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老太太聽到“續弦”二字,也略怔了怔,歎道:“人心叵測,不急一時,等闡兒、釋兒將鄉試、會試、殿試都過了再說。你哥哥不是缺不得女人人,還是兩個孩子前程要緊。”


    商琴依稀鬆了一口氣,卻見紫閣進來道:“姑娘,老太爺說他已經聽說傅太太想叫你們去她家住事了,這到底是你們事,你去跟驚鴻公子好好說一說,不可壞了他們兄弟兩人情分,也莫要委屈了自己。”


    商大姑、商老太太紛紛道:“去吧。”


    商琴福了福身,便向閬苑旁竹園去,見傅驚鴻正兀自跟商闡、商釋、楊文鬆三兄弟說什麽“破題”、“破承”、“起講”、“題比”、“中比”,又聽他頭頭是道地胡扯各省宗師考卷,便過去笑道:“幾位哥哥別聽他胡說,他不曾正經讀過書。”


    傅驚鴻手撐綠杆竹子上,含笑看商琴:“我不曾正經讀過書,哪裏來驚鴻這名字?”


    商琴不覺愕然,見竟是她不曾問過,想當然了。


    傅驚鴻對商、楊兩家兄弟道:“這八股文章精髓,就是……”


    “就是什麽?”商、楊兩家兄弟忙問。


    傅驚鴻故作高深地道:“就是四分功夫出考場裏,六分用考場外。”


    “考場舞弊?”商、楊兩兄弟不禁咋舌。


    傅驚鴻搖了搖頭,歎道:“昔日我父親就是不懂這道理,雖做得錦繡文章,卻屢屢落第。不是我胡說,你們三個可知道為何你們三個一同中了?”


    商闡道:“自然是我們三兄弟文才好。”


    傅驚鴻又搖頭,商琴唯恐傅驚鴻說出什麽話來叫商闡五人再不能潛心讀書,忙道:“驚鴻哥哥,別說了。我們要商議正經事呢。”


    傅驚鴻道:“是了,還請五位……大舅子且讓一讓。”


    商闡道:“若要我們讓,你且將方才話說完。”


    傅驚鴻一歎,搭著商闡、商釋肩膀,“好好,我便說給你們聽,免得你們讀書讀成了書呆子。今年考你們學政是誰?是平清王嶽丈門下弟子,你道這關係是親還是疏?”


    商琴怔住,商韜恰不放心商琴單獨與傅驚鴻說話,便也過來了,聽到這話,不覺額頭出了一層冷汗,如此承了平清王情,日後拿什麽還?且如今又因傅驚鴻、傅振鵬關係,他們跟淩王府也近很。雖眼下淩王爺緊跟平清王身後亦步亦趨,但將來呢?難不成要燒香求淩王爺一直不跟平清王翻臉?果然是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咳,莫聽他胡說,你們中了秀才,如何不是你們本事?切莫驕傲自滿,趕緊回去洗洗睡了,明日再讀書。”商韜虎著臉道。


    商闡五人忙領命去了。


    商韜歎道:“到底是他們日子過太順遂了,一個個都這麽天真爛漫,難怪父親說要遲幾年等他們出息了再說親。”


    商琴笑道:“是該遲幾年,等過幾年哥哥們都金榜題名,再娶了好來。”


    商韜隻管笑,走近了低聲問傅驚鴻:“平清王這是什麽意思?我們因謝家緣故原本跟他十分親近,如今謝家沒了……”


    “平常心,嶽父隻管跟早先一般來往。這幾日,又有人鬧著要立太子,捧不是平清王,卻是靖親王了。靖親王朝堂上嚇得了不得,連連磕頭說才疏學淺。皇上明擺著當著文武百官麵說了有人這是要借立太子捧殺靖親王,將領頭請立拉去詢問罪魁禍首,又發話說,太子一事,叫內閣大臣與他細細商議,明年就有個結果。”傅驚鴻伸手也額頭抹汗。


    商韜聽了這話放了心,笑道:“如此也好,立下儲君,大家夥才能心安。”繼而又蹙眉,心覺這太子是連番群臣上奏逼迫下立出來,即便是個才德兼備人,也難免被皇帝遷怒,“……這太子,萬萬不要是平清王。”


    傅驚鴻點頭道:“淩王爺也這般說,可惜平清王……誌必得,又見靖親王短短時日,便聲威浩大,他耐心不足了。”


    商琴聽了兩耳朵,暗道傅驚鴻是再生之人,說出那話也情理之中,商韜卻也說那話,可見商韜才是真才幹,可惜被謝家耽誤了,於是很是敬佩地看向商韜。


    傅驚鴻捕捉到商琴目光,衝她一笑,商琴覺察,便也看過去瞪他。


    商韜見他們大眼瞪小眼,對商琴道:“琴兒先回去,我們有要是相商。”


    傅驚鴻忙道:“嶽父,我恰有要事跟琴妹妹說。”


    商韜抿緊嘴,道:“我去叫人再布置酒席,你們且說說話。”走了兩步,示意碧闌、朱軒二人緊緊盯著。


    傅驚鴻看見商韜身影消失綠竹中蜿蜒曲折小徑上,歎道:“嶽父好人品,知情識趣。”


    “呸!”商琴啐了一口,請傅驚鴻去這院子前石桌石凳上坐,上頭早有人鋪好了褥墊布上了點心茶水。


    商琴握著手問傅驚鴻:“振鵬哥哥當真跟嫂子鬧過?”


