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下文字的過程就像是歌唱。


    「初次見麵。如果客人有所需求,無論何時何地都會如約趕到。我是自動書記人偶服務的嘉德麗雅·波德萊爾。」


    這是某位自動書記人偶的觀點,在她看來再正確不過。


    「那麽,我開始了。」


    在腦海中編織著情境,輕輕吟唱出聲。在這一點上與繪畫也很相似。


    「……米爾特,最近別來無恙?謝謝你寫信來,你的話語成為了我的力量。」


    深深呼吸,在寫下文字的那個瞬間,出聲歌唱。


    「糟糕,不小心打錯了,重新開始。」


    那個人收到信後會有怎樣的反應呢?


    讀到這些文字,會抱有怎樣的心情呢?


    「要加油學習啊——這樣寫雖說是理所當然的……但在信中提得多了未免太掃興了。收信人是待在全日製寄宿學校的令弟是嗎?平時的樂趣大概也不多,努力學習,然後成為像你一樣成功的人,離開家獲得自由,我想按照這種思路應該可以。但是過於自吹自擂可能會惹他厭煩,還是要適可而止。想要得到回信的話就更應該如此了。」


    在腦海中描繪著。


    「……那麽,我繼續了。」


    樂曲有開始與結束。奏響的樂曲不同,予人的印象也大不一樣,或是印象鮮明,或是溫柔明朗。但從開端至中盤總會漸入佳境。打字機的鍵音是鋼琴,蘸水筆的沙沙聲是小提琴。最後銅鈸鳴響,樂曲收尾。


    「……怎麽樣?」


    寫好的書信逐漸孕育了生命。文字似是一個個音符舞動跳躍,墨水的香味仿佛人的一呼一吸。信也就成為了故事。


    嘉德麗雅·波德萊爾如此完成著她的代筆工作。


    自動書記人偶與客人共同完成書信——也是完成一個故事,一曲音樂,一幅圖畫,一同分享這個世界。


    所需的時間與書信的內容盡可能地壓縮,同時讓彼此的心相互靠攏。


    隻是,短短的時間下,仍舊有人產生單向的情感。


    「請問,可以與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嗎?」


    就像是這天的這位客人一樣。


    萊頓沙夫特裏希,首都萊頓。在某一角落,有一家最近人氣旺盛的店鋪。


    這家老板改建了本是迎賓會館的建築,開了一家名為『咖啡瑪格諾莉亞(magnolia木蘭花)』的咖啡館,在這裏,人們可以品嚐甜蜜的點心,安靜欣賞音樂。對於需要等待一個月之久才能進店的萊頓居民來說,無疑是無比向往的場所。在這裏,精致用心的店內陳設賞心悅目,客人可以在常駐鋼琴家的樂聲下放鬆休息。演奏的人也會根據日期和時段而更換。


    店裏演奏的年輕音樂家很多,因此這裏也成為尋求資助人的平台。或許是由於這個緣故,客人的年齡階層也很高。


    感動地慨歎著的嘉德麗雅與她的同伴看上去似乎是這裏最年輕的。


    接過的菜單上寫著菜品金額,與傳言一樣十分昂貴。但看到端上來的東西,也就明白它們有著值得破費的價值。茶點托架帶來的驚豔與感動是難以用金錢衡量的。


    她與同伴一起決定,先逐個挑選自己中意的食物。煩惱地猶豫再三後,她第一個選出的是蘋果派。滿心歡喜地把裝著蘋果派的盤子移到麵前,落下叉子。吃下第一口時,不由真切地感受到,這正是自己想要的感覺。在暖融融的店內吃著甜甜的點心,就是冬日的至高美味。


    「……」


    同席的拉克絲·西比拉麵前擺著巧克力蛋糕,卻沒有動勺。


    蛋糕看上去十分美味。想要品嚐,可交談的半途中,由於店員端來蛋糕,對話正巧在重要的地方攔腰截斷了。


    「嘉德麗雅,然後呢?」


    「超棒……啊真是的,我都不知道該怎樣感謝你陪我一起來了拉克絲!這裏畢竟很貴嘛?不過話說回來,如果不是喜歡甜品的話,很難稱霸這個三層托架吧。雖然大家都拒絕我了吧,但這也太傻了吧?沒有吃過這個的人也太傻了吧?」


    「嗯,的確是很不錯的店呢。然後呢,嘉德麗雅……」


    拉克絲終於插進了話,可嘉德麗雅像是要堵住她的話一樣繼續說著。


    「對了你知道嗎?社長不是買了一塊地嘛,記得嗎,就是說要作為我們公司製造基地的那個地方。聽說,那邊的村子附近有一個傳說中的池塘。如果不讓任何人發現地帶走水底的石頭,就能實現願望……不如,下一次我們一起去吧?」


    「這種是一起去就不靈驗的那類傳說吧。不是說那個嘉德麗雅。我想回到剛才的那個話題。」


    在紅茶中投入加工成星星形狀的糖粒,用小棍攪拌著,嘉德麗雅回答:


    「啊,是那個被要求交往的事吧。我拒絕了哦。」


    「誒誒誒誒誒誒!」


    逐漸融化的砂糖粒會不會也覺得泡在這樣的紅茶中很舒服呢。嘉德麗雅想著這種有些可笑的事。一下子攝取了太多的糖分,或許腦袋也轉不過彎兒了。還是,果然是現在交談的這個話題的錯。


    「因為,他可是對我說了以結婚為前提的。」


    嘉德麗雅並不是第一次被表白請求交往,但想到結婚的,自出生以來那位還是初次。


    「誒誒誒誒誒誒誒!」


    「拉克絲太吵了。」


    的確聲音太大了。拉克絲向四周望了望,捂住了嘴巴,用快要聽不見的聲音說:對不起。


    「到公司來的那位是本人?」


    「嗯。到公司來的那位是本人。」


    「感覺是個長相挺帥氣的人……不過年齡稍長一些,不如說這點也很不錯。」


    你也吃呀——嘉德麗雅對拉克絲說,她終於把蛋糕含在口中,也不說感想,隻是嘴巴鼓鼓地咀嚼著,等待嘉德麗雅接下來的話。


    「拉克絲,明明你也沒有在戀愛,卻喜歡聽別人的戀愛八卦啊。」


    「喜歡哦。因為對於自己來說這種自然現象還顯得太早嘛,也可以說是未知的經曆……」


    雖然肩負著社長秘書的職責,拉克絲·西比拉,這樣的她在平時也不過是個年幼的女孩子。再加上,她人生的大部分時間都在某個宗教團體的控製下度過,對她來說,什麽都是新鮮的。男女之間的戀愛問題看上去就像是書上的故事。


    「雖然我也想有朝一日談一次戀愛,但現在還是想聽別人的故事。好啦,繼續。」


    拉克絲的異色瞳中滿溢著一閃一閃的好奇心。


    「……說是在萊頓開一家香水店。是名調香師,就是那名克裏斯先生。前一段時間從店門口路過時,看著還挺繁華的。本人感覺性格溫柔,長相不錯。言談舉止也很溫和……對了,結了婚大概會是個一個好丈夫,很討女孩子歡心的這種男人哦。」


