鷹森警視正在新幹線列車裏打來了電話,說他預計一小時後到醫院。考慮到從東京到藏王連峰腳下的白石市所需要的時間,這個速度已經算奇跡了。不過在這一個小時裏,我不得不等在市立醫院病房前的走廊裏,被縣警們充滿懷疑與焦躁的眼神瞪著,連大氣也不敢喘。


    而讓他們焦躁的罪魁禍首——律子小姐,卻一臉坦然地坐在我旁邊,用手機看著漫畫。


    縣警們自然是想問詳情,不過律子小姐幹脆地表示:“要說明兩次太麻煩,等鷹森警視正到了再說”。不論那幾個強壯的縣警在一邊怎麽威脅,她都完全不為所動,專心地看著漫畫。她到底長了個什麽心髒啊。鷹森先生當然是拿“那個女人是協助者,要鄭重對待”之類的話和縣警打過招呼,可就算這樣她神經也實在是太大條了。


    為了不去在意刑警們的視線,我隻好一動不動,盯著病房的門。


    在那之後,我背著美紗回到出租車上,態度傲慢的司機也意識到我們進退兩難的處境,走夜路飛馳到最近的急救醫院,積極配合的態度讓人毛骨悚然。


    我不知道美紗在雪中待了多久,也不知道她的身體狀態有多糟糕。不管怎樣,現在能做的就隻有祈禱了。


    終於,病房的門開了,年輕的醫生帶著三個護士走了過來,困惑地望著我們兩人和一眾刑警擠在昏暗的走廊裏。


    “……呃,本城美紗小姐的……家人是……”


    “她父母現在正從東京趕過來。”律子小姐把手機塞進口袋裏說道。“我和他是美紗的朋友。”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隨口扯了一句謊,我吃了一驚。


    “啊,對了。是你們兩位帶本城小姐來的吧。那麽縣警……”


    “警視廳拜托我們搜索,他們那邊直接聯係過來,說這個人和案件有關。”說話的是個上了年紀的刑警,看來他是那些縣警的上司。


    “這樣啊。”醫生略一點頭,似乎並不感興趣。“她沒有生命危險。之前出現了輕度的失溫症狀,不過現在恢複了正常體溫。大概是發現得早吧,腿上有凍傷的痕跡,不過應該不至於留下後遺症。”


    我歎了口氣,至今為止一直有意無視的疲勞感一下子從身體內部滲透到皮膚表麵。我把後背靠在牆上,險些直接癱軟下去,倒在長椅上。


    “那麽,等她的家人到了以後,請他們到護士站來。”


    醫生說著正要離開。


    “啊,稍等一下。”


    律子小姐叫住了白衣的背影。


    “我有話要和本城美紗說,能見她嗎?”


    醫生皺起了眉頭。


    “她還很虛弱,而且你也不是家人,這不太……”


    “這件事必須現在說。”律子小姐打斷道:“醫生你也多少察覺了吧,她是企圖凍死自己。長時間在雪中光著腳,想想就知道是怎麽回事。”


    醫生隻是眉毛略微一揚,以這個年紀來看還真是膽識過人。後麵的護士們亂哄哄地回頭朝病房看去,刑警們也小聲議論著“喂!”“讓她說出來沒事嗎”之類的話。


    律子小姐繼續說:


    “我掌握了某個事實,足以阻止她自殺。希望其他人不要進去,隻有我和葉山君還有本城美紗三個人談談,不然她還會在這所醫院企圖自殺。”


    我不知道這裏麵有多少故弄玄虛的成分,但至少最後一句話絕對是編的。她看透了值班醫生不想讓自己的醫院裏出現自殺者的心理,半是威脅地說了謊。


    醫生妥協了,歎了口氣。


    “……隻給你十五分鍾。”


    美紗裹在被子裏,平躺在床上,胳膊和腿上纏著厚厚的布,宛如一具木乃伊。她臉色憔悴,眼神也飄忽不定,看到我們走進病房也沒有立刻做出反應。床邊的杆子上吊著點滴袋,再旁邊放著一台大號的機器,上麵伸出的軟管連著吸氧器,從枕邊垂了下來。


    由於是與案件有關的人,醫院分配了單人間,周圍沒有其他人。


    律子小姐站在床邊,而美紗隻是動了動眼睛,看到我像是躲起來一樣站在律子小姐背後,便扭過了頭。


    “你看起來有精神就好。”


