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尚書大壽,擺是十五日流水宴,臨到後麵,便是不甚要緊親戚亦或者有頭有臉下人前去祝壽,謝蘊因此便不親自去坐陪。


    商家揀著這一日送商琴去見謝蘊,一大早,商娘子親自過去給商琴打扮,將她收拾一番,才淚眼朦朧地放她隨著商韜出去。


    商琴坐著轎子,隨著商韜出了這宅子,走了小半個時辰,先去了商家大宅,宅子裏跟商略、商老太太、商大姑見了,又隨著他們一同去謝家。


    商略、商韜父子二人騎著馬前麵領路,後麵幾台轎子跟著。


    商琴坐轎子裏,微微掀開簾子向外看外頭商鋪,暗暗琢磨著日後出路,忽地對麵路過一頂藍布轎子,那轎子裏也有人向外看。


    商琴恰對上那人眼睛,心裏嚇了一跳,麵上不顯,仔細將那人看一遍,見那人生得一雙桃花眼,鼻梁高挺,恰就是原以為不會再見薛燕卿。


    對麵轎子裏,雪豔本看見商略、商韜親自領路,便細細看是謝家哪位出行,看見一雙似曾相識狹長眸子懵懂地看他,搭窗邊手不禁握拳,慢慢鬆開手,卻是轎子錯開後一刻,對那人展顏一笑,等錯過了,便放下簾子,眸子速轉動著,閉上眼,不禁回憶起上輩子靜謐美好時光,“謝琳琅——”無聲地吐出這個名字,雪豔心中有恨又有留戀,畢竟,這一世,若真正謝琳琅他身邊,如今他就不會落到這地步。原本還有些狐疑傅驚鴻說謝蘊像是活了兩輩子話,如今親眼見到謝琳琅人謝家轎子裏,他再也不疑心那話,不禁慶幸自己早先小心謹慎,不曾惹人懷疑。微微一笑,心裏又打起了算盤。


    不說那邊雪豔誤將商家轎子看成謝家,但說商琴也放下簾子,心裏狐疑那人怎又出現?看那轎子精致,微微開了簾子便是熏人香氣,想來……不是正經人。轉而又想那人要對付是謝家,與她何幹?便不去細想。


    進了謝家角門,商老太太、商大姑先去跟謝太太、謝大奶奶說話,商琴下了轎子,隨著商韜、商略向謝蘊外書房去。


    “四姑娘怎來了前院?”一個七八歲幺兒上前問。


    商琴微微轉頭,那幺兒忙打自己個嘴:“哎喲,小該死,認錯人了。”


    “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商略心裏很是滿意,不需要什麽人證物證,商琴人站這,但凡不是個瞎子,就能看出她是誰家姑娘,“先這等一等,待我跟老爺說話去。”


    “是。”商琴答應著,見商略年過六旬,卻很是硬朗,雖不如她記憶裏謝蘊儒雅斯文,但別有一番清臒氣質。


    商略進了謝蘊書房,見謝蘊還為那一出《一捧雪》氣悶,便上前道:“老爺,太太、奶奶要見商韜養外麵姑娘,商韜今日領了那姑娘來跟老爺拜壽了。”


    謝蘊正皺著眉頭心氣不暢地作畫,揮手道:“領去給太太、奶奶們看去。”


    商略跪下,“還請老爺先看她一眼。”


    謝蘊手中筆一頓,待要說兩句氣話,又忍住,為給商略一些顏麵,便道:“領進來吧,見就見,何必跪地上。想當初謝家祖上隻是山東一小小縣令時候你家祖宗便跟著我家祖宗,兩家這麽多輩交情,早已是不分彼此。”


    商略口中說著是,便出門,打了簾子叫商韜領了商琴進來。


    謝蘊正要開口叫小廝傳話叫謝太太拿多少東西給商韜之女做見麵禮,一抬頭,便愣住,隻見麵前站著一個鵝蛋臉秀麗女孩兒,那女孩兒承襲了謝大奶奶高挑白淨,臉上五官,卻又分明像是謝家,竟是與謝瓔珞、謝玲瓏姊妹有五六分相似。


    “尚書大人納福。”商琴行了個萬福,姿態標準很。


    清脆卻又略顯冷淡一句納福吐出,謝蘊冷著臉問商略,“這是怎麽回事?”


    商略、商韜跪下道:“老爺,此事說來話長。”


    謝蘊嘴角鼓動,終於咽下一口惡氣,問商琴:“多大了?叫什麽?可是……籍?”