    「嘉德麗雅不喜歡嗎?」


    被問到後,嘉德麗雅思索著。


    若是在喜歡還是不喜歡這兩個選項中挑選,自然是喜歡的。隻是。


    「怎麽說呢……我也不明白。和我傾向於喜歡的類型似乎不大一樣。」


    心中浮現出了約·一名男人的麵容。


    「我喜歡的人,都是不會喜歡我的那種。」


    她托著腮,發出一聲歎息。


    「啊啊,霍金斯社長。那個人的話不大可能。不隻是與嘉德麗雅你,社長他在對公司不造成實質性危害的前提下花天酒地,自己卻……是那種會正經理性地看待戀愛的人。社長也不會因為喜歡戀愛和女孩子們就隨便交往哦。」


    或許是因為一直待在一起,對待別人的態度基本禮貌而溫和的拉克絲卻對克勞迪婭·霍金斯這個人的事毫不留情。


    「……嗯,是啊。霍金斯社長。果然會給人這種感覺啊?」


    「就是這種感覺。霍金斯社長啊,大概是在等著命中注定的那個人吧。如果那個人不出現就不會與任何人結婚……不過要說霍金斯社長不惜拋棄一切也要奉上真心的女性……」


    「薇爾莉特呢?」


    提及這個兩人都很熟悉的名字,拉克絲還是伸出雙臂交叉,表示不對。


    「誒——薇爾莉特已經是家人了吧。而且薇爾莉特她……也已經有那個人了嘛。」


    「是麽,是這樣啊。的確不行呢。」


    「那當然不行。這種人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我之前就和社長這麽說過。」


    「霍金斯社長說了什麽?」


    「小拉克絲好過分,我可要扣工資咯——裝作要哭的樣子。」


    嘉德麗雅想象一下那副樣子,笑得倒在一邊。拉克絲也忍不住噗呲笑出聲來。


    對話歡快地進行,紅茶也喝到了第二杯。曲奇之後是裝飾著果肉與雕糖[1]的塔。不出所料,十分好吃。也想要讓在談話中出現的薇爾莉特嚐一嚐啊,嘉德麗雅想,和她也有一段日子沒見過了。她是最受歡迎的自動書記人偶,現在又在這片大陸的哪個角落呢。若是她也在這裏就好了。


    「那個啊,既然說到了我就稍微提一下……雖然回絕掉了交往的要求,但最後還是約了一起吃飯的……和克裏斯先生一起。」


    若是薇爾莉特·伊芙加登也在,她會對嘉德麗雅的話作何回複?


    『你們成為朋友了嗎?』


    ——啊,可能會說出這種讓人大跌眼鏡的話。


    雖然薇爾莉特不在,但拉克絲以自己的方式給出了不錯的反應。她嘩啦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像是急刹車一樣向前探過身去。三層蛋糕架成了兩人麵前的阻礙。


    「為、為什麽!啊,隻玩玩的關係開始了嗎?嘉德麗雅你會做這種事的啊?」


    這誤會可大了,嘉德麗雅連連否定。


    「不是不是!我雖然看上去像是這樣但對戀愛還是很純粹的啊?拒絕時我說,與連了解也不了解的人,突然就要以結婚為前提而交往實在是做不到……那就請你了解一下我吧,成了這種情況……我也是因為對方是客人不敢太強硬了啊……」


    「咦——真少見。不願意就直爽地說出不,嘉德麗雅不就是這樣的人嗎。是身體不舒服嗎?」


    「喂,拉克絲小姐,這真的不是說人壞話嗎?」


    「雖說作為感到不舒服的受害者這算是壞話,但身為朋友,我喜歡你性格中說一不二的這點哦。而且我想,這一點對自動書記人偶來說也很重要。做人偶的女孩子,不是經常會被異性套近乎嗎。就是那個,你聽過加迪安(guardian)公司的那個女孩的傳言了嗎?」


    「在被大政治家強迫的緊急關頭,郵差男朋友英姿颯爽地現身擊退對方,最後告發犯人的那個!我知道!那個超級心動的!」


    「我懂——!不過那兩個人好像是青梅竹馬來著。討厭,真是的。這已經超出戀愛小說的範疇了!」


    「她是屬於我的!——這種展開我超級喜歡。就是我從拉克絲你那裏借來的那本書。」


    「『星月騎士團故事』?騎士團長挺身而出,奮不顧身地守護主人公那裏?下卷的第三章?」


    「就是那裏——!那個太生動了就像眼前看到的一樣。咦,我們是不是跑題了?」


    「是跑題了。對不起哦,是我帶跑的……啊,這個蛋糕,真好吃。」


    這是女孩子們聊天常有的事,兩人都暫時冷靜了一下。


    嘉德麗雅倒了第三杯紅茶。茶壺也因此空了,她拜托外表十分漂亮的女性店員又續了一壺。點下三層點心架的客人可以選擇紅茶或咖啡無限量續杯。真是貼心的服務,嘉德麗雅想。重要的正是這種周到。她甚至已經開始考慮再次和誰一起回頭光顧這裏了。


    「嘉德麗雅,司康餅怎麽樣?」


    「沒關係喔,雖然簡單但很好吃?」


    「我特別喜歡。說不好還要比蛋糕更喜歡。對了繼續前言,吃飯是什麽時候?」


    「那個啊,就是明天。」


    「誒誒誒誒誒誒誒誒?」


    「拉克絲你好吵。」


    因為——拉克絲通紅著臉辯解著。


    「我說,我說,隻是如果……如果,這是吃過飯後,覺得克裏斯先生還不錯,順勢交往也不壞,就和他在一起好了——以這種為前提的約會呢?」


    「……那邊像是這個意思,但我這邊的話……」


    「嘉德麗雅也是,沒有這個意思的話,可不能覺得不去也行啊。你會去的吧?」


    「去是會去的……」


    「那要告訴我結果哦。」


    對方笑意盈盈地說道,嘉德麗雅回答『如果心血來潮的話就告訴你』後拉克絲鼓起了臉,嘉德麗雅把實現從想要抱怨的拉克絲臉上移開,望向窗外的景色。


    到了夏天,滿溢的新綠會充盈街道,如今街邊的樹上卻是光禿禿的,沒有一片葉子。寒風在外四處遊蕩,目之所見,一切都顯得淒清。


    在街道上行走的人們弓著背,將上衣的領口緊緊攏著向前。郵差們騎著摩托穿行的身影映入眼簾。不是,嘉德麗雅一邊想著,一邊向窗子那邊探身望去。


    「……」


    果然有差別。既不是金色的頭發,遠遠看來,就連臉和體態看起來也與本人完全不一樣,這點她立刻就察覺了。隻是,他是個郵差。


    「怎麽了?」


    是嘉德麗雅對郵差反應過度而已。


    被拉克絲問道,嘉德麗雅以心不在焉的聲音回答『沒事哦』。


    然後彬彬有禮地再一次坐回位置上。


    「我說,究竟怎麽了?」


    「……………………可能是那家夥,我想。」


    「嗯?是誰?」


    大概是沒有聽清,拉克絲又問了一遍。嘉德麗雅不滿地撅起嘴回答。


    「貝內迪克特。」


    帶著刺兒的語氣。啊——拉克絲立刻明白了她想說的話。


    她輕輕歪頭,讓對方看到自己的苦笑。


    「自從他消失後,感覺已經過了不少天了……在街上看到騎著摩托飛一般經過的郵差,我也會不由自主地想著,會不會是貝內迪克特。也會向大家打聽有沒有他的音信,每一天都是。」


