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廚房沒吃飽?”


    冷不丁地身後響起葉經聲音,謝琳琅一僵,不等她動彈,一道力道就已經將她拎到了一旁。


    “……哥……”謝琳琅粗噶聲音響起,拿手摟住葉經腿,仰著頭看他,心裏有千言萬語想要勸說葉經別管這一盤砒霜,等她明兒個去廚房,就將砒霜放薛令、薛燕卿盤子裏。可惜她先前一天裏能說兩個字就十分珍貴了,此時那些話全堵嗓子裏說不出口。


    謝琳琅是有話憋心裏說不出口,葉經卻不禁有些激動了,他養了這小丫頭那麽久,也沒聽她開口喊一聲哥哥,晚上做夢時候腦子裏回響都是畫舫上這丫頭淒淒慘慘地喊薛燕卿哥哥聲,於是一邊哄著她“明兒個出去給你買點心”一邊要去將砒霜掃了。


    “……哥。”謝琳琅抱住葉經腿,隨後有些徒勞地鬆手。


    葉經搖了搖頭,大抵是因謝琳琅喊哥哥聲音想起了上輩子事,老氣橫秋地長歎:“你呀,吃虧就吃不懂得外圓內方。”若是懂得了,能瞞得住薛燕卿,秦淮河上,薛燕卿也不會顧忌重重地連走近說一句話也不肯。


    謝琳琅睜大眼睛看向葉經,葉經素來說話辭藻粗鄙得很,還不曾當著她麵提過類似於“外圓內方”這等顯得很有墨水字眼。


    “廚房裏多笑笑,廚房裏嫂子嬸子們都是好人。哄得她們開心了,總歸又不是她們東西,點心果子,她們也會給你一塊。”葉經拿出錢袋子,將袋子裏幾個銅錢拿出來,然後將砒霜用錢袋子裝著,看謝琳琅眼巴巴地盯著,就又鄭重地教訓:“日後瞧見牆角裏扔著點心千萬別動,都是有毒。”


    “……哎。”謝琳琅不知道葉經收了那砒霜有什麽用,但方才抱著他大腿時候想明白了自己此時不開口說話,日後想說話都不行,於是勉強自己應了一聲。


    葉經原沒指望她答應,此時聽到“哎”得一聲,不由地愣住,隨後隻當謝琳琅才進穆家心裏害怕,便也沒當一回事,將屋子掃了,將被褥鋪上,又出了門,弄來半桶熱水,借了一個洗衣裳木盆,弄了一盆子洗澡水。


    “這是,回頭將這衣裳換上。”葉經將一件褻褲,一件肚兜擺床上,再轉身,一邊替謝琳琅脫衣裳,一邊不禁慨歎自己這又當爹又當娘,隻怕將來謝家求著他娶謝琳琅,他寧願送上嫁妝也不肯娶, “自己個多泡一會。”手上一提,就將瘦骨嶙峋謝琳琅放木盆裏。


    這四年來朝夕相處,謝琳琅早就不會為洗澡這等事煩惱了,反正她這身子骨還是小兒,叫葉經看見也無妨,舒坦地熱水裏泡著,等葉經關門出去,眼睛四處睃巡,怎麽找都沒找到葉經藏砒霜袋子,聽到外頭葉經跟仆婦們說話,就一邊輕輕往身上撩水,一邊側耳去聽。


    先聽到葉經聲音:“多賴官人、娘子心善,叫我們兄妹還能一處,不然我們兄妹被趕出嬸子家,定然沒命了。”


    謝琳琅抿了抿嘴,乞丐二字,不光媒婆不曾提起,就是葉經也沒說過,他們兄妹二人眼下就是“知根知底”人,跟乞丐沒關係。


    “官人、娘子不缺你妹子那一口飯,隻是委實辛苦你這孩子了,這麽小個人,就拉扯你妹子,若換了那沒良心人,早將妹子給扔了。”


    “一母同胞,怎麽能說扔就扔了……說出來叫嫂子笑話,我原想叫小妹跟著姑娘……”


