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驚鴻跟商琴求親事,雖沒張揚開,但商家上頭長輩們都知道了,起先兩日,眾人看見商琴還跟沒事人一樣,不由地都覺商琴安分守己,個個老懷甚慰,再過幾日,待傅驚鴻果然請了個相熟清客相公家娘子上門,三媒六聘地將這事定下,商琴還是那麽波瀾不驚,商家長輩們背後就開始說話了。


    商略道:“女子雖要安分守己,寵辱不驚,但一直這麽古井無波,恐怕不是福相。”


    商老太太道:“咱們家不是那些大戶人家,再者說,我們原以為他們兩個是彼此有些小情意。”


    商韜道:“難不成琴兒是被傅驚鴻脅迫?”


    ……


    說來說去,商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了一些,於是便又是商大姑去說。


    商大姑悄悄地試探問:“琴兒,你可是對傅驚鴻不滿意?”


    商琴詫異道:“姑姑怎又次一問?這親事是爺爺、爹爹定下,我自然是滿意。”


    “……那你怎麽……不羞答答?”商大姑恨不得直接問商琴為何不“懷春!”


    商琴被商大姑愣住,有些摸不著頭腦地道:“做那羞答答模樣幹什麽?怪小家子氣。”


    商大姑被商琴氣了個仰倒,便指著她道:“你呀你!我們又不是大戶人家,不興那些做派。你該想想傅驚鴻好處來,有道是少年夫妻老來伴,少年時都沒什麽恩愛,老了靠什麽一起攜手?慢說老了,你想想傅驚鴻三四十歲正是意氣風發時候,若是沒點子年少方艾時恩愛支撐,隻靠著你敬我來我敬你,可不得敬出一屋子小老婆?”


    商琴向傅驚鴻三四十歲時候去想,冷不丁想起一個腆著肚子庸俗大胖子來,於是捂著嘴噗嗤一聲笑了。


    碧闌、朱軒幾個小丫頭聽商大姑說話,也覺有趣,不覺都笑了。


    商大姑罵道:“不聽老人言,吃虧眼前。人家姑娘嫁人家有公婆,有小姑子,也有通房丫頭,所以才事事小心警惕,不敢流露心跡。你這上頭沒有公婆壓著,又沒什麽利害關係,不用了柔情將姑爺籠絡住,日後定會吃虧這上頭。”


    商琴略略一怔,上輩子因嫁是薛燕卿,謝大奶奶先不以為薛燕卿有出息——不然也輪不到她去嫁,因此不怎麽跟她說婚後公婆相處之道,不過後趕鴨子上架一樣地塞給她一副妖精打架圖;如今得商大姑推心置腹指點,不敢再敷衍,便道:“姑姑說我明白,可……我該做什麽?”


    商大姑將商琴麵前炕桌上堆著仿古畫卷推開。


    商琴忙道:“姑姑,那是毓秀郡主借給我描畫上頭簪子用。”


    商大姑不理會她,又對碧闌說:“拿了針線筐來,你年紀還小,哥哥不肯你那麽嫁出去,兩下媒人好說歹說,才定下明年春天。你嫁妝也不急,先繡一個荷包給姑爺送去。”


    “……私相授受?這不合規矩。”商琴睜大眼看向商大姑,心裏不亞於被雷劈了。


    商大姑冷笑一聲,“誰吃飽了撐著管這事?又沒公婆,傅驚鴻又是一個人住著。不叫他拿了你東西惦記你,難不成叫他孤枕難眠,心裏敬著你不肯褻瀆了你,就去找不三不四女人?”


    碧闌吃驚道:“竟還有這樣?”


    商大姑道:“人心難測,這都是保不齊事。所以活一日還得熱情一日,這麽暖烘烘暖人心,忒麽個畜生將來有事也該念一念舊情!有道是百煉鋼難敵繞指柔,就是大家裏女孩兒,聰明些,都知道規矩做外頭給人看,關起門來,還該柔情小意、撒嬌撒癡,用上十八般武藝將漢子牢牢哄住。”


    商琴聽商大姑直白地說話,便不住地掩嘴笑,心裏明白商大姑意思是傅驚鴻將來未必不是出將入相,趁著如今不必守規矩,該及早將傅驚鴻心收服……想到“收服”二字,不覺紅了臉。


    商大姑見自己說了小半日,總算有成效了,心裏大為得意:“有多大碗吃多大碗飯,咱們都不是什麽有身份人,何必跟那些大家子學著端什麽規矩?”


    商琴點了點頭,見商大姑叫人送了兩尺石榴紅絹布來,便裁了絹布,打量著紅男綠女給傅驚鴻做個紅香囊。


    “姑娘,靖王府喬嫂子領著個姑娘過來了。”碧闌過來道,說話間,就領進來了大熟人喬嫂子,還有一位梳著垂髻,穿著米白薄紗對襟褙子,露出一角月白繡碧蓮繡花抹胸,下麵拖曳著淺紫紗裙,一張臉明媚燦爛,卻是毓秀郡主。


    商琴、商大姑原當是喬嫂子家人,因跟喬嫂子親近,便滿臉笑地坐炕上等,不想來卻是毓秀郡主,於是商大姑、商琴都起身來迎。


    毓秀郡主這身打扮可謂是淡雅、溫婉之極,被商琴拉著炕上坐了,便去看炕上絹布,“這一星子布,是留著做嫁妝哪一塊?”說罷,戲謔地看向商琴。


    商琴被她這麽一打趣,不覺脫口道:“郡主自己個也繡著,還問我?”


