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是給太後去抓,定然不能去尋常林子裏,商琴終於登入了淩王府大門,卻見來人裏頭也有個她認識,那就是溫延棋。


    溫延棋晃悠悠地向商琴走來,打量她半天,笑道:“這樣打扮好,顯得年輕。”


    “她才幾歲人,竟還要顯得年輕?”忽地一道爽朗聲音傳來,卻見一個也才二十一二歲男子過來,隻見那男子麵容生得極好,劍眉鳳眼,當得上是豐神俊逸,此時也是一身半舊布衣,偏上那布衣穿他身上,竟然也顯露出幾分換璞歸真貴氣。


    淩郡王身邊站著一個用帕子包著頭女人,也是夫唱婦隨地穿著布衣布鞋,這女子雖容貌不甚出眾,但勝文雅和藹。


    “都來了?那就走吧。”淩郡王並不廢話,見時辰差不多就要走。


    傅驚鴻領著商琴上前,笑道:“王爺、王妃,這是小妹。”


    淩王妃笑道:“早準備好見麵禮了,今日才能得見。”一個眼神,示意身邊婢女去取見麵禮給商琴。


    商琴忙將一個匣子奉上,“回王妃,這是我自己畫小鵝,叫人打成墜子,王妃不嫌棄,拿去送人玩。”餘光掃到淩王妃身邊婢女身上,微微一怔,衝那婢女甜甜一笑。


    淩王妃待人接過匣子,見裏頭是十副小喬玲瓏小鵝墜子,便道:“這個鮮很,叫人拿去給小姑娘串手鏈、項鏈正好。”


    “若要做手鏈,不如配上大小不一珍珠,用打得略粗一些銀鏈子串上,做成兩層戴。”商琴笑道。


    淩王妃道:“你竟這樣懂這個。”


    商琴道:“回王妃,民女如今替人畫首飾樣子,安南太妃、毓秀郡主那邊都有我幫著畫,再叫翠環閣打造東西。”


    “既然你會弄,為什麽不開了鋪子自己做?”淩王妃好奇道。


    “不敢請了翠環閣、琳琅軒買賣,開鋪子隻能等過幾年再說。”


    淩王妃笑道:“我忘了這傾軋之事是哪裏都少不得。先叫翠環閣將你說手鏈弄出來,聽你說式樣想來活潑得很,做出來送給小孩兒玩吧。既然你是做這個,送你兩個金錁子不如送你一袋子水晶石。”說完,叫人換了見麵禮,因傅驚鴻緣故,十分照顧商琴,看淩郡王催促,便領著商琴上了馬車,才出了門,便聽外頭人說:“被傅先生救過施姑娘聽說這兩日王爺、王妃要去抓知了猴,她說這種東西吃樹枝不同,藥性也不一樣。她知道有一家果子林裏這種東西多,若是抓來治病是極好。”


    淩王妃笑道:“施姑娘果然無所不通。該叫她也去玩一玩,請了她來吧。”轉而對商琴道:“我們今日要去是楊樹林,皇上給差事細致很,要將不同樹上知了龜分開了送進宮。”


    商琴徹底明白了皇帝給這差事就是為了支開淩郡王,微微揚起眉毛。


    不一時,施佳便也被請上了淩王妃馬車,施佳先見過淩王妃,隨後對商琴嗔道:“琴妹妹也不叫我一聲。”


    商琴道:“我是被哥哥順便帶來,不敢擅自做出去請姐姐。”料到施佳該是看她收了一壇子東西就去打聽淩王府事了,斜簽著身子坐著,聽施佳跟淩王妃說話。


    施佳也不常見淩王妃,是以難得一次機會,便跟淩王妃說起江南景致。


    商琴默默聽著,等車子停下,車外仆婦掀起簾子,便先請淩王妃出去,瞧見外頭淩王爺親自來接淩王妃,微微有些詫異。


    傅驚鴻見施佳也過來了,並沒有說什麽話,隻背著兩個細口大肚子筐,對商琴道:“琴兒跟著我來。”