    一聲有些尖利笑響起,顯然是有人聽到葉經話也攙和進來了。


    “不是我看不上你妹子,琳姐兒可是官人、娘子掌上明珠。早年被拐子拐走了,上年春天才找回來。人家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官人、娘子比疼燕哥兒還疼她,尤其是娘子。一年四季衣裳不說,單說前兒個,我家婆婆守夜時候聽到三娘子屋子裏咣當一聲,嚇了個半死,第二日一早問桂兒,桂兒說她依稀聽見娘子跟官人說什麽給琳姐兒請女先生,然後兩人就吵起來了。”


    “哎喲,這姑娘家會做個針線就夠了,這請先生是要識字?燕哥兒還外頭學堂讀書呢,這琳姐兒就要單請一個先生來?”


    “那可不,有道是女子無才便是德。桂兒尋思著娘子是想把琳姐兒嫁到當官人家家裏頭呢。”


    “我琢磨著也是。娘子規矩就是大,一碗飯要吃多少刻鍾,飯後多長功夫才能吃茶……這一看就跟旁人家規矩不一樣,指不定娘子有門路將琳姐兒嫁到當官家裏頭呢。”


    “依我看,是娘子想親上加親,將琳姐兒嫁到她自己個娘家去。”


    “……說起來,娘子娘家是哪家?我聽著娘子說話好生斯文。”大抵是受不住那兩個女人將話越扯越遠,葉經又開口了。


    “聽娘子每常提起要回謝家,當是謝家了。”


    謝琳琅心一顫,心想穆娘子是哪個謝家人?她怎除了聲音略感到熟悉,一點都想不起她是誰?


    “嫂子嬸子,這府裏有幾個哥兒幾個姐兒,小妹這再大一點……能進其他姑娘房裏不?長待廚房裏剝豆子也不是事。”葉經終於說了第三句話。


    “嗨,府裏就兩個哥兒、一個姐兒,全是娘子生,官人連個暖床丫頭也沒要,對娘子情深意重很。滿府裏都是人尖子,據我看,你家妹子以後也隻能做個燒火丫頭了。”


    “……我怎麽瞧著燕哥兒跟娘子不親近,聽人說燕哥兒是官人前頭那位生?”


    “還有這事?我怎不知道?”


    ……


    葉經攏共說了三句話,見那兩個女人嘰裏呱啦,半日說不出什麽有用,依舊嘴甜地喊著嫂子、嬸子,就轉身回屋裏,進來後瞧見謝琳琅換了衣裳躺床上去了,就也擦洗一番,將盆子還了,吹了油燈躺床上,手撩撥著謝琳琅幹枯頭發,歎了一聲:“穆娘子要給琳姐兒請女先生,我得把你給送到琳姐兒身邊去。”那些假斯文規矩他自己個都不懂,文采什麽,若是他當真有,早就成江南四大才子了,也不用打著怪才幌子金陵混吃混喝,他就是有心去教也沒法子,要想不叫謝琳琅不輸給那假琳琅,將來好認祖歸宗,就得將她送到假琳琅身邊去,總不能叫她一直這麽傻兮兮不懂規矩;這麽個傻丫頭,謝家會認才怪,上輩子謝琳琅看著不精明,但好歹皮相還過得去;穆娘子雖姓謝,看著也古怪,但謝琳琅這模樣,穆娘子肯定認不出來……


    床就那麽點地,謝琳琅被葉經擠著,隻能任由他用手指梳著自己黃毛,“……外圓、內方?”


    葉經手指一頓,見謝琳琅記住了自己說話,又聽到屋頂上依稀有老鼠爬過聲音,屋外,夏蟲鳴叫不休,一時半會也睡不著,砸吧著嘴想著秦淮河上謝琳琅那傻樣,她若機靈一點,也不至於接不到其他客人,謝玲瓏都混成花魁了,她還隻能……耳朵裏依稀回響起一支豔歌,就伸手摟著謝琳琅:“就是心裏想怎麽著就怎麽著,你臉上得笑,得叫人喜歡。”