    「沒有信或是明信片之類的寄來嗎?」


    「什麽都……呐……嘉德麗雅今天應該第一次聽到對吧……貝內迪特科提交了休職申請。」


    像是被大人訓斥的孩子一樣,嘉德麗雅立刻垂下了眼。


    「不可以……?我和那家夥雖然總是吵起架……但姑且還是公司創立以來的夥伴關係啊!」


    「我沒有說不行哦,嘉德麗雅。」


    「那家夥真的很薄情。聽說他離開公司時對社長和薇爾莉特說了的!」


    「嗯。」


    「我也是……我也是一開始就和他在一起了啊!」


    「嗯……很寂寞啊。」


    拉克斯的坦率,一語道破嘉德麗雅藏起的心情。


    寂寞。隻是,倘若能將這份心情說出口,就不必噘著嘴說些抱怨話了。


    「就算死了我也不會這麽說!」


    嘉德麗雅·波德萊爾並不是這樣的女孩子。


    用叉子一刀刺在蛋糕上,強行塞進口中。一邊鼓囊囊地嚼著,一邊將紅茶一口氣倒在喉嚨中。接下來,再次粗暴地刺下叉子。或許她是將蛋糕想象成了貝內迪克特。


    「已經三個月了,冬天結束春天就要到來了呢……但是,社長誰


    也不允許碰一下貝內迪克特的摩托車……我也沒有把他的名字從員工簿上劃掉哦。」


    拉克絲的話語聽來簡直就像是在安慰自己一樣,嘉德麗雅鼓起了臉頰。


    「我才不覺得冷清呢!」


    「嗯,嗯。」


    「社長也真是的,連什麽回來也不知道,這種員工怎麽能簡單地就放他出去呢。」


    ——我真是,討厭的家夥。


    本不想不想口出惡言的。


    「就算他突然回來了,我也不會和他講話的。因為他一聲不吭地就走了啊。」


    但不想將這一切表露的她壓抑著,宣泄自己的惡意。


    聽到這些,拉克絲隻是有些困擾地微笑著,包容著她。


    此刻就算是想要說出口,也要考慮對象。


    拉克絲·西比拉是最合適的人選。


    拉克絲平穩地,仿佛撫慰她一般地開了口。


    「……作為我,他若是回來了倒是會很高興的……」


    像是說出了嘉德麗雅的心聲。


    「我雖然是途中加入的人,但我也明白他隻是語氣糟糕,其實是個很不錯的人。我是被薇爾莉特撿到的,又開始在霍金斯社長身邊工作……對這一切像是一點也不在意一樣,時不時來找我搭話的,就是貝內迪克特。他對年齡小的女孩子其實很溫柔啊。而且作為社長的秘書為公司考慮,他也是必須的。郵差的數量一直都是不足的。就算是招聘采用,很快不幹的人也有很多。像貝內迪克特一樣,抱怨的同時卻還能完成大量的工作,同時還具有統率能力的人,可是難得的人才啊。長遠看來,他應該被引薦參與公司的運營,作為勞動者的代理。這點作為運營者的社長也一定有所感覺。……還有,嘉德麗雅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因為自動書記人偶的工作,你到很遠的地方出差了不是嗎。貝內迪克特也可能隻是想告訴你卻沒有辦法。……唔,一定是因為可以說再見的人太少了。他似乎有一件不得了的大事要處理呢。雖然沒有去問薇爾莉特和社長,但兩個人都說他會回來的。貝內迪克特未必不是這個意思,所以才不和我們說的。他那個人,並不討厭心情低落的人。我們就一起等著那個隨心所欲的貝內迪克特回來吧。我可也是他沒有通知的其中一員哦。」


    緩緩地,用安靜而可愛的聲音,低聲說著這一段長長的話,一直盤旋在嘉德麗雅心中。比起其中的內容,她那無比寬闊的視野與氣量讓嘉德麗雅不禁感歎。


    明明是比自己還小的女孩子,卻像是母親一樣思考著。


    「……你怎麽能是這樣好的孩子啊……」


    在對年長卻毫不成熟的自己感到無比羞恥之時,午後的茶會結束了。


    之後久違的,她忘記了許許多多的事,一路玩下去。


    在書店和可愛的雜貨鋪流連後,喜好不同的兩人逛著同一家服裝店。當店員問『是姐妹嗎』,則笑著回答『是同事也是朋友哦』。到了日落時分,兩人手中滿滿的都是買來的東西,才向事務所走去。隨後,勤勉的拉克絲想要稍微處理一下昨日留下來的工作,她也陪在身邊。


    閑得無聊的嘉德麗雅在社長辦公室露了麵。霍金斯並不在,取而代之的是微妙的有著違和感的一小盆仙人掌,以及用鎮紙壓著的留言條,『去營業處和吃飯,晚上回來』,上麵這樣寫著。讓拉克絲看的時候,她說著『這是和他最近泡的女孩子一起吃飯的意思』,用不滿的神色翻譯道。隻是晚上會好好回來這一點沒錯。雖然對於自宅兼公司這一點是理所當然的。


    兩人一起吃了飯後就分別了。


    一起說了很多話,她提起精神說了再見後,卻仍然在走出三步後就感到了孤單。


    嘉德麗雅明天也在休息。


    無論與誰道別,就算明白他們還能夠很快相見,她卻仍然心情低落,無精打采地走在回去的路上。途中,她看到了一隻野貓,想要追上去,最終卻連尾巴尖也沒有碰到。


    「……我回來了。」


    不常回的家中,在積了一層薄灰的床鋪上,她急匆匆地一屁股坐下,順勢躺倒,又念叨著不好不好——然後翻身爬起來卸妝。臉蛋豔麗的嘉德麗雅總是被認為化了濃妝,實際上,化妝前後的長相卻並沒有太大變化。五官的各個部位都很分明,變化也隻不過是顯得年幼一些而已。


    泡澡後,從衣櫥中拿出剛買不久,還沒有穿過的長睡袍換上。想著今天的月亮會是什麽形狀呢,一邊向窗外遠眺。沒有找到月亮,反而看到了每一戶人家亮起的燈光。穿著睡衣,她梳著頭發,凝視著遙遠的萬家燈火。