    “十一了,單名一個琴字,隨著娘親住外頭,並不奴籍。”商琴上輩子被謝蘊嫌棄,此時看謝蘊待要發怒,又為了風度強忍住神情,不由地覺得好笑。


    商略忙起身,走到謝蘊耳邊道:“琴兒對自己身世一概不知。”


    謝蘊聞言,見自己果然猜對了,無緣無故商家出來一個這模樣姑娘必有蹊蹺,長長吐出一口氣,若是這丫頭想要認祖歸宗,謝家就要成了笑柄了,“……太太、奶奶那邊有人,不必去見了。天熱,送姑娘回去吧。”將案上看了又看,指著一對水麒麟白玉鎮紙道:“這個拿去給她做見麵禮。”


    “多謝尚書大人。”商琴微微福身。


    謝蘊一手揉著額頭,一手慢慢揮了揮手。


    “琴兒去外頭等一等。”商韜對商琴道,等商琴出去了,便磕頭道:“回老爺,穆家用心極其險惡,將真姑娘藏起來,另偷了好人家女兒當做琳琅姑娘來養。小事後才發現,奈何那時姑娘容貌黑瘦,又無物證,隻能先瞞下不提。如今,見姑娘越發大了,才敢說給老爺聽。”


    商略推心置腹道:“老爺,幸虧姑娘並不知道自己身世,又已經十一了,再過兩年嫁了人便無事了。老爺放心,商家絕不會叫姑娘事令老爺為難。”


    “為何挑了今日來?”大壽期間,連遇兩樁糟心事,謝蘊十分不悅。


    “……老爺,太太、大奶奶要見姑娘,據說,大姑娘已經準備好叫琴姑娘給她做陪嫁丫頭了……”商韜小心地看向謝蘊。


    謝蘊果然動了怒,用掌拍向書案,“胡鬧!慢說她是……便不是,也沒有將你們家當小姐養著姑娘叫來做丫頭道理!想來是我不管事,縱著她們以為能夠無法無天,就叫她們將家裏有功之人悉數得罪個遍!”忙離了座將商韜、商略父子攙扶起來,“我知道你們衷心得很,斷然不會平白無故做下偷藏姑娘事。至於那陪嫁丫頭話,再不可提起。”


    “多謝老爺恩典。”商略忙又磕頭。


    “……給她速速尋個匹配夫婿,便是你家,也不可常留。”謝蘊皺著眉頭,他平生怕人提起兩件事,一是《據經》,二是蘇州之亂,謝琳琅這孫女偏跟蘇州之亂扯上幹係,叫他見了就頭疼。不管真假,隻要不再有人提起蘇州之亂,他便心滿意足了。


    “是。”商韜、商略見謝蘊並不插手商琴親事,越發放心。


    謝蘊心道商略父子對後宅女人不大搭理,一心忠於他與謝弘嗣,因此生怕涼了商略父子心,叫他們以為他這尚書是個由著女人蒙蔽、虧待忠臣“昏君”,便又喊了一聲,叫進來一個小廝,吩咐道:“給我去當麵問問奶奶們,前兒才放了商家兩位小哥奴籍,今日她們鬧著要商家姐兒進來做陪嫁丫頭,到底安什麽心?問問她們是不是要牝雞司晨,學了蘇妲己,想將我們謝家能臣良將全部逼死?慢說商姑娘不籍上,便是,依著先老太太放了商家姑奶奶例子,也該放了商姑娘。商姑娘婚配自有商家人定,若是叫我知道她們中哪一個一招不成,再來一招,我便挖了她招子喂狗!”


    商略父子忙道:“老爺,使不得,奶奶素來寬仁,未必當真是那個意思,也興許是我們聽風就是雨,誤會了。”


    謝蘊冷笑道:“這與你們不相幹,早該敲打敲打她們了。”示意小廝趕緊去,長歎一聲,又楠木太師椅上坐下,“太後大壽,理親王獻上祥瑞,靖郡王也遞了帖子說發現祥瑞。你們二人說,平清王爺是否也當有一樣祥瑞?”見商韜、商略父子站著,便叫他們坐下,他雖也疑心商家有意疏遠謝家,卻不似謝太太、謝大奶奶那般短見地要拿捏人家女兒,他反而越發重用他們父子,叫他們父子想避開也不能。


    商家父子原想裝作一問三不知,但才領了商琴過來,總要說幾句,證明他們父子用處,才能叫謝蘊不後悔方才說過話。於是商韜說道:“理親王獻上是傘大靈芝,靖郡王奉上是磨盤大神龜,理親王尚屬於下瑞,靖郡王卻是實不可多得五靈嘉瑞,要將他比下去,必要獻出麒麟、鳳凰。”


    商略卻道:“大人,可是陛下……”


    謝蘊蹙著眉頭點頭,默認是皇上暗示他如此。理親王、靖郡王、平清王都是皇上兒子,但五根手指還有長短,何況是兒子,一心看重平清王皇上怎肯叫愛子落於人後。


    “但是,麒麟、鳳凰都乃傳說之物,哪裏去找?且找到了,也有穿鑿附會,刻意作假與理親王、靖郡王攀比嫌疑……”


    “不如送上高遲平安湖平安山下臥佛?”