    律子小姐說著在床邊的圓凳上坐下。美紗又動了動脖子,驚訝的視線在律子小姐胸口處打量。


    “怎麽都沒有初次見麵的感覺啊,估計是因為我聽葉山君說了各種事情,再加上這幾天一直在考慮你和你弟弟還有那起事件吧。不過姑且說一聲初次見麵,我是蓮見律子。”


    美紗微微睜大了眼睛,眼眸裏飄著困惑的神色。


    “如你所知,我是作曲家,不過出於興趣也愛好搜查罪犯,對這次的事情調查了很多東西。能找到你也多虧了我罕見的洞察力——雖然想這麽說,不過基本都是葉山君的功勞,你就感謝他吧。”


    她再次朝我看來,臉上蒙上陰雲。


    “……為什麽?……別管我不就好了?”


    我歎了口氣,靠在牆上。


    “已經無所謂了,我好累。”


    “就算這樣,”我罵道:“也不用想死吧,你傻不傻啊?”


    我終於意識到自己的怒火大得出乎意料。


    “……並沒有那個打算……最初的時候。”


    美紗把半邊臉埋在枕頭裏,低聲說:


    “我隻是去看看那個地方。小時候,祖父經常帶我們去。……那時候,我和湊人還經常聊天,也會一起玩。可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我以為,隻要去了那裏,就能明白些什麽。”


    她的聲音模模糊糊的,聽起來像隔了一層水膜。


    “待在那裏的時候,就覺得,就這樣睡下去算了。回去也淨是些麻煩事……反正我已經像個死人一樣了。因為事故失去左手的時候,我就好像死了一半,隻用無關緊要的另一半活到現在。明明這樣就好了……為什麽來找我?”


    我什麽也說不出來,一動不動地盯著她纖細的脖頸。律子小姐哼笑一聲。


    “這可不是為了救你,別太自以為是了。葉山君是為了我,才會在黑暗寒冷的山裏背著另一個人奔跑。你要是就那麽凍死的話,我追求的真相就會掩埋在雪裏,再也找不到了。”


    這樣就可以了。我心裏想。她還活著,待在暖和的屋子裏,睡在柔軟的被窩裏,之後的事情我打心底覺得無所謂。真相之類的東西就隨便揭發去吧,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


    “……是什麽呢?和事件有關的東西,我已經全部和警察說過了。”


    美紗的聲音尖銳而又神經質,仿佛兩塊幹冰互相摩擦。


    “你怎麽知道你說的就是全部的真相?”


    律子小姐把臉湊近美紗。


    “有些事要麵對麵說才會察覺。所以我才會特地靠自己的雙腿跑到宮城縣這種偏僻的地方。來吧,和我說說那天的事。”


    凳子腿吱嘎作響,美紗的臉僵住了。


    但是律子小姐毫不留情地繼續說:


    “我想確認的事隻有一件。雖然聽過別人的轉述,不過還是想聽本人講一遍。就是你從火災現場逃出來時的事情。”


    美紗緊緊咬住嘴唇。


    “……是什麽事?……你也在懷疑我殺了湊人嗎?和警察說過很多次了,那天我不知道湊人還在家,一個人逃出來了,也沒注意到他在屋子裏。”


    “沒錯,就是那裏。”


    律子小姐把雙肘支在床上,和美紗靠得更近了。被她的氣勢嚇到,美紗逃走似地把身子扭到床的另一端。


    “你是一個人逃走的吧?一個人毫不費力地打開自己的房門來到走廊的,是吧?”


    “……嗯、嗯。”美紗眨了眨眼睛。“起初打不開門,我很


    著急……大概是因為房子傾斜著……不過狠下心一推,門就開了。我來到走廊,然後……”


    “來到走廊就發現,對麵本城湊人的房門壞了,脫落下來,牆也破了,在另一邊看到了三角鋼琴。我聽說是這樣,沒錯吧?”


    “……是、是的。”


    我感覺到美紗很困惑。律子小姐的聲音透出一股興奮。


    “那麽,我的推理就得到證明了。”


    律子小姐說著站起身,用裝模作樣的步伐走到窗邊。


    “……推理?”我禁不住出聲。


    “沒錯。就是犯人是誰、做了什麽。”


    “犯人?”美紗的表情變得可怕。“湊人真的是被殺的嗎?”