    獨自生活的自己不同,燈光讓她明白,有人選擇與他人一同度過。


    ——結了婚的人們,真的很了不起。


    這種契約盛行於全世界,被稱為愛情的表現形式,沒有對象就無法成立。


    總有一天自己也會這樣吧。從小時候便這樣想,隻是到了一把年紀卻仍然沒有邂逅那位會與自己結婚的男性。或許一輩子就這樣了吧。


    ——連喜歡的人也沒有,一生孤獨度過,我做不到。


    提到結婚就是這個樣子,更不要說想象有了孩子的生活了。


    因為,自己也還是個孩子啊,嘉德麗雅這樣想道。


    可社會是漠然的。你必須這樣做——結婚的趨勢逼迫她接受這種義務感。


    在這種義務之中,有著咖啡一般的苦澀。又怎會覺得美味呢。


    ——在這其中,是否也同樣有著與我懷抱著同樣心情,尚未入睡的女孩子呢。


    雖然沒有更好,可她仍不由自主地想著,若是有該多好啊,希望對這樣的她們說出沒關係的朋友也在身邊。


    ——有工作真是太好了。


    若是以工作為生,就能從作為女人必須完成的那份義務中暫時逃脫。


    「……」


    義務。想到這裏,也間接地刺痛了嘉德麗雅的心。


    ——貝內迪克特,他也沒有對我說的義務啊。


    一直為他的事掛心,甚至變成了小小的切痕,傳來陣陣鈍痛。


    隻是單純的,嘉德麗雅沒能進入貝內迪克特的人生。


    他想要怎樣,由他決定。隻是這樣,隻不過是這樣罷了。


    沒有向她嘉德麗雅匯報的義務。


    但嘉德麗雅認為他們是夥伴。


    雖然總是吵架,但不知為何會感到,他們有著最親近的關係。


    那或許是嘉德麗雅會錯意了。


    ——我總是這樣。


    誤會與某個人關係變好。實際上卻不是這樣。在她的人生中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了。


    ——因為,我是笨蛋啊。


    所有人或許都是這樣。忍耐自己,強迫自己與她相處也說不定。


    ——我,一定——


    不可能成為哪個人心目中最重要的一個。


    越是考慮,越是不安,也越是悲傷,眼淚流了出來,她在床上翻過身,用毯子與枕頭蒙住眼睛。


    與外麵的世界割斷了聯係,她冷靜些許。就這樣再也不到早上吧,她暗自祈求著。


    沉入夢鄉後,就像是沉入紅茶的砂糖一樣,忘卻悲傷與煩惱,就這樣溶化就好。


    ——好寂寞呐。


    貝內迪克特的離開,原來會讓自己變得這樣脆弱。


    放棄吧,在腦海中,一個自己如此竊竊私語。


    對啊,隻有放棄了。


    不被他喜歡的事也好,他的人生沒有踏入的餘地也好。


    ——好寂寞呐。


    像胎兒一樣蜷縮著,她陷入了睡夢中。


    第二天清晨,仿佛昨日的寒冷都是謊言,天氣變得暖和起來。


    實際上冬季早已進入了尾聲。嘉德麗雅站在窗前,注視窗外片刻,像是要甩去什麽一樣,開始換衣服。


    搭配在昨天已經決定好了。想著將要去見的那個人的臉,從眼前各式各樣的衣物中,她準確地挑出那一套白色的裹身連衣裙[2],胸口稍稍有些空,並不像平時一樣。有著豐滿胸部的女性若是選擇了與身體曲線不合的衣服,會顯得過胖;而且衣服也與想象中的擴展方式不大一樣,撐成另一種形狀,就好像紙娃娃[3]一樣。作為初見的私服來說是最合適的選擇。披在外麵的外套雖然想選黑色的鬥篷式大衣,但由於氣溫升高,還是選了薄一些的米粉色長外衣(growncoat)[4,5]。


    九公分高跟的靴子與五公分高跟的靴子並排擺著,她最終選了五公分的那個。雖然大概隻是吃一頓飯,但若是需要走路,九公分的靴子跟過一段時間就會造成腳痛。再帶上隻裝著錢包與口紅的女式手拿包[6],這一身就完成了。


    出門後,在租房的房東設在巷子裏的木頭長椅上坐了片刻,她與鄰居打著招呼穿過了小巷。嘉德麗雅居住的住宅區一帶大多是一人居住的老人或是多人的家族。冬季中,因為寒冷窩在家中的老年人紮堆散著步,看到這樣緩慢的走路方式,連步伐很快的嘉德麗雅也感到自己被帶慢了。


    穿過街道的中心部分進入小道,不知從何處傳來了鋼琴的聲音。彈奏的人應該還是孩子,或許是在窗戶緊閉的冬日間大量練習的原因,比起秋天聽到時進步了許多。


    人們深深紮根於土地之上,踏實地生活著,這一點,比以往更加清楚地有了實感。但隻要委托還在繼續,就仍要無視這片風景與這些喧囂,在奔波不停的日子中度過。


    「……將來,要不要不做自動書記人偶呢。」


    她想要在同一條街道上,迎接一成不變的日常。


    也就是說,立足於一條街道,開店謀生的人或許是最適合的結婚對象。


    走到碰麵的店前,不費太多時間,便看到碰麵的人站在那裏。紅棕色[7]頭發,體格纖細,個子很高的男性,身穿戰壕大衣,夾克與襯衫,在萊頓一家很有名的香水店擔任調香師。


    「克裏斯先生。」


    果然選擇裹身裙是正確的,嘉德麗雅想著。飯店也是沒有服裝規定的,可以決定自己的衣著。那家店十分有港城萊頓的風情,聽說貝類十分好吃。


    「嘉德麗雅小姐,感謝你今日來赴約。天氣暖和起來了呢。」


    「是啊,一下子春天就來了。」


    不易察覺地被他攬著肩,帶入了店內。


    與霍金斯微甜的香草中種植著荊棘一般的氣味不同,他身上有綠色係香水那種清爽的香氣。


    ——我更喜歡霍金斯社長的那種。


    一直以來靠近嗅到後,那種肚子空空的感覺讓人喜歡。若是被香甜的氣味包裹著,就會生出幸福的心情。其實今天早上是想吃麵包的啊。


    ——那家夥,身上是怎樣的味道來著?


