好猥褻……!」


    「不要過度解釋!沒什麽好猥褻的!」


    雷真對搭檔吐槽。這樣的互動,讓他總算恢複了一如往常的心情。


    保住一條命的現實感湧上心頭,甚至有種連體力都回複的感覺。


    硝子察覺這點,警告似的說道:


    「容易得意忘形就是你的壞毛病喔。我想你以前也體驗過一次了,我埋進你體內的,是接近未分化的『原種』精瑠。今後會寄生在小弟弟體內,慢慢融合。」


    雷真回想起三年前的事情。他當時在箱根的山中受到瀕死的重傷,接受過硝子的手術。那時候也是利用人造細胞〈精瑠〉進行治療的。


    「精瑠必須利用小弟弟的魔力〈飼養〉。這點你應該明白吧?」


    「……雖然我上次是完全無法理解,不過現在稍微懂了。那就跟生物一樣需要〈營養〉。精瑠也是『活的』對吧?」


    「唉呦,你變得很聰明嘛。這也是留學的成果嗎?」


    硝子點點頭,輕輕撫摸雷真的胸口。


    「精瑠可以達到繃帶的效果,保護你的肺髒。然而精瑠終究是異物,小弟弟的身體會恨不得將它排除。而為了維持精瑠──」


    「就需要用魔力當飼料對吧?」


    「沒錯。隻要帶有小弟弟的魔力,精瑠就能成為小弟弟的一部分。你這段期間絕對不可以讓魔力中斷。正因為是細膩的器官,稍有不慎都會致命的。」


    洛基的身影閃過雷真腦海。還有宿敵的身影也是。


    接下來雷真如果和他們全力拚鬥……根本無法保證不會把魔力耗盡。


    「了解。我會小心。」


    雷真隻有口頭上答應後,便起身動作。


    「夜夜,我們到競技場去。今晚的夜會還沒結束吧?」


    「現在是晚上十點。距離結束還有兩個小時。」


    「……話說,表定上是今晚要決定出〈對馬格努斯的挑戰者〉。我可不想總算走到這一步卻不戰而敗。走吧。」


    「是。啊──這個……瘀青?是什麽呢?」


    夜夜把手伸向雷真背部,輕撫繃帶與皮膚的分界處。


    「好像刺青一樣……顏色變了好多。」


    「讓我看看。」


    硝子與夜夜交換位置,透過機巧眼罩的鏡片進行確認。然而硝子似乎也不清楚這瘀青究竟是什麽,閉嘴沒有回答。


    夜夜一臉擔心地說道:


    「這應該不是內出血吧?該不會是被塗了什麽毒藥……?」


    她這時注意到自己失言了,又趕緊否定自己的說法。


    「應、應該不可能有這種事嘛!對不起,夜夜說了奇怪的話!」


    「不,那也是有可能的。畢竟日輪是真的想刺傷我。」


    日輪很明顯是抱著要讓雷真受重傷的目的刺他的。因此就算刀上有抹毒藥也不奇怪,也有可能是施加了什麽詛咒或魔術。


    一股難以言喻的不快感頓時湧上雷真胸口。


    如果日輪沒有做出那種事情,雷真本來是可以參加利維坦之戰的。


    雷真趕緊甩甩頭,揮散黑暗的情緒。


    「我們快走吧。在出席夜會前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辦。」


    「啊、是!夜夜當然明白!」


    「──什麽?妳知道我打算要去哪裏?」


    「那當然。是要去拯救日輪小姐吧?」


    雷真忽然講不出話,而夜夜則是用凜然的聲音繼續說道:


    「夜夜當然也會同行的!畢竟夜夜才是雷真獨一無二的〈搭檔〉呀!」


    「……抱歉。我想去的不是那裏。」


    夜夜一臉驚訝地僵住了。雷真為了避開她的視線,轉向背後。


    「我要去找的是妳也知道的那個先約定好的對象。跟洛基開戰前,我必須先去把話講清楚。」


    「請問你說這是什麽話!日輪小姐可是被逼婚──此時此刻搞不好正遭遇什麽過分的事情呀!」


    「有那個老婆婆跟在身邊,她不會遇上那麽嚴重的狀況啦。」


    夜夜露出仿佛遭到背叛的表情。雷真則是別開視線,辯解似的說道:


    「既然是老婆婆看上的對象,想必條件不錯。會約在這座城市見麵,表示對方應該是什麽英國貴族大人吧?而且日輪本人也有那個意思啊。」


    這可是她本人講的,說希望和與自己相配的男性在一起。


    「忘掉日輪的事情吧。要是我沒贏過洛基,就沒辦法和天全──」


    「請不要欺騙自己!」


    夜夜用力往地板一跺。地麵當場劇烈搖動,碎石從天花板掉落下來。


    「雷真是想要去拯救日輪小姐的!根本不期望以這種方式別離!」


    「……我說夜夜,妳客觀想想吧。接下來準備要去殺自己哥哥的『殺人犯』和有地位有資產的『優秀名士』,妳覺得選擇哪一邊才會幸福?」


    夜夜吃驚得縮了一下,接著垂下頭,顫抖雙肩。


    看起來既生氣又難過的她,擠出聲音似的說道:


    「那種問法……太、狡猾了……!」


    聽到她這麽一說,雷真才發現自己的失言。站在夜夜的立場,她想必希望日輪可以和其他男人在一起。這是夜夜的主觀──正因為如此,被雷真說要『客觀』的話,她就必須講出相反的話才行了。


    這的確是很狡猾的問法。夜夜雖然感到難受,但還是老實回答:


    「和自己不期望的對象結婚……接下來一輩子都要和自己沒有感覺的人一起生活,夜夜認為那不能算幸福。」


    「我老媽以前說過,『婚姻靠的是習慣』喔?」


    「那句話的意義不一樣!請不要因為夜夜是人偶就當夜夜什麽都不懂!」


    「喂!我並不是那種意思──」


    「就算是夜夜也能理解人類的微妙之處!那句話隻不過是在秀恩愛而已!是在講因為自己喜歡對方,所以討厭的部分也能慢慢習慣的意思!」


    夜夜散亂一頭秀發,指著雷真大叫:


    「總之雷真錯了!一切都大錯特錯了!」


    「……簡直不容分說啊。」


    雷真不禁幹笑一聲。不過,搭檔講的話的確有說服力。


    這下反而變得像是自己在耍賴了。


    「妳心腸真好。明明平常都會和日輪針鋒相對的說。」


    「這、這和那是兩回事。再說,夜夜才不是為了日輪小姐……是因為夜夜不想看到雷真後悔呀。」


    聽到搭檔這句話,雷真頓時心頭一揪。


    這三年來,夜夜總是在最近的距離下看著雷真。


    看著對妹妹的死耿耿於懷,不斷懊悔的雷真;看著有如在尋求懲罰般虐待自己,用亂來的鍛煉方式折磨自己的雷真;看著伊呂裏評為『饑餓野狗』的那個雷真。


    夜夜在說,她不想再看到雷真那個樣子。她為了雷真在這麽說。


    夜夜輕撫雷真的肩膀,近距離注視雷真的眼睛。


    「雷真,請問你認為夜夜是為了什麽在你身邊的?」


    「那當然……是為了打倒天全。」


    「不對。是硝子一開始就說過的,要夜夜『服侍小弟弟』。」


    「──」


    「無論什麽時候,夜夜都會幫上雷真的忙。夜夜就是為此存在的道具──」


    夜夜這時稍微害臊、不過很驕傲地改口說道:


    「為此存在的〈搭檔〉呀!」


    雷真的心為之一震。


    (對我這種、隻有一張嘴……窩囊的男人……妳竟然……!)


    正因為願意跟隨到天涯海角,所以更希望雷真選擇自己不會後悔的路──夜夜就是這個意思。


    淚水差點湧上雷真的眼眶。看到那樣的他,硝子輕笑一聲。


    「看來是小弟弟輸了。我的想法也和夜夜一樣。如果是平常的小弟弟,就算被我打擊,就算要放棄夜會,也會去把日輪大人奪回來才對吧?」


    她的語氣中隱含幾分歉意。硝子也很清楚,雷真之所以持續這種『不像自己』的行為,是因為他現在有了『無論如何都要保護的存在』。


    為了不要讓勇敢奉獻的搭檔喪命,雷真不能再像過去那樣亂來了。


    雷真把搭檔的小腦袋抱過來,貼在自己身上。


    「謝謝啦。妳果然是世界第一的搭檔。」


    夜夜就像隻溫馴的小貓般順從地把臉頰靠上去。雷真感受到她的體溫,再度下定決心。自己絕對不可以讓搭檔喪命。


    「在這樣的前提下,日輪的事情還是要擺到後麵去。」


    「什──雷真你還在講那種話!」


    「妳聽我說到最後。我已經非~常明白那老婆婆的實力了。現在我去找碴也沒有勝算。」


    「那樣說……是沒錯。可是!」


    「我應該要做的,是成為魔王。所以我現在要專心在夜會上。首先打倒洛基,接下來再處理日輪的事。明白的話,這次就真的要出發囉。」


    「雷真大人,請留步!」


    忽然,一陣銳利的聲音傳來。


    一名銀發少女穿過黑鬥篷魔術師之間,衝進房內。


    她的臉色不太好。發青的肌膚難掩心中不安。這少女會露出這種表情,每次都是在擔心妹妹們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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