    葉經漫不經心、似是而非地解釋著,因這一夜累得很,於是心裏默默唱著那豔歌,就合眼睡了。


    謝琳琅睜大眼睛,目光怔怔地看著牆上黑影,心知那是葉經小心翼翼掛起來砒霜,咬了咬牙,將眼睛轉開,將廚房裏下砒霜糊塗心思打消掉,左右住著粗使仆婦雖嘴碎,卻也是好心人,沒有連累她們道理;背對著葉經,心裏不信薛令會給穆琳琅請女先生,畢竟教養得好了,謝家便不會將“謝琳琅”嫁給薛燕卿了;如此,又疑心姓謝穆娘子不是薛令一夥……


    胡思亂想著,謝琳琅就睡著了,一早聽到動靜,見屋子裏還黑著葉經就起床了,也跟著爬起來,摸索著去翻昨日穆家丫頭們給她一包衣裳。


    葉經見謝琳琅跟著起了,才點了油燈,看那一包衣裳顯然不是假琳琅,明白好衣裳大概被媳婦們扣住了,拿到他們麵前是下頭小丫頭們衣裳,翻出兩個肚兜子、一條褻褲,就將那三個拿出來卷一起,準備背著人扔了。


    謝琳琅也不吭聲,雖說葉經這舉動有些窮講究,但她心裏還是感激甭管怎麽著,葉經沒叫她拾旁人裏頭小衣裳穿,跟葉經一起漱口、洗臉,待要出門,冷不丁地看見掛牆上裝著砒霜錢袋子沒了,心裏篤定葉經肯定不是要扔了砒霜,畢竟那錢袋子對葉經而言也不是個不值一文東西,於是心裏猜著葉經用砒霜做什麽。


    出門後,隔壁住著兩個女人就過來了,聽聲音,謝琳琅分辨出那個聲音圓潤是孟大嫂子,聲音尖細是說她隻能做個燒火丫頭鈕嬸子。


    “我們該去廚房了,一會子官人、娘子、哥兒就起來了。你妹子跟著我們去廚房吃,你去找墨香,跟墨香一起吃。”孟大嫂子熱心地指點葉經。


    “小妹就拜托嫂子、嬸子了。”葉經拱了拱手。


    孟大嫂子一笑,鈕嬸子趕緊一臉憐憫地將謝琳琅拉到身邊,等葉經一走,就抹著眼睛,問:“可憐孩子,看頭發糙成什麽樣。跟嬸子說說你叔家被打了沒?”


    謝琳琅心知有些人沒壞心,但就愛說些可憐什麽惹人家孩子哭一場以表示自己心善,待要裝傻木著臉不理會,想起葉經昨晚上說要討人喜歡,於是勉強自己擠出一個可憐兮兮樣。


    謝琳琅這臉色變換得十分生硬,反而顯得可憐巴巴。


    於是,那兩個女人都齊聲說著可憐,領著謝琳琅到了廚房生火燒水後,一個掌勺劉管事、還有兩個廚役才來到。孟大嫂子、古嬸子又跟那三個說起謝琳琅兄妹事,幾個女人真真假假地感歎,然後就顧不得她了,一大早也不叫她剝什麽豆子、蒜瓣,給了她一塊點心、一碗粥,就叫她不礙事地方呆著去。


    謝琳琅沒走遠,沒走遠原因是聽出這劉管事口音不像江南人軟儂,倒像是北邊人口音,心裏納罕論理這薛令一家子都是江南人,吃不慣北邊菜,請個北邊掌勺家中做什麽,眼睛裏看著眾人忙忙碌碌,隻瞧見雖是早餐,卻依舊少不了醃鵝脯等葷菜,少頃,等丫頭們來端菜,就見那罩籠下葷菜全被一個丫頭端走,其他丫頭來取,都是一些清淡菜肴。


    有道是民以食為天,從吃上就能看出一個人許多。那滿滿當當裝著葷菜,一看便是暴發戶薛令;其他三份十分清淡,但清淡又不相同,其中一份全是素,她聽人說得清清楚楚是穆娘子齋飯,另兩份裏獨有一份是劉管事親自做北方菜,卻不知道那北方菜是給誰。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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