    金色頭發,口氣惡劣的那個男人在腦海中浮現。


    他不像是會有噴香水的興趣的人。大概,什麽味道都沒有。


    日複一日日複一日,身上繚繞的雨的氣味,汗的氣味。他擁有自身不加修飾的香味。


    「要喝什麽?」


    被領到座位上坐下,拿著菜單凝視著。她挑了無可非議的果酒。


    思考著要吃什麽,對方則說已經預約下定好的套餐。於是,還沒有詳細考慮要選什麽,就這樣結束了。


    ——很熟練啊。


    目光相交時,對方遞來微笑,自己也不由自然地笑了起來。


    「說起來,弟弟的回信來了。」


    「啊,怎麽樣?」


    「比平時要更加坦率。多虧拜托了你代筆。我們年齡相差很大……我很疼愛他,一點辦法也沒有,那邊卻正是生龍活虎的逆反期呢。最近互相交流都變得困難了。」


    從前菜開始,舊的撤下,新的盤子端上後又被一掃而空。


    「啊……我明白的。我站在相反的立場上哦。我是最小的孩子,上麵有九個哥哥。」


    「九個人?真厲害啊。」


    交談並沒有令人不舒服的地方。在委托時也感覺這真是個好說話的人啊。既不會突然發怒,也不會突然頂撞。就像是隨處可見的鄰家先生。


    「說起最年長的哥哥,甚至比我大了十歲,雖然有著這樣的哥哥,自己卻因為是最小的每天都在被罵,反倒是大哥,隻要露個臉就能受到誇獎。我對此可是十分生氣呢。」


    「……原來如此。隻是我的成長過程中也有常有辛苦。」


    她明白是對方讓這場交談變得格外享受。這就是大人的遊刃有餘。


    「隻不過像是克裏斯先生這樣認真工作取得成功的人淩駕於兄弟們之上,豈不是要變成敵人了嗎,究竟怎樣做才能正確相處,真是變得越來越複雜了呢。」


    「大概與我對父親抱有的心情相似吧。父親是貿易商人,在他麵前我怎麽都抬不起頭啊。」


    「明明你開了那麽一家有名氣的店?」


    「對於父親來說達到合格線還差得遠呢。」


    因為我達到了結婚對象的合格線,所以才邀請我的嗎。


    快要溜出喉嚨的話被貝類壓了下去。


    「家中一人一艘,所有人都有自己的船。等到天氣暖和了,要不要出海試試呢。」


    「……那個大概和我想象中的船是不一樣的吧。」


    是怎樣的想象呢,被他問到,嘉德麗雅直率地回答渡河舟。是在河兩岸之間移動的小船。他噗呲一聲笑了,回答說『要稍微大一些哦』。從他笑的方式推測,大概是相當大的。


    嘉德麗雅再一次重新認識了名為克裏斯的這名男性。


    從棕紅色的瞳孔中可以窺見溫柔的眸子,緩慢悠然的說話方式也讓人喜歡啊,她想。


    所有地方都完美無缺。不如說作為對象的自己渾身都是缺點。為什麽時至今日,會選擇自己作為對象,她很想這樣問。這裏就坦白去問吧。


    「為什麽,會對我提出交往的請求?」


    突然逼近問題核心,克裏斯先生看起來有點驚訝,但他沒有一點掩飾,普通地做出了回答。


    「我因為工作上的關係,總是需要處處小心謹慎。所以喜歡像嘉德麗雅小姐您一樣不在乎這些的女性。單純的,很愉快,在一起的時候。」


    「可你現在不也是這樣,特別留意周圍嗎?」


    「並不是這樣的。不,不必說,為了讓你感到愉快,我也在努力著。但還是很少顧慮的。大概,你就算看到了我在這場約會中不成體統的舉動後也不會感到幻滅的。」


    「不成體統的樣子是?」


    「意大利麵的醬汁濺到襯衫上,在算錢時把零錢撒出來之類。」


    「是這樣嗎,我也會做這種事啊。雖然會說你在幹什麽啊——這樣來幫忙吧。」


    「就是這點,就是這樣的隨隨便便的態度很好啊。光顧我店的客人們都是做減法的人,所以一切舉止必須要優雅,又必須能讓他們帶著一份美麗心情離開。我本以為自動書記人偶也是這樣的,你卻完全不同。第一次見麵的瞬間,就很有精神地對我說『你好』,代筆的交談也十分輕鬆。明明剛剛認識,卻像是鄰家女孩來這裏玩的感覺一樣。」


    「我、我們那裏最受歡迎的人偶的話與我不同,可以很漂亮地接待客人。我是……我是不行的。而且,克裏斯先生,那樣的女孩子有很多哦。到店裏來的女孩子中沒有嗎?」


    「像這樣讓人放鬆又性格溫柔的美人很難找到。」


    「長相嗎


    ?」


    「你很漂亮。」


    「……我嗎?」


    「而且很可愛。追求你的人一定很多吧,由我來得到不可以嗎?」


    這就是理由哦,他這樣說。嘉德麗雅羞紅了臉,胸口因歡喜而滿滿的。


    會這樣以簡單的方式給予他人肯定的人為何會至今獨身呢。難道他有某些奇怪的興趣愛好嗎?她止不住地懷疑著。


    「克裏斯先生,莫非已經結了一次婚也有了孩子嗎?」


    「我連牽著新娘的手走在教堂的經曆也沒有。」


    「每天晚上都在外麵到處徘徊的愛好呢?」


    「我是吃過飯就會很快變困的類型,每天都會在第二天到來之前睡覺。」


    「為什麽一直是獨身呢?」


    「你才是,又為什麽是獨身呢?」


    「我……」


    「說起來為什麽人要結婚呢。」


    聲調的起伏不經意改變了。嘉德麗雅目不轉睛地盯著他。


    「家與家的聯係,或是血脈的存續,經濟上的援助,戀愛,雖然理由有千千萬萬,但選擇不被名為結婚契約所束縛,這樣不也不錯嗎?」


    「明明提出與我以結婚為前提交往,卻說出這種話?」


    「抱歉抱歉。」


    克裏斯垂下眼睛,輕輕嘟囔著『該怎樣說呢』。


    裝著香檳的玻璃高腳杯已經空了,他用手指拭去上麵的水珠。


    「……這是因為到了我這個年紀仍然沒有結婚的人,會被視作怪胎。可結婚的機會卻遲遲不來,我也想了很多——結婚到底是什麽?與他人戀愛又會怎樣?之類的問題。我的父母,來到我家對我說了,『不錯嘛,雖然是一個人生活,但餐具還不少嘛』我隻是因為每天拖著身體回家顧不上洗碗,為了能有餐具可用才買了很多。並不是為了誰。我在,我在為自己活著的同時,思考著結婚的意義……如此思考著,思考著……」


    ——我,我在為自己活著的時候戀愛,這代表著什麽。


    「我獨自一人也能夠生活下去。我喜歡製作香水,空閑的時間也會躲在工作室中。若是能在街上與使用我的香水的女性擦肩而過,我也會十分高興。若是我的戀人也在身邊,一定會更快樂吧。但是這樣,製作香水的時間又會減少。那麽就找一個不錯的人結婚一起生活吧,這是最合理的選擇——我這樣想。但究竟,這能否稱得上純粹的戀愛呢?」


    ——想要走自己的人生之路,又想接納他人的介入,這與純粹並不相容。


    「我……我認為你是個很棒的人。我想要試著與你戀愛。但是……必須結婚的念頭出現的那一瞬間,就讓這份感情變質了,變得陳腐不堪。明明是我向你提出了以結婚為前提的交往請求。」