    商琴原是想跟淩王妃,卻見今夜恰是十五月圓之夜,月色正好,又聽楊樹林中樹葉瑟瑟,淩王爺兩口子早拿著火把走遠了,“哎。”


    “琴妹妹還是跟我一處吧,我們兩個姑娘家一起,也能彼此照應。”施佳笑道。


    傅驚鴻道:“不敢勞煩施姑娘。”並不多說,遞給商琴一個簍子,就牽著她向林子裏去。


    商琴回頭衝施佳慚愧一笑,就跟著傅驚鴻向前走,走了幾步抽開手,見碧闌興奮地跟淩王府幾個丫頭一起向林子裏去,又見傅驚鴻從王府侍衛那邊分了火把,便悄悄地拉著傅驚鴻袖子說:“不知是我記錯了還是怎樣,王妃身邊那位姐姐仿佛是呂縣令娘子,等我去了……金陵,有次聽人說她夫君做了次輔了。”


    傅驚鴻道:“呂閣老?”微微沉吟一番,“這話莫跟旁人提起,據說這丫頭是要被放出去自行嫁人。”一個丫頭放出去能嫁了那樣人,說來蹊蹺很,倒像是有人有意安排。轉而又想淩郡王素來便有野心也不外露,何必去管這些份外之事,“……幸得你提醒,我原還想跟呂閣老結交,將他薦給王爺呢,幸虧沒誤了王爺事。”說完,火把向樹根上照去,果然看見一黑褐色東西緩慢地向樹上爬。


    商琴蹲下去將那還爬東西抓起來丟進簍子裏,但看傅驚鴻拿著火把從上到下一照,竟是樹上還有幾隻,有兩隻已經將頭探出殼,正奮力地脫殼變成金蟬。


    傅驚鴻一隻也不放過地全部抓走,商琴見樹上黏著幾隻蟬蛻,想起那也是能入藥,便拿了早準備好布袋裝起來。


    忽地聽到一陣笛聲,商琴納悶道:“誰吹笛子?”


    傅驚鴻道:“淩郡王,今日帶了王妃過來,花好月圓,他少不得要賣弄一二。”


    商琴側耳聽那笛聲悠揚、清越,不禁笑了:“王爺、王妃當真恩愛。”


    傅驚鴻待要笑說一句,又覺那話太輕佻了,又領著商琴向前走,不過小半個時辰,二人就撿拾了許多,將不大不小簍子裝得滿滿,但看其他人還四處找,便也不急著回去。


    其他人大抵也收獲頗多,便都放滿了腳步,隻聽見笛聲後,又是一陣簫聲,隨後不知哪兩位吹起了樹葉。


    許多聲音攪合一起,雖不優雅,但也熱鬧有趣。


    終於吹簫吹笛子吹樹葉鬥一處,比著誰聲音高,尖利聲音林子裏回響,忽地吹笛子先傳來劇烈咳嗽,吹簫慢慢也偃旗息鼓,隻剩下兩個吹葉子還鬥。


    後林子裏到處都是咳嗽聲,將林中睡著鳥兒驚起不少。


    商琴見眾人玩笑,不由地也起了童心,見傅驚鴻將火把立一邊,又拿了樹枝去挖地上小洞,便蹲過去看他能不能挖出什麽東西來。


    忽地傅驚鴻一用力,將土揚起來,迷了商琴眼睛。


    商琴才要揉,傅驚鴻忙拉住她手,忽地噗嗤一聲笑了,一邊由著商琴流眼淚將眼睛裏髒東西流出來,一邊笑道:“你當初定然對我心裏都是怨恨,才會裝出那傻呆呆模樣,虧得你跟了商家回京,不然如今定還是枯瘦黑黃模樣,要嫁人也難。”


    商琴啐了一口,眨了眨眼睛,眼珠子不住地向上看,要將髒東西用眼淚弄出來,“你還說,我記得你要做狀元呢!一個髒兮兮小乞丐誌得意滿地要做狀元,難道不可笑?”