    傅驚鴻點頭,“我雖知道,但不好勸說,就權當做不知道。想來是大嫂跟著王妃威風慣了,一時難改了性子。”


    商琴道:“雖她說得懇切,可是沒有因為她會用苦肉計,我們就中計道理。隻是我納悶了,她要我們一起住做什麽?”


    傅驚鴻呷了一口茶水,不好當著丫頭麵動手動腳,心裏癢癢,便用眼神逗商琴,將“我們一起住”無聲地說了一遍。


    商琴咬住嘴唇,又羞又怒地瞪傅驚鴻。


    傅驚鴻難得見她露出這模樣,好好欣賞一番,才道:“尋常人家裏出了一個官,其他子弟要做什麽?”


    商琴道:“其他子弟?若能做官便提拔著做官,若不能,就跟著那做官跑腿辦事。雖沒有品級,但打狗也要看主人,也算是衙門裏混著。”立時頓悟了馮茝蘭意思,“莫非嫂子不願意叫你去做官,想叫你跟著振鵬哥哥跑腿?這不能夠,你是跟著淩王爺,況且,你跟振鵬哥哥兩個都有出息了,這豈不好?”


    傅驚鴻笑道:“一個人能跑一百步,一個人能跑五十步,若是前頭那人推著後麵那人,能叫那人跑七十步。”


    商琴笑道:“這話不通,做官跟跑步不同,一個人做了一品,不需言語行動提攜,自然有為巴結那人人給他兄弟考績時候錦上添花,如此兩個就都好了。”


    傅驚鴻喟歎道:“可惜並非所有人都跟你一般想法,有些看似聰明人,算不清楚這賬目,還當兄弟兩個齊心合力隻叫一個做官才有賺頭。你放心,不管振鵬聽不聽她,總之咱們就住到落花巷子裏去。”


    商琴道:“你原本不是勸振鵬哥哥買個大宅子好見人嗎?”


    “山不高,有仙則靈。若那落花巷子裏出入都是非富即貴之人,還怕不好見人?”傅驚鴻自信道,從袖子裏掏出一物,慢慢向商琴推過去。


    商琴拿起來看,見是桃核做小籃子,精巧籃子上兩條紅黑細線纏一起,“誰吃桃子?”


    “自然是我吃,難不成還撿了別人吃過桃核送你?”傅驚鴻暗笑,眼睛覷向碧闌、朱軒,猶記得這兩人早兩年可是十分放心他跟商琴呆一起,此時看這二人站商琴身後寸步不離,微微挑眉,心說這兩丫頭總認真錯時候,這會子離開該多好。


    商琴拿了那小籃子叫碧闌給她綁手上,傅驚鴻一邊品著茶,一邊心裏遺憾,原本他以為自己拿出來,就該親手給商琴綁上去,綁上去時候正好能摸一摸她手、臂膀……


    碧闌打了個寒顫,扭頭去看傅驚鴻,見傅驚鴻也看她,脫口道:“傅公子,我馬上就許人了。”


    傅驚鴻愕然。


    商琴也怔住,又聽碧闌死道友不死貧道地說:“要看你看朱軒去!”


    朱軒忙擺手:“怎麽扯到我身上?姑爺一直看都是你。”


    “原來如此——”商琴含笑,纖細手指撫摸手腕上桃核籃子,“竟是已經開始算計丫頭了。”


    傅驚鴻蹙眉,失笑道:“誰開始算計丫頭了?不過是看這丫頭好不識趣。”


    “當真沒有?”商琴微笑。


    “若有,你給嗎?”傅驚鴻將手上茶盞放下。


    商琴微微撇嘴,見碧闌一副十分怕“一朵鮮花插牛糞上”,朱軒將碧闌瞪了又瞪,期期艾艾地道:“我也馬上要許人了。”


    “你給嗎?”傅驚鴻又追問。


    商琴臉上慢慢脹紅,雖知是玩笑話,但她素來心思重,此時不免就去想日後,想了日後,不免就有些瞻前顧後,半響微微嘟著嘴道:“不給,你求也不給。”


    傅驚鴻聞言笑了,他心裏自認為商琴是他掌上明珠,原本她小時候怕別人委屈她,如今她大了,又怕她自己委屈自己,心中得意,又看碧闌、朱軒兩個小丫頭羞憤並不看過來,便探著身子低聲道:“放心,我求,也不求她們。”


    “那你求誰?”斜地裏一道聲音傳來,傅驚鴻、商琴間才醞釀出些許溫柔繾綣立時蕩然無存。


    商琴忙起身道:“爹爹來了,天晚了,我回去了。”


    商韜背著手,點了點頭,目送商琴出去,才歎道:“我也怕她扭扭捏捏半天,說出句任你予取予求話。驚鴻,咱們都是貧賤出身。”踱步商琴坐過凳子坐下,“我商韜看不上便是那些暴發戶嘴臉,先還是個勤儉好人,一朝得勢,開了富貴眼,便挑三挑四,連貧賤發妻也看不上。有貪花好色,恨不得將早些年沒沾女人都補上淫一遍,這等人,比紈絝子弟還壞一百倍。”


    傅驚鴻站著垂手受訓,微微瞥商韜一眼,暗道商韜好“知情識趣”,竟是立竹林裏偷聽他跟商琴說話,萬幸他方才不是十分輕浮,“嶽父說是,嶽父站竹子裏聽許久了?”


    “咳,隻聽到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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