    「所、以、說,為什麽要對我說這種事?」


    麵對薄怒的嘉德麗雅,克裏斯張開兩手。


    「這就是我無法結婚的理由。」


    他耷著眉毛,聳了聳肩。


    「我現在還在幻想著戀愛。我希望若是戀愛就應該隻有喜歡這一個理由。結婚也是一樣。我喜歡你,不想讓你被其他人搶走,這有這個理由就足夠。但一旦要結婚,就需要牽扯到利益關係,若是發現了對方從我身上謀求的利益,又會讓人退縮。在交往到最終關頭之前,就會精疲力竭——想著什麽啊,這種根本就不純粹啊。但是,和你在一起,或許不會變成這樣。我是個頑固的人,可就算是這樣的我,也許也能與你像是老友一樣,慢慢變老呢……絕非不是不想戀愛,隻是不順利罷了。」


    說著,克裏斯的神情變得苦澀,他用手擋在前發上,這住了麵容。


    「朋友就是,無關住在哪裏,無關信仰何物,隻是在一起,就會感受到快樂。但若隻有這個理由,也隻能是單純的朋友。我和你,我們之間,也許能夠成為這種關係……我提出了以結婚為前提的請求,所以,我試著……坦白地告訴你這些。」


    「………」


    「很奇怪吧。」


    「……您、並不、奇怪。」


    ——這不奇怪。這一點也不奇怪。


    「就算有人這樣說過,我也不會認同的。」


    ——不,我不會這樣說。


    因為,我也是這樣啊。


    『笨女人』


    腦海中,一道聲音響起了。那道聲音,如今仍不曾忘懷。


    有些粗暴,稍顯執拗,卻堅定不移的聲音。


    『……嘉德麗雅』


    他很少喊自己的名字。


    『我說你,一個人在這兒幹啥呢?啊?把大叔丟在一邊了嗎?』


    若是戀愛,就應該隻有喜歡這一個理由。


    『……喂,投訴來了。你不會又把委托人狠狠甩了吧。』


    因為我喜歡你。


    『大叔,這家夥為啥這麽能喝啊!送她麻煩死了!』


    因為,我喜歡你、我喜歡你、我喜歡你。


    喜歡你的這份心情,像是走馬燈一樣反複盤旋著。


    向貝內迪克特飛去的這份心意,像電流穿過。


    ——為什麽會喜歡他?


    衝動而又鮮明。


    ——眼前的這個人,絕對要比他更好。


    這份啟示是那樣無與倫比。


    ——但是,她做不到。


    像是在臉上重重一擊。


    ——因為,戀愛,


    電流消失了。


    ——所謂戀愛,無論身在何地。


    都不是『進入』,而寫作『落入』。


    ——有著喜歡的人,怎麽能算計自己的感情。


    讓嘉德麗雅落入愛河中的,不是這個人。


    「克裏斯先生,那一點,我明白的。」


    為何與名為克裏斯的這名男人,事到如今也沒有產生愛的火花呢,其中的原因,她如今明白了。


    「十分的,十分的明白啊。」


    為何無法踏進這個人的人生,她明白了。


    「我明白的。」


    因為這違背了嘉德麗雅的戀愛原則。


    因為,她喜歡貝內迪克特·布盧。


    因為違反了原則,一直以來,她都無時無刻不在煩躁著。


    ——都是那個笨蛋的錯。


    蠻不講理地勒令自己中斷這份感情,努力忘了吧。平時客人絕不會納入考慮,但是,必須這樣。因為,沒有對象啊……


    一個人無法戀愛。


    「因為我明白你的心情,我們兩個,絕對不要交往為好……」


    但是,若不做個了結,今後這份心情一定無法改變。


    「克裏斯先生,你隻是在選擇與自己相似的人罷了。我也會是這樣的啊。我也是,若是想要開始戀愛……」


    嘉德麗雅·波德萊爾的戀愛守則即是:


    「戀愛隻要喜歡就好了……」


    應該追上去,親口告訴他我喜歡你的。


    店內,這對男女情緒高漲的聲音安靜地消散了,視線指指點點地聚在兩人身上,用力過猛站著的嘉德麗雅坐下後,人們也回到了各自的交談中。


    克裏斯呆呆地張著嘴。


    「那句話,是對現在的我說的?」


    過了一會,她苦笑著地回答。


    「我也是在以結婚為前提考慮交往的,就坦白說了。」


    克裏斯搔著頭發,揉了一團亂。然後嘟囔了一句。


    「我們可能真的很相似。」


    她發出一聲呻吟,臉朝下伏在桌子上。


    「我也這麽想,而且,我們若是成為朋友,一定會關係很好。雖然看上去會吵架。」


    「因為很相似?」


    「因為很相似。」


    不知是苦笑還是真的感到這種說法有趣,克裏斯情不自禁地笑出聲。


    「……對不起。」


    「不,是我強人所難地纏著你……」


    接著叫來了店員。她本以為對方會細致地買單結賬,卻是在菜單中選了度數最高的一種酒,又邀請嘉德麗雅喝一杯。


    「誒,我也?真的可以嗎?」


    「當然。不如說請你別走。現在回去我就更不好過了。迄今為止的約會,這是被甩的最快的一次,甜點還沒有上桌呢。我還想要與你一同品嚐呢。恐怕一個認為被甩的男人獨自吃掉兩人份的甜點是最辛苦的了。」


    我也是甜食派的——對方這樣說後,嘉德麗雅精神地回答『我也是!』。


    「但是,不是被甩了哦,因為還沒有開始嘛。」


    「……的確,在沒有開始前就切斷了。」


    雖說似乎很奇怪,接下來的對話順其自然地流淌下去。


    「而且,比起開始一段隨時可能結束的戀愛,感覺開始一段十分氣味相投的友情對克裏斯先生更重要一些?而且最後,比起說是戀愛,我還是會變成你為自己的夢想和利益做打算的人選吧?」


    「不……但是,嗯。」


    「果然精於打算是不行的,是不是喜歡對方,這點才是最重要的啊。」


    「可我喜歡你啊?」


    「放棄我吧。一定會在中途變得不再純粹了的。」


    ——還有,實際上,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嘉德麗雅這樣說之後,克裏斯終於下定決心放棄了。接著對此送上了一句忠告。


    明明突然被甩的時候還沒有發火,現在卻突然生氣了。


    「……你有喜歡的人,還接受我的邀請,這不行的吧!」


    「對、對不起!我自己也變得搞不清楚了……」


    「而且你說就算和我交往了也一定會分手對吧?這對我太失禮了。」


    「真的非常抱歉!」


    「多道歉啊,我要求你向我道歉。這是我最討厭的一點了。」


    「真的非常抱歉。下一次,我請你吃甜品。去『瑪格諾莉亞』咖啡館怎樣?」


    「啊,那個要等一個月的地方?」


    態度一下子緩和了。


    「昨天和朋友一起去了,感覺非常不錯,我和朋友一起稱霸了三層的茶點托架!」


    「三層……」


    「紅茶也可以自由續杯哦。」


    「真有吸引力啊……」


    「感覺已經是糖分的物理攻擊了,這是最棒的。店裏也很漂亮哦。男人一個人去會有點顯眼吧。」


    兩個人都拋卻了顧慮,真的談了很多。


    無法否認,克裏斯看起來有些自暴自棄,但直到最後都是紳士的。


    吃過甜點,又喝過了飯後的紅茶,之後順路去了克裏斯的店鋪,嘉德麗雅收到了他製作的一款香水,是適合自己的味道。店內的氣氛很好,架子上商品每一個都很想收入囊中。或許她命中注定在這裏工作的,被擊敗的反倒是嘉德麗雅。