    二人提起這輩子剛剛相逢時候事,便都笑了。


    “我曾以為我這輩子定是狀元。”


    “我曾以為我這輩子……我沒以為過。”商琴笑道,她一直想報仇來著,其他當真沒想過,如今做那買賣,因要顧忌雪豔,也不敢做大。


    “琴妹妹怎麽了?可是被什麽嚇住了?才剛我瞧見兩隻蝙蝠險些撞我頭上,嚇得我心都跳出來了。”施佳款款地領著碧闌月下走來,走近了,看見商琴臉上亮堂堂淚痕,便拿帕子去擦。


    商琴略躲了一躲,自己拿帕子擦了,“是髒東西揚眼睛裏了。”


    施佳笑道:“那可揉不得。方才聽你們說什麽乞丐,什麽狀元,難不成說你們小時候事?說來我聽聽也好。”


    商琴一怔,傅驚鴻道:“也不是什麽好事,說出來又傷感了。”扭頭看見月光下商琴心中不禁一跳,卻是月色模糊、火把跳躍中,竟見商琴臉龐模樣已經長齊了,竟是跟秦淮河上人差不離了,心中一跳,待要說服自己商琴是被自己養大醜丫頭,可她那樣子又委實讓他看一眼就將他當做同床共枕之人,咳嗽了兩聲,便伸手牽住商琴手,見商琴看他,眨了下眼睛,卻是對施佳說:“施姑娘,也該回去了。一起回去吧。”說完,領著商琴先向前走。


    商琴依稀覺察出傅驚鴻古怪,手掙了掙,納悶地看向傅驚鴻。


    “……你說,我上輩子娶過親沒有?”傅驚鴻低聲問商琴。


    商琴終於抽出自己手,笑道:“你事,你自己都不知道嗎?”


    “我是想問問你知不知道,我自然是沒有了。”傅驚鴻道。


    商琴笑道:“我原當再見你會尷尬要死,如今看來,過了那道坎,也不算什麽。如今事事都跟早先不同了,如今我有爹有娘為我謀劃,又有自己小買賣,早跟當初不同了。”


    傅驚鴻聽商琴這樣說,隻是笑。


    遠遠地,施佳後麵看著,對碧闌笑道:“他們兄妹兩個真要好。”


    “同患難過,自然要好一些。”碧闌道,原對施佳有些不滿,這一路上見她是真心關心商琴,便對她略有些改觀。


    等到樹林邊,略等了一等,才見淩王妃托著一隻草絲鳥巢過來,鳥巢裏窩著幾隻雛鳥。


    眾人又坐了馬車回去,因抓多,各人都私藏了一些,商琴跟傅驚鴻別過,回了家見已經過了三,碧闌、朱軒等人興奮地要收拾知了龜,也不急著睡,就連商琴收拾來蟬蛻,眾人也一一仔細清洗,等著曬幹後入藥。


    碧闌被一隻知了龜抓哇哇叫,半響才想起來跟商琴說:“施姑娘聽到姑娘是一個人住這邊,姑太太隻隔了幾日才來照應一次,就說她明兒個搬過來照料姑娘,姑娘還小,不能沒人照顧教導。我說這事我不能答應,她說明日親自來跟你說。”


    商琴正看放籠子裏兩隻已經蛻變了金蟬,聽了這話,不由地微微發呆,她雖感激施佳,想跟施佳做朋友,但施佳是為了傅驚鴻來,她跟傅驚鴻上輩子事又說不清道不明,如此,不如遠著施佳,免得白受了她好意,又不能助她心想事成,“……我不喜歡跟旁人住一處,明兒她來,我親自回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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