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張太太跟施姑娘親上加親。”商大姑唯恐天下不亂地說。


    商老太太長出一口氣,卻說道:“我就說施姑娘這樣好人品,不嫁入官門,太可惜了。果然,終歸還是做了官家人。”


    施佳忙要將玉佩遞給張長史娘子,口中道:“幹娘,你別急,定是父親、幹爹吃醉了酒,這玉佩原是送我玩……”忙款步過去要將玉佩塞張長史娘子手中。


    張長史娘子麵上如刮著三秋之風,伸手奪過玉佩,手指施佳手背上用力抓了一把,含笑道:“施妹妹沒得胡說,我急什麽?我原也看你好,愛你愛得了不得,本想替老爺討了你來,又怕你心氣高,看不上我們老爺。如今可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得說,等我回家,就給你準備聘禮。你放心,絕不會委屈了你。”


    施佳聽張長史娘子先還口口聲聲喊她女兒,此時卻改口稱妹妹,心中一涼,暗道萬萬不能叫張長史娘子生出叫她做張長史妾再整治她念頭,於是忙伸手去握住張長史娘子手,含淚跪下,“幹娘,女兒情願做了姑子,也不能對不起幹娘,做出那*事來。幹娘仔細想一想,幹爹怎早不說,偏等著這會子才說?”


    商老太太心知張長史娘子不發作,是還想留給臉,又看施佳到這份上還不死心,便火上澆油道:“認作幹娘、幹爹?說句不好聽,這事多了去了,我們家老太爺年輕時候跟著老爺們走南闖北,那花樓裏、私窠院子裏,他都跟著去過。據說那些地方不成體統很,一個個姐兒摟著老爺們脖子都喊爹。”


    施佳因進過秦淮河,原有些心病,此時聽商老太太說這話,不由地臉上煞白,“老太太,那些人原就沒臉沒皮,你為何將我比作她們?”


    商老太太故作茫然道:“施姑娘多心了,老婆子說是舊年聽來事。”


    張長史娘子此時並非先前那一心替施佳做主人了,此時依舊是笑,隻是兩片猩紅嘴唇裏不再是稱讚施佳重情重義又勤儉知禮,笑道:“老太太不知道,這丫頭原就進過那些地方,因此聽你一說,不免就心虛地往自己身上套。”說罷,便叫丫頭挽著施佳手,略一福身,對商老太太、商大姑道:“叨擾了,早知施老爺有這麽個心,我就不替施妹妹跑這麽一趟了。”


    話說完,張長史娘子看向施佳,見她還是已經是滿臉淚水目光殷切地看自己,便親自拿了帕子給她擦了,“看你哭什麽,不明白,還當是我小氣不容人,欺負了你。”


    施佳唯恐再得罪張長史娘子,忙低了頭,心緒繁亂地思量著這變故委實來詭異,此時不是亂了陣腳時候,交握著手,依舊是一副端莊持重模樣。


    出了商家二門,張長史娘子看施佳一身紅色不順眼,又覺施佳這人所圖甚大,不能不早早地打壓她,“這紅色,以後再穿不得了。”


    施佳原是跟張長史娘子一頂轎子來,忙還要進張長史娘子轎子,低聲道:“此事蹊蹺很,幹娘別上了別人當。”


    張長史娘子冷笑道:“事已至此,下人、商家人都知道了,再有蹊蹺又如何?”說罷,示意丫頭攔著施佳,自己進了轎子。


    施佳隻能上了丫頭們坐著馬車,馬車裏張家丫頭不肯跟她親熱,施家小丫頭懵懵懂懂,也不知如何開解施佳。


    張長史娘子人轎子裏,越想越氣,氣莫過於商大姑所說“親上加親”四字,暗道淩王府長史家眷們都知道她認了施佳做幹女兒,又替她攬下找女婿事,若日後叫她們瞧見施佳做了張長史妾,那她還有什麽臉麵見人,於是隔著轎子,悄聲對人吩咐道:“一會子不許人替她賃轎子,叫她走出去。再叫兩個無賴充作秦淮河上她舊日相好,臊臊她。”


    施佳到了張家門上,便被打發出來,拿了身上銀子請張家門上人替她租頂轎子,門上人又被張娘子叮囑過,不敢替她走動。


    施佳隻得領著個小丫頭,用帕子遮著臉向外走,因她比之尋常街頭拋頭露麵女子相貌出眾,一路被風流浪子、無賴潑皮調戲了兩回,這倒罷了,偏走到熱鬧街頭,來了兩個惡形惡相人,這二人一個手裏繞著兩枚核桃,一個手裏提著一柄俗氣扇子,見了她,一個上前摟腰,一個上前拉手親嘴。


    “這不是春風樓桃紅姐姐嘛!姐姐怎不秦淮,改京城了?”繞著核桃一臉油光。


    “桃紅小心肝,可想死個人了。不告而別,該罰該罰,隨我去酒樓上,罰你三皮杯!”拿著扇子兀自向施佳香腮上親去。


    小丫頭急得紅了眼,卻不敢上前拉扯,又怕喊出聲,越發引得人都看過來,低聲求道:“兩位爺認錯人了!”


    施佳羞憤欲死,因她是官家小姐,進了秦淮河,老鴇隻將她當做花魁人選,百般奉承她,不曾叫她這般被人羞辱過,此時恨上心頭,極力掙紮,心思百轉,脫口道:“休得放肆!我是淩王府傅相公家人!再這般輕薄我,你們兩個都得不了好。如今是有女人嫉妒我,容不得我留傅相公身邊,才收買你們——”正說話,卻見幾匹馬慢悠悠走過,馬上人都紛紛看她,一張臉漲紅,簌簌落淚道:“驚鴻哥哥救我!”