    律子小姐仍然麵朝窗戶,聳了聳肩。


    “你們平庸的人總是這麽武斷。我說的隻是把登山繩索纏在本城湊人身體上的犯人。原因就是,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一件值得悲哀的事是人為的後果。”


    我不明白她在說什麽。把湊人君捆起來的犯人?那說白了不就是殺了他的犯人嗎?


    “……那——是誰幹的?”


    美紗用僵硬的聲音問道。


    “本城湊人,他自己。”


    不知哪裏傳來救護車的警笛聲,同時響起了咳嗽聲和抬著擔架跑動的聲音。我突然感到喉嚨一陣幹渴。


    “……誒?”


    美紗微弱的聲音打破沉默。我也凝視著律子小姐的後背。


    “他把自己捆住了?你是在說……自殺嗎?不可能……”


    很快,律子小姐轉過身來。


    “怎麽會。哪裏有人會在火裏捆住自己來自殺,簡直毫無意義。而且,你們的出發點就錯了。他不是被捆住的。”


    她的目光從美紗移到了我身上。


    “來吧葉山君,回憶一下你在現場看到的東西。本該在本城湊人臥室裏的鋼琴怎麽樣了?”


    我心不在焉地浸在疲勞感中,聽到她的問題也回過神來。


    “……有一台撞破門,衝到走廊裏了。”


    律子小姐點點頭,轉向美紗。


    “可是本城美紗,你打開自己房門的時候,鋼琴沒有衝到走廊。明明門已經脫落,牆也破了,可鋼琴還在本城湊人的屋子裏。你是這麽說的,這又是怎麽回事呢?”


    美紗蒼白的臉上蒙上陰影,眼睛抽動般睜大了。


    “沒錯。”律子小姐不留情地繼續說:“鋼琴一度靠重量完全衝破門和牆壁跑到走廊,但暫時被拉回了屋子。”


    我聽到某種致命的東西崩潰的聲音——那是我咽下苦澀的口水時發出的聲響。美紗凝視著律子小姐的臉,滲出紫色的嘴唇微微顫抖。


    “這下,你們也能想象出,那天發生了什麽吧?大火燃起,一樓部分燒塌,二樓傾斜下去,放在本城湊人房間裏的兩台三角鋼琴隨之滑向走廊一側。其中一台猛地撞到牆上停下,另一台撞破門和牆飛到走廊。在那台鋼琴前麵是什麽?對,本城美紗,是你的房門。你的房門曾經一度被三角鋼琴的重量完全壓住。你說過最開始門打不開是吧,唯一的理由隻可能是鋼琴壓在了另一側。如果是因為建築的傾斜、或是門框變形的話,不可能試幾次就會打開。但若是被什麽東西壓住,隻要把那個東西拿走,就能立刻打開。”


    我有印象。住宅燒落傾斜的二樓部分,還有撞破門伸到走廊的三角鋼琴。火焰的顏色跳躍著。不,這是幻象。我不可能見過燃燒的樣子,但是,無論如何也禁不住想象。


    律子小姐用悠遠的聲音繼續說:


    “本城湊人意識到要從屋子裏出去避難。他能離開自己的房間,但是姐姐的房門完全被鋼琴堵住了,也沒有窗戶。這樣下去姐姐會被燒死。鋼琴比走廊還要寬,始終被門框卡住,沒法挪到旁邊。於是他做了什麽,已經不用我說明了吧?他把登山索係在鋼琴腿上,以另一台鋼琴作支點拉了起來。”


    “……把三角鋼琴、拉起來了嗎?”


    我不由得插嘴。湊人君那麽纖細的身體,居然能拉動重達幾百公斤的樂器?


    “就是常聽說的那種危急關頭讓人突破身體極限的情況。因為人命關天啊。隻不過——不是自己的命。”


    說著,律子小姐轉向美紗看去。


    “……騙人。”


    美紗嘟囔了一聲搖搖頭。


    “湊人他——救了我?他不可能做那種事,因為……”


    她突然撐起身子,硬是朝胳膊搭在床框上的律子小姐探過身去。


    “湊人總是看不起我,也不可能對我的所作所為感興趣,這、這……”她的聲音顫抖得讓人心痛。“這絕對是騙人的。”


    糾纏在心頭的疑問與違和感壓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就像是把堵在喉嚨裏的氣吐出來一樣問道:


    “可是律子小姐,用那種方式提起來,又能堅持多久呢?”