    忽地一道聲音□來,謝蘊、商略、商韜嚇了一跳。


    “誰?琴兒?”謝蘊有些不自地喊。


    “姑娘進來。”商韜忙掀了簾子將商琴領進來。


    “……你並未走遠?方才聽了多少?”謝蘊略有些緊張,《一捧雪》已經挑明了有人跟他過不去,這會子再容不得錯亂。微微眯著眼睛看向商琴,方才隻是略略看了她一眼,認出她這臉龐是謝家女兒,此時認真去看,不由地覺得這女孩兒生得好生邪性,眉眼弧度無處不溫柔,偏從骨子裏滲出一股涼勁。


    商略、商韜也忙看向商琴。


    “方才小廝走了,我就轉回來了。”商琴簡練地說道。


    “那臥佛是……”謝蘊顧不得去責怪商琴,畢竟她都毫不遮掩地承認了,迅速地抓住這話關鍵所。


    “尚書老爺悄悄地告訴平清王爺,叫他領人去平安湖勘察一番。若看見了臥佛,便再請命自己費銀子修水渠,將平安湖水引到鄰省幹涸之處做灌溉之用。然後那山腳下臥佛自然就露出來了。如此,自然又熨帖,也不怕人非議。”商琴慢慢地說道,薛燕卿來了,既然傅驚鴻說過謝蘊像是活了兩輩子人,那麽謝蘊怎會不知臥佛之事?合該叫謝蘊知道了,再跟叫薛燕卿跟“重活”過來謝蘊鬥去。


    “隻怕拖得太久,錯過了太後大壽。”謝蘊有些猶豫,卻覺獻上臥佛主意好。


    “老爺,有道是欲揚先抑,老爺先與陛下知會一聲,陛下自然會痛斥平清郡王一回。待再過一些時日,臥佛露出來,豈不是皆大歡喜?”商韜看向商琴,不明白她怎對謝家之事感興趣了。


    “……你怎知道臥佛一事?”謝蘊多疑地問,反複打量商琴,心說難怪家裏琳琅總有些說不出不對勁,原來那個是假。


    “幼時做乞丐,一個老乞丐說。”


    乞丐……謝蘊怔住,蘇州之亂是他惹起,因蘇州之亂,謝琳琅丟了,論理他該慚愧,但他偏生出一股怨恨,將一切與蘇州之亂有關人視作討伐他人證物證,聽商琴說她做過乞丐,便一口氣堵嗓子眼裏,疑心商琴怨懟他。


    “臥佛一事,還需查探清楚才能上報。且如何才能叫平清王自然地去平安湖邊修渠,也得細細思量。琴兒先出去。”謝蘊又攆商琴出去,一聲琴兒,全是看商略、商韜麵上。


    商琴出去了,人斜欠著身子坐門外廊下欄杆上,陸續有兩個丫頭過來請她去後院,都被這邊小廝打發走了。


    “你是商大叔家姐姐?”


    商琴不耐煩地扭頭,瞥見一張唇紅齒白臉,認了半天才認出是謝三奶奶家人見人憎連六哥,靠柱子上,有意說道:“你也是想要我去做丫頭不成?”


    謝連城嘰歪道:“我哪有那個能耐要你做丫頭。姐姐這模樣,倒是跟家中大奶奶房裏瓔珞姐姐、玲瓏姐姐仿佛。”


    商琴雖知謝大奶奶並不知道她是誰,但想起謝大奶奶算計,便不由冷笑,衝謝連城伸了伸手指。


    謝連城乃是庶子庶子,又“很不成體統”,滿府裏有些體麵丫頭、婆子沒有將他放眼中,何況這位還是商韜女兒,看她雖沒給個笑臉,但也沒罵他,又長十分秀氣,便將頭探過去聽。


    “你去,告訴三奶奶瓔珞姑娘夫婿勇毅侯府大公子外包養了個戲子,如今已經兒女雙全了。”


    “這……”謝連城遲疑了,涎著臉皮湊到商琴跟前,也不知從哪裏學來做派,不好好站著,偏要伸手去拉商琴手腕上金鐲子,“姐姐,消息,準不準?”


    商琴將自己手挪開,冷笑道:“你看我像是跟你玩笑人嗎?”幼時就這般猥瑣,難怪大了越發不堪。


    謝連城碰了一鼻子灰,待要拿出小爺譜教訓商琴這管家之女,又怕驚動了屋子裏謝蘊,反而落得一身不是,也才九歲人生是唇紅齒白,偏神色懦弱又猥瑣,一身熨燙平整錦袍穿他身上偏顯得得皺巴巴,對著個大管家之女提不起底氣來,“……好端端說話,姐姐怎就惱了?”心知自己人厭狗煩,不敢這邊久留,忙向後院跑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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