    傅驚鴻雖沒將施佳話聽個整個,但意思已經清楚了,“施姑娘何時成了我家人?青天白日,我跟你沒甚幹係,我女人又為何嫉妒你?施姑娘要脫身,何必誹謗我未婚妻子名譽?”


    傅振鵬原是要救施佳一救,畢竟相識一場,但人總有個親疏遠近,慢說是施佳,就算是他娘子都比不得傅驚鴻、商琴兩個“知根知底”人親近,待聽見施佳 “急中生智”話,冷笑道:“淩王府有兩位傅相公,你這是說誰?虧得我娘子還跟你好,回頭我說給她聽,總之驚鴻是還成親,說必定是我了。隻是施姑娘是張長史四房姨太太,我可不敢你有什麽瓜葛。”


    施佳並不分辨這些,忙求道:“兩位好哥哥且救我一救。”


    街上圍觀之人不明就裏,但見一會子四五個爺們跟這姑娘都有瓜葛,便起哄道:“果然是從秦淮河上出來,竟然到處都是好哥哥。”


    施佳漲紅了臉,不信傅驚鴻那般俠肝義膽人會棄自己與不顧,隻是可憐兮兮看他,不想,傅家兄弟隻是丟下兩句話,便慢慢悠悠地騎馬走了。


    施佳登時眼淚汪汪,幾乎癱倒,暗道傅驚鴻為何絕情至此?瞥見幾個熟人,那熟人也不肯多事,隻裝作看不見走了。


    萬幸這兩人也心虛,依稀猜到施佳當是哪位老爺妾,不敢得罪人,隻胡亂地抱著親了兩下,便趕緊走了。


    施佳一路低著頭,噙著眼淚,悶不吭聲地帶著丫頭疾走,沒進門,便被鄰居家小兒、還有張長史小廝隨從纏住。


    “四姨太太大喜!”


    施佳見那兩三個小兒伸著手問她要賞錢,嘴裏咬出血來,推開小兒就進去了,不理會那幾個隨從小廝。


    等進去,便見施太太詫異道:“張太太沒用轎子送你回來?”再看施佳一臉淚,“將臉擦幹淨,傅家兩位公子才帶著幾個老爺走,張老爺、你父親醒了又醉了。”


    施佳紅腫著眼睛,愕然道:“傅家兩位哥哥是從這邊走?”


    “那可不是。”施太太道,又拉著施佳手,“張老爺是知道你早先對傅驚鴻一往情深,你別這麽著,趕緊用井水將眼睛捂一捂,不然張老爺醒了不高興。”


    施佳道:“母親,怎地父親會……”


    施太太道:“我也不知道,吃了酒,突然就傳開你父親將你許給張長史事了。”


    施佳怔怔地點頭,又見外頭有人來道恭喜,施太太忙著去應付,便進了堂屋,就見屋子裏滿地魚刺、雞骨頭,桌子上有張紙,卻是施老爺許親契書,竟是作價五十兩將她賣給張家,這契約雖不成體統,因沒有中人算不得賣身契,但施老爺如何絕情,又委實像刀子一般割著她肉,聽到屋子裏鼾聲如雷,踱步進去,隻見張老爺一旁暖炕上躺著。


    施佳心中無限恨意,弄不明白商琴跟傅驚鴻兩個原是親如親生兄妹,怎地冷不丁地就定了親,又想難怪商琴早先不肯替她說,竟是兩家早早商議下來,隻瞞著她一個;今日事少不得是傅驚鴻從中作梗……將眾人都恨了一回,到底是念著昔日恩情,不敢心裏毀謗傅驚鴻,隻恨了商琴,又將張太太恨了一遭,今日事明擺著是張太太做下,又看了眼身邊這俗人,暗道張太太說是,木已成舟,既然如此,她隻能跟張太太爭一爭。於是抖擻精神,回房洗了臉勻了麵,又弄了醒酒湯來親自喂給張長史。


    張長史醒來,見施佳這麽柔情蜜意,先還詫異,見施佳嬌嗔著給他看了契約,雖不知自己何時寫契約,但看拇指上一片嫣紅,又看施佳欲語還休模樣,不覺心中一動,暗道莫不是有人算計他?就算醉了,他也該有兩分清醒,這施佳原是用來拿捏傅驚鴻……又想就是算計又如何,先將美人得手,再翻臉不認就是了。


    施老爺未醒,施太太又見事已至此,也不好過來打攪施佳,便由著施佳施展,自己回避了。


    “老爺好糊塗人,竟然叫小廝立時送了玉佩給我。如今玉佩被太太得了,太太又將我攆出轎子,叫我一路上被人看了個遍。”施佳先下手為強地告狀。


    張長史待要去抓施佳手,又被她避讓開,醉後還有些糊塗,便道:“那婆娘是有些不容人。”


    施佳低聲道:“那玉佩……”


    張長史伸手向身下摸去,見自己隨身玉佩沒了,又看施佳羞紅了臉,一雙眼睛因有些紅腫越發顯得含情脈脈,他原是花叢老手,料到施佳這情形不過一時片刻便能哄得她寬衣解帶,於是假模假樣道:“我立時叫人將玉佩要來。”


    施佳隻管跟張長史虛與委蛇,“既然要,怎不差人?”一個眼光流轉,立時叫張長史酥到骨子裏,張長史隻覺還差一步就能將施佳弄到手,立時叫了小廝來去要。


    施佳焉能不知張長史這是做戲,於是隻是滿含風情地敷衍張長史,一心要將玉佩要來,給張太太一個下馬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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