    “估計很快就到極限了吧。”她立即冷淡地回答。“隻要拉回到室內的高度,再挪到旁邊牆沒壞的地方,就能恢複原樣。但隻靠本城湊人一個人,無論如何也做不到。”


    “那、那麽,提起來以後,隻要喊一聲不就知道她有沒有從屋子裏出來了嗎?”


    美紗眼神空虛地搖搖頭。


    “我沒有聽到湊人的聲音,根本沒注意到他在屋子裏。”


    律子小姐悲哀地伏下睫毛。


    “要是能出聲,估計他就會喊了吧。”


    “……誒?”


    “可惜他沒法出聲,所以隻能一直提著鋼琴,直到力氣用盡。”


    “那是……為什麽?”


    “你好好回憶一下,葉山君,去問鷹森警視正的是你啊。本城湊人的驗屍結果,裏麵說了他臼齒斷了吧?”


    “啊……”


    想起來了。確實,律子小姐讓我確認過那件事來著,然後她就說所有的材料都湊齊了。


    “本城湊人是用嘴咬住繩索來固定的。所以,一直撐著約三百公斤重的三角鋼琴的臼齒才會在最後斷了。盡管如此,他還是用滿是血的腿不停地蹬地,扭動自己的身體,像卷取機一樣轉圈,忍著繩索勒緊全身的疼痛,一點一點不斷把鋼琴拉了起來。因為他別無選擇。”


    腳掌激烈地蹭在地上的血跡,將身體纏了好幾圈、被塞進嘴裏咬過一樣的繩索。這些不是因為他被捆住——


    “但是,”我的手在躁動的心髒附近用力蹭著。“為什麽他要用那種費力的方法?正常來說隻要用兩隻手拉繩索不就……”


    “因為他隻能用一隻手啊。”


    “一隻手……是怎麽……”


    “那件事應該也是讓你確認的,忘了嗎?”


    “……誒?就、就是左手的燒傷很嚴重那件事嗎?可那是被火燒的吧?”


    “不對。那天晚上,本城湊人在火災發生前,就已經失去了左手的自由。”


    律子小姐的話在病房裏平靜地滲透擴散。


    美紗已經說不出話,隻能注視著律子小姐。


    “諷刺的是,那件事實巧妙地被燒死這個死因掩蓋了。因為傷到本城湊人左手的其實是凍傷。”


    我的右手下意識地朝左手摸去,去確認五根手指的存在,以及血液在裏麵流淌的事實。


    “……凍傷?”


    律子小姐點點頭。


    “到二度為止,凍傷和燒傷的損壞情況極其相似,再加上他被燒死的,他們自然會先入為主地認為是燒傷,這也難怪法醫會看漏。但隻要把得知的事實相互關聯就能找到真相。那一天,送到本城湊人房間裏的東西是幹冰,那是用來把左手凍傷的。”


    “……誒?”


    雖說在這之前也始終因為律


    子小姐講述的真相感到震驚,但聽到這種事,我已經完全啞口無言了。用來凍傷左手?


    “……那、那種事是誰做的?”


    “是他自己啊,沒有別人了吧?”律子小姐冷淡地說:“把那麽多的幹冰帶進連窗戶都沒有的隔音室,會有二氧化碳中毒的危險。他在舞台效果裏用過很多次幹冰,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所以說什麽為了彩排舞台效果完全是騙人,要是那個原因的話在別處做就好。但他為什麽非要在別人絕對看不到的地方用呢?因為用途是自殘啊。”


    “可是,那個,等一下。因為幹冰凍傷,那不就隻是事故嗎?為什麽要特地自己來做?”


    為了守住自己搖搖欲墜的常識,我拚命地刨根問底。律子小姐悲哀地看著我。


    “如果真的是事故,那結局就不知道要比現在強多少了。如果是事故,他就應該叫來救護車或是向家人求助,為了治療下到一樓去。然後說不定會有人注意到火災,避免悲劇的發生。但事情沒有變成那樣。他忍著手上凍傷的疼痛躲在自己的屋子裏,因為那是自己做的。為此他可是做了各種各樣的準備。”


    他是明白的,自己會成為兩隻手的鋼琴家。因為是他自己——


    “他登山的興趣,也是為此的一個準備。”


    超負荷運轉的腦子快要噴火了。看似七零八落的事實,在律子小姐的手中一件一件地串起來——以無法置信的形式。


    “他買來了冬季登山裝備卻根本不用,隻是裝作登山家。為什麽要做到這個地步?那是為了不讓周圍的人對自己因為凍傷失去手指感到不自然。”