    毓秀郡主微微撅嘴,隨後故作冷笑道:“我是不守規矩,你可規矩很,怎地小小年紀就要嫁了?”


    喬嫂子忙道:“兩位姑娘都是要嫁人,說這些做什麽?好容易出來一回。”


    “是呢,郡主怎麽出來了?王妃叫你出來?”商琴親自捧茶給毓秀郡主。


    毓秀郡主笑道:“我不出來就要遭了池魚之殃了,父王不知聽哪個嘴上長瘡渾說,竟然要提拔一個犯官之後,還口口聲聲說那犯官有奇才,不當暴殄天物。於是他……姓溫聽到風聲,就去找父王說話。母妃說少不得他們二人要大幹一場,回頭父王心裏不自,又要來尋我不是,叫我悄悄地出來躲兩日。”


    商琴道:“謝家一幹人等才伏法,如今委實不是提拔犯官之後時候。隻是王爺也不至於連這個道理都不懂,怎就急著提拔人呢?當是哪裏出了差錯,就尋這麽個人來描補。”


    毓秀郡主道:“可不是麽,溫延棋也說不該提拔,該叫那人戴罪立功,這麽著才能叫人服氣。”


    商琴料到該又有些旁事,不然不能夠叫靖王妃發話令毓秀郡主躲出來,因知那事是靖王妃私密,不能多問,便作勢跟毓秀郡主請教起做嫁妝來。


    毓秀郡主也跟商琴一樣女紅一道十分不精,二人胡鬧一般纏著喬嫂子、商大姑兩個裁布繡香囊。


    半日下來,兩人香囊竟是一大半都是兩個年長女人繡,商琴、毓秀郡主麵麵相覷,後齊聲道:“罷了罷了,總歸這香囊算是我們做。”


    商大姑、喬嫂子看她們二人如此,恨鐵不成鋼地搖頭。


    商琴掩嘴笑著,後又想起商大姑說“活一日還得熱情一日”,又覺自己未免太冷情一些,毓秀郡主從家裏躲到她這來,她心裏卻不曾將毓秀郡主當做朋友,心裏慚愧,便握了毓秀郡主手出來,同是要出嫁,兩人話就貼心許多。


    商琴悄悄問些溫家人態度、溫延棋有無通房,又將她去各家聽到一些溫家話說給毓秀郡主聽;毓秀郡主問傅驚鴻有沒龍陽之癖、是否挾恩求娶,二人彼此開解,感情一日千裏。


    毓秀郡主跟商琴兩個難得推心置腹一日,靖王府裏果然如靖王妃所料,雞飛狗跳。


    靖親王原以為做了溫延棋嶽父,就如得了一員猛將,不想如今猛將不見,先迎來了一頂緊箍咒。


    溫延棋此時穿著一身短打,與擼起袖子、氣咻咻靖親王雙目對視。


    靖親王冷笑道:“溫家小兒,你敢對嶽父出言放肆,看本王不將你扭送到大理寺!再送到宗人府!”


    溫延棋雲淡風輕地道:“嶽父,話不多說,你且領著我去見雪豔,我倒要問問他到底是何居心。聽聞嶽父近求才若渴很,隻是不知那位如諸葛臥龍一樣大賢,皇上叫人去了兩次請不來,嶽父要如何請了人家出山做你幕僚?”


    靖親王後背立時留下一層冷汗,忙道:“女婿這話從何說起?”皇帝求不來,他去求,求不來還好,隻有個異想天開罵名;求來了,少不得要先死皇帝手上——雖有個雪豔,一則他沒有弑父奪位打算,二雪豔上輩子不過是大學士,算得上清流,他也沒那個助他謀權篡位能耐。這麽著,顯然死就是他了。


    靖親王冷笑不出來,若要堆笑請溫延棋再說,又拉不下臉。


    “皇上自己說。”溫延棋瞄向靖親王,“嶽父以為皇上為何促成我與毓秀親事?不過是物其用罷了,叫我盯著嶽父。”


    靖親王頭皮一麻,手指微微發抖,“……據女婿所說,早先父皇不是裝作不知道嘛?”


    “嶽父動作大了一些,皇上雖有童心,樂得老子逗兒子,逗嶽父玩一玩,但也不能叫其他王爺們人心惶惶。”


    靖親王點了點頭,想起雪豔說溫延棋也是個人物,早先有些看不上溫延棋,此時不免對溫延棋刮目相看,“……那雪豔,是不是該……,以絕後患?”


    溫延棋看靖親王做了個抹脖子手勢,忙道:“嶽父不可,若是皇上想殺他,早就殺了。皇上是明君,他不能擔下一個寵信滿嘴重生之道瘋子罵名,又想用那瘋子嘴裏話,才設計將他弄給嶽父。嶽父當好好待雪豔,叫他為民謀利。如此,據太後說,嶽父就是眼瞅著金山不動心,脫不了一個鐵帽子王稱號。”


    靖親王雖沒問過雪豔他將來下場,但早已隱約察覺到他與理郡王將來都沒好下場,於是此時一身冷汗,幾近虛脫之際聽說個“鐵帽子王”稱號,不覺跪下衝皇宮那邊磕頭謝恩。


    “嶽父些領著我去見雪豔,你我二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女婿是萬萬不敢算計嶽父。”溫延棋知道病根出雪豔身上,不然靖親王不會這般急迫。


    靖親王思來想去,終歸有些遲疑,待看見雪豔拿出一枚眼熟玉玨,認出玉玨是皇帝隨身之物,不敢再遲疑,一邊想著得了個備受皇帝寵信女婿,一邊趕緊領著溫延棋去見雪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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