    約定了下次見麵,傍晚時他們解散了。


    「店長你又被甩了嗎?為什麽還和甩了你的女孩子變成朋友啊?」


    「多嘴啊你。」


    在店門關閉前,門縫透出了克裏斯與店員的對話,嘉德麗雅偷偷笑了。


    在深藍色碧空與夕陽相交的地方,嘉德麗雅走過那座被認為是萊頓最古老的一座橋。


    這裏可以遠眺大海與街道的絕妙景色。戀人依偎在一起坐在橋上,享受著共同的時光與橋上眺望的景色。老夫婦牽著一隻老狗散著步。在這其中,嘉德麗雅一人精神昂揚地走著。


    ——明天,就向霍金斯社長遞上休職申請吧。


    腳上套著五公分高跟靴子,奏響比起早上更為清脆的步聲。


    ——理由若不肯說,就算使用暴力也要從他口中聽到。


    消除了隔閡,心情格外輕鬆。


    ——去找他,去見他,然後,說喜歡他吧。


    就算被甩了也無所謂,隻是說說的話,那個男人應該會允許的吧。


    「喜、歡」


    隻是小聲地試著說出口,就變得開心起來。


    「喜、歡」


    距離身邊走過的人群遠一點,就算一個人自言自語也不會害羞。


    「喜、歡,喜……歡」


    隻有馬車與機動車從她的身旁駛過。


    「貝內迪克特,我」


    本應該如此。


    「喜歡你。」


    「……我說你,在這裏幹什麽?」


    突然間,騎著機動摩托的人從正身邊映入了眼簾。


    像是一堆破爛兒拚湊而成的摩托看起來十分古怪。這絕不是這片陸地上的東西。


    嘉德麗雅慢慢地將視線移上去。她看到了那一頭被夕陽微微染紅的砂金色頭發,以及依舊中性的長相,可是,感覺比起以前,某些地方卻更有男人味了。


    「啊……話——說好久不見啊。過得還好嗎?」


    有些粗暴,稍顯執拗,卻堅定不移的聲音。


    「現在,我回來咯。想著那會不會是你就追上來了……」


    嘉德麗雅仍然一句話說不出地僵立著。臉龐變得通紅。


    「……剛才的,那個,是什麽?」


    隻是被手指戳著,露出害羞的神情,就已經是極限了。


    想要去見他,說喜歡他——剛才的決心早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把一切都拋在腦後,她用飛一樣的速度,跑離了這個地方。


    「誒,喂,喂!笨女人!」


    ——太糟糕了,太糟糕了,太糟糕了!


    五公分果然是正確的選擇,這裏要是九公分的靴子大概腳會廢掉吧。


    ——怎麽辦,自殺的話在什麽地方比較好?


    耳邊傳來機動摩托追上來的聲音。想要跑的更快,可裹身裙纏在身體上,空氣阻力很大。


    「嘉德麗雅!」


    人類自然不可能戰勝摩托。被追上的瞬間,似乎也被抓住了手腕。嘉德麗雅無論如何也不想被抓住,於是改變了前進方向,向橋的欄杆處跑去。


    「喂喂喂喂喂喂!」


    丟掉了手拿包,脫下了靴子,絲毫不在意會從裹身裙的裙擺下看到長長的腿,她就這樣爬上欄杆,蹲在上麵,轉過頭來。


    「過來就殺了你!」


    「你才是會死吧!」


    再會後最初的對話就是這樣。貝內迪克特也被嚇了一跳,像是為了阻止嘉德麗雅一樣,張開了雙臂。看到了這些,嘉德麗雅咬住了唇。


    ——啊,若是在不同的場景下,對這雙手臂。我會感到多麽開心啊。


    現在卻隻是妨礙她自殺的障礙。


    「冷靜些!死掉也好殺人也好都別去做啊。」


    嘉德麗雅不情不願地搖著頭。


    「……剛才的你聽到了?」


    「聽到了。」


    「等下我要重新開始。我會再問一遍你聽到了沒有……你就回答沒有……求你了。」


    「……明白了,那就再說一次。」


    「…………剛才的你聽到了?」


    「你喜歡我是吧?」


    「真是的——!」


    揮舞著的胳膊被抓住了,這裏若是普通的女孩子,就會以被抓住而告終了。


    「漂亮!」


    嘉德麗雅·波德萊爾卻不是這樣。


    「疼,好疼疼疼疼啊!」


    「給、我、放、手!」


    嘉德麗雅的手勁太大,被抓住的手臂從內層彎曲後扭了過去


    ,變成了還擊。


    「笨女人!笨蛋怪力女!」


    「知道啊!」


    「幹嘛要逃走?莫名其妙!你對我……」


    「才不喜歡才不喜歡才不喜歡!」


    「我知道!我知道啊!我這麽一說你就會稍——微加點力氣所以給我住手啊!」


    突然像是線斷掉了一樣,動作停下了。放開了貝內迪克特的手腕,嘉德麗雅沒有從欄杆上下來,而是坐了上去。


    「……」


    「別瞪我啊,別瞪。」


    他的視線和眼淚汪汪的嘉德麗雅對上了。


    貝內迪克特終於能久違地好好看一看這一位同事。


    一眼便看得出她不在當班。比平時更加成熟,美豔更甚的她,從克裏斯身上帶來的,周身纏繞著綠色係香水氣味的她。


    很顯然,是約會回來。


    貝內迪克特不知想到了什麽,笑出了聲。


    「哈哈你……你真的,莫名其妙。」


    「什麽啊……」


    「……我說,我已經知道了。稍微平靜地說會兒話吧。我不在的這段時間,公司怎麽樣?沒有怪事發生吧?大叔和薇呢?」


    嘉德麗雅噘著嘴回答。


    「沒什麽,大家都很好哦。霍金斯社長也是薇爾莉特也是……」


    「你呢?」


    「……很好哦。」


    「是嗎?我看,你好像有些瘦了呐。」


    實際上真的減了體重的嘉德麗雅有些吃驚。


    「那——有沒有有一點寂寞?」


    「……」


    「你別用野生動物一樣的眼神瞪著我啊。」


    「對你,你這種什麽也不說的家夥,寂寞什麽的,那種心情什麽的,一點也不想說出口啊!」


    想要用光著的腳去踢他,卻踩空了。貝內迪克特像是要與她並排一樣在她身邊爬上欄杆坐下。


    ——土的味道。


    日子不同,他身上的氣味也不同。


    「倒是我,寂寞的不行就回來了。」


    貝內迪克特用強撐精神的聲音低語。


    「……用了一點時間,去找人了。老實說線索什麽全部沒有,所以撲空了。從公司掙的錢都花光了,現在幾乎是分文沒有。在我以前住的大陸上啊,幾乎沒有我認識的人……怎麽說,開始想要早點回來了……」