    我已經真的不知道律子小姐在說什麽了。不,我能聽懂她的話,道理也說得通,但感情上在拒絕接受。


    律子小姐用平靜而冰冷的聲音繼續說:


    “他至少花了一年時間來準備,然後那一天就是下定決心動手的日子。他特地訂了前往東北的新幹線車票,還告訴家人自己要一個人去旅行,裝出傍晚要出門的樣子——”


    然後他待在屋子裏,在散發著死亡氣息的煙霧繚繞中,把左手、把那隻被鋼琴家視為全部生命的手浸在了灼熱的冰中。


    “為什麽……”


    有誰喃喃道。


    起初我還以為是自己的聲音。但是,看到美紗死死地盯著律子小姐,嘴裏話不成音,空虛地一開一合,我便明白,那是她開口發問的首個片段。


    聲音沒有繼續。我接過她的話頭。


    “為什麽他非要做那種事?”


    “我不知道。”


    律子小姐垂下視線搖搖頭。


    “唯獨這一點我不知道。為什麽他做了那樣的事,我不明白。”


    “不知道?可是,他是鋼琴家啊?怎麽可能把自己的手弄壞。”


    “但事實如此,本城湊人用自己的意誌毀了左手。如果沒有發生那場火災,他就會捏造出‘鋼琴家本城湊人在冬天的山裏大意凍傷,失去左手’這條新聞,向世間公開。為什麽?為什麽他做了那種事?我不知道。”


    律子小姐失望似地朝我瞥了一眼,目光轉向美紗。


    “這樣,我就說完了所有的事實。沒有人殺人,隻是場不幸的事故。本城湊人不可思議的行動與悲劇重疊,讓事情變得複雜了一點。事情原本很簡單,弟弟救了你,然後來不及逃走死了,就隻是這樣。”


    美紗的視線在她和律子小姐之間空無一物的地方徘徊。她不停地次搖頭。


    “騙人的。不可能。為什麽湊人做到那個地步也要救我?而且把自己的手……為什麽?”


    詞語帶著熱量和濕氣,從她嘴唇上滾落下來。


    “湊人他——從我這裏奪走了一切,已經不會在乎我了。丟下我不管,自己逃走就好了!可為什麽,為什麽……”


    “我對他救你的理由可沒興趣。”


    律子小姐冷淡、卻又溫柔地告訴她:


    “理由根本不用想,其實你也很清楚,隻不過因為無聊的自虐和自罰的心情不願意承認罷了。”


    第一顆淚珠從美紗臉頰滑落。一旦劃出兩道軌跡,就再也止不住了。律子小姐沉默了一會兒,等待嗚咽溶化在啜泣聲中。


    那個理由我也明白。至今為止,這對姐弟一同分享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分享了五彩繽紛的體驗、灑滿陽光與雨滴的思慮,還有數不盡的音樂。


    “我想知道的不是那個理由。”


    律子小姐的聲音仿佛第一顆雪融的水珠,穿透越冬的積雪。


    “而是,本城湊人為什麽燒掉了自己的左手。本城美紗,我今天會來到這裏,是因為期待你會知道什麽,忍耐著羞恥表明自己的無知,講出未完成的推理。為什麽你的弟弟做了那種事?是對你的贖罪嗎?想靠和你帶著同樣的傷痛,來洗去過去曾從你那裏奪走一切的罪惡感嗎?還是他不想做鋼琴家了?我考慮過所有可能性,但還是不明白。你知道為什麽嗎?”


    律子小姐急迫地發問。但美紗搖搖頭,就像是甩落眼淚一般。


    “不知道。那種事……我怎麽會知道。因為我完全不了解湊人,對他一點都不了解。他不在了以後,我來到這裏,做了那樣的傻事,卻還是什麽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明明——那麽嘲笑我。明明得到了一切,繼續作為鋼琴家活下去就好了。可他卻救了我,還弄壞自己的手……我不明白他的意思。為什麽?我可沒求他那麽做,明明對我見死不救自己逃走就好了。湊人活下來,代替我自由自在地繼續彈鋼琴就好了。為什麽?”


    美紗彎下身子伏在床上,用雙手捂住臉——空有力氣卻無處可用的右手,以及熊熊燃燒再多感情也無法自如活動,始終無力地垂下的左手。


    律子小姐失望地深深歎了口氣,離開窗邊,走過來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雄辯的眼神告訴我,已經結束了。


    聽著背後抑製的小聲哭泣,我們離開了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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