    從沒有見過這樣一麵的他,嘉德麗雅忘記了生著氣的事,入迷了。


    「果然,走哪兒算哪兒地碰運氣是行不通的……但是,稍微有了點頭緒。還是要繼續存錢。不過,話說回來,到底在不在那片大陸上還是個迷……」


    「……」


    「啊,是妹妹啊。我在找的。我說——你倒是說點什麽啊。」


    「你有妹妹嗎?」


    「喔,有,千真萬確的有。」


    「離家出走?我也是離家出走的……」


    「不,生離死別的感覺。你呀,不回家怎麽行,雙親會擔心的吧。」


    「不行。我是我……很不容易的哦。我的事這樣就行。那麽,你還會回公司嗎?」


    「啊,我除了那兒也沒地方去。」


    這樣啊,嘉德麗雅想著。


    貝內迪克特會回來。僅僅是這一點,就讓她歡欣鼓舞。


    「是這樣啊,這就省功夫了。」


    真的,太好了。


    現在,放著如此尷尬的場麵到一邊不管,這是這點就讓她很高興了。


    「歡迎回來。」


    自然地微笑著,她這樣說道。


    「以後,別再突然離開了哦。」


    因為我喜歡你。


    這份心情或許,


    「我會去找你的。」


    是自心流露的。


    稍稍變強的風吹過,黑色的長發撫過臉頰。傻瓜一樣的追逐戲仍在繼續出演著,但是時候從欄杆上下來了。清冷的風帶來冷靜的誘惑。


    「呐。」


    該下去了——這樣說後,她看到了對方伸來的手。


    以及那邊,貝內迪克特那從未見過的神情。


    隨風搖曳的那一縷黑發被指尖捉住,輕輕撥開後,愈發接近的手心擦過了臉頰。


    與臉交疊的時間,不足一秒鍾。


    ——雖然,手移開了。


    想要逃走,想要猛然推開,可是做不到。


    擦過的臉頰能感到些許濡濕。


    為什麽要這樣做——比起這種疑問。


    為什麽在哭呢——她這樣想。


    「……你說,若是我不在……就會去找我?」


    雖然離開了臉頰,可撫上臉頰地那隻手好好地穿到了背後扶著,依然無法逃開。他如此說道:


    「……喂,會去找嗎?」


    像是無法忍耐寂寞一樣,克製著嗚咽的聲音有些變調。


    「……下定決心雖然花了三個月的時間,但下一次立刻就會的。」


    貝內迪克特長達三個月的旅程,說不定,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加遙遠也更加重要。嘉德麗雅終於意識到了。


    他寂寞著,寂寞著,寂寞著。


    然後選擇回來了。


    回到已近成為他故鄉的街道,與街道的人們身邊。


    「就算不知道我去了哪裏?」


    做過的事,如今就放在一邊吧。


    他也將自己的告白暫時擱置了。或許有些困擾,但絕非殘忍無情。


    「你是個笨蛋所以總會留下一些線索的。」


    現在,一定應該認真聽他去說。


    「我,如果,隻是如果。如果忘了你就這樣活著呢?」


    「誒,我會哭的……」


    「你會哭啊。」


    「會哭哦,普通來說。但是,如果能帶你回來,我會去做的。因為社長也會很傷心的。」


    「……那家夥,會感到寂寞嗎?送我出來時還是一臉沒事兒人似的。」


    「你不在的時候社長室多了盆仙人掌。那個的名字就是貝內迪克特。不久之後,估計都要養一隻叫貝內迪克特的狗了,他可是寂寞到了那種程度。」


    「別騙人了……」


    「沒有騙你哦。現在去公司吧。桌子上可是有仙人掌的。貝內迪克特,好好長大吧——這樣說著給它澆水的社長我們都看到了。」


    「……嗤嗤,騙人吧。」


    「那就走啊。雖然想要回家,但有你在就想去公司了。」


    「……嗯,再過一會兒吧。」


    貝內迪克特抱住嘉德麗雅的那隻手臂更用力了些。雖然想要甩開也是做得到的,但不知道為什麽,在這個男人麵前,總是想做一名女孩子。


    他會這樣做,或許代表還有希望,雖然——沒有的話會想殺了他。


    ——不過,算了。等到身上的這份燥熱稍微冷卻下來可以嗎。


    嘉德麗雅同樣,想要再過一會兒,想要繼續這樣下去。


    「呐。」


    「……嗯?」


    「我說了歡迎回來的哦。」


    「噢。」


    「噢什麽啊,才不是呢。」


    「我回來了。」


    「做的真棒。」


    若是戀愛,隻要喜歡你,就好。


    「貝內迪克特,聽我說,我啊……」


    隻有這一點,就好。


    ——若非僅僅這的一點,我寧可不要。


    《本篇完》


    注釋


    [1]果実と飴細工


    果實大概就是有種子又不包括種子的那部分所以譯成果肉了,飴細工是日本很有名的工藝品,將糖雕和染成各種顏色(好像淺草那


    邊非常有名?)。


    [2]カシュクール ワンピース


    ワンピースの場合は一枚布で仕立てることも可能で、體に巻きつけるようにして後ろ身頃を前立て側にまわし、腰のあたりでラップスカートと同様な方法で紐やリボン、ボタン、ピンなどで固定する。(wiki)


    很常見的一種裙子,語源來自法語的cache-c?ur(隱蔽),大概是用一塊布固定在腰部包裹身體的裙子。中文名裹身裙(身為女生看到過這種裙子但完全不知道名字呀……)不過這種裙子真的需要身材(iong)


    [3]ハリボテ


    張り子、あるいは張子(はりこ)とは、竹や木などで組んだ枠、または粘土で作った型に紙などを張りつけ、成形する造形技法のひとつ。中空になっており、外観と比較して軽いものが大半を占める。「はりぼて」とも。


    某種工藝品,裏麵是竹架子,外麵糊紙。可以想象中國白事的紙馬紙房子那種,或者紅燈籠?


    [4]ベージュ?ローゼ


    beige rose色,法國色名,rgb如下


    red : 230 green : 162 blue : 116


    一種較淡的粉色,粉餅有這個色號哦


    [5]ガウンコート


    ガウン(英語: gown)とは、洋服の一形式で、膝あるいは床に屆くような丈の長い衣を指す


    一種類似於法袍的女式長外衣


    [6]クラッチバッグ


    クラッチバッグ(英: clutch bag)とは、肩ひものついていない小型のハンドバッグのこと。トートバッグなど大きいハンドバッグの中に入れて持ち運ぶ事もあるため、セカンドバッグとも呼ぶ。


    持ち手が付いていないので、抱え込んだり、握り込む様にして持つ。


    沒有背帶的一種小包,手拿包


    [7]バーントアンバー


    #5b462a の色がバーントアンバー(burnt umber)燒赭石色,比較深的一種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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